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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列松認為只有對樸實平庸的盛贊才能觸及人和深邃的人性

羅貝爾布列松是二十世紀最偉大的電影導(dǎo)演之一,以極簡主義的電影語言書寫人類的精神世界,其獨樹一幟的美學(xué)深刻影響了世界電影史,被塔可夫斯基、戈達爾等大師一致推崇。

【編者按】

羅貝爾·布列松是二十世紀最偉大的電影導(dǎo)演之一,以極簡主義的電影語言書寫人類的精神世界,其獨樹一幟的美學(xué)深刻影響了世界電影史,被塔可夫斯基、戈達爾等大師一致推崇。這位沉默、超然的電影圣哲,在藝術(shù)之路上緩慢求索,一生僅留下十四部電影作品?!峨娪暗墓?jié)奏是心跳:羅貝爾·布列松談話錄》是布列松的談話錄,收錄其四十年藝術(shù)生涯中所有重要談話,由其遺孀米蓮娜·布列松親自整理編纂。本文節(jié)選自帕斯卡爾·梅里若(Pascal Mérigeau)為該書所撰寫的前言《讓攝影機指引著我……去我想去的地方》。

很久以來,電影人始終都沉默寡言。羅貝爾·布列松更是如此。不是因為他表達的機會少:和很多其他電影人一樣,只要他的影片被認為具有商業(yè)價值,他就必須參加電影的推廣。布列松有時很樂意參與其中,這本書中流露出的訪談帶來的快感使人甚感意外。布列松在訪談中很配合,但從不違背自己設(shè)定的規(guī)則。有幾位主編對此仍記憶猶新,他們不得不嚴格縮減先前預(yù)留的版面:訪談之后,布列松會重讀訪談內(nèi)容,并對此進行刪節(jié)、修正、潤色,如此一來,原本預(yù)計八到十頁的雜志版面只剩下四頁,最多五頁。

對訪談內(nèi)容的審讀與他做電影的習(xí)慣并不相悖。他在反復(fù)看片審閱后剪輯影片,不僅僅在剪輯室,因為他不喜歡接觸膠片。膠片于他而言顯然不是值得膜拜之物。和某些同行相反,他只說自己想說的,不讓自己的想法在交談之火中耗盡,也拒絕不著邊際的高談闊論。他在一切事物中尋找“明晰的東西”,喜好“特色”。為了強調(diào)對空話的厭惡,他樂于引用《圣經(jīng)》原話:“你將為所說的一切空話付出代價?!边@些會給初讀本書的讀者帶來強烈的感受。書中的訪談內(nèi)容由布列松妻子整理,并按時間順序展開,這將更有助于理解布列松:盡管隨著時間的推移,他也在變化,但真正的改變屈指可數(shù)。然而,正如他好幾次指出的那樣,他并不認同自己在影迷心目中的形象。

這不是因為沒有機會自我解讀或精確地闡述他所遵循原則的本質(zhì)和意義:面對不斷出現(xiàn)的訪談?wù)埱?,布列松從未缺席,盡管這些訪談關(guān)注的領(lǐng)域大同小異,大多與一線演員相關(guān)。1943年,他曾說過:“好工匠喜愛他自己刨的木板?!辈剂兴扇绱苏?wù)撟约旱墓ぷ鳎路馃o意中預(yù)見到了之后以電影通告(當時還未被稱為“通告”)的名義要求他完成的任務(wù)。在他看來,此類談話的意義更多在于傳承,正如他的杰作《電影書寫札記》(Notes sur le cinématographe,1975)所證實的那樣。就這樣,他致力于“剝?nèi)ル娋€的外殼”(暴露所有線索)。這是他1963年接受喬治·薩杜爾訪談時的原話?!皠?nèi)ル娋€的外殼”是讓電流順利通過的唯一方法。

事實上,電流順利通過了,甚至高速穿行,引發(fā)陣陣火花。無論是對布列松的影迷,還是對夢想著追隨布列松腳步的未來電影人而言,本書內(nèi)的訪談將如電光一般令人激奮。布列松提醒后者:嘗試做電影前先思考下電影,并非徒勞。這樣的建議并不過分。真正地思考“電影”(cinéma)?大家都知道布列松會說“電影書寫”(cinématographe):在他眼里,在他口中,在他筆下,“電影”和“電影書寫”完全不同。如果一個詞就足夠的話,為什么還需要創(chuàng)造另一個?布列松解釋道:“讓我們將當下所有的影片統(tǒng)稱為‘電影’,而把電影藝術(shù)稱為‘電影書寫’,這門藝術(shù)有專屬于自己的語言和方式?!保?965)

做如此區(qū)分的原因在于對以下發(fā)現(xiàn)的確信:“我們企圖將‘被拍攝下來的戲劇’視作電影,但這樣的電影完全失去了戲劇的精彩,因為它失去了切實的在場感,有血有肉的在場感。這樣的電影里只有影子——戲劇的影子?!保?957)該想法諸多表達中的另一個變體:“電影人物并不能像在戲劇中那樣賦予電影以生命,因為他們失去了有血有肉的在場感。但電影卻可以賦予這些人物以生命。要再過幾年還是幾十年人們才能意識到戲劇與電影書寫互不兼容?”(1963)五十年過去了,戲劇和電影的混淆仍在繼續(xù),甚至更加嚴重。我們還需在寥寥希冀中等待,但布列松的電影就在那里——四十年的電影生涯中,他只拍了十三部長片,爾后的十六年又歸于沉寂。

1943年,在《罪惡天使》(Les Anges du péché)上映前夜,他的電影書寫無人問津之時,他曾以放肆的訓(xùn)誡口吻傲然宣告:“假使這個有悖常規(guī)的錯誤得到了我們深切的認同,那么我們就會毫不猶豫地犯錯。很多時候,這樣的錯誤會引發(fā)觀眾的情感,這種情感與引導(dǎo)我們做出超越能力范圍之舉的情感類似。”八年后,他又進一步明確指出:“電影領(lǐng)域?qū)Α唵巍в衅?。每次我們打破偏見,都會產(chǎn)生令人震驚的效果?!边@兩句話不僅源自他電影人的工作和研究所帶來的啟示,還來自另一位電影人(我們或許認為他與布列松本人相去甚遠)的影片——這部他認為“值得贊美”的影片,是大衛(wèi)·里恩(David Lean)的《相見恨晚》(Brief Encounter,1945)。布列松懂得如何欣賞電影,而不僅僅是電影書寫。他很自然地提及卓別林的名字,而當他提到巴斯特·基頓(Buster Keaton)時,語氣則更為堅定。

時光飛逝,布列松不再去影院,也不看別人的電影。他有時也會覺得遺憾,但從未想過要強迫自己。他好像難以忍受二十世紀七十年代的電影,認為這些電影患上了他戲稱為“明信片主義”(cartepostalisme)的毛病。這種病大部分來源于色彩的上位與主宰。電影再也無法帶給布列松他所期待的情感,那些足以證明電影藝術(shù)存在的情感。

總而言之,情感是電影書寫存在的理由。對表明“想要呈現(xiàn)的不是行動,也不是事件,而是情感”(1951)的人而言,引發(fā)情感沒有別的方法,除了從情感本身出發(fā),循著情感產(chǎn)生的路徑回溯,從銀幕到文本,然后再從文本到攝影機:“如果導(dǎo)演很認真,那么他的準備工作就是精確地溯源:從效果到原因。然而,他需要從他想要獲得的觀眾的情感中尋找最能激發(fā)這類情感的組合。這是條逆著走的道路,必須一步一步走,一路上需要進行選擇和舍棄,刪節(jié)和增補;這條路終將引向作品構(gòu)成的源頭,即作品本身?!保?943)在這段私密且一成不變的旅途中,創(chuàng)作者積累的經(jīng)驗所滋養(yǎng)著的本能將引領(lǐng)著他走出每一步,只有這樣的本能才能使他每時每刻所需要做出的選擇、撤退和決定成為可能:“一部電影由如此多不協(xié)調(diào)的成分組成,它擁有如此大的潛力,如此豐富的組合與構(gòu)成,以至于常會被引向地獄般錯綜復(fù)雜的境地。幸運的是,有時我們會遇到應(yīng)該被稱為內(nèi)在必要性(la nécessité intérieure)的東西。”(1946)還有就是那句讓人聯(lián)想到讓·雷諾阿(Jean Renoir)的父親奧古斯特(Pierre-Auguste Renoir)的妙語(按照雷諾阿的說法,他的父親認為應(yīng)該讓馬去做想做的事情,以便它們能自己做出我們期待它們做的事):“從提綱(劇本)出發(fā),讓攝影機指引著我……去我想去的地方?!币磺卸疾辉撏V?,電影應(yīng)該始終保有活力,是電影引領(lǐng)著作者,而不是作者引領(lǐng)著電影:“如果導(dǎo)演在拍攝之前就有預(yù)先設(shè)定好的計劃,而且采用一些他了如指掌的演員,比如明星——我們很清楚他們會在這種電影里扮演怎樣的角色,那么我們將無法想象電影是門藝術(shù)?!边@難道與即興創(chuàng)作有關(guān)?或許吧,“但必須在預(yù)先設(shè)想好的、十分嚴格的框架內(nèi)”。

面對讓-呂克·戈達爾(Jean-Luc Godard)的問題,布列松這樣回答:“如果要更改一個東西,那么這個東西必須一開始就很清晰而且強烈。因為如果既沒有對事物很清晰的認識,也沒有文本,那么我們可能會不知所措……我們愈是強迫自己以極為強烈的方式去建構(gòu)電影最本質(zhì)的東西,我們面對電影實質(zhì)本身時反而愈加自由?!痹趧e的場合,他還強調(diào):“應(yīng)該先去干活,然后再思考?!边@句話也很耐人尋味。

有時,一本書會給電影人的工作提供素材,這更多源于書本身,而不是人們出于懶惰給它定義的主題。一位制片人曾建議布列松改編《鄉(xiāng)村牧師日記》(Journal d'un curé de campagne),對此布列松這樣回應(yīng):“這本書之所以吸引我,首先是因為情節(jié)和劇情的主線都是內(nèi)心層面的。正巧,我在電影創(chuàng)作中走的也是這樣的路線。事實上,我認為電影中的行動應(yīng)該是內(nèi)在的,而且應(yīng)該變得越來越內(nèi)在化。目前為止,人們所謂的運動,即我們在電影中尋找的運動,總體而言不過是躁動罷了?!保?950)布列松之所以經(jīng)常將文學(xué)作品搬上銀幕,也是因為在計劃成形初期,這樣的形式十分便捷:“改編節(jié)省了我很多時間,同時也能使我就某個主題與制片人即刻達成一致。”(1974)值得一提的是,布列松分別改編了兩次喬治·貝爾納諾斯 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為什么選擇貝爾納諾斯?因為“在貝爾納諾斯的作品里,只有對人物的刻畫,沒有分析和心理闡釋”。在《穆謝特》(Mouchette,1967)中,布列松找到了“絕妙的閃光點”,盡管“貝爾納諾斯的信仰和風格”均與他不同。為什么改編陀思妥耶夫斯基?“因為他最偉大。”但改編的選擇并不隨意:《溫柔女子》(Une femme douce,1969)和《夢想者四夜》(Quatre nuits d'un rêveur,1971)均改編自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短篇小說,這兩部小說“簡單,沒那么完美,完成得也比較倉促”,“非常草率”。不過,布列松直言:“我不敢碰陀思妥耶夫斯基偉大的長篇小說,因為它們的形式非常完美。我無法在保證作品完好無損的前提下進行改編。它們太過復(fù)雜,太過龐大。而且還是俄國的。”因為作品中的俄國屬于另一個時代,但這點并不那么重要。事實上,“電影抹掉了過去”。

電影書寫總是處于現(xiàn)在——這是第一真理,由此布列松創(chuàng)造了屬于自己的藝術(shù);對這個真理的敏銳意識也是布列松作品堪稱樸實之贊歌的原因之一:“影像正如句中之詞。詩人們錘煉自己的語言。他們經(jīng)常會主動選擇一些不引人注目的詞。最常見、最常用的詞會因其恰切而突然散發(fā)出異常奪目的光彩?!敝挥袑銓嵉氖①?,甚至可以說,對平庸的熱切頌揚,才能觸及人,觸及深至骨髓的人性。對此,布列松深信不疑,而電影書寫使這一切成為可能并易于理解。但首要前提是,電影人一開始就能理解單獨的一幀影像或一個聲音什么都不是,這也是畫家經(jīng)歷給布列松帶來的體悟:“繪畫教會了我一件事:事物本身并不存在,是事物之間的關(guān)系創(chuàng)造了事物?!保?966)曾經(jīng)是畫家的人一輩子都會是畫家,因此布列松提醒道:“顯然,一直跟隨著我且令我避之唯恐不及的繪畫依舊影響著我?!边€有這樣的發(fā)現(xiàn):“我注意到,影像越平淡,表達得越少,與其他影像接觸時就越容易發(fā)生改變。在某個時刻,這樣的改變是極為必要的,否則就沒有藝術(shù)。”

如此,布列松的道路被很清晰地勾畫出來:“我追求的并不是通過動作、話語和模仿來表達,而是借助節(jié)奏、影像的組合,借助位置、關(guān)系與數(shù)量來表達。影像的價值首先是交換價值。為了使這種交換成為可能,所有影像必須有一些共性,它們都必須參與到某種統(tǒng)一體的建構(gòu)中去。這就是為什么我努力使人物角色具有相似性,并要求所有的演員都以某種特定的方式說話?!保?951)

《電影的節(jié)奏是心跳:羅貝爾·布列松談話錄》,[法]米蓮娜·布列松編,陸一琛譯,明室·北京聯(lián)合出版公司2023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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