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位嘉賓對談。
2023年,《十月》雜志成立了新欄目——“全球首發(fā)”。評論家、《十月》雜志執(zhí)行主編季亞婭介紹了這一文學欄目的由來:從五四以來的中國文學,我們似乎一直在追趕世界文學的潮流。經過幾代翻譯家、出版家的不懈努力,中文的閱讀和書寫姿態(tài)終于發(fā)生了變化,相比前代人的“到世界去”,此刻我們比從前更深切意識到“在世界之中”。
“全球首發(fā)”欄目誕生于這一時代背景之中。如果從前中國文學和世界文學之間存在“時間差”,這一次我們強調的是“同時性”。季亞婭談道:“我們邀請勒克萊齊奧、庫切、阿多尼斯、平野啟一郎、沃多拉茲金等各語種最具代表性的作家,將他們從未發(fā)表過的新作,經由劉文飛、董強、薛慶國、秦嵐等翻譯家的譯介,在《十月》以中文形式在全球范圍內首次發(fā)表。而刊發(fā)這些作品的《十月》雜志,也會構成一個小型的世界文學現場?!?/p>
比如2023年第1期,石一楓的北京海淀小區(qū),萬瑪才旦的西藏,梁衡的北方農村土炕,劉漢俊的楚地青銅,與勒克萊齊奧的毛里求斯島,共同組成某一種世界故事的版圖。這些作品對于現實經驗的書寫與呈現,溢出了我們通常閱讀與理解中的關于中國與世界的刻板印象。中文因而變成一種有參照系的文學,讀者們也因此獲得關于同時代外國作家當下寫作實況的更真切的感受。
在這一背景下,最近,十月文藝舉辦了一場名為“‘全球首發(fā)’:從中文起航 ——文學期刊現場中的世界視野”的分享會,劉文飛、董強、薛慶國、秦嵐、蔡欣、季亞婭進行了分享。
從文學期刊“出場”:中國文學雜志的獨特模式
俄語翻譯家、首都師范大學燕京講習教授劉文飛是“全球首發(fā)”概念的最早提出者和欄目的共同策劃人。
作為一位俄語翻譯家,劉文飛曾經促成中俄兩國的兩家《十月》雜志進行互動交流,舉辦“中俄《十月》文學論壇”,促成兩家雜志“莫斯科故事和北京故事”的互譯和出版;還曾和《十月》一起策劃“世界文學期刊概覽”專欄和“北京世界文學期刊高峰論壇”。
劉文飛
劉文飛認為,中國是一個“翻譯的大國”,我們習焉不察的許多東西都是五四以后翻譯過來的——大到政治制度、社會思想,小到樓的建筑方式乃至于電燈、麥克風、沙發(fā)等等的概念。由此我們的當代社會基本上可看作是翻譯而來的,與傳統中國有一個很大的斷裂?!暗俏覀円矔l(fā)現,沒有一個作品是被同步翻譯的,或者說它還沒有在全世界發(fā)表的時候我們就已經把它拿過來的情況。”
劉文飛認為,《十月》這些年已經擁有了國際化文學背景,“全球首發(fā)”這個欄目由此可成為它順理成章的延展。這個欄目所有作家作品都是全球范圍內的首發(fā),中國讀者讀到的時間都將早于母語讀者。
劉文飛介紹了自己在翻譯俄羅斯著名作家沃多拉茲金的小說《水鏡的裂隙》時的心得體會,該小說已發(fā)表在《十月》2023年第2期。
與沃多拉茲金以前的作品不同,《水鏡的裂隙》是沃多拉茲金專門為中國讀者而創(chuàng)作的小說。它同時也是一篇寫給同行、特別是中國同行們的小說,寫作前,作者特意與譯者劉文飛討論創(chuàng)作提綱,最后以“作家的勞動”為主題,創(chuàng)作出了這篇作品。
出版人蔡欣談及,近些年中國的作家、翻譯家們都與世界上最一流的作家有直接的聯系,比如中信大方出版瑪麗亞·斯捷潘諾娃的《記憶,記憶》時,這本書的中文版是早于英文世界的,由此,“全球首發(fā)”也應運而生。
董強
著名法語翻譯家、北京大學燕京學堂院長、法語系博雅特聘教授董強翻譯的法國著名作家勒克萊齊奧小說《護身符》,發(fā)表在《十月》2023年第1期?!蹲o身符》中的毛利人文化遠離人們熟知的巴黎,勒克萊齊奧寫非洲、南美、中國,有一種跨越全球的世界視野,在小資的人云亦云的法國之外,勒克萊齊奧提供了“另一個世界”。
董強談道,在法國的時候對自己最重要的兩個人一位是勒克萊齊奧,一位是米蘭·昆德拉,而董強與前者也是三十年的好友。董強介紹,自己在向勒克萊齊奧約稿時,提出要將作品首發(fā)于中國《十月》雜志,勒克萊齊奧將自己最喜歡的新作給了董強。最終,《十月》于2023年1月發(fā)表了這篇小說,而法文版小說集隨后于2月在法國伽利瑪出版社出版。
“對于一個作家來說,他始終會隱隱擔憂雜志首發(fā)以后,出版社還買不買該作品的版權?這是一個很實際的問題,他需要建立在對你的高度信任之上。而首先在雜志上讀到某一作品也是中國文學雜志的一個特點,中國的大作家在出單行本之前也都會發(fā)在文學雜志?!倍瓘娬劦?。
季亞婭認為,這恰是中國文學為世界文學提供的一個有特色的模式——中國作家的出場方式是文學期刊,而不是出版社,這是與國外最大的不同。
“文學同傳”
董強認為,中國對世界文學的翻譯,已經形成了一個非常優(yōu)秀的傳統。我們對世界文學的介紹是全面的,而且是同步的,這是我們優(yōu)越于其他國家的地方。比如法語,任何一個諾獎得主,這十幾年法國連續(xù)出了三個諾獎,勒克萊齊奧,莫迪亞諾,去年的埃爾諾,每個作家出來的時候人們都發(fā)現已經有中文譯本了,這在其他語言和國家中不一定做得到。
在翻譯領域有兩種方法,一種是先說后譯,另一種是同聲傳譯;而“全球首發(fā)”甚至優(yōu)于同聲傳譯,那邊話還沒說,你這邊就聽到了。這也說明中國翻譯覆蓋領域之廣,而翻譯的水平正代表了一個國家的文化水平,中國擁有世界一流的文學閱讀群體,“全球首發(fā)”也可稱為“文學同傳”。
薛慶國
阿拉伯語翻譯家、北京外國語大學教授,中國阿拉伯文學研究分會副會長薛慶國是敘利亞著名詩人阿多尼斯的主要中文譯者。
他首先分享了自己對于阿布扎比盧浮宮博物館的討論。薛慶國認為,阿布扎比盧浮宮是把阿拉伯的文物放在地中海文明、放在世界文明的坐標中來比較呈現的,我們的博物館,更注重的是民族國家視角,較少與其他文明的比較。有這樣一個世界文明坐標,有這樣別的國家的文物參與展覽,可以使參觀展覽的游客們更好了解阿拉伯文明在世界中的地位,也能讓游客學會從阿拉伯文明視角去看世界文明。
薛慶國認為,《十月》雜志現在的這個做法,在世界文學同時性的坐標中來看中國文學,或者在中國文學內部去看到世界文學,與阿布扎比的盧浮宮展陳思路相似,講好中國故事需要世界視野。
談到這次約稿,阿多尼斯幾乎是不假思索就同意了。這是因為阿多尼斯對中國情有獨鐘。他曾14次來到中國。早在1980年就第一次到訪中國,受到夏衍等20余位中國作家的熱情接待,當時的阿多尼斯預言:“中國這個現在看起來還有點另類世界的國家,在我看來用不了多久就會創(chuàng)造另一個世界”。而2018年的訪華,阿多尼斯留下一本中國題材的詩集《桂花》,薛慶國因對《桂花》的翻譯,先后獲得“袁可嘉翻譯獎”和“魯迅文學獎·翻譯獎”。
著名日語翻譯家、中國社會科學院外國文學研究所《世界文學》編審秦嵐也介紹了她與平野啟一郎的聯系經過。平野啟一郎特意為《十月》雜志和中國讀者寫了一篇新作,他的特點是思辨、提升和抽取。值得一提的是,平野啟一郎在了解《十月》“全球首發(fā)”的計劃、接受約稿以后,表示十分期待“全球首發(fā)”作家們的線下交流,并特意提出希望可以與勒克萊齊奧進行現場交流,也特別期待中國讀者的反饋。她還介紹了在《世界文學》多年來的工作,《世界文學》和《十月》一樣,近年來所做的許多專題策劃也是在關注世界文學的當下性、同時性。
分享會中,六位與會嘉賓也共同梳理了“文學期刊的世界視野”這一主題。
季亞婭
《十月》雜志執(zhí)行主編季亞婭表示,一本理想的雜志可能近似于阿甘本的“瓦堡圖書館”,可以提供足夠的豐富性和差異性,提供足夠廣闊的參照系視野。也許讀者是為了勒克萊齊奧而翻開一本雜志,但是他會在這里意外發(fā)現了沃多拉茲金。有時候,雜志甚至只是擦亮一點偶然性的火花,就能激起新的交流和創(chuàng)造靈感?!妒隆冯s志希望讓不同的、多姿多彩的聲音和文學形態(tài),同時進入中文語境,構成中文閱讀者和中文寫作者將來的靈感方向。《十月》也愿為世界文學現場,提供中文特有的審美、感知和表達方式。
劉文飛教授則以俄羅斯的“胖雜志”觀念,來表達理想中的文學雜志形態(tài),得到了與會專家的一致贊同。大家認為,文學期刊內容應該是廣闊而多樣的,中文雜志可以借鑒世界文學版圖中的來自不同語言、國別的傳統,使之成為世界文學的寬廣平臺。在中文閱讀領域,我們擁有優(yōu)質的、世界一流的讀者,但中文如何變成世界一流的文學語言,我們的期刊如何變成有世界影響力的文學期刊,還需要處理好世界文學和中國文學傳統的關系,找到中文自身的文化主體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