在修辭的背后，詩歌感動人的東西是什么？

當代詩歌常常被詬病為走向修辭的極端。近來，諸如小紅書、快手、B站等互聯(lián)網(wǎng)上鮮活的詩歌寫作，讓詩歌重新進入公眾的視野，感動了無數(shù)人，被一些詩歌評論家視為“當代詩歌進入分野時代”，再次對詩歌中的情感給予關(guān)注。

5月21日下午，由《詩刊》社與北京師范大學國際寫作中心聯(lián)合舉辦的“修辭與修行，文本與人本”詩歌研討會在北京舉辦。

“詩歌是關(guān)于人的處境的一種理解”

“現(xiàn)在的詩歌多種多樣，標準那么多，如何判斷一個詩人是個好詩人？我認為，人詩互證的作品就是好作品，人詩互證的詩人是好詩人。”《詩刊》社主編李少君認為，在古代，像屈原、陶淵明、王維、李白、杜甫、蘇東坡等，都是人詩互證的范本。而在現(xiàn)代，李少君特別認同詩人昌耀在1990年給董林信件中談到的“（詩歌）工夫不在于修辭本身，而在于修行”。

“寫作本身既是一場修行，也是一場修辭活動，最終必須落實到語言上，所有偉大的杰出的文本，都是語言首先擊中了我們。但在語言的背后，感動你的東西究竟是什么？還是修行者、那個人。”長江學者、北京師范大學國際寫作中心執(zhí)行主任張清華認為，古往今來，關(guān)于詩的理解是相通的，都是關(guān)于人的理解。“無論是研究詩，還是讀詩，都是對于文本背后那個人的處境的一種理解?！?/p>

中國人民大學文學院副院長楊慶祥表示，在前歷史時代，寫作和生活本身是同一的想象，導(dǎo)致了修辭的缺席。但是現(xiàn)代寫作更多依賴修辭，而不是詩人本源的生活?！斑@時候，我們通過文本去看到那個詩人，看到的是哪個詩人？這個詩人是真的，還是他的分身？當代語境里面，詞語本身代替了生活，這是目前我們面臨的困境?！睏顟c祥認為，當代詩人的寫作，非常重要的問題就在于怎么去爭奪詞語和修辭，不是躲在詞語的背后，而是怎么直接面對當代生活，面對當代生活詞語的景觀化。

青年學者劉濤同樣從中國詩歌的發(fā)展脈絡(luò)上來理解修辭與修行。他認為，在孔子那里，修辭和修行是統(tǒng)一的，到了戰(zhàn)國縱橫家，修行和修辭開始分離，逐漸只重修辭。漢代重新建立起修辭和修行之間的聯(lián)系，宋代雖對漢代有很多懷疑，但對于修辭和修行的關(guān)系沒有任何疑義，通過修辭走向修行。胡適之后，詩教變得清朗，修辭和修身完全隔離，詩歌變成個人情感的東西，是一次特別大的轉(zhuǎn)折?；仡欉@一脈絡(luò)，劉濤認為，今天的詩歌復(fù)興途徑，一是從修辭走向修身，二是從言詞走向現(xiàn)實，三是從個人才能走向偉大傳統(tǒng)，四是從詩歌本身走向詩歌之外。

詩人、北京師范大學特聘教授歐陽江河則提醒，當我們談修行、修辭以及人本、文本的時候，要注意的是，它們在現(xiàn)代性和當代性語境里面完全是兩個問題?！爱敶哉Z境是開放的，不像現(xiàn)代性語境將好壞都事先區(qū)分，提問題的能力已經(jīng)沒有了，只有答案?！痹谒磥?，當代詩人需要超越現(xiàn)代性的語境和答案，在預(yù)先給定的假定之外思考問題、提出問題，然后從事寫作，在寫作中不斷拓展邊界。

“寫作最終是修心，聯(lián)系到處境和修行，我寧愿把它理解為心境，詩歌是心境最好的一種個人生命的表達，是一種生命詩學?！痹谥袊嗣翊髮W教授夏可君看來，如果說漢語詩歌有什么真理性的內(nèi)涵，那就是絕對的文本，“絕對的文本體現(xiàn)出絕對的心境，表現(xiàn)為兩個方面：形式的意志與意志的形式，形式的意志就是修辭，而修行是意志的形式，你能夠堅持到多久，取決于你的內(nèi)心、你的心智。”

1990年，詩人昌耀寫給董林的信，談到“（詩歌）工夫不在于修辭本身，而在于修行”。

“AI時代，詩歌可能是人類最后的根據(jù)地”

隨著ChatGPT等人工智能技術(shù)的發(fā)展，人類的諸多創(chuàng)作性工作受到了挑戰(zhàn)。

北京大學無私文學社現(xiàn)任社長劉博文認為，人工智能必將代替人類寫詩：“德國斯圖加特詩派是用人工智能寫詩的一個詩派，它的用詞、拼接基本不具有人類性，他們覺得這樣的拼接真正實現(xiàn)了詩歌的純粹?！?/p>

但在李少君看來，情感依然是目前人工智能無法染指的領(lǐng)域，“詩歌可能是人類最后的根據(jù)地?！?/p>

“人工智能也會文字，甚至修辭能力很強，你給它一個題目，它可以很快寫出幾十首詩。但只有人能夠把文字和情感結(jié)合，所以，我覺得在這樣一種人工智能來勢洶洶的時代，詩歌可能是人類最后的根據(jù)地。所以詩人應(yīng)該修行與修辭兼修，人本與文本皆本，偉大的詩歌應(yīng)該有精神導(dǎo)向和價值?！崩钌倬f道。

北京外國語大學博士蘇笑嫣表示，詩歌這種文體具有可闡釋與不可闡釋兩種向度，“我們通過修行的方式，可以使詩歌擁有一個能夠被闡釋的文本基礎(chǔ)，但是另一方面我們又用這種直接了悟的形式，超越了一種庸常的邏輯，使詩歌具有不可闡釋的向度?！闭沁@種不確定性使得偉大的詩歌無法被復(fù)制。

同樣作為90后詩人，中國人民大學博士劉林云說，我們面對的是開放性當中的不確定性，日新月異的變動性，不管是AI寫作還是對修辭的反思，90后詩人面臨的困境是非常多的，“如何以詩歌或者文學進行自我證明，向古典或者西方前輩、經(jīng)典進行資源的獲取和學習，是我們需要思考的問題?！?/p>

魯迅文學獎獲得者劉笑偉認為，在AI寫作包括ChatGPT這種沖擊下，詩人應(yīng)該有一定的信心。AI寫作有修辭，但是沒有修行，它有文本，可以研究學習文本，但是沒有人本的東西。也就是說，AI寫作最缺乏的是原創(chuàng)，它有模仿但是沒有原創(chuàng)。它可以千篇一律批量生產(chǎn)，但是沒有獨一無二，而這正是我們?nèi)祟愃毦叩摹?/p>

“在AI的時代，人類主體不斷被砸碎，只有不斷被砸碎，慢慢回歸于自己的東西，才是真正的主體，其實它也是一種考驗的過程。”ChatGPT的沖擊下，作為年輕的寫作者，清華大學博士伯竤橋認為，只有生命體驗才是唯一區(qū)別于AI的那條線。

作為清華大學未來實驗室首席研究員，唐克揚一直在關(guān)注詩歌與AI之間的互動。他表示，清華的未來實驗室是一個真正做交叉學科的機構(gòu)，我們做的工作是試圖破除本來不存在的邊界。他希望有更多詩人能夠參與進來，在AI和詩歌進行交互的過程中，辨認我們自身的精神與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