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產(chǎn)》譯者：波蘭對于以色列人究竟意味著什么

我讀《遺產(chǎn)》

文丨來茲

這篇書評可能有關(guān)鍵情節(jié)透露

波蘭對于以色列人究竟意味著什么呢？

對于我們外人，這就好像一道出題思路簡單明了的考試題。集中營、大屠殺、苦難……這些都是貼在猶太民族上最顯眼的標簽，作為現(xiàn)成的答案可以說萬無一失。

當我們面對《遺產(chǎn)》這樣一本書時，腦子里可能早已預(yù)設(shè)了這樣一道閱讀理解題，在閱讀過程中為那個既定的答案尋找證據(jù)。然后我們的敏感性就落在了生者游行、模擬納粹和點點滴滴對戰(zhàn)爭和災(zāi)難的回憶上。就像這本書后面公墓里那一幕：當萊吉娜老太太毆打正在詠唱猶太禱文的雅格德尼克時，周圍群眾立刻把她視為“反猶分子”。

但從各種媒體對作者露圖·莫丹的采訪中可以看出，她的創(chuàng)作并不是主要著眼于歷史與災(zāi)難?！哆z產(chǎn)》中，主人公萊吉娜和米卡祖孫作為現(xiàn)代以色列人，一直都在淡化這段眾所周知的歷史，告訴那些想當然的人，她們來華沙只是為了收回一處家族房產(chǎn)。 

以色列人去波蘭并不只是為了朝圣、尋根

在我看來，奶奶萊吉娜是這本書中最有趣的人物。她古怪、執(zhí)拗的性格，從一開始就能抓住讀者。作者對她的設(shè)定也很有意思。她并不是幸存者。在戰(zhàn)爭開始之前，她就已經(jīng)被送到以色列。大屠殺對她來說不是一次親歷的體驗，而是一個造成了一些結(jié)果的事件。她失去了自己在故國的親人，從而失去了與波蘭的關(guān)系。對她來說，華沙不過是個大墓場，此行的唯一目的就是家里的老房子。

莫丹自己的祖父母、外祖父母都來自波蘭。他們在戰(zhàn)前就移民到了以色列，平時對波蘭只字不提?？梢钥闯?，萊吉娜身上有很多作者親人的影子。但莫丹并沒有讓萊吉娜這個人物成為自己祖父母的翻版。這個人物的經(jīng)歷通過各種巧妙的伏筆一點點被揭示出來，從而獲得了相當?shù)纳疃取Ｋ詴榉慨a(chǎn)的事來到波蘭，是因為她的兒子——她與波蘭的最后一點紐帶——去世了。她沒有忘記波蘭語，沒有忘記自己曾經(jīng)愛過的男人和他們之間的點點滴滴。在這個故事中，萊吉娜的波蘭也許并不是曾經(jīng)的人間地獄，而是再也回不去的青春歲月。波蘭之旅對她來說，也許是在與過去的最后紐帶斷裂后最后的巡禮。 

最后的紐帶

另一個主人公米卡也很有趣。她同作者自己一樣，學(xué)生時代沒有參加過生者大游行，對波蘭和大屠殺并不是特別敏感。一個沒有歷史包袱的年輕人來到有“東方巴黎”之稱的華沙，面對的理當是一場浪漫的冒險。

雖然米卡這個角色很容易被萊吉娜的形象掩蓋，但仍可以看出作者對她的塑造很用心。比如在開頭機場那一段，似乎始終都是老太太在表演，但米卡陷害嘲笑她奶奶的人這個細節(jié)，其實很值得玩味。在這個細節(jié)里，一個愛憎分明、甚至有些小肚雞腸的女孩性格顯露無疑。米卡的這種性格在全書中是始終如一的，不僅為這個外表可愛的女孩（作者為米卡找的演員非常漂亮）增加了一種果斷到有些莽撞的魅力，也為她與其他角色的沖突（特別是她與托馬茲之間的沖突）制造了可能。我想，托馬茲說米卡跟她奶奶很像時，可能指的就是這種個性吧。

米卡對托馬茲使用她奶奶的故事非常在意，這段沖突在他們兩人之間的關(guān)系中占了很大戲份。米卡的反應(yīng)在讀者看來可能有些不近情理。這種安排，除了順應(yīng)米卡激烈的個性之外，還有一層深意。托馬茲說他的故事會從波蘭人的角度看這段歷史。莫丹本人對波蘭人和猶太人對待這段歷史時的分歧非常反感。在她看來，雙方都在爭奪最大受害者的地位。這個受害者地位既成為一種特權(quán)（莫丹認為今天以色列人能夠像當初德國人、波蘭人把他們趕出家園一樣把巴勒斯坦人也趕出家園與此段歷史有關(guān)），又成為了歷史包袱（一開始萊吉娜、雅格德尼克出于偏見都反對米卡與托馬茲的戀情）。

我非常喜歡故事的結(jié)尾。西格爾祖孫兩個并沒有收回遺產(chǎn)；米卡見到自己真正的爺爺也沒有綁定新的紐帶。萊吉娜沒有和羅曼再續(xù)前緣，但卻如了卻了一樁陳年郁結(jié)般愉快地離開波蘭。米卡與托馬茲之間的愛情有了發(fā)展。祖輩人沒能去成的瑞典，也許就是他們今年夏天的目的地?？嚯y的記憶不會消失（飛機上滿載的都是受過教育之后的中學(xué)生），但對個體來說，幸福還是沖破了歷史留下的鴻溝。 

雅格德尼克的肢體語言豐富異常

《遺產(chǎn)》的另一個主題是家庭。莫丹以一句“對家人，不說出全部實情并不算說謊”開頭，可以說是開門見山。書中很多人物都來源于莫丹自己的家人和親戚。我個人覺的《遺產(chǎn)》中最能體現(xiàn)家庭主題的人物是雅格德尼克。莫丹說這個人物來源于她自己的一個叔叔。他世故、油滑，看似對西格爾祖孫兩人無微不至，背地里卻是書中絕無僅有的“陰謀家”。然而作為“反派”，這個人物并不會引發(fā)讀者的厭惡。得益于莫丹的精確描繪和適度夸張，他成了表情帝，每次出現(xiàn)都充滿喜劇效果?？墒牵鸥竦履峥瞬⒉皇且粋€膚淺的角色。他是米卡姑媽的代理人，米卡未來的姑父。他教育過米卡，說她家庭活動參加得少。他對米卡的姑姑無比忠誠。對于家里親戚多的人，他為了爭產(chǎn)胡攪蠻纏、心眼用盡的樣子并不陌生。通過這個人物，莫丹展現(xiàn)了一種現(xiàn)實但不乏溫情的家庭關(guān)系。

最后，一個無解的問題：萊吉娜當初要是能和諾曼在一起，他們會幸福一輩子嗎？

幻燈中夏天的瑞典，有著記憶的昏黃

本文作者來茲是《遺產(chǎn)》中文版的譯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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