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漫長”的19世紀從1796年清代嘉慶帝即位，延續(xù)到1912年溥儀退位。近日，大英博物館推出新展“晚清百態(tài)（China’s hidden century）”，首次真正意義上聚焦19世紀隱秘的中國。
來自30個借展方、300余件文物圍繞宮廷、軍事、藝術、日常生活以及全球交流五個主題探討19世紀中國社會的百態(tài)。展覽緣起大英博物館與倫敦大學籌劃的一個龐大研究項目——“晚清的文化創(chuàng)造力，1796-1912”，策展人為知名中國文物研究學者、大英博物館中國館館長霍吉淑（Jessica Harrison-Hall），她側重講述晚清中國人的創(chuàng)新和韌性。當然，就中國觀眾而言，這場展覽只是英國視野里的晚清，更淡化了英國曾經(jīng)的殖民與侵略歷史。
展覽被設計成一個朦朧的迷宮，藏著一個又一個的線索，揭示出著一段段歷史。
大英博物館“晚清百態(tài)”展覽現(xiàn)場
她佩戴玉耳環(huán)，穿著深藍襖，衣領上燙著金，警惕地看著畫外。雖然她已經(jīng)不存于世，但通過畫像可以看出，她應該是一個精明的女人，目光銳利、端莊持重。
這是一張來自廣西的紙本水墨祖先肖像，畫于19世紀末。畫中之人是陸禧甫的夫人李氏，她出身名門、家庭和睦、高壽辭世，在當時動蕩時局下實屬幸運。盡管如此，我們也僅能通過題跋中的寥寥數(shù)語了解她的生平。
清 佚名《李夫人（陸禧甫夫人）像 》 紙本設色， 約1876年，加拿大多倫多安大略省皇家博物館
在過去，類似肖像用于畫中人死后懸掛于家族祠堂，她的面部、衣服、姿態(tài)如此真實，顯然受到了已經(jīng)傳入的攝影術的影響。這件畫像之所以被用作展覽海報，在策展人霍吉淑看來，它最能反映出此次展覽的重點——19世紀不同中國人的創(chuàng)新和韌性。
展覽以近代人物的故事穿插講述當時的中國，太后、畫家、家庭主婦、士兵、商人……或許個人的故事相比家國命運不足為道。但是在一系列跌宕起伏的歷史事件之下，是一樁樁在宮廷、在軍隊、在繁榮的國際大都市，乃至在全球舞臺上鮮活的個人經(jīng)歷。
清 佚名《李夫人肖像》《 陸禧甫肖像》 約1876 加拿大多倫多安大略省皇家博物館
1860年，英法聯(lián)軍洗劫并摧毀了圓明園，掠走了藝術品和建筑構件，還有一只屬于皇帝的小狗。這是英國第一只京巴犬，后被改名為“露蒂”，成為維多利亞女王的禮物。
弗里德里?！ねP爾于1861年為京巴犬“露蒂”作的肖像。 英國皇家收藏信托
露蒂的肖像是這場盛大的展覽中眾多引人注目的圖像之一。2007年，大英博物館舉辦“秦始皇帝——中國兵馬俑”聚焦中國首位皇帝；16年后，“晚清百態(tài)”則將視線投向中國末代皇帝——1912年被辛亥革命廢黜的少年統(tǒng)治者愛新覺羅·溥儀。
展覽現(xiàn)場
大英博物館重現(xiàn)了19世紀中國宮廷的封閉世界，從清代的第一任皇帝到末代皇帝，似乎沒有多大改變。進入王朝核心圈、成為近臣，除了獲得權力外，也處于一種儀式性的氛圍中。服裝本身就是儀式的一部分，現(xiàn)在看來是令人難以置信的藝術品：以金銀細絲刺繡的蝴蝶、盤龍精心裝飾的長袍和禮服。展覽中多件旗袍屬于慈禧，她從1861年到1908年是清王朝的實際統(tǒng)治者，她每天會依據(jù)不同的場合更換多套華麗的服裝；與其共同陳列的是宮廷戲劇表演的服裝和配飾。戲劇與現(xiàn)實難以區(qū)分，或許在這個岌岌可危的權力中心，日常生活也如此正式。
慈禧太后旗袍 約1880-1908 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藏
展覽現(xiàn)場，用于戲劇表演的服裝和宮廷日常服裝在西方人眼中是迷糊的。
1911年，清政府送給喬治五世兩只裝飾著藍色金龍的巨大花瓶，作為加冕禮物。這兩只兩米高的景泰藍花瓶從白金漢宮借展。它們的規(guī)模表明了一種主張——即便清朝已行至末路，仍然將自己定義為“天下”。但這次展覽以無情的細節(jié)展示了宮廷自身的臆想與現(xiàn)實的偏離。
大清萬年一統(tǒng)地理全圖，約1800年 大英圖書館藏
展覽現(xiàn)場，兩只兩米高的景泰藍花瓶
在清王朝走向衰亡的過程中，英國扮演了怎樣的角色？
一幅名為《印度巴特那的鴉片工廠忙碌的堆放室》或可解釋一二。這幅石版畫出版于1851年（維多利亞時代在倫敦舉辦第一屆萬國博覽會的那年）描繪了一個堆滿了出口貨物的巨大倉庫。英國東印度公司在印度生產(chǎn)專門出口到中國的鴉片，其中巴特那是最受市場認可的牌子。1838年，林則徐寫信給英國女王，講述了英國鴉片貿(mào)易對中國沉溺于毒品的精英階層造成了毀滅性的影響，懇請女王對鴉片販子進行約束。1839年6月，林則徐下令在虎門海灘當眾銷毀鴉片。作為回應，英國派出艦隊，第一次鴉片戰(zhàn)爭爆發(fā)。
展覽現(xiàn)場
1840年和1856年爆發(fā)的兩次鴉片戰(zhàn)爭是有著悠久歷史和文明的中國與新興西方工業(yè)文明之間首次直接軍事對峙。正如《旗人肖像》中所描繪的，清朝精銳軍隊使用著11世紀如同道具般的盔甲和武器，對抗著19世紀英國人的現(xiàn)代槍支，成敗顯而易見。圓明園被洗劫、香港島被割讓、中國淪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
清 佚名 《旗人祖先像》 皇家安大略博物館藏
然而，中國早在晚唐（9世紀末）就發(fā)明了火藥，在宋仁宗慶歷年間（1041-1048）發(fā)明了活字印刷，歷史是如何漸漸轉(zhuǎn)向，以至于在19世紀被歐洲侵略者洗劫？其原因在展覽一個玻璃柜中可窺見一斑——一套由纖維和棕櫚制成的蓑衣和斗笠，這勾勒出了19世紀的中國數(shù)以百萬計的農(nóng)耕百姓的“面孔”，他們遠離奢華、過著樸素的生活。與此同時，技術的進步開始影響全球，攝影術保存下了更為清晰的祖先面孔：在1800年代后期的中國，照片還被來制作具有寫實主義的繡像。
蓑衣、箬笠與包 1800-60 大英博物館藏
但是，一種更古老的舶來品——宗教的話題里，基督教激發(fā)了屢試不第的洪秀全創(chuàng)立了“拜上帝教”，自立為“天王”。1851年，他領導發(fā)動農(nóng)民起義，定國號太平天國?！盎胶臀彝杆！焙樾闳谂c一位英國傳教士的通信中說。1864年，清朝軍隊擊敗了太平天國叛軍，在一幅當時的年畫中，洪秀全等喬裝逃離天京（南京）。但事實上在天京陷于清軍、太平天國覆亡之前，他已經(jīng)去世。十余年間死于太平天國起義的大約有兩千萬人，令人唏噓。
太平軍戰(zhàn)敗南京，大約在1864年。?倫敦亞非研究學院
清王朝仍然茍延殘喘，少年天子坐在封閉世界中陰暗的寶座上，普通人的目光則更遠——一份中國刊物甚至描繪了1886年默西河下利物浦鐵路的開通，一名赤腳的中國農(nóng)民被販賣到秘魯在田地里工作。在清王朝統(tǒng)治的這個世紀，經(jīng)歷了黑暗與入侵，以及王朝瓦解和兩千年封建統(tǒng)治的結束。
展覽現(xiàn)場
展覽通過300余件文物，呈現(xiàn)晚清百余年的變化。展覽被設計成一個朦朧的迷宮，藏著一個又一個的線索，揭示出著一段段歷史。文物在展覽中的所呈現(xiàn)的位置有助于觀眾放慢思維速度。展廳也是如此，如同劇院般黑暗的展廳由發(fā)光的屏幕連接，斷斷續(xù)續(xù)的英語和中文從揚聲器中傳出。講述個人與社會、宏偉與卑微的故事。
展覽尾聲，我們見到了詩人、革命家秋瑾，她曾留學日本，畢生致力于社會改革。雖然她于1907年就義，但他們所追求的信仰，揭開了一個新的時代。
秋瑾相片 1910 威斯康星州歷史學會藏
附：策展人霍吉淑對于展覽的介紹
中國文化如何在漫長的19世紀表現(xiàn)出韌性
四年前，大英博物館和倫敦大學啟動了一個新項目，涉及來自14個國家的100多位學者。其目的是試圖理解那些經(jīng)歷了動蕩變革時期的人的經(jīng)歷。1796 年，清朝統(tǒng)治著全世界三分之一的人口，是世界上最繁榮的帝國之一，但僅一個世紀后，王朝顛覆。期間清政府統(tǒng)治下的中國，經(jīng)歷了鴉片戰(zhàn)爭和太平天國農(nóng)民起義。
此前從未有過一場正在意義上聚焦19世紀中國的展覽，來自30個借展方300余件文物以五個主題，講述中國漫長的19世紀特別的故事。
清代雙語文件，北京，1806 年 ?大英圖書館
宮廷
1796年至1912年間，先后有六位皇帝在位（嘉慶、道光、咸豐、同治、光緒、溥儀），其中慈禧太后攝政近半個世紀。隨著滿族皇室對漢族文化的吸收和攝影技術的引入，宮廷人物的審美和形象發(fā)生了巨大變化。展覽中一件來自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的大紅吉祥旗袍上繡有五彩百蝶、金色壽字和梅花滾邊，象征著美好的寓意和對春天的期盼。
女子非正式宮廷長袍，1895-1911年 ?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藏
展覽與來自倫敦大學亞非學院、倫敦經(jīng)濟學院、倫敦時裝學院和展覽設計師Nissen Richards的學生合作，通過肖像或服飾，以運動和聲音將每個角色帶入生活。
軍事
包括白蓮教叛亂（1774-1805）、太平天國運動（1850-1864年）、義和團運動（1898-1900 年）在內(nèi)的農(nóng)民起義，以及西方列強帶來了鴉片戰(zhàn)爭（1840-1842年和1856-1860年）、中法戰(zhàn)爭（1884-1885 年）、甲午戰(zhàn)爭（1894-1895年）等，晚清戰(zhàn)亂頻發(fā)、社會動蕩。由于戰(zhàn)亂導致故鄉(xiāng)凋敝，不少人背井離鄉(xiāng)，造成了更廣泛的局勢緊張和資源沖突。最終，辛亥革命推翻了腐朽的清王朝。
李鴻章像鼻煙壺 1900-1910
藝術家
盡管王朝的統(tǒng)治在19世紀動蕩不斷，但這一時期的山水畫、扇面和冊頁表明，藝術傳統(tǒng)并沒有衰落，而是與更“現(xiàn)代”的藝術并駕齊驅(qū)。來自西方的石版印刷技術在沿海地區(qū)被運用于畫報和刊物的印刷，中國傳統(tǒng)的木刻版畫也依舊在市民階層傳播。開創(chuàng)自650年的科舉制度在1905年終結，更多人開始尋求其他形式的財政和社會支持，諸多新的藝術和文學團體逐漸誕生。
任熊 《無錫秋影》 1840-1857
來自世界各地的私人藏品此次展覽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因為中國畫的色彩較易受到光線的影響，它們難得對外展出，此次展覽中包括了畫家任熊(1823—1857)的作品。
城市生活
到1850年代，中國人口已經(jīng)達到4.5億，但平均壽命只有40歲。為了躲避戰(zhàn)亂，許多人遷居城市——上海等國際大都市應運而生，貧富差距逐漸拉大。
彼時女性常被文獻記載排除在外，除非她們因丈夫或兒子的名氣而“附屬”出名。然而，留存的物件尚可幫助我們重新想象這些女性和她們生活的世界。展覽展出的繪畫、版畫、服裝、家具等是她們生活的證明。其中一款頭飾采用了晚清流行的點翠工藝，其上裝飾著珍珠、寶石和翠鳥羽毛。
點翠頭飾，1800-1900
布展現(xiàn)場
平民的生活也在記載之外，在動蕩的年代生存并非易事。在中國，幾個世紀以來，蓑衣斗笠成為了漁樵文化的象征。無論是文人歸隱，村野鄉(xiāng)夫，還是后來城市環(huán)境中，從事搬運、清潔等露天工作的人，都會以蓑衣斗笠抵御惡劣天氣。蓑衣通常用一層層的稻草或樹葉折疊而成，再以稻草線層層縫制。制作蓑衣的材料，具體取決于當?shù)氐闹参?。在南方，人們通常使用棕櫚葉或椰子纖維代替稻草、茅草。
從1870年起，英國皇家植物園(邱園)將世界各地的文物轉(zhuǎn)移到大英博物館。專業(yè)的有機修復師花了幾個月的時間把它從一捆僵硬的稻草變成了展覽中的蓑衣。
全球化
清政府實行“閉關鎖國”政策，僅開放廣州作為通商口岸。廣州當?shù)毓に嚻芬草^早呈現(xiàn)出中外融合的風格。
豪華折扇 廣州 1800-1840
但隨著1842年《南京條約》的簽訂，開放“五口通商”。工業(yè)化進程帶來的現(xiàn)代技術和交通變化，徹底改變了人們的生活。電力和新郵政系統(tǒng)等的發(fā)明也改變了人們工作和交流的方式。印刷媒體和外國書籍的翻譯提供了了解世界的雙向窗口。
銀質(zhì)茶具 上海 1905 大英博物館藏
改革者和革命者
中日甲午戰(zhàn)爭（1894-1895）戰(zhàn)爭后，清政府面臨著帝國主義勢力對其領土的進一步瓜分。這迫使清政府尋求一種新的民族認同。朝廷設立了一系列新的外交部、商務部、教育部等，一些先進的中國人開始尋找新的救國救民道路，直至辛亥革命。
在展覽最后講述了革命者、詩人和女權主義者秋瑾的故事，提倡女權女學，為婦女解放運動的發(fā)展起到了巨大的推動作用。
注：展覽將持續(xù)至10月8日，本文編譯自大英博物館網(wǎng)站、《衛(wèi)報》、《倫敦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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