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人如何說話？

如果回到古代，我們要怎么與當時的人對話呢？清代人說話是私塾先生那樣的“之乎者也”，還是《紅樓夢》中那種口語，比如林黛玉說的“我就知道，別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給我”？相比于文縐縐的“之乎者也”，當時人說話自然更接近《紅樓夢》中描述的風格。

朝貢、貿(mào)易等因素推動著東亞各國人士不斷跨越國境，前往中國。為了學習漢語，他們編纂了一系列實用性強的漢語會話教材。這些教材針對的是完全不懂漢語的外國人，因此非?；A(chǔ)，淺顯易懂；其內(nèi)容涵蓋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可以借此看見古代人整個日常生活；它們幾乎都不是從聲母、韻母、字、詞、句開始學習的現(xiàn)代風格語言教材，而是口語對話，并將這些對話融入一個完整的故事之中，讀起來趣味盎然。

《官話問答便語》是清代琉球官話課本，由不同場景的對話構(gòu)成。每一場景皆有一個主題，包括買賣、赴宴、看病、慶生、吊喪、游樂、節(jié)日等。手持此書，便可與清朝知識分子稱兄道弟地寒暄。以下摘取《官話問答便語》部分內(nèi)容，且看清朝人如何說話。

拜師

學生今年初到中國，一心要學官話，求老先生教我。

好。秀才高姓？

姓金。

大名？

名范。

貴庚？

二十歲。

令尊令堂都在堂么？

都在堂。

昆仲幾位？

兄弟三人。

雁行第幾？

弟二。

你要學官話，這個不難。一要勤苦，二要留心，日久自然曉得。先在眼前日用言語學習明白，然后那些事物的話皆可漸漸理會得來。

呵，學生領(lǐng)教。

友人來

老兄大駕到館，弟未曾遠迎，多多有罪。

說那里話來。近聞知兄駕今年到敝地，就要來奉候。因有事務(wù)來遲，望乞恕罪。

豈敢！弟一到中國，離船進館，行李安頓未曾明白；兼房屋漏損，現(xiàn)在叫匠人修理停妥。方欲造府奉拜，不期老兄先來看我，使弟又愧又喜。

好說，請問令尊令堂都好么？

托福，都好。家父寄信問候老兄。

不敢當，老人家真真有心。請問尊兄是幾時在貴國開船的？

弟是去冬在敝國下船，船開到馬齒山候風；今年正月間遇順風放洋，五六日就到怡山院。蒙閩安鎮(zhèn)大老爺詳督撫兩院，吊進館驛安插。如今快活了。

恭喜恭喜！

托福托福。

弟有事假忙，告別了，另日再會。

豈有此理！老兄到此，坐沒有多久就要回去。知道者，說兄有事不得閑；不知道者，說弟外國人不知禮數(shù)，致人取笑。古語說得好：“相逢不飲空歸去，洞口桃花也笑人?！钡軟]有什么美味奉敬，敝國帶來淡酒請嘗一杯，少展弟一點敬心，屈駕寬坐片時如何？

多謝得狠！

叫孩子們把桌抬上來，菜端來，酒拿來，我與某相公敘飲。請！

這酒狠好！敝地雖有好燒酒，味辣兼霸；貴國燒酒味香且順。

這酒不當好，兄若中意，多用數(shù)杯不妨。

弟量淺，夠了。

想是沒菜，寡酒難當。

好說。菜盡多了，酒又醉了。

兄既不飲，叫盛飯來？

飽了，不用。

叫拿茶來請一杯？

天色將晚，弟回去了。

還早，再坐坐吃袋煙去。

請了。

待弟送送。

請留步，不消送。

兄到此是客，弟是主人，豈有不送之理。請了！

弟去了。

弟不送了。

赴宴

你昨日那里去？

我昨日被一個好朋友請去。

他有什么菜請你？

菜是多的。頭一碗假燕，第二碗三鮮，還有蒸雞、蒸鴨、蒸蹄、鰻、羊肉、豬肚、鹿筋、海參、鮑魚、金蟳、全魚、蛋湯、三點心、肉包、滿州餑餑、千葉餅、水晶餃、蕨粉包。吃了大席，就撥桌擺上九個圍碟，大家坐下行令。

行的是什么令呢？

行的要詩句古人名。

講得來的怎樣？

講得來的不用飲酒。

那講不來的怎樣？

講不來的罰酒三杯。

大家都會講不會？

一桌八個人，內(nèi)中也有會講的，也有不會講的。

你坐在第幾位？

主人同眾賓客俱說，此位秀才是外國來的遠客，當坐首位。我看內(nèi)中有一位老人家，又有頂帶，必定是年高有德之人，我轉(zhuǎn)讓他坐下。眾人又說，你秀才謙讓，首位既不肯坐，請在二位一定辭不得了。我仍再三告讓，大家都不肯，一定要舉我坐。我沒奈何，只得告占，方才坐下。然后眾位序齒依次坐下，嘻嘻哈哈談笑了一天。因日晚了，恐怕城門關(guān)，告辭起身。眾人留我不住，只得送我出門，齊揖而別。

閉門

開門開門！

外面打門是那一位？

是我。

你是誰？

我是某人，叫人快些開門！

原來是老伯，得罪得罪！老伯這一向都不來晚生這里玩玩。

本意愛來，你館里狗又多，又會咬人。門又時常關(guān)閉，打門都不聽見，使我站在外面等候。好不耐煩，故此懶得進來。

老伯見諒。這狗是館里守夜畜生，以防賊盜。見主人在，他就不敢亂吠驚客。這門時常關(guān)閉，卻是有個緣故，不是杜客起見。只因我館驛附近營盤，那營中馬匹都要放進來吃草。遇著善馬，在這里吃些草也是不妨；遇著幾匹惡馬進來，草又不肯吃，兩個相踢，把館內(nèi)水缸打破，又將墻壁打倒。我們對他主人說，他還要罵我琉球人多事。還有那些小孩子進來吵鬧?？匆娝徽f進來玩耍；見不著，他就將館內(nèi)東西偷去。我們還沒有講他一句，他就罵我們七八句。這等遭蹋，甚是難堪。

你為何不去告訴官府？出一張告示禁他。

官府也曾回過，告示也曾出了，他馬仍舊放來，小孩子仍舊進來。我想做官府的事務(wù)多端，那里顧得這點小事？我們?nèi)舻窖瞄T去稟說，務(wù)必央三托四，方得傳話進去。終日侍候，好不艱難。遇著明白老爺，窮究他作吵館驛不應便妙；若老爺不歡喜，又怪我琉球啰嗦，更覺不美。我們館里大家相量，不如把門關(guān)上。還是妙計。

怪道有這樣的事，還是我錯怪了。

老伯不知情由，自然要見怪。如今晚生告明，可以見諒見諒。

慶生

我有一位好朋友，他父親明朝壽誕。我要去拜壽，辦個禮物送他，不知用什么東西好呢？

送生日的東西厚薄不等，聽從人便。也有壽軸、壽聯(lián)、壽燭、壽面、壽包、壽酒。也有滿漢席、燒豬、燒鵝、燒雞、燒肝。也有水禮、豬蹄、羊蹄、腰心肚、生魚、金蟳、香螺、活雞、活鴨。八色共成一杠，或四色四盒?；蚨疾晦k禮物，只包一包面儀（禮金）送他，都是使得。

也罷，我想辦個禮物送去，他若是收便好，假如仔細不肯收，挑轉(zhuǎn)回來，可不是糟蹋了？到不如包個厚厚禮儀，干折送與他更妙。

著了！這才是相與間樸樸實實。那些花奢妝體面的事情真?zhèn)€無益。

恐他怪我虛套呢？

他一定歡喜不怪的。這不是虛套，其實是通情。

我就是這樣行了。

不錯不錯！

吊喪

聞得某人他令堂仙逝，我要去吊紙。不知當備何物呢？

備的東西不過是打一盤紙或陰銀，用一包香儀、一包奠儀，其余或祭文挽聯(lián)，有無隨便就是了。

香儀怎么樣？奠儀怎么樣呢？

香儀是買香燒給他的，奠儀是買菜祭祀給他的。孝男惟敢收香儀，不敢收奠儀。

幾時去好呢？

我這里鄉(xiāng)俗，厚見的在成服內(nèi)去，相識的在成服外去。

怎么樣叫做成服呢？

人死之日算起，至第六天為成服。親初死之時，為子者悲傷痛切，披發(fā)赤足，不食不寢。親眷人等代他備辦棺槨衣衾，殯殮明白。然后設(shè)立靈位，開起孝堂，掛起孝簾，放出告喪牌開吊。那些麻冠麻衣孝服必須數(shù)日方得齊備，所以要待六日。孝男同孝眷人等穿起兇服執(zhí)杖，舉家行禮，故曰成服。

我們?nèi)缃癯煞?nèi)去作吊，下回還用去不用呢？

怎么樣不要去？你如今去作吊，他于成服前一日放帖子來，備有酒席，你于成服日一定要去的。在靈前行禮畢，就位吃酒，吃完回來。至三四七，孝男又放帖子來請做祭，你那一日一定又要去的。仍在靈前行禮，聽宣讀祭文畢，就坐登席，吃完回來。其余孝男或放帖子來請七酒，請敘謝，去不去不打緊。那兩遭請成服、做祭，若是不去，孝男就要怪的。

若本日有大事，或病疼，怎么樣去得呢？

十分有事、遇病，也要個兄弟子侄輩替你去，方不失禮。

原來是這個道理，我如今曉得了。謝教謝教！

不敢不敢！

洗澡

今日天氣熱，身上都是汗，腌臜得狠，要燒水洗個澡。

你要洗澡，家里洗不快活。我邀你去湯門外洗，真真自在。

我知道了。那一日有事，我往那里經(jīng)過，見亭子里都有好多人在那里洗澡，想必就是那里么？

差得多。那塊叫做湯池，也是洗澡的，不用錢，都是那些閑雜人洗的。你也脫得赤身條條，我也脫得赤身條條，不顧體統(tǒng)，七八個坐在湯池里混洗一堆，真真看不得。內(nèi)中也有生瘡生疥的，不干凈得緊。我們要洗到湯房里盆湯洗。有一間放兩個盆的，也有一間放一個盆的，隨人的便。人坐在房間里盆中，板邊有個半邊竹筒，半折靠在澡盆上，半折伸出板外。外面將湯倒入竹筒，就淌進來到澡盆中，任你慢慢的洗。若久湯冷了，將冷湯倒吊，叫他再放熱湯進來重新再洗。你想快活不快活呢？

果然快活，這湯是燒的不是燒的？

不是燒的，是地氣生成熱的。他尋那所在干凈的，舀來給人洗澡。

如今就一同去？

好，走罷。

換錢

我這包銀子要換錢用。你放在天平，兌兌多少重，該換多少錢。實價算，我與你做主顧。

你這銀子內(nèi)中兩份是古餅，一份是新餅，還有這一塊是三寶餅。我如今將古餅先兌多少重，再將新餅兌多少重。這塊三寶餅放在厘戥稱多少重，照折合算。

怎樣的折呢？

我這里細絲庫白，每兩銀時價只換錢九百算，你這古餅一兩折元寶八錢，新餅一兩折古餅八錢，三寶餅一兩折古餅三錢。一起折做古餅，又將古餅折做元寶算就是了。

目今錢價，敢不止九百么？

不敢相瞞，這是有定規(guī)的。錢鋪盡多，豈在我一鋪時價不等。幾日里錢貴，幾日里錢賤。有時只換八百或八百上者，有時換得九百或九百上者。這都以錢文之貴賤定時價之高低，一點都不差的。

照算換做錢罷。

錢算明白了，該應這些。叫人挑去罷？

不用，我一時還未曾用著。只要兩千先拿去買些零碎東西，其余放在你店中，打張錢票給我?guī)?。等要用時，著人攜票來支。錢要足的，不可短少。鉛錢、剪邊、新錢仔我都是不用的。

曉得，我自然數(shù)足，揀選干凈。都是好錢給你，不用費心。請了。

買書

你寶店有書拿幾部來給我看，我要買。

相公要的甚么書？

我要《四書體注》一部、《古文》一部、《唐詩》一部、《詩經(jīng)》一部、《易經(jīng)》一部、《禮記》一部、《書經(jīng)》一部、《春秋》一部。

這些書敝店都是有的，我匯來給相公看。（片刻后）書在這里，相公請看。

這書不當好。字又糊涂，板又假，故乃是土板。我不中意。我要的是蘇板，字畫分明，紙張白凈方好。

有，價錢會貴些。

我只要好的，價錢貴些不妨。

相公請看這書如何？

也沒有十分好，將就罷了。你每部要多少銀子？

我開個單子，每部載明價錢，給相公看看。

好。（片刻后）你這個價錢開忒貴了。這些書我們年年都有買的，我都是曉得，不用許多。

相公既然曉得，是個在行人，將我所開的單子價錢每個減去些少，夠本就奉送了。

我都減了，只值這些。你看看做得做不得呢？

相公價還太少了，折本生意，斷難從命。

比你意下差多少？

若論實價相讓，還差幾錢銀子。

你說笑話，這幾部書如何差得幾錢銀子？你總是要添，也罷，再加錢半銀就是了。

好，我若不賣，相公一定要怪，賣又折本。罷了，此番相讓給相公，望你下回再來買書補過。

下回還要到寶店買的。

狠好，多承照顧。相公，書都匯齊在此。

銀子也稱足在此，你收去。

多謝了！

謝讓了！

請！

請！

買筆

你來了，請上樓坐。請煙、請茶。

我這幾枝筆禿了，都用不得。你明日再來，有好筆帶幾帖來，金墨帶兩匣來，十錦墨帶兩匣來，銀朱帶幾錠來。朱要真正，不要黃丹摻的。好端石硯帶一塊來。白石硯池磨銀朱用的，也帶一塊來。這幾件我等著要用的。

秀才，那幾件我明日就送到。只筆有現(xiàn)成帶來，秀才請看，中意不中意？

這些筆我看了，都不當好，是別人揀剩的。你收回去。明日好的并那些一起帶來。

我明日早早來。

置辦家私

我新到幾位朋友要自家起伙食，要置辦幾件家私什物。煩你替他買買。

要買什么東西？

鍋一口，灶一個，飯甑、鐵瓢、鍋刷、菜刀、柴刀、火鉗、火筒、水缸、水桶、大盆、小缽、炭爐、風爐、七寸盤、五寸碟、菜碗、湯匙、湯甌、茶鐘、酒盞、醬油碟、筷子這些件。還要籬笆屏兩扇，板凳、鋪板二付。等著就要用的。你如今就要趕去街上，早早買來。我這里有錢，帶得幾千文去。買了回來，長短有算。

好，你錢拿來，我即刻就去買，買齊就送進來。

起動。

游玩

我這心里十分焦悶，想著家里不知是怎么樣的。

我們出門的人，只管料理在外的事，家中原是顧不得的。要思念家中，就出不得門了。假如思慮過深，弄出一場病疼，反為不美。我今日邀你出去玩玩，看些光景，這個焦悶自然就散開了。

這省中不知那塊還有好玩的所在呢？

我省中好玩的所在盡多。那鼓山、烏石山、九仙山等處你都看過，還有新開西湖，景致幽雅，那地方好玩。到那里去玩玩？

去有多少遠呢？

沒有多遠，往西門外去，有幾里路就是了。

今日去，恐回來不趕。明日早早吃個飯去罷。

狠是。明日去時，帶些糕餅，腹子要餓，作點心送茶。

我們往城里過，買便帶去。

天氣瞬變

我昨日進城。早上天色晴明，到了中午過，天色就變起來。黑云滿天，大雨倒下，雷公又響，閃電亂閃，地上都是水浸濕，走不得。

后來怎么樣回家？

坐一乘轎子回來。第二日我又進城有事，恐怕又下雨，穿著皮鞋拿了雨傘去。到下午，天大晴起來，日頭多大的，地上都曬干了。皮鞋滑不好走，傘又重。挨到南門口，沒奈何又坐一乘小轎回來。真真氣人。不帶皮鞋、傘去，天要下雨。帶得去時，天又大晴，叫人實在難以防備。

春日天氣是定不得的，三日晴兩日雨。不特出門不便易，就是在家里，忽然又熱，忽然又冷。你若是衣裳脫了，冒著風，還要生病。你尊體須要保重才好。

你說的話狠不差。我那一日，因天氣炎熱少穿兩件衣服，就涼著。到第二天，頭又疼，身又發(fā)熱，鼻水長淌，喉嚨只是咳嗽。后來服兩帖藥，發(fā)表些汗出來才好。

這個天氣，真真要小心保養(yǎng)身體。你們比不得我在地的人，我們就有些疾病，一家大小服事。要茶就茶，要湯就湯。雖病心中還不急氣。你們外國的人來到中國，本來水土不當服，偶然有病倒在床上，沒個親人在傍。難有幾個同伴朋友，初時還來問問。你若是病久，他也要厭氣，就委曲照顧，未必十分盡心?？磥磉€是病人吃虧，總不如自家保重為上。

你說的話，句句可圈可圈！

掏耳朵

剃頭司務(wù)頭剃了。我這頭發(fā)里有虱子。先把頭發(fā)梳直了，再把篦子將頭發(fā)根狠狠的篦上幾篦，將虱蛋篦干凈。

我耳朵里癢得緊，你替我看看。將耳搲搲耳屎，將耳鉗攝去來，然后將耳摙放入耳內(nèi)摙摙。

我身上酸痛得緊，你替我板板，各處槌槌。

蚊蟲

我想為人，一年之中，受盡了這些蟲的氣。冷天虱子跳蚤，熱天蚊子臭蟲。那虱子若是勤拿勤拿，衣服換換，就會干凈。臭蟲將鋪蓋搬出曬頓曬頓，也會差些。惟有這跳蚤蚊子沒奈他何。那跳蚤在身上亂咬，穿來穿去，等你去拿他，還不曾看真，他就跳去了，停一會他又跳上來，仍舊在身上亂穿，弄你拿不著，氣又氣不過。那蚊子你先前把帳密密的放下遮著，他都在帳外飛來飛去，尋有一個縫，就鉆進帳來。釘你還不算數(shù)，又在耳朵邊轟轟叫，吵你一夜睡不得。第二天起來，好不自在。這四樣蟲，不知人身上血吃去多少。天地間生此害人的孽障，要他做什么？

你說的話好笑。天地間要生他，你如何叫他不生？大略天地的意思，說我們在世，日食夜眠，都無忌畏，故生此惡蟲警醒警醒，使人不敢惰慢。

你說得是，這個也未可料得。

滅鼠

我這樓中好多老鼠，晚間燈吹滅，他就來，將那書本扯得粉碎，皮箱竹籠都咬破了，將燈油打倒?jié)M席上。幾個相打，滾攏一堆，嘰嘰叫，吵我睡不著，真真可惡。

我家有貓，拿來借你，那老鼠見貓就不敢來了。

我不用。

怎的不用？

遇著好貓還肯拿老鼠，固然是好。若遇著那沒干的貓，又不會拿鼠，只在廚柜里偷吃，晚間屎尿撒在樓中，臭不可當，這不是害上加害了？

這也說得是。我還有一件治老鼠的東西。

什么東西？

街坊上有人賣老鼠藥，買他兩包，或投在飯里，或塞在光餅當中，放在邊頭。他若吃著就會死。這個方法妙不妙？

這個使得，煩你就替我買兩包試試。

好，我一會往街上，遇著就買來。你千萬記得！

不舒服

我兩日身上有些不自在。胸膛飽脹，四肢酸痛，夜間又睡不著，口又澀，不愛吃飯。

這是小可的病，不打緊。那些葷腥且慢些用，只好煮些稀粥，早夜吃吃。再買些醬瓜、糟姜、糟菜、豆腐乳、淹鴨蛋配粥。茶也要少飲些。煎些牙餅豆豉蔥白湯，口若渴時吃吃。清養(yǎng)兩日就會好了。

清明祭祖

今日清明，天色又晴，人人都去上墓。我也要到先祖墳上祭掃祭掃。

你令祖的墓在那個所在？

我先祖墓在上渡地方。煩你替我買幾件菜。

你要買什么菜？講來趕早好去買，買便就好到山上去。再挨越遲了。

我要用肉幾斤、雞一大只、鮮魚兩尾、羊肉、海參、蚶、蠣蟥、蠘、切面、時果，共成十全。其余還要酒、元寶、陰銀、錢紙、香燭等項，匯便叫人挑去。

好，我如今就去辦。

東西都有了，大家一齊同去。

等我穿衣服。今日天氣暖，衣服少穿兩件。

我還有一事對你相量。

你有什么事對我相量？

我想前日才下雨，地上還沒有十分干，不當好走。不如雇只小船，撐到那里，上去墓中，豈不是好？

這個果然好，但不知有船便沒有呢？

船便泊在河邊。

既有船便，湊巧得緊。擔子不知道去了不曾？擔子我叫他先挑在船上等候。大家走罷！

昨日上墓回來，今日身子困倦，頭好疼，又發(fā)潮熱，好不自在。

你是昨日在山上吃酒，脫衣服冒著風。這個不妨，請一位醫(yī)生看脈，撮一劑藥表表，發(fā)些汗出來就好了。

闖神

請問今年都不闖神，何故？

被官府禁了。

禁他做甚么？

你不知我這里闖神利害！

有何利害？

這闖神的都是一起生事爭斗之人。用貓（毛）竹劈開四瓣，中間將松油夾住，外面用竹篾捆緊做火把，長長的，點得紅炵炵，幾十把。頭上包著頭布，身上穿得短衣，手中暗執(zhí)木棍。大鑼大鼓打起，滿街沖來撞去。四處也有神，你一駕來，我一駕往。遇得兩邊謙讓方好，稍有不遜，就相打起來，打得頭破耳裂，遍體重傷，以致人命，這是第一利害。還有那長長的火把橫著街中，火星亂落，也有落在房檐邊，也有落在鋪柜里。風起火著，就燒房屋。這又是第二利害。你想要禁不要禁呢？

如此說來，果然禁得好。有抬擱故事沒有？

這是有的。我這里故事不同。用木架抬著車動，叫做“抬擱”，人站在人肩上，名為“肩馬”。這兩樣的只是官模，轉(zhuǎn)動不作聲。又有地上走的，名為“嚷歌”，這個又有官模，又會唱曲，更覺好看。

今晚有沒有？

正月頭那夜沒有！

你帶我看好不好？

城里狠多，但是城門晚間關(guān)了進不去。南臺也有，等我吃過晚飯來邀你去。

你千萬要來，我等你，不可忘記。

我留心記得，記得。

看社戲

今日太保廟做戲。

為什么做戲？

土地大王生日慶賀的。

那土地大王是甚么神明？

各地方皆有土地所管，各境社皆有大王所司，這是里域的土主，譬如陽間地方官是也。

戲子一班有多少腳色？

有做外腳的，有做凈腳的，也有做末腳、丑腳的，還有正生、小生、老旦、正旦、小旦這些腳色，合成一班。所做的戲文都是古時人故事，或先貧賤而后富貴者，或始分別而終團圓者。其中榮華苦楚、患難死生，總不出悲歡離合四字。那些忠臣義士，大半都是外與正生做的；仗義好漢，大半都是凈與末做的；利己害人，大半都是丑做的；風情月意，大半是生旦做的。所唱的戲，好人自有好報，惡人自有惡報。好人雖然眼前顛倒，到后來定有好處；惡人雖然先頭輕狂，到尾終無結(jié)果。所做那些戲，都是勸世之意。愚魯人看，只道好聽好看就是。那聰明人看，細思內(nèi)中自有理會。

呵，原來有這些妙處。只是古人的故事我不當懂得，每出替我說說，我方知道。

好，你只管滿看，曉得的不用說。不曉得的，對你講講，你就明白了。

狠好狠好。

你聽聽，鑼鼓響，戲上臺了！我和你快些走！

快些走！

打春

今日迎春，不知到那個地方好看。

要看迎春，須去到東門外春牛亭那里好看。那亭中塑一只大土牛，頭、角、身、尾，腹下四蹄，按本年天干地支所屬，妝成各色，放在亭中。各官都到那塊，迎這土牛進城去，名為春牛。

迎春要這土牛何故？

你不知道？春為歲序之首，農(nóng)乃國家之本。人無食不生，田無牛不治。當此陽春，五谷滋生，故迎春必以牛，重農(nóng)事也。

有多少官員出來呢？

那些大官府都不出來。只有福州府、海防廳、理事廳、糧捕廳、閩縣、候官縣、典史、捕衙這些官員。你要看，早早吃飯，我邀你同去。我也回去吃飯。

你就在我這里吃便飯，吃完大家去，何必又回去怎的？

也好?？煨┏?，趕早去，不要挨。

是，如今就去。

逛寺院

我昨日進城去，遇著一位朋友，邀我到一座寺院里玩耍。那寺院好大不過。頭門進去，兩邊坐著四大金剛，足下踏著兩個小鬼。當中坐著一位彌勒佛，披著袈裟，肚皮現(xiàn)出來，笑嘻嘻的。進到二門，當中站著一位韋陀，身穿金盔金甲，兩手合攏，橫捧著一把寶劍。進到大殿，正中上面坐著三寶佛，大大身的。下面坐著一位釋迦佛，兩邊坐著十八羅漢。這邊桌頭上，放一個銅磬；那邊桌頭上，放一個木魚。梁上掛幾首幡，地下擱一個蒲團，佛龕內(nèi)放兩部經(jīng)卷。我們大家就朝上面拜了菩薩。到了后殿，供著一位觀音。和尚走出來看見，忙忙請入方丈坐下，倒茶請我們。又辦幾碟果品，放在桌上，坐攏吃吃講講。我包一包香錢送他，他不過意，又留我們吃素齋。

什么素菜請你？

煮豆腐、香菰（菇）湯、燉蓮子、炒面筋、芝麻卷、金針菜、白棗煮糖、煮豆干、木耳、炒豆芽、豆腐皮和紫菜。桌上擺兩壺酒，各人飲幾杯。吃過午飯，就叫徒弟捧上香茶。茶吃了，洗洗手、面，和尚又邀我們前后左右玩玩。水缸里養(yǎng)著十數(shù)尾金魚，石盆上安一座假山，上面布些景致、草木、人物。兩邊栽些名花修竹、蒼松翠柏。坐靠欄桿邊，談些釋經(jīng)佛法，都是勸善戒惡之思。我在那里遂覺心懷暢爽，名利皆空，樂了一天，日色將近黃昏，相辭回來。

原來有這等好玩所在，你明日同我再去，也見見光景，好不好？

好，我明日邀你去。

賽龍舟

我邀你去看龍舟，你去不去呢？

我去，不知幾時好看呢？

這五月初一日起，至初五日止，五天都爬龍船。初一日，各處龍船出水未齊。初五日，各人要回家做節(jié)，爬一陣都散去了。這兩天故此不好看。初二、初三、初四這三天，各處龍舟都在水面斗爬。那些看龍舟的各帶酒肴，雇只小船撐在江中。船頭上豎著錦標，給那些爬龍舟的搶。

怎么樣搶呢？

或兩只或三只，大家并排齊齊爬起，看那個爬得快。先到的算贏，后到的算輸。那贏的將標搶去，輸?shù)木蜎]分了。

標是什么東西做的呢？

白紙扇一把，紅布尺余用線結(jié)攏一堆，用竹竿掛起，豎在船頭。這個就叫做錦標。

有多少人看呢？

看的人多得狠。也有男人去看，也有婦人去看。有錢的雇船，無錢的站在岸邊，或站在橋上，數(shù)不清的。那些曲蹄婆，頭發(fā)梳得光光，簪花首飾帶起，臉上把粉擦得白白，耳邊掛著耳墜，手中帶著手鐲戒指，身上穿著兩件新鮮衣裙，拿著竹篙立在船頭，撐來撐去，都在那里擺浪。真真鬧熱得緊！

這龍舟是何取義爬起來呢？

這龍舟世傳以為楚國有一賢人，名為屈原。身居大夫之職，是個忠君愛國之臣，被同僚奸人嫉妒，讒謗于王，放而不用。屈原因作《離騷》以舒其懷。于五月五日，遂投汨羅江而死。人慕其賢，將舟共相救之，是其遺跡。后人設(shè)造龍舟，相競渡水，以為游戲。

此五日家家門首插艾懸蒲，又是何所取義？

這五日門前插艾懸蒲，與清明門前插柳同意，都是驅(qū)瘟辟邪禳毒之事。這個節(jié)乃是天中節(jié)，又叫做端陽節(jié)，又叫做端午節(jié)，又叫做五月節(jié)。此日人家置辦魚肉果品，用雄磺、蒲根調(diào)入燒酒內(nèi)宴飲。又將雄磺酒各處噴噴，用黃煙各處放放，以殺毒蟲。雄磺酒吃在腹里，可消毒氣。蒲根吃在腹里，可延壽數(shù)。這一節(jié)是最大的。

原來是這樣的。你不講，我是不知道的。今日才是初一，我們且不要去。等待明日初二，也買幾樣好味，修拾便便，雇只船同你去看看，作樂了一天，也不負此勝景。到初五日，也備幾碗菜，吃酒賞節(jié)。暢快暢快。

禳災

今年省中天氣不好，各境都做禳災。

這禳災是怎么樣呢？

就是古時鄉(xiāng)人儺之意。凡天年不順，寒熱失令，發(fā)為疫氣流行。人若觸之，則成瘟病，一人傳十，十人傳百，病者不數(shù)日而亡，十人九死，其利害不可勝言。我這里有五位土神，稱為五福大帝，俗語叫做五帝爺。他是主管瘟疫之神，有病的都往廟里投神許愿。若是一鄉(xiāng)之中病多者，則挨家照丁口派出錢文，或富貴的加助，在廟中糊一架大大的紙舟，按海船樣修造，也有桅篷，也有碇舵，船中器具一一齊全。報竣之日，通鄉(xiāng)各司執(zhí)事，香亭大轎，往各澗五帝廟里請其香火，又向紙糊店中請其神像，回到境中。是日結(jié)彩燃燈，香花蠟燭，設(shè)宴演戲。又設(shè)一座壇場，道士建醮祈禳，通鄉(xiāng)皆齋戒沐浴，虔心致敬。到第二日，將神像請坐紙舟中，將紙舟抬在鄉(xiāng)中門首游過，驅(qū)除洗凈，放在一所寬廠地方，宰全豬全羊，山殽海味排設(shè)舟前祭祀。祭畢，大鑼大鼓，送至水邊，將紙舟用火焚之，謂之送瘟船。往遠方去了，鄉(xiāng)中方得平安。這就叫做禳災。

五福大帝有這樣靈感么？

這個靈感何消說。我且講給你聽：我這里人家，有偷人東西者，或做伙計瞞心昧己者，或數(shù)目不清者，或挑唆害人爭端不承認者，都去那廟中燒香、點燭、化元寶，將本人年庚八字住止用黃紙寫明，跪在神前賭咒?？腺€咒的，不論什么大小事情，錢債有無，都歇開手去了。

他賭的什么咒呢？

他賭的咒，當神前跪著禱告，說道：今有某人因甚么事疑弟子，向說不信，同到神前證明是非。弟子若無此事，這是某人錯疑了。弟子若實有此情，神明譴責，后來必遭五瘟之報。這等賭咒。

他這樣賭咒，見有報應沒有呢？

怎的沒有報應？若是神明沒有靈感，人豈肯這樣敬信？如今我福州風俗，那一家不怕這神明？遇相爭罵一聲“五帝拿”，這就是大大不好話。那人被他罵就惱了。

如此看來，我想這神明有靈感還是沒靈感呢？

狠靈感，狠靈感！

迎東岳

今日迎東岳會，我和你出去看看。

東岳是什么菩薩呢？

天下有五岳：東岳泰山、西岳華山、南岳衡山、北岳恒山、中岳嵩山。這泰山乃是五岳之首，那菩薩稱為天齊仁圣大帝，專管人間生死禍福之權(quán)。東門外建有廟殿，每年三月二十四、二十五，此兩日出行，遍游城里城外。所迎的執(zhí)事儀度與當今萬歲爺鑾駕出游一般。內(nèi)中舞獅子的，也有舞貔貅的，也有舉高旐（zhào）的，也有吹十歡的，也有打八蠻的。還有好多人妝扮些判官、小鬼、太監(jiān)、侍衛(wèi)、校衛(wèi)的。還有吊爐披枷帶鎖的，大捆插標做犯人的，還有拜香的。從人幾千，真真熱鬧的緊。

那些扮作犯人的何事？

這都是或父母有病，或自身有病，當時許下良愿，祈福保安，故此扮成這個樣的。

這動用錢糧出在何項呢？

那錢糧皆有項下。眾人枷鎖愿的，去廟中掛號領(lǐng)文，都有錢的。枷鎖愿人多得狠，則錢亦收多得狠。還有那些行當執(zhí)事，各人有會，充納錢文以備動用。內(nèi)中有人主事，提調(diào)抖理。二十八日是泰山爺圣誕，前后幾天，廟中排設(shè)錦繡唱戲，往來觀看不絕。

我記得去年十月間也有菩薩出行。那個又是什么會呢？

那是城隍會。

城隍是什么菩薩呢？

城隍有一省的城隍，有一府的城隍，有一縣的城隍，主管地方城池、護國佑民之神，凡地方人民生死皆屬所司。這省中的城隍敕封威靈公之職，每年十月初一、初二此兩日出行，也遍游城內(nèi)城外。但他比不得泰山。泰山所用儀度與天子同，城隍只用得公職儀度，所以差他一點，但鬧熱好看，都與泰山會相同。

我前遭正二月里又看見迎尚書爺，這又是什么菩薩呢？

這位尚書爺是宋朝人，姓陳名文龍，中狀元，出仕做參政官。因國難盡忠，赴水身亡。上帝嘉其忠心，封他掌理水部尚書之職，凡海洋皆屬所司。今洋岐地方是他祖家。南臺建立有廟，終日商船祈禱不歇。他出行沒有定期，或出游或不出游，論不得的。但他比泰山、城隍又會差些，鬧熱也還好看。這些迎的都好看。

七夕

今日乃是七夕，我同你看牛郎織女相會。

那牛郎織女怎么今晚才相會呢？

那牽牛星在天河之西，與參宿俱出?？椗窃谔旌又畺|，居氐宿之下。織女乃天帝之女，天帝憐其勤于機織，配與牽牛為妻。二人夫婦相愛情篤，遂惰其事。天帝怒責，以二星分為東西，中以天河隔斷。每年逢七月初七日，是夜許他相會一遭。

我聞得人間女子都于此夜乞巧，有這個事沒有？

唐宮中每遇七夕，宮女輩各執(zhí)九孔針、五色線，向月穿之。穿得過者為得巧。又以蝴蛛納之小金盒中，至曉開視蛛絲稀密，以為得巧之多少。后人有好事者，亦以因之。

人說喜鵲駕橋，有這個事沒有呢？

這事不曾看見。古傳七夕一過，那喜鵲頭上的毛無故皆禿，以為是夜做橋架于天河之上，與織女渡過相會牽牛，所以頭毛皆脫去，因有是言也。

普度

廟里做普度，同你去看看。

為何事做呢？

陰間有這等孤魂野鬼，無子孫祭祀的，那善心的人可憐他，于此七月間也有請和尚念經(jīng)，也有請道士拜懺?；蛟谌思?，或在境社，鋪設(shè)壇場，掛懸神像，香花水果，燈燭蔬供，五日三日不等，超度他往生，無墮地獄。尾夜焰口，搭一座高臺，五個人坐在上面。外頭供一身紙糊的菩薩，釋家用的是監(jiān)齋使者，道家用的是太乙救苦天尊。桌上排列素齋幾筵、饅頭幾筵、飯幾盆、菜湯幾盆、果子幾盤，這是給孤魂野鬼吃的。還有陰銀、錢紙、冥衣焚化，這是給孤魂野鬼用的。不特我們廟中有做普度，各處都有，大得緊。還有那些只夜間就地排設(shè)齋飯等件，請一個道士、一個打鼓的老排，搖鈴打鼓，在那里念的，叫做施食。這也是賑濟孤魂野鬼的。我廟中做普度的雖像道士妝扮，他不比那街坊上做道士，專與人祈禳賺食的。他是好善修行，奉北斗會。一會百余人，各捐分金，做些好事，所以比那道士不同。

呵。是。

中秋節(jié)

今日八月十五日，乃是中秋佳節(jié)。家家戶戶都買月餅、糖雞、糖寶塔、西瓜、龍眼、棗、梨、藕、菱角、橄欖、黃彈諸色果子并酒肴賞月。也有去看點寶塔的。那黑塔，就是石塔，在南關(guān)之西，白塔在南關(guān)之東，兩塔相對。自八月十一日起，至十五日止，這五夜兩邊寶塔七層都點著燈火，光亮射入四面。男女老少游觀不絕，真?zhèn)€良宵美景！

重陽節(jié)

明日重陽，人人都去登山，叫做登高。

怎么叫做重陽？

九乃陽數(shù)。九月九日，兩陽數(shù)，兩重也，故名重陽，也有人叫做重九。

這登高有何緣故呢？

古時有一人，姓桓名景，隨費長房游學。房謂景曰：“九月九日，你家當有大災厄。令家人縫囊盛茱萸系臂上，登山飲菊酒，此禍可消。”景從其言，舉家于是日

登山。至暮回來，見家中雞犬牛羊一時暴死。驚異問房，房曰：“代爾合家眾人死矣?！焙笕嗣糠昃湃盏歉撸w因此意。

那茱萸、菊花怎樣就能消此災厄呢？

仙書云，“茱萸稱為辟邪翁，菊花稱為延壽客”，故假此二物，以消重九之厄。

原來有這等好處！也帶此二物，辦幾碗菜，帶幾壺酒，同你到山上樂一樂！

風箏

那天上飛飛的是什么東西呢？

叫做紙鷂，又叫風箏。我這里七月就放起到如今。

好玩的糊一個大大的，也有畫著人物，也有畫著禽蟲，拿一捆粗粗麻線，或在樓臺頂，或在街坊間，或在教場，或在山坡，朝著風頭的放。也有放得高的低的、遠的近的。至夜間不收，點著燈順風吹上，那燈火光亮亮的。人曉得的，是紙鷂上燈火。不曉得的，疑是天上的星，怎么這樣大？就在那里仰望。

閑常怎么不放，都挨到秋時，何緣故呢？

閑常我這里的風氣是自上吹下來，紙鷂不得升高。到了秋時，風氣是由下刮上去，紙鷂才可以放得起。

這樣說，放沒有多久？

登高過，漸漸就少了。

冬至

明日冬節(jié)，各官都要到西門外皇帝亭那里拜冬。

冬至也算得大節(jié)么？

冬至應子建，在地支十二之首；屬黃鐘，居律呂十二之先。周朝用之為正月，稱曰亞歲。天子歷書于是時頒行天下，這節(jié)如何不大呢？我福州風俗，以冬至前一夜，用糯米泡濕，杵碎成粉，將紗羅篩得細細的，調(diào)滾湯和作一團。一家男女大小老少齊集，點一對大燭，放在桌上。放三聲炮仗，將粉放在手中，兩手合搓，搓畢收好。冬至日早早放在鍋內(nèi)熱湯煮之。浮于湯面則熟透，盛起碗中，加些糖散于上，名為湯圓。先供神明，次供祖宗。供畢，然后大家才吃。各家普遍都是如此。

這湯圓有什么口味，如此珍重呢？

雖沒有什么好口味，因是鄉(xiāng)俗，前作后述，不得不如此珍重哩！

寒冷天

這兩天冷得狠，房瓦上都是霜，地下水都結(jié)成冰。衣服雖穿得多，不見暖，腳手冷得要斷。

這樣冷天，那棉襖不濟事，要穿皮草方好。腳手若冷，弄個手爐腳爐烤烤。

這外面有了可以遮寒。腹里冷起來，有什么主意呢？

這有何難，暖鍋弄一個，中間紅紅炭火放些，菜拑幾樣入暖鍋里，蓋著給他湯水滾滾。酒燙上兩壺，熱熱酒斟起來，菜送起來，吃得又飽又醉，腹里就暖了。外面有外面方法，腹里有腹里方法，怕他天寒地凍則甚！

依你這等說，若是有錢的人，固然做得來的。假如那沒錢的人，怎么處呢？

沒錢的我就不知道了。

這是你只知道富貴受用，不知貧賤吃虧。又道是“素富貴行乎富貴，素貧賤行乎貧賤”。

不管他，且來受用受用！

教場

今日教場大操兵，好看得緊。那些官坐在官廳上，那些兵都在教場中。騎馬的列一排，帶弓箭的列一排，打牌槍的列一排，舞藤牌的列一排，打大炮的列一排。也有穿盔甲的，也有穿虎衣的，也有穿號帽號褂的。兩邊架起帳篷，團團圍住。帥臺上一員官，手執(zhí)令旗一招，號炮一聲響，那馬就跑起來，眾兵疾走，交互歸立本隊大旗下。那些槍炮就響起來，打得有一個時辰久。一住大家都住，齊齊整整，并無有一個先后參差之聲。然后鼓亭上金鼓吹打，退于照壁墻邊，把木城遮蔽密密的，也沒有一個人看見。真真嫻熟！

你在那里看呢？

我在玉皇閣山頂看。

怪道是我都不曾遇著你。

你又在那個所在看呢？

我站在官廳墻邊看。我那里近，看得明白。你那里遠，看不真。

雖然好看，人多擠得狠，那攔人的又要拿皮鞭打。到不如我那里自在，遠遠看去覺得十分有趣。

這也說得是。還讓你老本。

年關(guān)

如今年逼了，各人都不是心思。

為何不是心思呢？

你不知道，過年項下多。人有欠我的，一年積到如今，要討。我欠別人的，要還。家中妻子要買幾匹布做衣服穿，又要買些年貨。

要什么年貨呢？

肉幾十斤、雞鵝鴨幾只、鮮魚幾尾、絲蚶十數(shù)斤、咸淡食物、菜蔬、柴米、油鹽醬醋、茶酒、香燭、元寶、陰銀、錢紙等項。還有果子、紅桔、瓜子、花生、棗圓、柿餅、紅黑棗、番薯干、甘蔗、莓蒔、黃蘿卜諸色，樣樣都要費錢。

不買他做得做不得呢？

做不得。一家之中供有菩薩，一境之中供有土神，都要備個五牲禮儀或三牲禮儀，在神前拜拜辭年。至除夕，父母、兄弟、妻兒大家坐攏，吃個團年酒。其余遇有親戚朋友來拜年，以便留他吃個新年酒。有小孩子來拜年，分些果子與他，又分些銅錢與他。那家里做些新鮮衣服，也要去別人家拜年?；蛉藖砑依?，有兩件好衣裳也見體面。這些項，一點都是少不得的。

有一等人，赤貧如洗，借又沒有地方去借，挪又沒有地方去挪。怎樣好呢？

這等人叫做沒奈何了。凡人心都想勝過人，那肯愿不如人。到那窮乏地位，講不得了。若是略略有點力量，也要輕輕鋪序，家中給妻兒歡喜，外面給親友敬重。所以勉強備辦，不肯令人取笑。

這果然是，這果然是！

送灶

你這里人家，于十二月廿三、廿四此兩日送灶，有沒有呢？

灶君為一家所尊，司命之主。凡人飲食，必經(jīng)其處。上帝委他在人家考察功過，凡一歲上天一次呈奏。古傳于歲末此二日送灶，今人因之。

灶君上天，有人看見沒有呢？

菩薩乃幽微之事，那里許人看見，不過是想象而已。

用什么禮物供養(yǎng)呢？

也有葷菜的，也有素菜的，糖料、果餅等儀。

別位神明也上天去不去呢？

各位神明都一齊上天，各奏所司之事。

幾時回來呢？

于來年正月初三、初四兩日回駕。各家都具香燭迎接。

如此看來，這十日間，凡世都沒有神明？

這個不得知道。只是前人如此作，今人如此述就是了。

今夜歲除，一年都平安，恭喜！

大家同喜！

（本文摘自夏川編《古人如何說話：清朝》，崇文書局，2023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