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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修·派瑞回憶錄:“地獄是存在的,我去過那里”

美劇《老友記》中備受喜愛的“錢德勒”、演員馬修派瑞(Matthew Perry)于今年10月意外離世,他在一年前剛剛出版的親筆自傳再度受到關注。

美劇《老友記》中備受喜愛的“錢德勒”、演員馬修·派瑞(Matthew Perry)于今年10月意外離世,他在一年前剛剛出版的親筆自傳再度受到關注。馬修·派瑞在書中回憶了參演《老友記》的始末、臺前幕后不為人知的故事以及他和另外五名主演的友情,也回憶了他的成長、家庭、愛人和朋友,更坦率回應了多年來圍繞著他的謎團——成癮癥。他勇敢自剖,講述他與成癮癥的終身斗爭,嘗試借由自己的故事,幫助和他遭遇同樣困厄的人們走出泥潭,保持希望。近日,這部《老友、愛人和大麻煩:馬修·派瑞回憶錄》由譯林出版社推出中譯本。

《老友、愛人和大麻煩:馬修·派瑞回憶錄》內頁


嗨,我叫馬修,不過你認識我可能是因為另外一個名字。朋友們叫我馬蒂。

原本,我應該已經死了的。

如果愿意,你可以把接下來將要讀到的內容當作一條從另一個世界傳來的信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我。

今天是疼痛的第七天。我所謂的疼痛,并非踢到腳趾或是《整十碼》帶來的那種疼痛。我之所以加粗疼痛二字,是因為這是我有生以來所感受過的極限之痛——是柏拉圖式的理念之痛,是對疼痛一詞的最佳示范。我聽人說過,至痛莫過于分娩,那這么說吧,這是人所能想象到的極限之痛,但痛到最后我也沒能收獲懷抱新生兒的喜悅。

而且,這不僅是疼痛的第七天,也是無法動彈的第十天。你如果明白我的意思,我已經十天沒拉過屎——對,我就是這個意思。有些事情出了錯,非常嚴重的錯。這不是頭疼那種隱隱的一跳一跳的疼痛,甚至不是我在三十歲時經歷過的胰腺炎那種尖銳的刺痛。這是一種不同類型的疼痛。就像我的身體即將爆裂。就像我的五臟六腑都想強行擠出我的軀殼。這是一種“絕他媽不是鬧著玩”的疼痛。

還有那些聲音。我的神啊,那些聲音。一般來說,我是個相當沉默的人,凡事都悶在心里消化。但是這天晚上,我在聲嘶力竭地喊叫。有些夜晚,當風向正好,汽車都停好過夜的時候,你能聽到在好萊塢山中,有什么被土狼撕碎,發(fā)出凄厲的叫聲。起初,那些聲音聽起來像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的孩子們的笑聲,但最后你意識到并不是——那聲音來自死亡的山麓。當然,最可怕的要數嘯鳴平息的時刻,因為你知道,不管剛剛遇襲的是什么,此刻都已死亡。這里是地獄。

是的,地獄是存在的。不要聽信任何人的不同言論。我去過那里,它存在,討論到此為止。

這天夜里,遇襲的動物是我。我那時仍在號叫,拼命作戰(zhàn)以求生存。沉默意味著盡頭。只是我不知道,我離盡頭已多么近。

我當時住在南加州的一所戒癮治療機構。這沒什么奇怪——我有半輩子都是在這種那種治療中心或戒癮機構中度過的。這種事如果發(fā)生在你二十四歲時,那沒什么大不了;如果發(fā)生在你四十二歲時,情況就不那么妙了。我那時四十九歲,仍在奮力擺脫泥淖。

在那個時候,我對藥物和酒精成癮問題的了解,超過我在那些機構看過的任何教練和絕大多數醫(yī)生。遺憾的是,這類自我認知毫無用處。如果通往清醒的金色門票需要的是勤奮和掌握詳盡的信息,那么這頭野獸將不值一提,只能給人留下一段不甚愉快的模糊記憶罷了。為了活下去,我已把自己變成了一個專業(yè)的病人。我們還是別粉飾太平了。在四十九歲那年,我依然害怕獨處。獨自一人時,我瘋狂的大腦(順便一提,瘋狂僅限于這個區(qū)域)便會尋找各種借口,做那些不堪設想的事:喝酒和用藥。眼看著我人生幾十年的歲月都被這些事毀了,我很害怕重蹈覆轍。我不怕在兩萬人面前講話,但把我一個人丟在電視機前的長沙發(fā)上,我會嚇壞的。那種恐懼源于我自己的大腦;我害怕我自己的思緒,害怕我的大腦會催促我去用藥,這種事以前曾發(fā)生過很多次。我的大腦極欲除掉我,我知道這一點。我的內心總是充斥著一種潛藏的孤獨感,一種渴望,固執(zhí)地以為身外的某種東西能治愈我。但我已然擁有身外世界所能給予的一切!

朱莉婭·羅伯茨是我的女友。那不重要,你必須喝酒。

我剛買下夢想的房子——它能俯瞰整座城市!不找個藥販,可沒法子享受這一切。

我一周能賺一百萬美元——我贏了,對嗎?你想喝酒嗎?何必問,當然想。非常感謝。

這就是我所經歷的。但它們全都是騙局。沒有任何東西能解決這個問題。我甚至用了好些年才明白,還有解決方法這種東西。請不要誤解我的意思。所有那一切——朱莉婭、夢想之家、周薪百萬美元——都棒極了,我將永遠心懷感激。我是這顆星球上最幸運的人之一。我真的很盡興。

只不過,那些事情不是我要找的答案。如果我必須重新來過,那我還會參加《老友記》的試鏡嗎?你百分百能賭對,我會。我還會酗酒嗎?你百分百能賭對,我會。如果沒有酒來撫慰我的神經,幫助我找樂子,我可能在二十多歲時就從某座高樓上一躍而下了。我的祖父、了不起的奧爾頓·L.派瑞是在一個酗酒的父親身邊長大的,但結果是,他一生從未沾過一滴酒,他活了九十六歲,真是了不起的一生。

我不是我的祖父。

我寫下這些,不為博取任何人的同情——我寫下這些文字是因為,它們是真實發(fā)生的事。我寫下這些是因為,旁人可能會困惑于這樣一個事實:他們知道自己應該戒酒——像我一樣,他們了解所有信息,他們理解可能導致的后果——但他們依然無法停止酗酒。你并不孤單,我的兄弟姐妹。(詞典里“成癮者”一詞的下方,應該印上我寫滿困惑的、四處張望的臉。)

在南加州的那所戒癮機構,我的窗外是西洛杉磯的風景,我有兩張大雙人床。另外那張是給我的助理兼最好的朋友埃琳睡的,埃琳是同性戀者,我珍視與她的友誼,因為這段關系能讓我體會到有女性陪伴的喜悅,而不涉及愛情會帶來的壓力,那樣的壓力似乎曾摧毀過我與異性戀女性的友誼(更不用說,我和埃琳還能一起談論性感女人)。我是四十七歲時在另一家康復機構認識埃琳的,她之前一直在那邊工作。那一次我沒能戒癮,卻發(fā)現她在方方面面的表現都異常出色,于是立即將她從那家康復機構搶了過來,讓她做了我的助理,她后來也成了我最好的朋友。埃琳也明白成癮癥的本質,慢慢變得比我看過的任何醫(yī)生都更能理解我的掙扎。

在南加州的那段歲月,盡管有埃琳的安慰,但我依然度過了許多無眠之夜。睡眠于我而言是道真正的難題,尤其是身處那些機構時。確切地說,我想在我整個人生中,我從沒有過連續(xù)入睡超過四小時的時候。那時我們除監(jiān)獄紀錄片外什么影片都不看,即便如此,也無濟于事——阿普唑侖用量過大,戒斷之后我的大腦極度疲憊,以至于確信我真的是囚犯,而那家戒癮機構真的是一座監(jiān)獄。我有一位心理咨詢師,他常說“現實是一種越品嘗越有風味的東西”——可是,在那個時候,對于現實的味覺和嗅覺我已雙雙失去;我的理解能力感染了新冠病毒,我徹底陷入了迷惑之中。

但我說的疼痛絕不是妄想,事實上,我疼得連煙都戒了,如果你知道我抽煙抽得有多兇,那你就會發(fā)現,那是一個相當確定的信號,說明事態(tài)非常嚴重。戒癮機構的一名職員,不妨將其胸牌上的名字讀作“臭臉護士”,建議我洗個瀉鹽浴,以緩解“不適”。就像你不可能拿創(chuàng)可貼去治療車禍造成的傷,你也不會讓一個如此疼痛的人去摻滿了他自身苦汁的水里泡澡。但記住,現實是一種越品嘗就越有風味的東西,所以我真的洗了瀉鹽浴。

我坐在那里,光著身子,疼痛難忍,號得像一只被土狼群撕成碎片的狗。埃琳聽到了我的號叫——真要命,圣迭戈的人都聽到了。埃琳出現在浴室門口,低頭看著赤身裸體的我疼得直打滾的可悲模樣,直截了當地問道:“你想去醫(yī)院嗎?”

如果埃琳覺得情況糟到得去醫(yī)院的程度,那事實就是那么糟糕。況且,她已經觀察到,我連煙都戒了。

“我覺得這想法棒極了?!蔽以谔柦械拈g歇答道。

埃琳于是設法幫我挪出浴缸,給我擦干身上的水。我開始穿衣時,一個咨詢師——大概是聽到了剛剛狗被殘殺時的嘶吼——正好出現在門口。

“我?guī)メt(yī)院?!卑A照f。

咨詢師名叫凱瑟琳,恰好是個金發(fā)美人,據說我一到這里就向她求了婚,所以她可能不太喜歡我。(不開玩笑,我們過來的那會兒,我迷糊得厲害,前腳向她求婚,后腳就從樓梯上摔了下去。)

“這只是覓藥行為而已,”我繼續(xù)穿衣時,凱瑟琳對埃琳說,“他是要去醫(yī)院開藥。”

我心想,唉,這樁婚事算是完蛋了。

到這個時候,號叫聲已經點醒了其他人,他們意識到浴室地板上可能到處都是那只狗的內臟,要么就是有人遭遇了真正的疼痛。首席咨詢師查爾斯——請想象:這是一個模范父親、流浪母親般的男子形象——也走到門口來了,同凱瑟琳一起擋住了我們的去路。

擋住了我們的去路?我們是什么人,十二歲的搗蛋鬼嗎?

“他是我們的病人,”凱瑟琳說,“你沒有權利帶走他?!?/p>

“我了解馬蒂,”埃琳堅持道,“他不是要去開藥?!?/p>

接著,埃琳朝我轉過身來。

“你需要去醫(yī)院嗎,馬蒂?”我點點頭,又號了幾聲。

“我要帶他去?!卑A照f。

我們設法從凱瑟琳和查爾斯身邊擠了過去,出大樓進了停車場。我說“設法”不是指凱瑟琳和查爾斯為了阻止我們而大動干戈過,而是因為我的雙腳只要一著地,疼痛就變得越發(fā)難忍。

在天上,有一個明黃色的圓球,正無視我的痛苦,輕蔑地看著我。

那是啥?我在一陣陣的痛苦中思索著。哦,是太陽。對……我不怎么出門。

“有個名人要來就醫(yī),腹部劇痛?!卑A臻_車門時對著手機說道。汽車是俗不可耐的蠢物,但等到你被禁止駕車之后,它們就變成了自由的魔法盒,成了此前的成功人生的標志。埃琳將我扶上副駕駛座,我躺了下來。我的肚子一陣絞痛。

埃琳鉆進駕駛座,轉身對我說:“你想快點到那兒,還是希望我避開洛杉磯的爛路?”

“能到就行,女人!”我掙扎著說道。

這時候,查爾斯和凱瑟琳已下定決心要加大力度阻撓,他們此刻就站在車子前方,堵截我們。查爾斯還舉起了雙手,手掌朝向我們,像是在說“不能走!”,仿佛靠他手掌的力量就能攔停三千磅重的機動車。

更糟的是,埃琳發(fā)動不了車。讓車打著火的方法是,扯著嗓子命令它出發(fā),因為你知道,我演過《老友記》。凱瑟琳和手掌哥紋絲不動。一旦埃琳搞清楚該如何啟動那該死的破車,接下來就只剩一件事要做了:埃琳發(fā)動引擎,掛上擋,一個急轉把車開上了路緣石——光是這個動作所引發(fā)的顛簸,就震得我全身發(fā)麻,幾乎讓我當場死亡。她讓兩只車輪軋著路緣石,加速從凱瑟琳和查爾斯身邊開了過去,開上了街道。他們兩個只能干看著我們駕車離開,而我本該敦促埃琳從他們身上軋過去的——無法停止尖叫是非??膳碌臓顟B(tài)。

如果我這么做只是為了去開藥,那我的演技值得拿一個奧斯卡獎。

“你是專門瞄準減速帶在開嗎?我不知道你有沒有注意到,我現在有點兒吃不消。慢一點兒?!蔽仪笏?。我們兩個都已經淚流滿面。

“我得開快些,”埃琳說,她那雙滿懷同情的棕色眼睛關切又恐懼地看了看我,“我得盡快把你送到醫(yī)院?!?/p>

差不多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我漸漸失去了意識。(順便說一下,疼痛量表中的10級指的就是失去意識。)

(請注意:本書接下來的幾段將是一篇檔案記錄,而非回憶錄,因為我當時已經不在現場。)

離戒癮機構最近的醫(yī)院是圣約翰醫(yī)院。多虧埃琳有先見之明,提前打電話提醒院方有貴賓要就醫(yī),所以急診室停車處有人接車。埃琳打電話時并不知曉我的病有多嚴重,她擔心的是我的隱私。但醫(yī)院的人看得出來,問題很嚴重,于是趕緊將我推進了治療室。他們說,進去以后聽到我說:“埃琳,沙發(fā)上為什么會有乒乓球?”

那里沒有沙發(fā),也沒有乒乓球——我那完全是在幻想。(我不知道疼痛會讓人產生幻想,但現在你知道了。)接著,地勞迪德(世界上我個人最愛的藥物)擊中我的大腦,我短暫地恢復了意識。

我被告知需要立刻接受手術,突然間,加利福尼亞所有的護士都來到了我的房間。其中一個轉身對埃琳說:“準備開跑!”埃琳做好準備,我們所有人都跑了起來——好啦,是他們跑了起來,我只是躺在輪床上,被高速推進了一間手術室。我剛對埃琳說“請別走”,幾秒鐘后她就被請了出去,接下來我閉上眼睛,整整兩周都沒再睜開。

是的,沒錯:女士們先生們,我昏迷了?。ǘ浒a機構的那些混賬竟然想堵我的車?)

我陷入昏迷之后發(fā)生的第一件事是,我通過呼吸管吸氣,那相當于把十天分量的毒素直接灌進了我的肺里。我的雙肺不太喜歡那種呼吸方式——立刻感染了肺炎——而我的結腸就是在那時破裂的。讓我再說一遍給那些后排的聽眾:我的結腸破裂了!之前有人說過我滿嘴噴糞,但這一次我真被說中了。

我很慶幸我當時昏迷了。

那一刻幾乎可以肯定,我就要死了。結腸破裂是我的不幸嗎?或者該說,破裂發(fā)生在南加州的一間手術室里,而現場就有醫(yī)生能夠處理,那是我的幸運?不管怎樣,現在我面臨的是一場七小時的手術,這至少給了所有我愛的人充足的時間,讓他們可以趕來醫(yī)院。每一個人到達后都被告知:“馬修有百分之二的概率能挺過今晚?!?/p>

每個人都情緒激動,有幾個人甚至在醫(yī)院大廳當場癱倒。我母親和其他人竟然聽過那樣可怕的通知,我不得不懷著愧疚度完余生。

醫(yī)院告知,手術至少要持續(xù)七個小時,并保證一定會盡其所能,我的家人和朋友們于是當晚就回家補覺了,而我的潛意識在手術刀、管子和血液中掙扎求生。

劇透警告:我的確熬過了那一晚。但并未脫離險境。家人和朋友們被告知,唯一能讓我在短期內存活的只有體外膜氧合器(簡稱ECMO)。上ECMO的這一步往往被喚作“萬?,斃麃啞薄紫?,那一周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醫(yī)療中心有四個病人上了ECMO,但是這四人全部去世了。

讓情況愈發(fā)棘手的是,圣約翰醫(yī)院沒有ECMO。他們給西達賽奈醫(yī)學中心打了電話——中心的人看了一眼我的病歷,回答顯然是:“馬修·派瑞不能死在我們醫(yī)院?!?/p>

謝了,各位。

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醫(yī)療中心也不肯收治我——可能出于相同原因?誰說得準?——不過,他們至少愿意送一臺ECMO,并派一個團隊過來。我被連上機器,治療了幾個小時,這似乎起了效!接著,我被推上一輛載滿醫(yī)生護士的救護車,轉送進了分校醫(yī)療中心。(如果上的是一輛普通汽車,那我絕對撐不過這十五分鐘,尤其是考慮到埃琳開車的架勢。)

在分校醫(yī)療中心,我被送進了心肺重癥監(jiān)護病房,在接下來六周里,那兒將成為我的家。當時我仍處于昏迷狀態(tài),但老實說,我可能很享受那段時間。我躺在病床上,整個蜷成一團,而他們在給我注射藥物——還有比那更好的事兒嗎?

我被告知,在昏迷期間,我從未有過被單獨撇下的時候,一次也沒有——病房里總有一個家人或朋友在守護。他們舉行了燭光守夜會,圍成圈祈禱。愛就在我身邊。

最后,我奇跡般地睜開了雙眼。

(回到回憶錄部分。)

我最先看見的是我的母親。

“怎么回事?”我掙扎著發(fā)出嘶啞的聲音,“我究竟是在哪兒?”

昏迷前我所記得的最后一件事,是和埃琳在車上。

“你的結腸破裂了?!眿寢屨f。

聽到這個消息,我做了任何一名喜劇演員都會做的事:我白眼一翻,又昏睡了過去。

有人告訴我,人在真正病重時,會出現一種斷片反應——一種名為“神只透露你能處理的信息”的機制會發(fā)揮作用。至于我,怎么說呢,剛從昏迷狀態(tài)中醒來的那幾周里,我拒絕聽任何人講述我身上究竟發(fā)生了什么。我太害怕聽到這是我的錯,聽到這都是我自己造成的。所以我沒有談論這件事,而是做了我感覺自己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在醫(yī)院的那段時間,白天我讓自己投入到家庭之中,花時間與我美麗的妹妹埃米莉、瑪莉亞、瑪德琳相處,她們逗我笑,關心我,守在我身邊。晚上則有埃琳。我永遠不會孤身一人。

最后,有一天,瑪莉亞——派瑞家族的核心人物(我媽媽是莫里森家族的核心人物)——覺得,是時候讓我知道真相了?,斃騺喼v述之時,我仍臥床不起,像機器人一樣連著五十根電線。我那些擔心都是真的:事情是我造成的,是我自己的錯。

我哭了——哦,天哪,我真的哭了。瑪莉亞盡了最大的努力來安撫我,但這件事是無可安慰的。我差一點殺死自己。我從來都不是什么派對狂——服用所有那些藥物(的確是相當多的藥)都只是一個徒勞的嘗試,想讓自己感覺好受些。想來,我是把“嘗試讓自己感覺好受些”這個想法帶到了死神門口。但我還在這里,依舊活著。為什么?我為什么能被赦免?

但是,觸底之后才會反彈。

似乎每天早上都會有醫(yī)生走進我的病房,告訴我更多壞消息。會出錯的事,就總會出錯。我已經裝了一個結腸造瘺袋——感謝上帝,至少我被告知這東西還能拿掉——但這一次,顯然又出現了一根瘺管,也就是我的某段腸道上有個裂口。問題在于,他們找不到在哪里。為方便起見,我又被裝了一個有惡心的綠色物質滲出的口袋。而新裝的這個口袋意味著在他們找到裂口之前,我不能吃也不能喝。他們每天都在尋找那根瘺管,我則變得越來越饑渴。我簡直是在求著要喝健怡可樂,還夢見一罐巨大的健怡雪碧在追捕我。整整一個月后——一個月!——他們終于在我結腸后面的某段腸道上找到了那根瘺管。我心想:嘿,伙計們,既然你們要在我的腸子里找一個裂口,那為什么不從已經破裂的那根死玩意兒的背后開始找呢?既然他們已經找到裂口,那就能開始修補了,我也可以重新學習走路了。

當我意識到我被他們指派給我的心理治療師給迷住了時,我知道自己在回來的路上了。的確,我的腹部有一個巨大的疤,但反正我從來都不愛赤膊。我不是馬修·麥康納,沖澡時我只需要確保閉上雙眼就行。

如我所說,在那些醫(yī)院住院期間,自始至終我從未被單獨撇下——一次也沒有。所以,黑暗中是有光的。它就在那里,你只需要仔細尋找。

在度過了非常漫長的五個月后,我獲釋了。我被告知,一年之內,我體內的一切都將會痊愈,那樣我就能接受第二次手術,拿掉結腸造瘺袋。但是現在,我們收拾好了我所有的過夜旅行包——過了五個月的夜——我們踏上了回家之路。

那么,我是蝙蝠俠。

《老友、愛人和大麻煩:馬修·派瑞回憶錄》,馬修·派瑞著,陳磊譯,譯林出版社,2023年12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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