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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5至1949的張愛玲:滾滾紅塵中的消沉歲月

抗戰(zhàn)勝利,意味著張愛玲的傳奇人生必然要發(fā)生重大轉(zhuǎn)折,無論是她的情感史還是創(chuàng)作史,都走到了一個十字路口。

1945至1949的張愛玲:滾滾紅塵中的消沉歲月

圖片來自網(wǎng)絡(luò)

一九四五年,已經(jīng)出版了《傳奇》和《流言》而名滿海上文壇的張愛玲,在干些什么呢?張愛玲文學(xué)生涯中的這個特殊時段,好像還沒有引起“張學(xué)”專家們的足夠重視。是年四月出版的上海《雜志》第十五卷第一期的“文化報道”欄內(nèi)有如下一則短訊:

張愛玲近頃甚少文章發(fā)表,現(xiàn)正埋頭寫作一中型長篇或長型中篇,約十萬字之小說:《描金鳳》,將收在其將于不日出版之小說集中?!?/p>

它透露了兩個重要訊息:一是張愛玲正在撰寫新的長篇《描金鳳》,二是張愛玲計劃出版新的小說集。

《傳奇》初版本于一九四四年八月十五日問世,這個日子已經(jīng)深深鐫刻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史上。初版本書脊上印有如下字樣:

傳奇 張愛玲 小說集之一 雜志社出版

九月二十五日《傳奇》再版本問世時,書脊上仍保留著這行字。《傳奇》既是“小說集之一”,按照常理,還會有“小說集之二”,說明當(dāng)時張愛玲早有出版新小說的打算。寫作《描金鳳》也就可能不是心血來潮,而是醞釀已久的。雖然那時的上海已是“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眾多“張迷”還是翹首以待,期望早日讀到《描金鳳》,畢竟,這是張愛玲創(chuàng)作長篇的最新嘗試,先前她寫過《連環(huán)套》,卻因遭到批評而半途而廢了。直到次年年底,超級“張迷”唐大郎因《傳奇》增訂本出版喜賦打油詩一首,還特意提到“傳奇本是重增訂,金鳳君當(dāng)著意描”,后半句的注釋為“張有《描金鳳》小說,至今尚未殺青”。

不妨作這樣的推測,如果《描金鳳》順產(chǎn),張愛玲可能出版她繼《傳奇》之后的第二部小說集,內(nèi)容應(yīng)該包括《描金鳳》和后來補入《傳奇》增訂本的《留情》、《鴻鸞禧》、《紅玫瑰與白玫瑰》、《等》和《桂花蒸阿小悲秋》。后面這五篇短篇另出一本集子是太單薄了,加上“中型長篇或長型中篇”的《描金鳳》,才能成為“張愛玲的小說集之二”,也許這個張愛玲的“小說集之二”書名就叫《描金鳳》!

然而《描金鳳》注定要胎死腹中。就像張愛玲晚年撰寫又反復(fù)修改的《小團圓》,最終還是決意銷毀一樣。所不同的是,我們對《小團圓》至少知道它寫到了張胡戀情,而且已經(jīng)寫出了初稿;對《描金鳳》,寫了些什么,到底寫了多少,是否完成了初稿,我們一無所知。我們只知道,抗戰(zhàn)勝利,意味著張愛玲的傳奇人生必然要發(fā)生重大轉(zhuǎn)折,無論是她的情感史還是創(chuàng)作史,都走到了一個十字路口?!睹杞瘌P》是不可能再寫下去了,因為張愛玲必須擱筆。

臺灣皇冠出版社出版的《張愛玲典藏全集》(二零零一年四月出版)皇皇十四卷,卻有一個重要的遺漏,張愛玲一九四六年十月為《傳奇》增訂本寫的代序《有幾句話同讀者說》,《典藏全集》失收了。這倒不能全怪全集編者的疏忽,是張愛玲自己先刪去這篇不得不寫的自辯的。

一九五二年夏,張愛玲告別她的發(fā)祥地上海,到香港大學(xué)繼續(xù)學(xué)業(yè),不料因獎學(xué)金事與校方發(fā)生爭執(zhí),于是由宋淇之介紹,為香港美領(lǐng)館新聞處翻譯美國文學(xué)名著以謀生。兩年之后的一九五四年七月香港天風(fēng)出版社推出《張愛玲短篇小說集》,此書其實是《傳奇》增訂本的翻版,卻保留了《傳奇》再版本序作為“自序之二”,張愛玲又新寫了“自序之一”,唯獨刪去了《有幾句話同讀者說》。大概張愛玲以為時過境遷,遠在香港的讀者已不清楚她抗戰(zhàn)勝利以后在上海的尷尬處境,這篇自辯大可不必再保留了。

《張愛玲短篇小說集》一九六八年七月由皇冠出版社“引進”臺灣,從此以后,臺灣皇冠各種版本的張愛玲短篇小說集,都以港版《張愛玲短篇小說集》為準(zhǔn),《有幾句話同讀者說》也就永遠不見了蹤影。可是,這一段不堪回首的歷史不是這么輕易就可以翻過去的。迫使張愛玲在這篇自辯中大動肝火,不得不為自己洗刷的,是因為“近一年來常被人議論到,似乎被列為文化漢奸之一”,“還有許多無稽的謾罵,甚至涉及我的私生活”。有關(guān)名譽,有關(guān)生計,當(dāng)然非同小可。不過張愛玲到底是大手筆,行文之間還是說得輕巧了些,何止是“似乎被列為文化漢奸”,張愛玲當(dāng)時就是被社會輿論判定為“女漢奸”之流,這是有書為證的。

先后見到兩本小冊子,一本是《女漢奸丑史》,另一本是《女漢奸臉譜》,不約而同地把張愛玲與陳璧君(汪精衛(wèi)之妻)、楊淑慧(周佛海之妻)、莫國康(陳公博外室)、佘愛珍(吳四寶之妻,后與胡蘭成結(jié)合)、川島芳子等大小“女漢奸”相提并論,事情確實變得很嚴(yán)峻,很糟糕。奇怪的是,這兩本小冊子都未署名,也沒有版權(quán)頁,《女漢奸丑史》封面署“上海大時代社刊行”,《女漢奸臉譜》連哪里印的也不作交代。但是有一點確定無誤,它們都是一九四五年八月以后印行的。

日本無條件投降,八年抗戰(zhàn)終于堅持到了勝利,敵偽時期為虎作倀的,不管男女,理當(dāng)受到聲討和譴責(zé),但是否應(yīng)把張愛玲、蘇青乃至關(guān)露這些女作家也歸入“女漢奸”之列,罵得狗血淋頭,當(dāng)時即使在左翼文藝陣營中,也是有不同意見的。

可以想見,給張愛玲按上“女漢奸”的罪名,泰半是因了胡蘭成的緣故?!杜疂h奸丑史》和《女漢奸臉譜》中關(guān)于張愛玲的章節(jié),連標(biāo)題都如出一轍,前者為《無恥之尤張愛玲愿為漢奸妾》,后者為《“傳奇”人物張愛玲愿為“胡逆”第三妾》。兩文均言詞尖刻輕佻,屬于人身攻擊,無稽謾罵。只是后者還稍微與文學(xué)沾一點點邊,雖然觀點也嚴(yán)厲得出奇,摘引數(shù)段,以見一斑:

她的小說《傾城之戀》,曾經(jīng)搬上舞臺,這是劇壇上的污點。她與蘇青不同之點,即好高騖遠,儼然是個了不得的絕世佳人。因為“絕世”,所以不大出外交際,更因為自命“佳人”,所以異裝得近乎妖怪。但她們間也有個共同點,即都是慣會投機,懂得生意眼,且又不擇手段,毫無靈魂的女人。

張愛玲的文字以“啰嗦”為特色,看得人“飄飄然”為她的目的。她之被捧為“和平陣營”中的紅作家,便因她的文字絕無骨肉,僅僅是個無靈魂者的呻吟而已。

此文還把張愛玲與同學(xué)炎櫻的友情歪曲為“她對異種膩友尤有好感”,就完全是憑空捏造了。前者則詳細描述張胡關(guān)系“秘聞”,津津樂道于道聽途說,倒是結(jié)尾還算客氣:“如今,胡蘭成大概已經(jīng)被捕了,以后文化界中沒有他的立足地,至于張愛玲,她的文章,是否還有出路,那要看她的今后做人方式了?!?/p>

那時上海的大刊小報上類似的“揭發(fā)批判”一定還有許許多多。一九四六年三月三十日上海《海派》周刊發(fā)表了一篇署名“愛讀”的短文《張愛玲做吉普女郎》,標(biāo)題夠刺激的,開頭兩段還算客觀:

自從勝利以后張愛玲埋姓隱名的,沒有到公開的場合出現(xiàn)過,文章也不寫了。在馬路上走,奇裝怪服也不穿了。一直蜇居在赫德路公寓的高樓之上,不大到外面招搖。

有人談?wù)f她在趕寫長篇小說《描金鳳》,這倒頗有可能。只是寫了之后,又拿到什么地方去發(fā)表呢?正統(tǒng)派文壇恐怕有偏見,不見得會要她的作品,而海派刊物,她也許不屑。

請注意,“愛讀”特別提到了《描金鳳》,預(yù)言張愛玲即便完成了《描金鳳》,也已經(jīng)無處發(fā)表,真是不幸而言中。但緊接著筆鋒一轉(zhuǎn),所披露的“獨家”新聞,不但無法證實,更匪夷所思:

前些時日,有人看見張愛玲濃妝艷抹,坐在吉普車上。也有人看見她挽住一個美國軍官,在大光明看電影。不知真相的人,一定以為她也做吉普女郎了。其實,像她那么英文流利的人有一二個美國軍官做朋友有什么希奇呢?

“愛讀”貌似為張愛玲開脫,其實是道聽途說,無中生有,造張愛玲的謠言。這是當(dāng)年上海小報記者慣用的手法,未免拙劣。

比較而言,一九四五年十一月上海曙光出版社出版的《文化漢奸罪惡史》就更值得注意。如果說《女漢奸丑史》如《女漢奸臉譜》都是匿名之作,顯得不夠光明正大,那么《文化漢奸罪惡史》卻是署了名的。此書前言《幾句閑話》署名“司馬文偵”,顯然是個筆名。《民國時期總書目》“文學(xué)理論·世界文學(xué)·中國文學(xué)卷”(1992年11月書目文獻出版社)著錄此書時,把“司馬文偵”誤作“司馬文森”。司馬文森確有其人,三十年代的左翼作家,“文革”中死于非命。他當(dāng)時遠在南方(包括桂林和廣州)從事抗日文學(xué)活動,后來又到了香港,與上海淪陷區(qū)文壇其實是風(fēng)馬牛不相及的。

“司馬文偵”這篇“寫于魯迅逝世九周年紀(jì)念日”的《幾句閑話》提出兩點,一是指責(zé)“文化界的漢奸,正是文壇妖怪,這些妖怪把文壇鬧得烏煙瘴氣,有著三頭六臂的魔王,有著打扮妖艷的女鬼”,后者不正是指張愛玲嗎?二是贊同“中華全國文藝界協(xié)會對于文化漢奸有所處置,同時也進行調(diào)查文奸的工作,這本書,但愿于他們有所幫助?!睋Q言之,“司馬文偵”是主張對他所謂的“文奸”(包括張愛玲在內(nèi))采取“有所處置”的實際行動的。

《文化漢奸罪惡史》先有《三年來上海文化界怪現(xiàn)狀》、《“和平文化”的“大本營”》、《沐猴而冠的大東亞文學(xué)者大會》等綜述,接著就是對于“文化漢奸們”的“個別的敘述”,張愛玲很榮幸地兩次被“敘述”,一是在揭發(fā)《偽政論家胡蘭成》時被捎帶,二是單列一章《“紅幫裁縫”張愛玲:“貴族血液”也加檢驗》,這章除了重復(fù)當(dāng)時揭發(fā)“文奸”時常用的可以想見的語詞外,也簡略回顧了張愛玲的文學(xué)創(chuàng)作歷程。恰恰是這一回顧,無意中披露了一個重大“內(nèi)幕”:

(張愛玲自香港返滬后)想進圣約翰求學(xué),前去報考插班,但國文卷子落到了屈伯剛(屈彈山)手里,認(rèn)為她的文章不合格,只能讀大學(xué)一年級,張愛玲頗為生氣,索性不讀了!

此后,她由黃園主人黃岳淵(與她有親戚關(guān)系)介紹,將小說送給周瘦鵑編的《紫羅蘭》發(fā)表竟受人注意,《萬象》與《雜志》都向她拉稿了!

《雜志》上登了她的文章,引起了袁殊的注意,就下令小嘍羅們大捧張愛玲,從此張愛玲就不清白了,漢奸刊物給她最高的稿費,商辦的刊物都無法得到她的作品。

袁殊雖捧張愛玲,可是當(dāng)時張愛玲還是十足的小姐派,不大出來,袁殊一心要見見她,可是沒有機會,他手下的狗頭軍師們替他想了一個辦法,舉行“春游大會”邀了一群漢奸文人到蘇州去玩,張愛玲也在被邀之列,結(jié)果別的人都到了,而張愛玲卻推故不去

。但是,經(jīng)不住種種的誘惑,張愛玲出來交際了,不時跟著蘇青跑跑權(quán)宦之門,從此,她也像蘇青一樣,變成娼妓式的女文人了,小說也寫不好了,架子也大了……

姑且不論張愛玲是否拒絕為“商辦刊物”寫稿,也姑且不論她是否跟著蘇青“跑跑權(quán)宦之門”,關(guān)鍵在于袁殊這個神秘人物的出現(xiàn)。如果“司馬文偵”的說法基本屬實(最多只能是“基本屬實”,添油加醋之處恐怕在所難免),那么張愛玲在《雜志》上發(fā)表小說和散文,在雜志社出版《傳奇》初版本,就都與袁殊有關(guān)了。而且,不是一般的有關(guān),都應(yīng)該是袁殊拍板決定的。

袁殊何許樣人?三十年代在上海主編《文藝新聞》的左翼作家,中共秘密黨員。四十年代成為潛伏在汪偽政權(quán)內(nèi)部的中共地下組織的主要成員之一,直接隸屬潘漢年領(lǐng)導(dǎo)。他是一個傳奇式的人物,是所謂的“多面間諜”,與國民黨中統(tǒng)、軍統(tǒng)和日本情報機關(guān)都有過密切關(guān)系。大陸解放以后,受潘漢年案牽連,直到“改革開放”才獲平反。一九九二年八月,南京出版社出版的《袁殊文集》在介紹其風(fēng)云詭譎的生平時,特別指出:

袁殊在黨的授意下,“公開投敵”,串演反派角色,但還主持一張報紙———《新中國報》,和一個刊物———《雜志》。而且,這兩個報刊雖同屬漢奸性質(zhì),卻為我地下黨人掌握,在宣傳上起到了真正漢奸報刊所起不到的作用。

事實上,當(dāng)時的《雜志》是在中共地下黨的掌控之中,主編吳江楓也是中共地下黨員。如此看來,張愛玲在淪陷時期為《雜志》撰稿,(她也曾為《新中國報》副刊撰稿)并非什么大逆不道的事。當(dāng)然,張愛玲本人對這一切毫不知情,她直到去世也不知道袁殊的真實身份。歷史就是這般復(fù)雜,這般吊詭!

張愛玲在敵偽時期大紅大紫,“盛名之累”自然難免。但她肯定不會預(yù)料問題會變得那么復(fù)雜,那么嚴(yán)重,她會背上“女漢奸”、“女文奸”的惡名。張愛玲承受了很大的壓力,被迫擱筆一年多。這對賣文為生的張愛玲來說,實在是件痛苦的事。坐吃山空啊,后來她在一九四七年九月與姑姑一起遷出居住多年的“愛丁頓公寓”,不能說與此沒有關(guān)系?!睹杞瘌P》的流產(chǎn)決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再加上與胡蘭成的婚戀,即便這位風(fēng)流才子不化名逃亡,也已經(jīng)亮起了紅燈。二十五六歲的張愛玲是如何度過這段低迷期的,沒有留下一丁半點的文字記載,外人實在難以想像。

幸好還有欣賞她的文壇友人,以寬容和同情的態(tài)度伸出援手。當(dāng)張愛玲反復(fù)權(quán)衡,最后決定打破一年多的沉默,重印《傳奇》并加以增訂,以糾正“社會上一個錯誤的印象”,正是另一位超級“張迷”龔之方慷然相助,以“山河圖書公司”的名義為之刊行。龔之方還特意與“山河”的另一發(fā)起人、電影導(dǎo)演?;∫黄鸢菰L海上金石書法名家鄧糞翁(散木),請其為這本新集子書寫了厚實奪目的楷書書名:“張愛玲:傳奇增訂本”??蚂`也在他主編的一九四六年十月一日上海《文匯報·文化街》上發(fā)表《張愛玲與〈傳奇〉》予以推薦。

《傳奇》增訂本不僅成為《傳奇》的定本,它的問世也給了張愛玲一個合適的機會為自己申辯?!队袔拙湓捦x者說》強調(diào)“我所寫的文章從來沒有涉及政治,也沒有拿過任何津貼”,這無疑是張愛玲為人處世的一條底線。她同時委婉而又強硬的聲明她與胡蘭成的戀情純屬私生活,“也還涉及不到我是否有漢奸嫌疑的問題,何況私人的事本來用不著向大眾剖白,除了對自己家的家長之外仿佛我沒有解釋的義務(wù)?!睆垚哿嵩_表示,不愿搭理別人的批評,但這一次事關(guān)重大,她不能不作出正面回應(yīng),如骨鯁在喉,不吐不快。

剛剛成立的文華影業(yè)公司為張愛玲創(chuàng)造了另一個大好機會。據(jù)不久前才公開的“文華”廠長陸潔的《日記摘記》記載,一九四六年十二月下旬,他與李培林(?;?商定,請張愛玲為女明星陳燕燕量身度衣,趕寫一部悲劇電影劇本。龔之方也曾回憶,當(dāng)時是他和桑弧拿了柯靈的介紹信專程拜訪張愛玲,把這事談妥的。盡管張愛玲已沒心思把《描金鳳》再寫下去,但很愿意在電影劇本創(chuàng)作方面進行新嘗試。不到半個月,一九四七年一月十二日,劇本初稿就殺青了,這就是張愛玲的電影處女作《不了情》。以后的事情我們都已熟悉了,《不了情》之后又有《太太萬歲》,張愛玲與?;啥瘸晒Φ暮献?誕生了四十年代后期上海影壇的兩部名片。

與此同時,張愛玲為重返文壇繼續(xù)作出努力。一九四七年四月一日,又是龔之方,他所創(chuàng)辦的《大家》雜志創(chuàng)刊號推出張愛玲的小說《華麗緣》,編者唐云旌(唐大郎)在《編后》中寫下了這樣一段話:

張愛玲小姐除掉出版了《傳奇》增訂本和最近為文華影片公司編寫了《不了情》劇本,這二三年中不曾在任何雜志上發(fā)表過作品,《華麗緣》是勝利以后張小姐的“試筆”,值得珍視。

不妨作這樣的推斷,電影《不了情》一九四七年四月上旬在上海的公映標(biāo)志著張愛玲正式登上中國影壇,那么《華麗緣》在同月發(fā)表,也可視為張愛玲開始重返中國文壇。緊接著五月一日出版的《大家》第二期發(fā)表根據(jù)《不了情》改編的小說《多少恨》(在張愛玲創(chuàng)作史上把電影改編成小說,而不是依照慣例把小說改編成電影,這是唯一的一次),發(fā)表時標(biāo)題還特別注明“《多少恨》(即《不了情》)”。六月二十日,《大家》第三期續(xù)刊《多少恨》時,唐云旌在《編后》中再次指出:

本期將張愛玲小姐所作《多少恨》小說刊完,占十九面篇幅之多,這是應(yīng)多數(shù)讀者的要求,我們特地?zé)埿〗阙s寫的。

可見當(dāng)時上海廣大讀者并沒有因為張愛玲曾被指責(zé)為“女漢奸”、“女文奸”而鄙棄她,拒絕她,相反仍然愛看她的電影,愛讀她的小說。

可惜的是,《大家》出版了第三期以后,無以為繼,使得張愛玲的另一部遲至去年才“出土”的中篇小說《郁金香》不得不改交給當(dāng)時上海一份并不起眼的小報《小日報》,在一九四七年五月十六日至三十一日連載。一年半之后,《郁金香》又由上?!逗9狻肺乃囍芸瘡?fù)刊第一至第二期重刊,但因《海光》夭折而未能重刊完。

或者可以這樣說,從一九四七年上半年張愛玲的電影和小說創(chuàng)作成績觀之,張愛玲又進入了創(chuàng)作的亢奮狀態(tài),差不多已可與三年前撰寫《傾城之戀》和《金鎖記》時期相比擬了。要不是電影《太太萬歲》后來遭到嚴(yán)厲批評,張、胡又恰在此時正式分手,以至張愛玲再度意興闌珊,張愛玲很可能會寫出更精彩的作品來。

從現(xiàn)有資料看,此后的一九四八、四九兩年,張愛玲是真正進入了沉寂期,創(chuàng)作史上一片空白。但有論者從《郁金香》的發(fā)現(xiàn)得出樂觀的推測,張愛玲從一九四七年五月發(fā)表《郁金香》到一九五零年三月發(fā)表長篇小說《十八春》,中間近三年的寫作空白期,“會不會象《郁金香》,那些沒被發(fā)現(xiàn)的作品也隱藏在小報里?甚至以我們不知道的筆名發(fā)表?”(《張愛玲的故事沒有完》,鄭樹森、蘇偉貞作,載2006年8月號《香港文學(xué)》)然而我要說的是,即使這一時段張愛玲真的沒有留下別的作品,張愛玲的故事仍然沒有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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