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魚,村莊、河流以及正在消失和已經(jīng)消失的漁事與捕魚工具,構(gòu)成了由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新出版的劉春龍《故鄉(xiāng)漁事》溫暖而讓人惆悵的背景,而有意味的是,《故鄉(xiāng)漁事》所配的50多幅水墨畫作也同樣見出濃郁的水鄉(xiāng)風(fēng)情。
《故鄉(xiāng)漁事》中的文與畫,都在釋“漁”,篦篈、罾、閘箔、魚槽、釣筒……正如一些評論所言,漁人與魚畫是兩種風(fēng)格,魚畫表現(xiàn)的魚,而漁人表現(xiàn)的是捕魚的人,是對傳統(tǒng)捕撈技藝的記錄。這些“漁文”與“漁畫”著眼于里下河的風(fēng)土人情,以“漁事”作為表現(xiàn)的對象,諸如與捕魚相關(guān)的五花八門的工具以及各種奇門異巧,絕不僅僅是鄉(xiāng)愁,而是有種內(nèi)在的遼闊和寬厚,是嫁接在深厚的文化傳統(tǒng)之上的靈與美,也是對中國水鄉(xiāng)非物質(zhì)遺產(chǎn)的打撈與呈現(xiàn)。
7月5日,由泰州市作家協(xié)會、興化市作家協(xié)會、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聯(lián)合主辦,興化市新華書店承辦的劉春龍新作《故鄉(xiāng)漁事》首發(fā)式暨讀者見面會在該市新華書店舉行,這也是第十三屆江蘇書展興化分會場的最后一場活動。泰州市文聯(lián)主席、作協(xié)主席龐余亮、興化市委常委、宣傳部部長陳林峰、廣西師大出版社、泰州晚報等相關(guān)負(fù)責(zé)人等參加首發(fā)式并發(fā)言。
澎湃新聞特選刊其中部分文與畫及知名作家阿來撰寫的序言。
《打籪》 圖 李勁松
打籪
漁家有句俗語,叫“勤扳罾,懶打籪”。這話的意思是說,扳罾一定要勤快,而打籪是可以偷懶的。如此說來,打籪似乎是一勞永逸了。春頭上把籪打好,只等著每天收獲就是了。事實上,我們看到的籪也的確是一年到頭固定在那兒的,除了籪旁停只漁船或是搭個漁棚,并不見漁人忙著什么。果真如此嗎?未必。只是打籪人的艱辛,我們不??吹搅T了。起初的籪是蘆葦編織的,只能打在小河小溝里,雖少來往船只,但也容易受損。后來漁人改用竹箔,把劈開的竹條編成箔子,安插在河道上,再用粗壯的竹篙穩(wěn)固?,F(xiàn)在的籪又變樣了,材料大都是塑料網(wǎng)片,雖比過去省事,又常跟繯袋連在一起,但這已不再是原來意義上的籪了。這固然是社會的進步,可我依舊懷念竹籪時代。不管它是哪種材料哪種形式,籪的最大功能就是設(shè)置機關(guān),又稱魚道,以阻擋魚蟹的前行,誘使其進入“陷阱”。所以,人們又形象地把籪稱之為“八卦陣”或“迷魂陣”。
你要問里下河的籪有多寬,漁人只告訴你,河有多寬籪有多寬。那籪要把整個河面攔截起來,中間留有一定距離的口門,口門的竹箔與水面大致相平,以方便船只通行;左右則是對稱的魚道,魚道的竹箔要高出水面很多。魚在游動或蟹在爬行時,碰到竹箔擋了去路,自會順著竹箔尋找出口,不經(jīng)意間就會進入漁人設(shè)置的機關(guān),也就是魚道了,最后歸集到“簍兒”里。游進的魚也好,爬進的蟹也罷,幾乎不可能再逃出來,漁人只需在清晨用撈海從簍兒里撈魚就是了。我講的當(dāng)然是竹籪了,網(wǎng)籪就簡單許多,只需拎起繯袋倒魚就行了。有時,漁人還會在籪的兩邊配上“跳箔”,掛起一張網(wǎng),斜斜地插上幾根涂白了的篾片。魚兒游近“跳箔”附近時,感覺到晃晃的白光,以為是湍急的流水,本能地跳躍起來,一跳也就跳進了網(wǎng)里。
打籪也有忙的時候,那是黃梅或重陽時節(jié)。黃梅時節(jié),正是里下河的汛期,連綿不斷的雨擴充了水體,也刺激著魚兒。魚兒騷動起來,是那種少有的亢奮,常會成群結(jié)隊,溯水而行。這正是漁人所希望的,他們會加固籪箔,理好魚道,慷慨地接受老天的饋贈。
另一個時節(jié)則是重陽前后了,那倒不是捕魚,而是捕蟹。成熟了的螃蟹不會在內(nèi)河水體里自然繁殖,它們要洄游到海水淡水交匯處的長江口去。這時的螃蟹仿佛被施了某種魔法,只顧埋頭向前,遇坎爬坎,遇籪翻籪。漁人就要在“簍兒”上加上一層蓋網(wǎng),但就這樣也保不準(zhǔn)有螃蟹翻過籪箔的,魚兒也一樣,躍過籪口是常有的事。因此,漁家又有“千罾萬籪,捕不到一半”之說。
阿英曾說過這樣一句話,“殘陽映魚籪,尤其具有畫圖風(fēng)味”。關(guān)于籪的記憶,小時候印象最深的卻是在一個朗朗的月夜,駕船過籪,見籪口掛著兩盞馬燈,隱隱約約,聽竹箔滑過船底的聲響,嘎嚓嚓嚓——疑似夢境,恍若隔世。不管是殘陽下的還是月夜里的,籪確乎已成為水鄉(xiāng)的一種意象了。
重讀唐陸龜蒙的《漁具詩》,見有“滬,吳人今謂之籪”一句,我總覺得這種說法不太嚴(yán)謹(jǐn)。滬雖說也是一種捕魚的竹柵,但與籪還是有區(qū)別的。滬設(shè)在江邊或海邊,長短不限,依賴漲潮落潮而收獲。籪則打在內(nèi)河里,攔截整個河道,基本不受水情影響。從這件事說開去,古人的話也不一定全對。
釣?魚
鄉(xiāng)下孩子幾乎都有釣?魚的經(jīng)歷。這似乎是捕釣的基礎(chǔ)課,學(xué)會了釣?魚,其他方式的捕釣也就觸類旁通了。
?魚,也叫?鰷,是最為常見的一種小型淡水魚了。里下河水鄉(xiāng)的哪一條河道里沒有?魚呢?成趟的,閑散的,大個的,小不點的,多了去了。如果要問水鄉(xiāng)的孩子,你認(rèn)識的第一種魚是什么,你釣的第一種魚又是什么,他們十有八九會說同一種魚——?魚。這一點也不奇怪。記得小時候去河邊淘米,剛把淘籮放到水里,?魚就聞著米香圍過來了,摁下淘籮,等一等,再猛地一提,少不了會有幾條?魚。這自然是鬧著玩的,想要過把癮,那就得去釣了。
釣?魚于孩子們而言,又恰恰是無師自通的。從媽媽的針線匾里偷一根縫衣針和一截納鞋底的棉線,把縫衣針在油燈上燒紅了彎成魚鉤,再從屋后的草垛上抽一根蘆柴作釣竿,棉線穿過針鼻打個結(jié),系到蘆柴上,這釣具就成了。浮子要不要無所謂,反正一眼就能看到?魚是否上鉤。誘餌是必不可少的,螞蚱、蒼蠅、蚯蚓都行,找不到這些了,也可揭開鍋蓋,抓個飯團,用飯粒作餌。
河埠頭是釣?魚的最好地方。許是淘米洗菜給它們提供了餌料,要不就是天性也愛熱鬧,?魚喜歡聚集在河埠頭周圍。孩子們拿著簡易釣具,或站在河岸邊,或蹲在埠頭上,見著?魚,把鉤拋過去,?魚不假思索,逮著就吃,這時將鉤一提,?魚就釣著了。
《釣?魚》 圖 李勁松
河埠頭釣?魚好是好,可常常惹來大人的斥責(zé),礙手礙腳的。再說老在一個地方釣也沒意思,孩子們會到別處去,小橋下,谷場邊,菱塘里,也是蠻不錯的。在這些地方釣?魚,孩子們就有點放肆了。他們抓起一把碎泥撒到河里,?魚聽到聲響就游過來了,以為會有吃的,可轉(zhuǎn)了轉(zhuǎn),并沒什么。正欲離開,眼前忽然出現(xiàn)美味,?魚哪知是誘餌呢,自想飽餐一頓,稀里糊涂就上了鉤。
有時,孩子們也會來點惡作劇,當(dāng)然是男孩子了。他們看到對面來了幾個女孩,就從褲襠里掏出小雞雞,往河里撒尿,比試誰尿得更遠,誰尿得更高。女孩兒有的羞紅了臉,躲得遠遠的;有的刮著鼻子,一個勁地說著,丑煞咯丑煞咯;還有膽大一點的折根樹枝,揮舞著沖過來,佯裝要打。男孩們半是討?zhàn)?,說下次不了;半是狡辯,我這是引?魚呢。你還別說,一泡尿真的把?魚引來了,孩子們也不打鬧了,趕快釣魚去。
因為是縫衣針做的,這樣的魚鉤也就沒有倒須,?魚經(jīng)常脫鉤。雖說挑擔(dān)換糖的就有倒須鉤賣,也就兩分錢一把,可孩子們舍不得花錢買,也不敢跟爸媽要。有人就從家里“偷”來雞蛋換魚鉤,一個雞蛋五分錢,可以換三把魚鉤。換糖人經(jīng)不住央求,給多“饒”了點。
用上了洋玩意,那就順當(dāng)多了,可以作一次釣?魚的遠行。沿著河道,一路釣去,再難見魚兒脫鉤了,一餌一條,一餌數(shù)條,是常有的事。偶爾也會看到浮在水面“曬陽”的“黑魚屌兒”,把“挽”著誘餌的魚鉤甩在它的前頭,小黑魚“騰”的一下就吞鉤了。
釣來的?魚是不賣的,大都腌了曬干,或放在飯鍋里“燉”,或放在鍋膛里“烤”,香得很呢。
過不了幾年,孩子們就不屑于釣?魚了,覺得自己已經(jīng)長大,該玩玩別的釣法,釣別的魚了。
摸“呆子”
這里的“呆子”,可不是說人的,而是指一種魚,俗稱虎頭呆子,又叫虎頭鯊,學(xué)名沙塘鱧。叫它呆子,自有道理。也許是因為長相傻里吧唧的,也許是因為性子懶懶散散的,或是二者兼而有之吧。你看啊,黑乎乎的體色,短胖的個頭,一副忠厚老實的樣子,再看它緩慢的動作,愛理不理的,受了驚嚇即便跑了,過會兒還回到原處,免不了送了性命,這不是呆子又是什么?
摸呆子
知曉了這種呆性,我們小時候沒少摸過虎頭鯊,從油菜花開一直摸到秋季開學(xué)。有時去荒田拾田螺,常看到水洼里有虎頭鯊,趴在一片水草青苔中間慵懶地曬著太陽。有人來了,也不見動靜。當(dāng)你伸手去捉時,它才好像剛醒過來,搖著尾巴鉆到別處。你只要看準(zhǔn)它的游動路線,順著摸過去,少有落空的。這樣摸虎頭鯊,因為看到了目標(biāo),摸起來也就不算過癮。我們玩得最多的是在水碼頭上摸虎頭鯊。
村莊的水碼頭是孩子們最喜歡去的地方,釣魚、游泳、打水漂……再沒東西玩了,可以干坐著“相呆”。這水碼頭多種多樣,有的是在水中打兩根木樁,上面搭塊木板就行了;有的是水泥澆注的,浮在水面上,俗稱“滂鼓”;有的磚砌石壘,一級一級的……這樣的水碼頭因了流水和船浪的沖刷,或許本身就有魚蝦尋食做窩的緣故,磚石縫漸漸擴大,常有像虎頭鯊這類的魚兒藏在其中。好像并不要誰教,水鄉(xiāng)孩子都會摸虎頭鯊。這原本就是一種游戲嘛,沒什么考究的。
記得那時還在上小學(xué),學(xué)校邊上有座小橋,小橋下就有一個水碼頭,我常在課間一個人偷偷跑去摸虎頭鯊。沿著水下的磚石縫慢慢摸過去,常會摸到一層滑膩膩、軟綿綿的東西,那是虎頭鯊產(chǎn)下的魚卵。摸到魚卵,也就知道肯定有魚了,摳下一點魚卵,看看成色,可以猜出“護窠”的虎頭鯊兇不兇。如果魚卵亮晶晶的,這是剛產(chǎn)下的,此時的虎頭鯊或許因為繁殖消耗了體力,一般不是太兇;如果看到了黑點,這表明小魚快孵化出來了,此時摸虎頭鯊,可要小心了,說不定會把你的手指咬出血來。虎頭鯊都是頭朝外,時刻提防著一切來犯者。當(dāng)你伸手去摸時,它自然以為來了“敵人”,總是毫不猶豫地一口去咬,咬著的常常是中指,這時趕緊摁著不動,手指并攏抓住它的頭就行了。一個窠穴里有兩條虎頭鯊,先摸到的大都是小的,公的,后摸到的才是大的,母的?;㈩^鯊的嘴唇像個鋸齒,小點的咬著了,手指上會留下細細的牙痕,其實一點也不疼,只是有一種怪怪的癢。可碰上大個的,尤其是小魚快孵化出來時,一旦被咬著,那就不好受了。我就見過有一同學(xué)沒在意,正洋洋自得地炫耀自己的收獲,忽然猛一縮手,臉都嚇白了,把咬在手指上的虎頭鯊一頓亂甩,他以為被蛇咬了。有時沒留神,一條虎頭鯊從手指間跑了,別著急,只要它的卵還在,虎頭鯊馬上還會回來,可先摸摸別處,過會兒來個回馬槍,篤定逮個正著……你說這虎頭鯊呆不呆?
課間十分鐘,少不了摸個兩三窩的,也就五六條了。放學(xué)了,再把村里的水碼頭挨個摸一遍。摸來的虎頭鯊,當(dāng)然要“交公”。大人常會變著法子,做出好多花樣的菜來,有汆湯的,有燉蛋的,有跟水咸菜紅燒的……吃著虎頭鯊,想著這曾是自己的收獲,那真叫一個香啊。
小時候只知好玩,一直以為虎頭鯊就是個呆子,其實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它是舍不得尚未出世的孩子。沒了親魚的看護,那魚卵會被別的魚兒吃掉的。這哪是呆???
釣鲌
少時讀《水滸》,并不喜歡李逵、魯智深那樣的人物,動不動打打殺殺,倒是對浪里白條張順有一種特別的親近,或許是因為這浪里白條就是家鄉(xiāng)常見的鲌魚的緣故吧。也有版本將浪里白條寫作浪里白跳的,這也好理解,前者取鲌魚的形態(tài),后者取鲌魚的動態(tài),怎么寫都可以,想必施公自己就曾猶豫過。白條也好,白跳也罷,里下河人只叫它鲌魚,或白魚、翹嘴白魚,并且把它當(dāng)作珍品,與青魚、鯉魚、鯚花魚并列,號稱青鲌鯉鯚。
釣鲌
鲌魚大都活動在河灣、湖泊的淺水緩流處,喜歡水草豐茂、昆蟲較多的地方。有時也到河埠頭游弋,因為那里有人淘米洗菜,自是少不了食物。它是淡水魚中的兇猛一族,屬于肉食類,多以小魚小蝦為食,游動速度極快,有時甚至跳出水面,掠捕貼水低飛的昆蟲。施公把張順的諢號叫做浪里白條,正是取了鲌魚靈活、兇悍的特點。小時候,我們沒少釣過鲌魚,哪管他什么浪里白條,什么張順呢。
記得第一次釣鲌魚是在梅雨季節(jié),在農(nóng)田的放水口。不知是放水帶出了食物,還是魚行逆水的本性,抑或新鮮水源的刺激,放水口周圍總是聚集好多魚兒。每逢這樣的日子,就有人乘機逮“吃水”魚了,在水口兩側(cè)挖上凹塘“等”魚跳進去,也有拿魚叉戳魚,拿絲網(wǎng)張魚的。有利的地形早被大人搶了先,我們就只有撿漏的份了,靠近出水口的魚捕不著,那就干脆釣外圍的魚算了。找一根細長的竹竿,扣上長長的釣線,鉤是那種“歪嘴”鉤,不用墜砣,也不用浮標(biāo),隨手從草叢中捉只螞蚱穿上,將鉤扔到“溜水”口,螞蚱還是活的,順流而下,一路蹦跳,這就釣上了。忽然,撲哧一聲,螞蚱不見了,猛一甩竿,一條斤把的鲌魚上來了……
釣“吃水”鲌魚是有季節(jié)性的,過了梅雨也就結(jié)束了。這時我們會想到另一種釣法,到機米廠的碼頭上去釣。水鄉(xiāng)的米廠都是臨河而建的,沒啥講究,方便運輸罷了。軋米過程中,那糠屑也就隨風(fēng)飄落到附近的河面上?;蛟S白天船來船往,機聲隆隆,魚兒不敢放肆貪食,只會偶爾偷襲一把。于是形成了一個有趣的現(xiàn)象:天麻麻亮?xí)r,水面上常有成群成趟的鲌魚“咂嘴”,而天明就不見了,就那么一陣,個把小時的樣子。我們釣的就是這茬鲌魚,不過要早起。此時的鲌魚好釣得很,誘餌是蒼蠅,翅膀不掐,直接穿在鉤上,讓它在水面撲騰。鲌魚見了,上來就是一口。這樣的鲌魚不會太大,一條也就三四兩重。
最有意思的當(dāng)屬燈下釣鲌。天黑時分,找條小船,停在湖蕩或河灣的緩流處。船頭豎一竹竿,上系一盞馬燈。這馬燈有兩個作用,一是吸引飛蟲,一是吸引游魚。飛蟲和游魚大都具有趨光性,見有燈影,蠓蟲、蚊子、飛蛾、蜻蜓、螞蚱、螻蛄等都會飛來,而魚兒也游過來了??傆幸恍╋w蟲落入水中,成為魚的美餐,何況鲌魚天生就會躍水捕食呢。如果說趨光僅是魚的本能的話,那燈下覓食就是一種自覺行為了。這樣一說,你該知道燈下釣鲌的原理了。小時候,釣魚就是釣魚,沒覺得有什么特別。長大后,讀了幾首唐詩宋詞,再想起燈下釣鲌的場景,常有一陣莫名的激動。
激動的還有后來知道《水滸》作者施耐庵竟是興化人,自然覺得浪里白條也是興化的,那張順也定是興化人了。
鬧灘
鬧灘是個集體捕魚項目,參與的人越多越好,人越多越有聲勢,人越多越有激情,人越多收獲也會越多。這當(dāng)中既有游戲的刺激,也有技能的比試,更有漁趣的喜悅。
鬧灘
進入冬季,滿湖的蘆葦收割了,湖蕩一覽無余,那些掩藏在蘆葦里的秘密一下子暴露出來,野鴨飛走了,蘆雁看不到了,魚兒也有點慌亂了。就在這個時候,湖邊村莊總會有人到湖里鬧灘。就像一場關(guān)于湖蕩的主題演出,壓軸的是收割蘆葦,壓臺的就是鬧灘捕魚了。
遠遠地來了一幫鬧灘的隊伍,他們是駕著小船來的,三條船,每條船上都有五六個人。這些人身著皮裟,只露出頭和手,腰間別著魚簍,猛一看活像一群水鬼。來到一處水域,“水鬼”們手持竹竿,依次下水,似想整成一個隊形,可誰都想占個有利位置,不免推推搡搡,也就一會兒工夫,很快各就其位,十幾個人編成一個扇形,朝向蘆灘。排在邊上的“水鬼”面露慍色,嘴里嘀咕著,顯然不服氣,但也沒辦法,或許資歷淺,或許水平差,或許力氣小,那就不知道了。
短暫的騷動過后,隊伍很快就安靜下來,他們知道此行的目的,摸到魚才是真本事。“水鬼”們先是揮動竹竿,或在水上拍打,或在水下驅(qū)趕,然后蹲下身子,相挨著,雙手在水中摸索。他們知道哪些魚躲在泥塘里,哪些魚藏在水草中,也知道受驚后的魚兒哪些慌不擇路,哪些就地埋伏,哪些渾然不覺。
只要有了收獲,小小的不快自會煙消云散,不知是誰,率先摸到了一條鯽魚,旁邊的人滿是羨慕,拔得頭籌者更是喜形于色。這固然有運氣的成分,但大家心知肚明,再好的運氣也要有這個能耐。開了好頭,喜事接踵而來,又有誰摸到了一條鯉魚,還有誰摸到了鱖魚、黑魚,接著昂嗤魚、虎頭鯊,連甲魚也有了,人群再次騷動起來,但這一次可不是為了搶占有利地形,而是分享收獲后的快樂。偏偏摸到魚的大都是排在中間的家伙,這讓邊上的幾個人懊惱不已,可懊惱也沒用,只得忍氣吞聲。
然而,運氣總不會是某些人的專利吧?就像有句話說的,皇帝輪流做,明日到我家。這不,當(dāng)隊伍快包抄到湖灘邊的時候,一條大魚騰地躍出水面,鯉魚——鯉魚——有人驚呼起來,隨即隊伍緊緊相擁在一起,用人墻扎牢攔魚的籬笆。如果是在離湖灘較遠的地方,也許這條鯉魚就有逃脫的可能,但現(xiàn)在包圍圈越縮越小,鯉魚急了,一會兒撞進某個人懷里,那人剛抓住卻又脫了手;一會兒潛在水底,似乎沒了動靜;一會兒有人摸到了,還沒來得及高興,又讓它溜了……運氣就是在這個時候來的,鯉魚橫沖直撞,猛地沖向灘邊,就在靠邊的“水鬼”身旁擱淺了。魚兒離開了水,就只能聽人擺布。那人順勢摁住,這魚自然就是他的了,拎起來掂掂,怕有七八斤呢。別的人或許漁獲不少,但無論是論個重還是總重,冠軍非他莫屬。不過,還有一句話是這么說的,運氣來了,門板都擋不住,那人只是隨意在灘邊的水塘里洗洗手,水塘里竟然躥出幾條黑魚,別人還沒反應(yīng)過來,黑魚已成簍中之物,這還沒完,水塘里又爬出一只甲魚……
你這家伙撞上狗屎運了——也就不怪有人罵了,可罵歸罵,臉上卻是滿滿的笑意。那人的嘴巴都快咧到耳朵邊了,全然忘了開頭的不快。
這一處鬧灘結(jié)束后,他們會轉(zhuǎn)到下一場,也許再一次布陣時,誰都不會去搶所謂的有利地形吧。有利只是相對的,運氣好、手藝精才是根本。
篦篈
篦篈,又叫敲篦篈、打篦篈,這是一個多少有點神秘的捕魚幫別。這神秘源自它怪異的名稱,還有費解的風(fēng)俗。
篦篈似乎屬于里下河水鄉(xiāng)所獨有,至少我的印象中還不曾在別的地方或文章中見過。我一直不知道這兩個字到底該怎么寫,盡管《興化市志》中曾介紹過這種漁具,寫作“篦葑”。不過,“篦篈”也好,“篦葑”也罷,我是懷疑這兩個字的準(zhǔn)確性的。從字面上講,篦是“一種比梳子密的梳頭工具”,篈則是“古書上說的一種竹”,把這兩個字?jǐn)R在一塊有點說不通?!拜住本透粚α耍@字有兩個解釋,一是蕪菁,二是菰根即茭白根。這樣一說,或許“篦篈”還能牽強,“篦葑”則完全不對路了。為寫這篇短文,我又托漁業(yè)部門的朋友請教省里的專家,答復(fù)就是“篦篈”這兩個字,也就只好認(rèn)同了。然而,我總覺得不妥,動筆前又查閱資料,反復(fù)琢磨,想來用“笓篊”(讀皮洪)是不是更為合適呢?因為笓是“捕蝦的竹器”,篊則是“魚梁,用竹篾編成的捕魚器具?!边@正合篦篈的特點,等會看了下文就知道了。當(dāng)然了,這只是我的一家之言。所以,這題目還得用“篦篈”兩字,畢竟這是專家的意見。
篦篈
篦篈船上還有一種習(xí)俗,是讓我難以接受的。那就是孩子一出生,要把身子在河水里“激”一下,不管冬夏春秋,也不管雨雪陰晴,據(jù)說這樣可以鍛煉他們抗御寒冷、適應(yīng)環(huán)境的能力。這也未免太狠了,簡直不近人情,小時候常常傻想,假如我出生在篦篈船上,也會這樣的吧?
雖說如此,然而在童年的記憶里,每當(dāng)看到篦篈船圍漁,也還是興奮不已,簡直就像過節(jié)。三五條、十幾條,甚至幾十條篦篈船一塊兒捕魚,那場面壯觀極了,也熱鬧極了。
每條篦篈船都配有兩三張魚罩,二三十檔“簍兒”。這魚罩較為常見,就不必介紹了。單說這簍兒,竹篾編的,米把高,前面卷成兩個桶狀,分別留有空隙,這其實就是“機關(guān)”了,魚蝦進來容易,出去可就難了;后面呈弧形,中間別有一根竹竿,好把簍兒在河底固定;上面加一橫檔,防止進了簍兒的大魚跳出去。簍兒編好后,還要用煙熏,把它熏黑了,這樣才不宜受損,也便于作業(yè)時隱蔽。這簍兒想必在古時就叫“笓”吧。
篦篈船是打幫的,總有一個是“頭兒”,由他來確定作業(yè)的區(qū)域。漁人通常選擇一塊湖灘或河沿,估摸著戰(zhàn)線的長短和簍兒的多少,找準(zhǔn)一個點,將簍兒插入水中,逐漸向岸邊包抄,最終合攏成一個封閉的包圍圈。這有點類似于魚梁,是不是就是“篊”的意思呢?
圍好了簍兒,這時漁人就可以捕魚了。男人們站在船頭,扯開嗓子大吼,吆呵呵——吆呵呵——腳下則蹬踏著艎板,發(fā)出有節(jié)奏的聲響,魚兒驚動起來,四處逃竄,一不留神就鉆進了簍兒里。若干年后,每當(dāng)看到屏幕上的踢踏舞表演,不知怎的,我總會想起打篦篈的漁人。與此同時,女人們也把魚罩扔下水,然后跳到魚罩里,雖說已是初冬,但也沒見她們叫冷,大概出生時真的在水里“激”過的。
打篦篈的過程中,我最喜歡看女人罩魚。她們提著魚罩,每走幾步,就把罩摁下,雙腳在罩里攪動,發(fā)覺有魚,就用腳“取”上來,不管多大的魚,也不管什么品種的魚,哪怕是鱖魚、昂嗤,從沒見她們用手捉過。小魚就用腳丫夾住,大魚則用雙腳盤起,這腳可真神了。
罩魚結(jié)束了,男人們把簍兒一只只拎起來,出水的魚兒在簍里“撲哧撲哧”掙扎著,隨手將魚兒倒入艙里,把空了的簍兒再依次排放在船頭。女人也洗腳上船了,我忽然看見那粗大的腳板上滿是老繭和劃痕,這哪是女人的腳啊?
有些年看不到篦篈船了,篦篈船存在與否,不會有誰像我這樣在意的。關(guān)于篦篈的寫法,也只有求教于方家了。不過,有一個謎或許解開了。前幾天偶遇一位有過打篦篈經(jīng)歷的漁翁,我也不怕犯忌,遂問起篦篈船上的孩子是不是一出生就要在河水里“激”一下的事。漁翁苦笑著回答,誰的孩子不是孩子啊,哪舍得呢。
小魚索
對一條河流的記憶,往往不是河流本身,而是發(fā)生在河流里的事情。家鄉(xiāng)有條車路河,老輩人記起的可能是干旱,是河床上跑車的久遠往事;文人墨客記起的或許是“兩廂瓜圃、十里蓮塘”的昨日風(fēng)景;而我記起的,卻是那些曾經(jīng)的漁事。
小魚索
這條河流到底漂泊過多少漁船,發(fā)生過多少漁事,誰能說得清呢?我家就住在車路河南岸,記得小時候常常喜歡坐在莊后的圩堤上,看來來往往的漁船,看漁人捕魚,就像看一臺大戲。這樣的演出不知看了多少遍,都是同樣的情節(jié),還有熟識的演員,但卻沒有厭倦的時候。看拉網(wǎng),看撒網(wǎng),看張網(wǎng),看放老鴉,看打篦篈……看得不亦樂乎,看得自己都成“漁事通”了。然而有一天,碰上了一件奇怪的漁事,竟是我從未見過的。
起初,這條漁船并沒有引起我的注意,也就是一條普普通通的漁船,船上兩個男人,一人在船頭,一人在船尾,平平常常得很??勺屑氁豢矗柢E了。船尾的漁人先是將船后退,然后停住,又向前行;船頭的男人將一張魚網(wǎng)插到河底,迎著水面上緩緩移動過來的兩根竹竿,等靠近了,迅速扳起魚網(wǎng)。這魚網(wǎng)也就是常見的搗網(wǎng),搗網(wǎng)里都是些底層小雜魚,鳑鲏、羅漢兒,柴格丁……漁人將網(wǎng)衣抖到邊竿和下綱上,把魚兒聚攏,倒入艙中。在這期間,船再次后退,停住,前行,重復(fù)剛才的程序??粗粗?,我納悶了。那兩根竹竿是干嘛用的,怎會跟著漁船走呢?好奇心誘使我,只有傻傻地看下去,終究會弄個明白的。
忽然,我發(fā)現(xiàn)這條漁船的后面還有兩條漁船,始終保持一定的距離,雖說離得很開,卻一直是平行的。兩條漁船上蕩槳的都是女人,她們用力劃船,船并不怎么快,倒像被什么東西牽扯著。三條漁船之間似乎毫不相干,可漸漸看出它們有著某種默契,肯定是“一伙”的,你看,蕩槳的女人還不時回頭瞅瞅身后的那條漁船呢。猜測歸猜測,還沒有得到驗證,我只好跟著這三條漁船一路看下去。直到天色將晚,漁人收工了,我才瞧出其中的奧秘。
許是聽到操網(wǎng)漁船的指令,旁邊的兩條漁船停下來。女人從船舷外側(cè)拉出一根粗粗的繩索,慢慢收起盤放到船艙里。收著收著,兩條漁船就并攏了,原來她們拉的是同一根繩索。接著,兩根竹竿也出水了,竟是連在繩索上的,竹竿底下還綁著兩塊磚頭??吹竭@兒,我恍然大悟——兩條漁船拉動繩索趕魚,一條漁船面對前行的繩索下網(wǎng)捕魚。那兩根竹竿扣在繩索的中央,距離略寬于網(wǎng)口,既起標(biāo)志作用,告訴漁人繩索的位置,又便于下網(wǎng)作業(yè)。女人解開繩扣的當(dāng)兒,三條漁船靠在一起了。
回去問爺爺才曉得,這種捕魚方法叫拉小魚索。魚索是穰草絞成的,有膀子粗細,通常分成兩段,一段長有三五十米,平時分開堆放,用時連接起來。之所以冠以“小”字,定是專捕小魚無疑了。也正因為“小”,拉小魚索只能在淺水處,水深最多兩三米。
后來,我又見過幾次拉小魚索的。有一年,車路河水排干了,沿著南岸修了一條從興化通往東臺的公路,真成了“名副其實”的車路了。因為取土筑路,河床挖得很深,河面也狹窄了許多,還有別的一些原因,這條河流已沒法再讓漁人從容地去拉小魚索了。
《故鄉(xiāng)漁事》 劉春龍著 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出版
《故鄉(xiāng)漁事》首發(fā)式現(xiàn)場
《故鄉(xiāng)漁事》首發(fā)式現(xiàn)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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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伸閱讀|我總能讀到古意,讀到蠻荒……
——為劉春龍《故鄉(xiāng)漁事》序
阿來
2020年初冬,《云中記》獲得第四屆施耐庵文學(xué)獎,我應(yīng)邀到江蘇興化領(lǐng)獎。興化屬于長江中下游平原,是典型的水鄉(xiāng)。平原的河流,平緩糾纏。見多了高原的水,隨著汽車進入興化境內(nèi),我一下子被平原的水吸引住了。它們首尾軀干四肢相連,豐滿多汁,隨處可見,狀如蛛網(wǎng)。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對山,特別是高山有特殊的感情,我曾經(jīng)就生活在高山之中,被山屏障著,認(rèn)熟了山上的一草一木。為此,我寫下了《大地的階梯》《瞻對》《成都物候記》,我寫植物,拍植物,觀察物候,被朋友戲稱為不務(wù)正業(yè)的作家。其實,世界對于個體而言,太過于闊大,難以完全把握,植物是早于人類存在于地球上的生物,是各類生物、山川、河流共同構(gòu)成了這個世界。
我發(fā)現(xiàn)我在寫成都的一草一木的時候,興化的劉春龍正在寫他的漁事和河流。人、魚,村莊、河流,構(gòu)成了《故鄉(xiāng)漁事》溫暖的背景。我不知道他在觀察和回憶那些正在消失和已經(jīng)消失的漁事的時候,是不是也如我一樣經(jīng)常陷入沉默。
劉春龍當(dāng)時是我領(lǐng)獎的城市的宣傳部長,對當(dāng)?shù)氐奈膶W(xué)事業(yè)極其重視,也作出了重要貢獻,施耐庵文學(xué)獎就是在他當(dāng)文化局長時設(shè)立的。他在繁忙的工作之余,仍然不放棄文學(xué)創(chuàng)作,寫小說,也寫散文?,F(xiàn)在官員寫作的也不少,但是,《故鄉(xiāng)漁事》卻完全看不到官員的影子。隱現(xiàn)在書里面的更多是一個少年,和有著少年心態(tài)的中年人的身影。在如今充斥著油膩大叔的社會上,少年心態(tài)顯得多么可貴。我也看過一些官員出的書,多錦繡文章,講的都是放之四海皆準(zhǔn)的大道理。劉春龍從基層干起,做到一縣的宣傳主管,從小做文學(xué)夢,下筆皆有可觀之處?!豆枢l(xiāng)漁事》我一篇篇讀來,趣味盎然,不經(jīng)意間就能從字里行間讀出深情。
其實,我是想和他多聊聊的,可惜時間匆忙,只是見了幾面,講了幾句話,就告辭了。如果事情就這樣過去,春龍也就成了我見過面的無數(shù)位熱心扶持文學(xué)事業(yè)的官員之一。很高興我們的緣分并未就此結(jié)束,回到成都不久,接到王干的電話,他是興化人,多年朋友了。電話里他向我推薦了劉春龍的《故鄉(xiāng)漁事》。這本書總共156篇漁事散文,其中的99篇曾經(jīng)于2010年由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結(jié)集出版,書名《鄉(xiāng)村捕釣散記》,獲得過江蘇省紫金山文學(xué)獎。那時,王干在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工作,是這本書的責(zé)編,所以印象非常深刻。王干與作者是興化老鄉(xiāng),也是朋友,作者文學(xué)上有什么事常找他商量?,F(xiàn)在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慧眼識珠,策劃出個完整版的“鄉(xiāng)村捕釣散記”,作者增補了57篇漁文,又插入50幅精美漁圖,萬事俱備,就差一篇序了。王干第一個便想到了我,說是以為作品中的某些氣質(zhì)我會喜歡。我明白他的意思,起初沒有敢直接答應(yīng),直到收到他寄過來的書稿,從第一篇開始看,越看越有味道,覺得有話要說,便不再推托,開始提筆寫這篇叫做序的東西。承蒙王干兄信任,也感謝作者劉春龍的看重,我所寫的都只是閱讀之后對作品形成的一些初步印象和感想,至于深層次的剖析和分析,都留待以后的文學(xué)評論家和漁事研究者去做。
說實話,我害怕讀一些自認(rèn)為是職業(yè)作家的文章,好像作家寫文章就一定要“作”,匠氣太重。劉春龍不是在作文,讀他的散文,感覺與職業(yè)作家的寫作完全不在一個頻道。很奇怪,職業(yè)作家的寫作一般看上去都比較狡猾,從他們的寫作中很少看到自己,甚至有些作家是忌諱出現(xiàn)“我”的。當(dāng)然,從他們的文章中,我們可以看到較高的寫作水準(zhǔn),享受到純粹的審美,甚至能讓人拍案叫絕。但是,對不起,很多時候,我們并不能看到那個“人”。散文是需要“人”的,而劉春龍的散文里有“人”。
從《鄉(xiāng)村捕釣散記》到《故鄉(xiāng)漁事》,從99到156,絕不僅僅是數(shù)字的簡單疊加,作者的思考由記述往事到打撈遺忘再到哲學(xué)層面的天人和諧?!豆枢l(xiāng)漁事》想要表達什么?或者這樣說,《故鄉(xiāng)漁事》這一類的寫作想要表達什么?人類最初求得生存的方式主要是漁和獵,漁的出現(xiàn)非常之早,可以說與人類基本同步。所以,我從集子里總是讀到古意,讀到一點蠻荒。我在一篇文章里曾經(jīng)說過,想到云南,總是冒出一句話,云南的古意。前者是工具方式之古雅,后者是世道人心之古樸,都是讓我喜歡的理由。探討《故鄉(xiāng)漁事》想要表達什么,很容易就想到文學(xué)最初要表達什么,或者說文學(xué)最古老的功能有哪些。由此,我想到《詩經(jīng)》,想到由《詩經(jīng)》一路濫觴而下的優(yōu)秀傳統(tǒng),細致入微地記錄大地上的事情,盡情抒發(fā)對土地河流的熱愛,真實記錄下曾經(jīng)發(fā)生在平原蛛網(wǎng)一樣河流中的各類漁事。善莫大焉。
我還想說說集子里的童趣。那可能是最能打動人心的一部分了,相信只要有水的地方,就會有魚,只要有魚的地方,就會有捕魚的少年。捕魚對少年來說,是一半游戲一半收獲,所以有吃魚沒有捕魚樂之說。劉春龍的文字確實有意思,相信讀者讀的時候,也能從文字縫隙中感受到水意,感受到發(fā)生在水邊的那些捕魚的趣事。文字能達到此境界,也是難得的。
平時,我喜歡喝點酒,享受微醺的感覺,自得其樂。沒有想到,從劉春龍的集子里竟也能讀出些許酒意。有失意文人的把酒消愁,有水滸英雄大塊吃肉大碗飲酒的快意,有漁民小戶品咂生活滋味的睡前小飲,有水鄉(xiāng)漢子與生活和解的麻醉……從這點來說,劉春龍不愧為施耐庵老先生的同鄉(xiāng),不愧為生活在誕生偉大文學(xué)作品土地上的寫作者。
興化之行,由于時間匆忙,竟然沒有能夠和作者好好地喝幾杯,算是一個遺憾。好在,我毫不擔(dān)心,等這本書出版,作為序的作者,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再討一杯溫暖腸胃的酒,總歸是沒有問題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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