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式一是20世紀海外最知名的中國作家之一,陳寅恪曾以“海外林熊”之句將他與林語堂并舉。他在1934年將中國傳統(tǒng)劇目改編為英文戲劇《王寶川》,曾被《紐約時報》譽為“中國莎士比亞”,小說《天橋》也被翻譯成多個語種。而在中文世界,熊式一的名字在很長時間里“消失”了。
近日,美國波士頓薩??舜髮W榮譽教授鄭達為其所作傳記《熊式一:消失的“中國莎士比亞”》出版,讓他的故事呈現(xiàn)在更多中國讀者眼前。在近日的一場新書分享會上,華東師范大學教授毛尖與羅崗從熊式一的傳奇人生出發(fā),回望20世紀中國知識分子與世界相遇的歷史。
毛尖與羅崗
“綜觀20世紀中國文學史,至少有三位作家的雙語寫作值得大書特書。一是林語堂,二是蔣彝,三就是本書的作者熊式一。”學者陳子善在《天橋》的序言中寫道。1932年,30歲的熊式一赴英國東倫敦大學攻讀博士,與英國作家蕭伯納、巴里等人結(jié)交。在莎士比亞專家尼科爾等人的建議下,熊式一嘗試寫中國戲劇,創(chuàng)作了英文話劇《王寶川》。1943年,他出版長篇小說 《天橋》,被認為是他英文創(chuàng)作的第二個高峰。小說通過李氏家族的興衰展現(xiàn)了晚清以來中國社會的巨變,向西方介紹彼時中國的現(xiàn)實。1937年抗日戰(zhàn)爭全面爆發(fā),回南昌探親的熊式一被困,最終帶著妻兒回到英國。1991年,熊式一去世,他一生幾經(jīng)輾轉(zhuǎn),直到2011年,骨灰被安葬在北京。
《熊式一》
“中國莎士比亞”
熊式一的《王寶川》由京劇《紅鬃烈馬》改編而來,保留了京劇的精髓,如虛實結(jié)合、象征手法、簡約的舞臺布置、左方上場右方下場等。從倫敦西區(qū)到紐約百老匯,熊式一的中國戲劇在當時引起了轟動。羅崗認為,《王寶川》的成功得益于“天時地利人和”,上世紀30年代,梅蘭芳將京劇帶出國門,讓西方看到中國戲劇,并受到歐美世界的認可,而熊式一精通中西文化,既了解西方人的口味,也知道如何在改編的同時保留京劇的韻味。
在《消失的“中國莎士比亞”》一書中,有一張熊式一和梅蘭芳的合影,1935年5月梅蘭芳訪英期間,熊式一竭誠招待并陪他四處參觀,介紹認識了不少英國文化社會界的名士。梅蘭芳在倫敦時,恰逢《王寶川》上演200場,他也應邀出席觀看。
1935年5月,梅蘭芳訪英期間,熊式一竭誠招待 左起:美國歌唱家保羅·羅伯遜、梅蘭芳、熊式一
毛尖指出,和莎士比亞一樣,熊式一的很多劇本都有源頭可循,正如《李爾王》《哈姆雷特》《麥克白》那樣,熊式一的《王寶川》《西廂記》到《梁上佳人》也都有原型故事。與此同時,除了同為劇作家,熊式一和莎士比亞的人生經(jīng)歷與個性也有相似之處,兩個人都經(jīng)歷過大起大落、大悲大喜的人生,但都是談笑風云?!拔覀兛梢钥吹叫苁揭簧砩纤柡倪@種時代的劇情感和戲劇性,在這點上,他的莎士比亞性還是非常強烈的?!?/p>
給西方人看中國故事
“《王寶川》進入歐美世界的時候,是進入了一個文化旅行,”毛尖說道。她將《王寶川》和《西廂記》作比較。在英文世界旅行的時候,《王寶川》的故事會比《西廂記》更受歡迎,西方人更能接受《王寶川》里改編后的情節(jié),“進入西方世界的時候,對他們文本的接受其實是個非常有意思的話題,其實熊式一也拓展了現(xiàn)當代的一個研究領域。比如我們對《西廂記》的接受是這樣的,但是西方對《西廂記》的理解就是另外一個故事?!泵庹J為,如果以熊式一作為個案展開研究,探討西方世界對于中國文本的接受也是一個有意思的領域,“這也是今天我們可以重新打開‘中國莎士比亞’、或者說中國式莎士比亞的另外一個原因,不光是他的生平,還有他筆下的戲劇故事,在全世界的一個旅行,我覺得都是非常有價值的。”
羅崗指出,熊式一對自己的定位就是對于用英語寫作,寫給西方人看?!八o《天橋》寫的序里面就講了,他說世界上只有兩種人是用英語介紹中國的,一種就是西洋傳教士,還有一種就是可以用英文寫作的中國人?!彼幌雽懣贪逵∠罄锏闹袊蜗髞頋M足外國讀者的獵奇,而是想盡可能呈現(xiàn)現(xiàn)實。如同鄭達在書中所寫,熊式一寫《天橋》,是為了“改變西方人對中國的偏見”。另一方面,當時不少英美外交官來華,也開始希望了解真實的中國,而非中國文化里被異國情調(diào)化、被奇觀化的那一面。羅崗認為,熊式一的這種寫作也是“生逢其時”,當時他還當了BBC評論員,作為中國專家參與評述事件。
作為雙語作家,羅崗認為,熊式一的確應該被納入中國文學史,另一方面,世界文學中一直有雙語寫作,從這個角度來說,將熊式一放到世界英語文學的脈絡中,可能也會打開一個更開闊的視野。
拓展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
1945年,陳寅恪到英國牛津任教時,受到了同為江西老鄉(xiāng)熊式一的幫助。他曾給熊式一寫了兩首七絕、一首七律,其中一首絕句寫道“海外林熊各擅場,盧前王后費評量,北都舊俗非吾識,愛聽天橋話故鄉(xiāng)?!睂Υ肃嵾_寫道,這其中或許有客氣的成分,不過熊式一對此非常自豪,還常常用毛筆抄錄送給子女。羅崗認為,陳寅恪對于熊式一尤為贊賞,其中當然包括對于家鄉(xiāng)江西的歸屬感,“‘愛聽天橋話故鄉(xiāng)’是一語雙關,小說名字叫《天橋》,寫的那個地方也在江西?!彼赋觯瑥闹心芸吹叫苁揭辉谥袊臏Y源。
羅崗還提到,《消失的“中國莎士比亞”》在中國香港出版的推薦語中,有一位寫《老舍在紐約》的英國學者安妮·韋查德。“為什么請她寫推薦語?我的理解是中國的現(xiàn)代作家在西方的世界其實有完全不同的形態(tài),老舍在倫敦,包括老舍在美國,其實都是非常有意思的,”羅崗認為,隨著跨文化或者跨語際的研究,實際上有很多新的材料可以被納入進來,重新研究,“包括熊式一、老舍、林語堂等,這本書雖然是傳記,但是就我們的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的專業(yè)而言,實際上也拓展了一個非常大的空間,值得進一步的挖掘?!?/p>
在這本書的序言里,陳子善寫道,研究一個作家,建立關于這個作家的文獻保障體系是至關重要的?!?nbsp;魯迅、胡適、周作人、徐志摩、郁達夫、張愛玲……早已都有傳記行世,有的還有許多種。以熊式一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和現(xiàn)代中外文學與文化交流史上的重要地位,也應該而且必須有他的傳記,讓海內(nèi)外讀者通過傳記走近或走進熊式一,對熊式一產(chǎn)生興趣,進而喜歡熊式一的作品,甚至研究熊式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