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明張宏(1577—1652后)《止園圖》冊是一套描繪止園的園林繪畫。止園位于今江蘇省常州市,園主為明代常州文士吳亮(1562-1624)。該冊繪于1627年,現(xiàn)存二十開。其中第十三開所繪的是南池(圖1),池呈矩形?,F(xiàn)名為“矩池-碧浪榜-蒸霞檻”。畫幅對岸有百株桃樹,畫中桃花燦爛。池的左側(cè)為長廊,右側(cè)隱約一條小徑。《止園記》稱,吳亮每次走到此處,都會情不自禁的誦起李白詩句:“桃花流水杳然去,別有天地非人間?!弊阋燥@示主人吳亮造景的用意:廣植桃樹尋覓人間仙境。吳亮作《桃塢》亦可領(lǐng)略其桃源造景的意圖,詩云:“咫尺桃源可問津,墻頭紅樹擁殘春。故園自有成溪處,不學(xué)漁郎欲避秦?!盵1]
止園造景對桃花源意象的運用,雖僅反映有明一代私家園林的一個側(cè)面,但由此可以窺視明代江南私家園造園用典意象。明代江南私家園林的營建,常借用道教仙境,這些仙境的表現(xiàn)大體分可為三類:一為海上仙山;二為洞天勝境;三為桃源仙境。私家園林中仙境的營建,往往成為園林中的勝境或點睛之筆,在園林營建中起到不可低估的作用。存世的園林繪畫中,有相當(dāng)一部分描繪這類仙境的作品。本文即圍繞著園林繪畫中的仙境表現(xiàn)展開,企圖探尋仙境意象在園林繪畫中的不同呈現(xiàn)方式,圖像的源流及其與景觀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以及繪制仙境圖像背后的心理等因素,進一步理解其園林繪畫中仙境表現(xiàn)的意圖。
圖1 明 張宏《止園圖》 第十三開 《矩池-碧浪榜-蒸霞檻》 紙本設(shè)色 32cm×34.5cm 1627年 加州伯克利景元齋藏
一、園林繪畫中仙境的圖像傳統(tǒng)
在園林中營建仙境,有著久遠(yuǎn)的歷史?!妒酚洝份d昔年漢武帝建造建章宮,在宮中建池,池中建三座高臺,以象征海上三神山。自此,皇帝與文士對于仙境的營建就沒有停止過。但目前而言,根據(jù)發(fā)表的圖像資料,在圖像中表現(xiàn)園林仙境可以追溯到唐代。
唐代畫家盧鴻一(?-740前后),也稱盧鴻。畫有《草堂十志圖》,一般稱其為《草堂圖》?!笆尽?,其實是草堂圖所畫的十個景點,依據(jù)《云煙過眼錄》記載,十個景點分別是:翠庭、洞玄室、草堂、樾館、期仙磴、滌煩磯、云錦淙、金碧潭,倒景臺、林煙臺。其中三景,洞元室(圖2)、枕煙廷(圖3)與期仙磴皆帶有道教仙境色彩。
圖2 唐 盧鴻(傳)《草堂十志》之“洞玄室”尺寸不詳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盧鴻為唐代著名隱士,《舊唐書》載:“盧鴻一字浩然,本范陽人,徙家洛陽。少有學(xué)業(yè),頗善籀篆楷隸,隱于嵩山。開元初,遣備禮再征不至……仍令府縣送隱居之所,若知朝廷得失,具以狀聞,將還山,又賜隱居之服,并其草堂一所,恩禮甚厚。”[2]內(nèi)容大意為唐玄宗賞識盧鴻,三詔見乃見,但盧鴻據(jù)不跪拜,皇帝不違其志,賜米、絹、隱士服以及草堂一所,歸嵩山隱居。
《宣和畫譜》卷十有更為詳細(xì)的記載:
盧鴻字浩然,本范陽人。山林之士也,隱嵩少。開元間以諫議大夫召,固辭。賜隱居服、草堂一所令還山。頗喜寫山水平逺之趣,非泉石、膏肓、煙霞、痼疾得之心應(yīng)之手未足以造此。畫《草堂圖》,世傳以比王維《輞川草堂》。蓋是所賜,一丘一壑,自己足了此生。今見之筆乃其志也。今御府所藏三:窠石圖一;松林會真圖一;草堂圖一。[3]
圖3 唐 盧鴻(傳)《草堂十志》之“枕煙廷”尺寸不詳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傳盧鴻《草堂十志圖》卷,是由多個景點組成的一個長卷。學(xué)界雖有不同的看法,但以吳剛毅考證的為五代摹本最為有說服力[4]?!恫萏脠D》在宋代時已有多個摹本,最為著名的當(dāng)為李公麟(1049-1106)摹本。李公麟,字伯時,號龍眠居士,安徽舒城人。宋周密記載盧鴻《草堂圖》,“今所存者八,而遺其草堂、樾館二”。李伯時曾臨盧鴻《草堂圖》,臨當(dāng)時所存八幅,后又補出遺失的兩幅。周密之友壬子慶得李伯時摹本,其后有李伯時、秦觀、朱長文等人在每個景點的題詩。李氏摹本題跋的內(nèi)容與臺北故宮博物院藏(傳)盧鴻《草堂十志圖》內(nèi)容幾乎一致,筆者比對了十個景點的題跋,僅有少部分錯字或誤用之字不同??梢妰蓚€版本,應(yīng)出于一個源頭,足以顯示出《草堂圖》摹本的穩(wěn)定性。李伯時臨《草堂圖》后曾作一首詩:
甘泉建章空草莽,甲第紛紛誰復(fù)數(shù)。嵩岳征君一草堂,卻有畫圖傳萬古。巖巒奧勝帶煙霞,曠望幽盤何處所。微茫短幅幾臨摹,便覺市朝如糞土。輞川別業(yè)王維畫,君陽山記希聲敘。胡將冰雪污塵囂,規(guī)模雖勝非吾侶。[5]
李伯時在詩中贊嘆了盧鴻的《草堂圖》比漢武帝的甘泉、建章二宮還要有生命力,并表達山林之志,稱王維的輞川別業(yè)雖勝,但卻不是自己的伴侶,因此,李伯時在《龍眠山莊圖》(圖4)中將王維的別墅換成了盧鴻的草堂。足見出盧鴻的草堂在李伯時心中的地位。
圖4 宋 李公麟(傳)《龍眠山莊圖》 紙本水墨,28.9cm×364.6cm,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十志的名字也很特別,其中“洞元室”一景,實為洞玄室(元是為了避唐玄宗號,盧鴻,玄宗時期人也),是以洞穴為景點的作品,其右側(cè)題詩道:
洞元室者,蓋因巖作室,析理談玄,室反自然,元斯洞矣。及邪者居之,則假容竊次,妄作虛誕,竟以盜言。詞曰:嵐氣肅兮巖翠冥,室陰虛兮戶蕓迎。披蕙帳兮促蘿筵,談空空兮覈元元。蕙帳蘿筵兮洞玄室,秘而幽兮貞可吉。返自然兮道可冥,繹妙思兮草玄經(jīng),結(jié)幽門兮在黃庭。(見圖2題跋)
取名“洞玄室”,并非偶然。洞玄是道教經(jīng)典三洞洞玄部的名稱,取其名不僅意味著盧鴻對道教洞天的熟悉,同時,也意味著向往。盧鴻所隱居的嵩山,為道教洞天圣地,唐代司馬承禎(639-735)《天地宮府圖》中將其列為道教三十六洞天之第六洞天,名曰司馬洞天或司真洞天。
“枕煙廷”一景,右側(cè)題詩曰:
枕煙廷者蓋特峰秀起,意若枕煙。秘廷凝虛窅若仙會。即楊雄所謂爰靜神游之廷是也,可以超絕紛世,永絕潔凈精神矣,及機士登焉,則寥聞戃恍,愁懷情累矣。詞曰:臨泱漭兮背青熒,吐云煙兮合窅冥。怳歘翕兮沓幽靄,意縹緲兮群仙會。窅冥仙會兮枕煙廷,竦魂形兮凝視聽。聞夫至誠必感兮祈此嶺,絜顯氣養(yǎng)丹田終仿像兮觀靈仙。(見圖3題跋)
《草堂圖》中“期仙磴”一景,題詩文“山中人兮好神仙,想象聞此兮欲飛煙,鑄日煉液兮佇還年”更流露出對仙道渴慕的思想。
因巖作室,巖穴之士,即隱士的稱謂,先秦文獻已經(jīng)出現(xiàn)。李伯時歸隱舒城后,置龍眠山莊。所作《山莊圖》顯示,李伯時仿照盧鴻草堂建筑別業(yè),并以天然巖穴作為隱居與玄談的景點。李公麟雖然也推崇王維的輞川別業(yè),但在《山莊圖》中,卻用盧鴻的草堂替代了王維別墅。這種替換,也成為宋以后山水畫中常出現(xiàn)草堂或草亭的圖像根源。由此,草堂具有特別的象征意義。李公麟的《山莊圖》,每處草堂的外圍皆以圓形環(huán)繞,或是用干草或是修葺的石臺,如秘荃庵一處便是建筑在一近圓形的石臺之上,其余鄉(xiāng)茅館等幾處建筑皆用類似干草圍成圓形圍墻。這同盧鴻《草堂圖》所繪草堂布局一直?!渡角f圖》對于巖穴這一母題的表現(xiàn),就出現(xiàn)三處,甚至整個畫面都是圍繞著山巖進行安排的。如其中延華洞一景,題詩為:
延華洞 共恨春不長,逡巡就搖落。一見洞中天,真知世間惡。[6]
雖然,李公麟為居士,但宋代中后期出現(xiàn)的三教合流的思想使得文士的信仰不再局限于某一宗教信仰。從盧鴻、李公麟隱居后所營建的景點可以看出文士對道教洞天世界的向往。
不僅如此,在唐代的一些考古材料中依然可以看到園林繪畫中所表現(xiàn)的仙境。
圖5 唐 六出海島人物 直徑22厘米 河南三門峽市印染廠唐墓清理簡報
唐代銅鏡出現(xiàn)一種山水園林的表現(xiàn)方式,1965年三門峽市印染廠出土唐代憲宗元和四年(809)銅鏡,銅鏡命名為“六出海島人物鏡”(圖5),此鏡所繪制的圖式明顯是海上仙山的模式。一仙島位于汪洋浩瀚的大海中,島上有草堂建筑還奇花異草等人居環(huán)境。另外,倪葭發(fā)表一幅私人收藏的唐鏡[7](圖6)。鏡面所繪山水園林,水中央置一假山,近景太湖石,中景偏右有一茅亭,一高士模樣人物趺坐亭內(nèi)。池中有蓮花、鴛鴦兩只,池水周邊樹木環(huán)繞。此鏡也是取海中仙山的圖像模式。由此,從圖像材料中也可以看出,唐代園林的布局已經(jīng)出現(xiàn)道教仙境的意象了。
圖6 唐 山水園林鏡 直徑25.5cm 見《中國書畫研究》第一輯 106頁。
二、元明園林繪畫仙境主題的新發(fā)展
盡管中國的私家園林早在北魏、宋代就十分發(fā)達,甚至被業(yè)界稱之為“中國園林的洛陽時代”。南宋以來江南私家園林也日漸繁盛,后來居上,被譽為“中國園林的江南時代”。不過,由于朝代更替之際,戰(zhàn)火頻繁,宋代大部分的私家園林被毀壞了。直到元末江南才出現(xiàn)私家園林營建的新高潮。正如顧凱指出:“元末蘇州“獅子林”、昆山顧瑛“玉山佳處”、松江曹云西“曹氏園池”、無錫倪瓚“清閟閣”等尤為著名。”[8] 元代玉山雅集之主顧瑛(1310-1369)的園林不止一處,其中有一處曰“小桃源”。楊維楨(1296-1370)作有《小桃源記》?!靶√以础彪m為隱居之所,但楊維楨文中無不透露著“小桃源”營建乃對于仙境的向往。《小桃源記》對于理解元、明私家園林極為重要,尚未引起學(xué)界重視,茲不避其長,全文如下:
隱君顧仲瑛氏,其世家在谷水之上,既與其中為東西第,又稍為園池西第之西,仍治屋廬其中。名其前之軒曰“問潮”,中之室曰“芝云”,東曰“可詩齋”,西曰“讀書舍”。又后之館曰“文會亭”、曰:“書畫舫”,合而稱之則曰“小桃源”也。仲瑛才而倦仕,樂與閑居,而適以閑居余。余低昆,仲瑛必迎余桃源所,清絕如在壺天,四時花木晏溫常如二三月時,殆不似人間世也。余既預(yù)?而落室,仲瑛且出文未板求余志牓屋顏。余聞天下稱桃源在人間世者,武陵也,天臺也,而伏翼之西洞又有小者云。據(jù)傳者言:武陵有父子無君臣,天臺有夫婦無父子也。方外士好引其□以為高,而不可以入中國人之訓(xùn)。其象也,暫敞亟閟;其接也,陽示而陰諱之,使人想之,如恍惚幻夢,然不能倚信。雖曰樂土,若彼吾何取乎哉?若今桃源之在顧氏居,非將讬之引諸八荒外也。入有親以職吾孝也;出有弟以職吾友也;交有朋齊戚黨以職吾任興□也;子孫之出任于時者,又有君臣之義以職吾惠與愛也。桃源若是,豈傳所述武陵、天臺者可較劣哉?然而必桃源名者,留侯非不知赤松子之恍惘也,而其言曰:吾將棄人間事從之游。知之者以為假之而去也。仲瑛氏亦將假之焉云爾?仲瑛齒雖強而志則休矣,其桃源其休之所寄乎?而猶以為小云,如伏翼者小寄云耳,固不能大絕俗而去已?;蛟唬豪ニ仔畔晒?,甚貴富家,有駕航冀風(fēng)一引至殊島,見瑤池母、東方生,乞千歲果啖之。而顧氏家弗能從此小桃源之名于昆也。仲瑛聞予前說,喜中其志。又聞后說,而喜人之億其中也。并書為記。至正八年秋七月甲子會稽楊維楨書。[9]
顧瑛小桃源的布置清絕如壺天,其花木如人間二三月的春天一般。楊維楨因此拿當(dāng)時廣為人知的人間桃源武陵、天臺與之做比,反而認(rèn)為其不若顧瑛之小桃源,楊維楨愿從顧瑛游。又舉出昆地信仰仙鬼的風(fēng)俗,富家如顧瑛或可至殊島,見西王母、東方朔啖長生果得長生,也未嘗不可能。顧瑛聽到楊維楨如此評價,心中應(yīng)十分欣喜??梢钥闯觯瑮罹S楨是真解人。楊維楨《小桃源記》把顧瑛整座園林便比作壺中天。小桃源內(nèi)部的營建,根據(jù)上述楊維楨的記述,明顯取用道教仙境的多種意象。小桃源不僅是顧瑛避世的場所,且反映出顧瑛由避世轉(zhuǎn)向?qū)ο傻赖钠竽?。顧瑛小桃源的營建模式引領(lǐng)了明代以降蘇州文人營建園林的理念。研究園林的學(xué)者指出,蘇州的留園、網(wǎng)師園、退思園等皆呈壺天結(jié)構(gòu)。同時反映出文人隱居住所追求的新變化,標(biāo)志著江南園林新的動向。
文人隱居前有王維的輞川、盧鴻的草堂、杜牧的樊川草堂、李公麟的龍眠山莊,這些皆為文人隱居的典范居所。其中盧鴻《草堂圖》與李公麟《山莊圖》皆取道教洞天作為仙境意象。王維、李公麟的別業(yè)皆位于郊外的山林中,蜿蜒數(shù)十里,山中巖穴成為天然的隱居談道之地,得天獨厚。誠如柯律格指出:“唐—元時期園林景觀畫以描繪自然景色為中心,這種情形在明代發(fā)生了變化。” [10]元明以來文人所營建的私家園林,一般位于城市之中或市郊,尤其蘇州一帶少山,私家園林若想有山水的自然意趣或表達對仙道的向往,就需要借助人工疊石或營建洞穴來實現(xiàn)。顧瑛的“小桃源”便是這一轉(zhuǎn)變的開端。
(一)明代園林繪畫中的仙山
明代園林繪畫中對仙山借用的首先要推沈周。南京博物院藏沈周《東莊圖》,其中有三景與道教有關(guān),分別是:“振衣岡”、“鶴洞”與“全真館”。
東莊是吳寬(1435-1504)父親吳融(1399-1475)的產(chǎn)業(yè)。成化十一年(1475)秋,吳融病逝,吳寬從京師請假回蘇州丁憂,臨行前,吳寬請李東陽(1447-1516)為其父的東莊別業(yè)作一篇《東莊記》,以表達對父親的孝敬。其內(nèi)容如下:
蘇之地多水,葑門之內(nèi)吳翁之東莊在焉。菱濠匯其東,西溪帶其西,兩港旁達,皆可周而至也。由凳橋而入則為稻畦,折而南為桑園,又西為果園,又南為菜圃,又東為振衣臺,又南、西為折桂橋。由艇子浜而入則為麥丘,由荷花灣而入則為竹田。區(qū)分絡(luò)貫,其廣六十畝。而作堂其中曰續(xù)古之堂,庵曰拙修之庵,軒曰耕息之軒,又作亭于南池,曰知樂亭。[11]
南京博物院藏沈周《東莊圖》冊有二十一景分別是:東城、菱濠、西溪、南港、北港、稻畦、桑洲、果林、振衣岡、鶴洞、朱櫻徑、折桂橋、艇子浜、麥山、荷花灣、竹田、全真館、續(xù)古堂、拙修庵、耕息軒、曲池與知樂亭。根據(jù)董其昌的題跋可知,這套冊頁原本為二十四景,佚失了三幀。根據(jù)李東陽《東莊記》,佚失的三幅分別是凳橋、菜圃與荷花灣。
圖7 明 沈周 《東莊圖》冊之九“振衣岡”28.6cm×33cm 紙本設(shè)色 南京博物院藏
“振衣岡”(圖7)一景,此景的圖式明顯的來自于盧鴻《草堂圖》之“枕煙廷”。從畫面山丘的位置、形態(tài),樹干與人物的姿態(tài)以及遠(yuǎn)山的添加,在在都表明了該作品與“枕煙廷”之間的聯(lián)系。吳雪杉對沈周《東莊圖》冊有較為深入的研究,他實地考察了東莊所在的位置以及各個景點的遺存,指出“沈周畫出了不存在的遠(yuǎn)山,只能是有意識地創(chuàng)造,用某種村落起伏的山巒營造某種悠遠(yuǎn)的氛圍。”并認(rèn)為“振衣岡”的高度不會高城墻,高不過9米[12]。誠然,吳先生的實證精神令人欽佩,不過,這種以圖像與假設(shè)的實地對讀的方法并非是有效的解讀方法。很顯然“振衣岡”是對《草堂圖》之“枕煙廷”的挪用。即便吳融也在園中堆土山曰“振衣岡”,但畫者可以有多種角度表現(xiàn),而“振衣岡”的圖像結(jié)構(gòu)皆顯示出與“枕煙廷”的內(nèi)在聯(lián)系。不難看出,該圖更多地來自于圖像的傳統(tǒng)而非實地景觀。這種做法在文徵明《拙政園三十一景圖》多處冊頁皆可以看到[13]。根據(jù)《姑蘇志》中“又東為振衣臺”與李東陽《懷麓堂集》稍有出入,《懷麓堂集》作“又東為振衣岡”?!皩蓖芭_”,皆為營造一高地,使游覽者精神得以提升。前述漢武帝池中筑高臺象征仙山,以招引仙人。另外,臺在道教建筑中一般稱“崇玄臺”,明代版畫中道教宮觀建筑也有“飛升臺”之稱,其目的皆為登臺期許與仙人相會。從整個畫面來看,很顯然,沈周借用了“枕煙廷”的圖式來表現(xiàn)“振衣岡”,其目的大概是為了振奮精神??侣筛裨谡劦矫鞔鷪@林中“高地的做法,引申出多種關(guān)于“高”的文化含義。這些含義包括“一眼盡在目”,可以看到全景的攬勝觀看的登臨之感,也象征著精神人格以及所引起的懷古遐思[14]??侣筛耖L于對一個詞語的橫向挖掘,盡可能發(fā)掘出該詞在明代的總體含義。不過,園林文化中置高臺的淵源來自于道家對于仙人企慕人的宗教動機。在世俗的園林文化中,逐漸演化為精神的滌蕩與超越(如文徵明《拙政園三十一景》“意遠(yuǎn)臺”,與“振衣岡”相同,皆屬于此)。石珤有題吳寬另一冊《東莊圖》之“振衣岡”云:“振衣復(fù)振衣,高岡出林杪。下見紅塵飛,西望青山小?!?[15]在明人的視像中,登臨振衣岡確有出塵之意。正如梁莊·愛倫對于園中“高”的理解:道家雅好山水的宗教動機,在于通過與自然美景融為一體來實現(xiàn)出離世俗的目的[16]。
另外,臺北故宮博物院藏傳盧鴻《草堂十志圖》卷后王鰲(1450-1524)的題跋表明,《山莊圖》明代中期曾流傳至蘇州士人圈,沈周友朋王鰲與弟子輩文徵明、唐寅等人一起觀賞過該作品。因此,沈周曾觀賞過《山莊圖》也并非主觀臆測。
圖8 明 張鈇 《愿豐堂會仙山圖》局部 卷 紙本設(shè)色 27.1cm×161.2cm 1515年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明代張鈇(生卒年不詳)《畫陸深顧豐堂會仙山圖》(圖8),更能說明文人造園對于仙山、仙境的渴慕。陸深,字子淵,上海人,明弘治乙丑(1505)進士,官至詹士府詹士兼翰林院學(xué)士。會仙山是陸深園中的一處假山,因陸深喜愛泉石,親朋好友多送佳石贈之。陸深將雅石堆疊在北莊愿豐堂的后庭,積成假山數(shù)峰,總稱會仙山[17]。張鈇,字子威,慈溪人。張鈇于正德乙亥(1515)訪陸深,便請張鈇作圖以紀(jì)。圖中可見一處開闊的庭院,各種姿態(tài)的名石錯落堆疊在一處平臺,旁邊用隸書寫著石頭的名字,如邋遢仙、紫芝、紫云、呂公、劍石、蓑衣真、麻衣道者。根據(jù)張鈇題記的內(nèi)容,石頭的起名是與各自的外形姿態(tài)相關(guān)?!皶缮?,以形似名也……若兩口相沓,曰呂公。西一峰麻衣道者,其紋皴斮,麻衣似之。又一峰曰蓑衣真人,其紋纖麗,蓑衣似之?!卞邋菹芍笍埲S,麻衣道者為能觀宋代錢若水運勢的老僧,呂公為呂洞賓。此種將仙人、仙草比作名石起名的做法,似乎更顯示出主人陸深對仙道的渴慕。
圖9 明 錢轂 《小祗園圖》 冊 絹本設(shè)色 23.1cm×19.1cm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明代中期以后,對海山三山仙境的借用要數(shù)王世貞(1529-1590)的小祇園。這座園林是在佛寺的基礎(chǔ)上建立起來的。但小祇園林景點的營建,很多景點反映出對道教仙境借用。臺北故宮博物院藏錢榖(1508-1579后)《紀(jì)行圖》第一幅便是描繪王世貞的《小祗園》(圖9),王世貞小祗園是在小祗林的基礎(chǔ)上建造起來的。王世貞原擁有一座園林,叫離薋園,因距離縣衙較近,經(jīng)常聽到訴訟喧鬧的聲音,令人煩躁。后王世貞購得隆福寺西一塊土地,開始建小祗園。據(jù)高居翰、黃曉、劉珊珊的研究,小祗園始建于隆慶年間(1567—1572),一開始,因王世貞得到一批佛經(jīng),于是建了一座藏經(jīng)閣,在里面誦經(jīng)清修。祗園是佛祖說法之地,因此王世貞將此園命名為小祗園。工程持續(xù)了十年,直到1576年王世貞致仕歸來,方竣工。小祗園又叫弇山園,以王世貞的號命名。弇山二字取自莊子,指代神仙居所。園北陸續(xù)疊成三座弇山,其中以中弇營建最早,西弇、東弇相次完成,三弇皆以名石疊成,以象征“海上三山”。王世貞甚至還想在山前立座牌坊題寫“海上三山”字樣[18]。園中三弇山,中弇位于廣心池中央,是整個園林的點睛之筆,也是花費最為昂貴之處。另外兩山,通過月波橋、東泠橋與中弇相連,儼然“海上三山”。由此顯示出王世貞身上三教融合的思想。王世貞雖然早年奉佛,但晚年尤信道教。曇陽子事件后[19],王世貞與王錫爵兩人一同出家信了道。小祗園內(nèi)還有一處庭院為含桃塢,院內(nèi)遍植桃樹,大概也是取桃花源之意象。王氏的小祗園雖然是在建造藏經(jīng)閣的基礎(chǔ)上建成的,但整個造園理念則是以到家道教仙境為基礎(chǔ)。
《小祇園圖》是錢榖為王世貞所畫《紀(jì)行圖》冊的第一幅,整幅圖冊達84幅。內(nèi)容記錄的是王世貞于萬歷二年(1574)二月王世貞從家鄉(xiāng)太倉出發(fā),沿京杭大運河赴北京任職的旅程。據(jù)蔣方亭的研究,這幅冊頁“顯然是想讓這幅冊頁擁有與紀(jì)行日記相同的功能,即以圖像的形式,來記錄自己萬歷二年(1574)這次意義非常的仕宦旅程?!盵20]由此見出,此套冊頁主要以紀(jì)實功能為主,畫中以王世貞小祇園為起點,應(yīng)為如實的描寫。
(二)明代園林繪畫中的洞天
上海博物館藏有杜瓊(1396-1474)《南村別墅圖》冊,共作十景。南村別墅是元末明初著名文人陶宗儀(1329-1410后)隱居的處所,陶宗儀本浙江臺州人,中歲移居江蘇松江,在松江九峰山附近筑南村草堂,并與當(dāng)時富有聲望的文人多有來往。王蒙、倪瓚皆為其作過《南村圖》。杜瓊根據(jù)陶宗儀《南村十景圖詠》的詩文而繪制出十幅冊頁小景。杜瓊少從陶宗儀游,一般被視為陶宗儀弟子?!赌洗鍎e墅圖》冊后有杜瓊題跋:
予少游南村先生之門,清風(fēng)雅致,領(lǐng)略最深,與其子紀(jì)南甚相友善。不意先生棄世,忽焉數(shù)載。偶從笥中得《南村別墅十景詠》,吟誦之余,不勝慨慕。聊圖小景,以識不忘。[21]
該跋作于1443年。是杜瓊在其師去世數(shù)年后紀(jì)念之作。畫作應(yīng)作于題跋之前,杜瓊?cè)ナ篮蟮哪骋荒?。十景分別所繪:竹主居、蕉園、來青軒、闿楊樓、拂鏡亭、羅姑洞、蓼花庵、鶴臺、漁隱以及螺室。其中第6景羅姑洞(圖10)、第8景鶴臺帶有明顯的道教色彩。陶宗儀的南村別墅位于九峰山附近,羅姑洞是別墅內(nèi)一天然洞穴,這種選址理念繼承了王維、盧鴻與李公麟傳統(tǒng),不過別墅不是王維華麗的宮殿,而是李公麟所提倡盧鴻的草堂?!傲_姑洞”所題詩文寫道:“煉景返洞宮,保真億萬年。”畫面畫一個巨大的溶洞,洞內(nèi)鐘乳石倒懸,陶宗儀面壁靜坐室內(nèi)修煉養(yǎng)心,企望能夠像仙人一樣長生。室外云氣彌漫,洞口左側(cè)畫有幾株松樹,營造出一派仙道氣息。鶴臺所畫山澗之中錯落的分布著幾塊石臺,左邊一塊石臺,兩株古松盤曲其上,一只鶴落在老松之巔,另一只落在右側(cè)石臺上,相向而立。鶴臺此景同樣取道家對鶴崇拜,將其視為長生的仙禽。
圖10 明 杜瓊《南村別墅圖》 冊之“羅姑洞” 紙本設(shè)色 33.8cm×51cm 上海博物館
高居翰、黃曉等學(xué)者所指出,杜瓊這套冊頁本身,在沈周《東莊圖》冊和文徵明《拙政園圖》冊中都能看到它的影子[22]??侣筛裆踔林赋龆怒偂赌洗鍎e墅圖》與《東莊圖》皆由沈周傳于文徵明,不知何時湮沒人間[23]。同樣,沈周、文徵明所繪園林圖冊中皆有道教仙境的景點,也反映出杜瓊冊頁的影響。但需要指出的是,這些別墅營建的觀念繼承了自盧鴻、李公麟的偉大傳統(tǒng)。
園中養(yǎng)鶴,并成為一景點這一傳統(tǒng)在前述陶宗儀南村別墅中鶴臺異曲同工。只不過吳融東莊別業(yè)將鶴臺改作鶴洞(圖11),營建在園中高低振衣岡之下,一曲溪水從鶴洞流出,洞口以柵欄圍起來,一只白鶴佇立在洞口欄桿旁,神情呆滯。在象征園中山丘的振衣岡下營建鶴洞,其理念與道教洞天福地觀念具有相通之處。道教洞天福地皆在名山之中,其位置一般在山腰之下,洞府則象征道教仙界。吳融鶴洞的營建利用了振衣岡的高地,營建出人工的洞天仙境,與顧瑛小桃源中建造人工洞穴如出一轍,皆反映出在少山的都市營建私家園林時,模擬洞天的新動向。
圖11 明 沈周《東莊圖》之二十“鶴洞”冊 紙本設(shè)色 28.6cm×33cm 南京博物院藏
付陽華注意到明清園林營造對于道教洞天的借用,她指出拙政園“別有洞天”、怡園“噓云洞”、瘦西湖“卷石洞天”皆受到道教主題的影響[24]。獅子林園中疊石成山的下面也設(shè)計為洞穴[25],成為明代江南私家園林營建的一種常用表現(xiàn)手法。正如計成《園冶》所言:“洞穴潛藏,穿巖徑水;風(fēng)巒飄渺,漏月招云;莫言世上無仙,斯住世之瀛壺也”。[26]其目的便是是營造出仙境的意趣。
(三) 明代園林繪畫中的桃花源
顧瑛雖然將其隱居之處稱作小桃源,也遍值奇花異木,不乏桃花。可惜沒有圖像傳世。桃花源最初指的便是洞天,但隨著其后的發(fā)展,便成為一種隱居避世的意象。在繪畫中,有時出現(xiàn)洞口,多數(shù)情況只出現(xiàn)桃花與溪水來代表。明代中期文徵明(1470-1559)《拙政園三十一景》圖冊所畫拙政園一處景點曰“桃花沜”,其意象正是取自《桃花源記》洞天段落。文徵明《王氏拙政園記》有相關(guān)描述:“至是水折而南,夾岸植桃,曰桃花沜?!?已有很多學(xué)者做過拙政園復(fù)原圖[27],從圖上可知,桃花沜位于整座園林的南邊,滄浪池水的狹窄處,與薔薇徑、湘筠塢相毗鄰。文徵明三十一景圖中描繪了池水拐角處,近景松樹、屋舍,一游人徜徉其中,對岸遍植桃林的景象。在狹窄處選取桃花源意象的營造,與《桃花源記》篇目中洞口溪水兩岸植桃樹,具有異曲同工之妙。
寄暢園是目前保存完好的一處園林。該園林自明代中期創(chuàng)建以來,四百多年一直保存在錫山秦氏家族之中,直到1952年秦氏后人捐獻給國家。這座園林不但保存完好,幸運的是晚明畫家宋懋晉(?-1620后)亦繪有《寄暢園圖》保存完好。園中一大池名曰“錦匯漪”,周邊遍植桃樹,也取桃源仙境意象。其中一景為“桃花洞”(圖12),畫幅左側(cè)矗立巖石,前后桃花開得正艷。一小船飄在水面,一童子在船頭劃槳。倉內(nèi)有主客二人正陶醉在仙境之中。同冊還有“縹緲臺”、“振衣岡”等仙境意象,其造景意圖也取仙山意象,營造出縹緲的仙境。
圖12 明 宋懋晉《寄暢園五十景》,1599年,27.4cm×24.2cm 華仲厚藏
細(xì)讀《寄暢園圖》,同冊所畫各個景點皆為最具觀賞性的時間。此冊的用意是將最能反映四時的景點匯集在一起,所畫桃花正開,所畫梅花正芳,所畫“夕佳”一斜陽正在西下,所畫“含貞齋”為雪景。因此,此冊與杜瓊《南村別墅圖》相似,在于突出季節(jié)、時間等最能體現(xiàn)園林“美景”的情景性特征。此類園林畫也代表著明代園林繪畫對于“四時”與“美景”的理解。
晚明計成(1582—?)《園冶》(成書于1631)是一本對造園作總結(jié)的理論著作。書中多處對于園林造境充滿了對道教仙境的表露。如對屋宇的營建講究“奇亭巧榭,構(gòu)分紅紫之叢;層閣重樓,迥出云霄之上。隱現(xiàn)無窮之態(tài),招搖不盡之春。檻外行云,鏡中流水,洗山色之不去,送鶴聲之自來。境仿瀛壺,天然圖畫,意盡林泉之癖,樂余園圃之間。”[28]對于內(nèi)檐墻壁的裝折有:板壁??眨[出別壺之天地。亭臺影罅,樓閣虛鄰。對門窗的營造也流露出壺天的道家美學(xué)觀,“門窗磨空,制式時裁,不惟屋宇翻新,斯謂林園遵雅。工精雖專瓦作,調(diào)度猶在得人,觸景生奇,含情多致,輕紗環(huán)碧,弱柳窺青。偉石迎人,別有一壺天地;修篁弄影,疑來隔水笙簧?!盵29]對于疊山的要求:巖、巒、洞、穴之莫窮,澗、壑、坡、磯之儼是;信足疑無別境,舉頭自有深情?!俺厣侠砩剑瑘@中第一勝也。若大若小,更有妙境。就水點其步石,從巔架以飛梁;洞穴潛藏,穿巖徑水;風(fēng)巒飄渺,漏月招云;莫言世上無仙,斯住世之瀛壺也?!盵30]可見疊山與經(jīng)營洞穴常相伴?!袄矶捶?,起腳如造屋,立幾柱著實,掇玲瓏如窗門透亮,及理上,見前理巖法,合湊收頂,加條石替之,斯千古不朽也。洞寬丈余,可設(shè)集者,自古鮮矣!上或堆土植樹,或作臺,或置亭屋,合宜可也?!盵31]洞寬丈余,可以雅集,如同《草堂十志》“洞玄室”一景,洞中高士在雅集談玄。這種洞中雅集在李公麟《龍眠山莊圖》、王蒙《芝蘭室圖》皆可見到。也可以看出圖像對園林營建的影響。
將園林比作遠(yuǎn)離塵世喧囂的洞天或壺天,實為文人士大夫理想的隱居之地。在園林景觀的營造,體現(xiàn)道教仙境的“海上仙山”、“洞天”以及“桃花源”等往往成為造園的意象,甚至在晚明計成《園冶》中成為造園理論的主要支撐。造園者常常因地制宜,依據(jù)這些意象營建出人間仙境,成為園林中的勝景。但在園林繪畫中,并非完全根據(jù)園林的實景繪制而來,有相當(dāng)一部分的園林仙境繪畫源于以往圖式,或?qū)D式的改造。另外,對于桃花源的表現(xiàn),也往往畫出桃花正開的季節(jié),從而體現(xiàn)出“景”的含義來。
園林繪畫只是繪畫中一個較小眾的類型。不過,在歷史的長河中卻扮演了非常有價值的角色。自從王維的《輞川圖》、盧鴻《草堂十志圖》問世以來,退隱的士大夫皆想擁有像輞川、草堂一樣的屬于自己的園林。董其昌不無深刻地指出園林與繪畫之間的關(guān)系:“公之園可畫,而余家之畫可園”。園林易毀,而藝術(shù)長存。宋代以后的文人多有通過園林繪畫而營建屬于自己的桃源仙境。擁有了自己的私家園林,文士請名畫家再次繪制私家園林,其背后的邏輯通常是顯示自己的文化品位,這正體現(xiàn)出晚明士人階層中流行的園林像山水一樣自然,從而加入了人文景觀的因素[32],具有了如畫的意趣。而這樣繪制的目的或許引起園主將園林繪畫置身于輞川、草堂或龍眠山莊的序列之中,成為一種身份或階層的象征。
《桃源何處:明代吳門繪畫瑣記》,姜永帥著,河南美術(shù)出版社,2023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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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1](明)吳亮:《止園集》卷五,天啟元年刻本。
[2](后晉)劉昫等撰:《舊唐書》,卷192列傳,第142隱逸,中華書局,1975年,第5119-5121頁。
[3](宋)《宣和畫譜》,見盧輔圣主編:《中國書畫全書》第2冊,上海書畫出版社,1993年,第88頁。
[4]吳剛毅認(rèn)為臺北故宮博物院藏本《草堂圖》為五代摹本,吳剛毅:《盧鴻及其畫蹟偽訛源流考鑒》,臺灣師范大學(xué)碩士論文,1998年。
[5](宋)周密:《云煙過眼錄》,卷三,見盧輔圣主編:《中國書畫全書》,第2冊,上海書畫出版社,1993年,第150頁。
[6](宋)蘇轍:《欒城集》卷十六,《題李公麟山莊圖二十首》,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386-391頁。
[7]倪葭:《唐鏡中的山水園林圖》,中國書畫研究第一輯,廣西美術(shù)出版社,2018年,第105頁。
[8]顧凱:《江南私家園林》,清華大學(xué)出版社,2013年,第6頁。
[9](元)楊維楨:《小桃源記》,見(元)顧瑛輯:《玉山名勝集》,中華書局,2008年,第664-665頁。
[10](英)柯律格著、孔濤譯:《蘊秀之域——中國明代園林文化》,河南大學(xué)出版社,2019年,第128頁。
[11](明)李東陽,《懷麓堂稿》,學(xué)生書局,1975年,第1161-1162頁。
[12]吳雪杉:《城市與山林:沈周〈東莊圖〉及其圖像傳統(tǒng)》,《中國國家博物館館刊》,2017年第1期,第87-89頁。
[13]柯律格指出文徵明存沈周《東莊圖》,前揭[9],第125頁。韋秀玉也指出文徵明對于《沈周東》莊圖的挪用,《古雅空間——文徵明〈拙政園三十一景圖〉》研究》,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129-132頁。
[14]前揭[9],第126頁。
[15]石珤:《熊峰集》,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259冊,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6年,第647頁。
[16]Ellen Johnston Laing,’Qiu Ying’s Depiction of Sima Guang’s Duluo [sic]Yuan and the View from the Chinese Garden,Oriental Art,n.s.XXXIII(1987),pp.357-380.
[17]許文美,《何處是蓬萊——仙山圖特展》圖版說明,臺北:臺北故宮博物院,2018年.,第162頁。
[18]高居翰、黃曉、劉珊珊著:《不朽的林泉》,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2年,第91頁。
[19] 指萬歷八年(1580),王世貞與王錫爵同入道,拜曇陽子為師,退居曇陽觀中,帶動一批文人信道。見沈德符:《萬歷野獲編》卷二十一《假曇陽》,第549頁。又見談晟廣:《一件偽作何以改變歷史——從蓬萊仙奕圖看明代中后期江南文人的道教信仰》,《國家博物館館刊》,2018第3期,第119頁。
[20]蔣方亭,《明代王世貞與吳門畫派后期紀(jì)行圖之興》,《中國書畫研究第一輯》,廣西美術(shù)出版社,2018年,第40頁。
[21]見(明)杜瓊,《南村別墅圖》冊,上海博物館藏。
[22]前揭[17],第155頁。
[23]前揭[9],第125頁。
[24]付陽華、柳雨霏:《空間、邊界和寓意——明清繪畫中“洞”的圖像研究》,《文藝研究》,2019第3期,第143頁。
[25]獅子林雖建于元代,但其后很長一段時間廢棄,后至清代乾隆皇帝又出資修繕。
[26](明)計成《園冶》,中國國家圖書館編:原國立北平圖書館善本叢書,第451冊。
[27]前揭 [7],第23頁。
[28]前揭[22]。
[29]前揭[22]。
[30]前揭[22]。
[31]前揭[22]。
[32]前揭 [9],第137頁。
姜永帥,江蘇大學(xué)藝術(shù)學(xué)院副教授。2015年畢業(yè)于南京師范大學(xué)獲博士學(xué)位;2015-2018年浙江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從事博士后研究工作。主要研究方向為明代吳門繪畫與道教主題山水畫。在《美術(shù)研究》、《新美術(shù)》、《中國國家博物館館刊》、《美術(shù)學(xué)報》等雜志發(fā)表論文二十余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