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木經(jīng)惟(1940— )日本天才攝影師,當代藝術(shù)家,曾發(fā)表許多以性愛為題材的、驚世駭俗作品,但也擅長處理日常之美,還原事物本真,是日本目前最具國際影響力的攝影家之一。
荒木陽子(1947—1990)日本隨筆作家,攝影師荒木經(jīng)惟之妻。本名青木陽子,戰(zhàn)后出生于東京千住。高中畢業(yè)后在電通廣告公司工作,與公司同事荒木經(jīng)惟相遇相戀,并最終結(jié)成夫婦。1990 年1月27日,因病離世。
作為行走的目光收割機,荒木經(jīng)惟一直是個謎一樣的人物。他一面放蕩不羈,頂著各種叛逆稱號,發(fā)表了大量以性愛為題材、驚世駭俗的裸露攝影,甚至包括他和妻子私生活的大尺度寫真;另一面,他又是位細膩專注的丈夫,從交往開始,二十四年,甚至在妻子陽子去世后的更長時間里,他都在用相機,記錄著陽子和他的一切,陽子干凈的笑,陽子仰著頭曬衣服的溫暖背影。
“我的攝影人生,始于與陽子邂逅之際?!被哪窘?jīng)惟這樣說。
荒木陽子原名青木陽子,1947年生于東京千住。她高中畢業(yè)后進入廣告公司電通,成為了一名打字工。工作的第二年冬天,在給公司內(nèi)刊做模特拍照時,她與時任電通專職攝影師的荒木經(jīng)惟相遇了。
“穿著一件織得粗粗拉拉的、好像是手織的黑色對襟毛衣,脖子上印度產(chǎn)的項鏈叮叮當當?shù)仨懼?,感覺就像個外星人一樣?!边@是陽子對荒木的第一印象,而陽子可是公司上下公認的第一美人兒。
全套拍完后,荒木叫住了陽子,請求為她單獨拍個人照?!鞍。灰?,好嗎?你不笑的時候,表情很漂亮?!彼屑毜乜粗难劬φf道。這句略似戲劇臺詞的話使20 歲的陽子不由得心情激動起來。兩人從此墜入愛河。
作為公司里最棒的攝影師,荒木有權(quán)盡情使用影棚,于是,他總是為陽子拍照。
“他身上只穿著一件連續(xù)一周都沒有換過、充滿汗味的T恤。有時,在拍攝過程中,我漸漸擺出一些不文雅的姿勢,連自己都吃了一驚。有時,我被要求戴上遮眼罩,只穿一件長襯裙,坐在竹長凳上。有時,按照他的指示,我光腳穿著木屐從地鐵月臺的廁所里出來?,F(xiàn)在回想起來,沒想到自己當時竟敢去做那些愚蠢的事情?!?/p>
陽子成長在單親家庭,婚前一直與母親、外婆一起生活。
她雖是個乖乖女,但內(nèi)心也裝滿了叛逆,高中時她曾向往做一名不良少女,可總是被“作為獨生子的責任感”縛住手腳。
荒木經(jīng)惟的闖入將沉睡在她心中、她非常喜歡的那個“我”喚醒了?!澳侠锇⒛岬男友叟?,戈達爾的電影,印度絲綢的頭巾,妮娜·西蒙的彈唱……是他,將這些藝術(shù)的魅力傳達給我。”如果沒有遇到他,陽子說,她也許就是睡眼惺忪、迷迷糊糊地度過一生吧。
戀愛三年,1971 年7月7日,24歲的陽子不顧親友的擔憂,毅然嫁給了31歲的荒木經(jīng)惟。在喜宴上,他們的大膽行徑再次讓眾人目瞪口呆——陽子的裸體照被大大地投放在幻燈片里。陽子的外婆因此受到太大刺激而臥床不起,“竟然和這樣一個夠嗆的男人結(jié)了婚。該怎么辦才好呢?”
然而在陽子眼中,荒木經(jīng)惟是敏感而純真的。陽子的人生展開得很順利,這讓她擁有了一個云淡風輕、干脆爽快、充滿好奇心的性格。雖在外人看來,荒木經(jīng)惟怪異、離經(jīng)叛道,陽子卻總能欣賞到他獨特的才華,她會說,“因為,我最喜歡變態(tài)了?!?/p>
陽子是荒木經(jīng)惟的繆斯。
婚后的蜜月旅行期間,他用鏡頭事無巨細地記錄下了陽子的每個瞬間,其中有大量裸照,甚至有兩人做愛時陽子的大幅特寫。他把它們編輯成《感傷之旅》系列,印制了1000本畫冊,在日本引起不小的轟動。
該系列成為荒木經(jīng)惟“私寫真”的攝影宣言,“所謂的攝影,就是拍攝你最喜愛的、最親密的東西,拍攝近在眼前、就在身邊的東西,就是拍人?!被楹蠼?0年間,兩人在公寓內(nèi)生活,漫步于市井街道,甚至在做愛中間,荒木會隨時拿起相機,拍下了大量陽子的照片。
而陽子則將他們的生活用文字記錄了下來。她在唯一紀實隨筆集《我的愛情生活》里,坦率地講述了當時為什么會愛上尚未成名、古怪荒誕的荒木,她又是如何看待丈夫拍攝的大尺度照片,看待他和女模間的關(guān)系。她和丈夫始終在用不同的方式,發(fā)掘、體認著最親近的彼此。
1989年,陽子身患子宮癌,荒木經(jīng)惟拍下倆人最后的相處時光:散步的公園,相握的雙手,潔白的病床以及陽子的靈堂……陽子去世后,荒木經(jīng)惟有整整一年沒有拍攝人,他在記錄陽子最后時光的作品集《冬之旅》中寫道:“自你走后,我只拍天空?!?/p>
荒木陽子,荒木經(jīng)惟《我的愛情生活》
明年我們結(jié)婚吧
我知道他是一個戴著壞人面具,內(nèi)心卻敏感細膩、容易感到寂寞的人。對他做出這樣的判斷之后,我也放下心來跟隨著他。他總是不斷地為我制造各種驚喜,令我非常開心。
當他去北海道拍攝外景的時候,曾深夜打長途電話到我家,說 :“我要為你獻上一首曲子。我現(xiàn)在正躺在床上,希望你也躺下來聽。”于是我便躺下,把聽筒貼在耳邊。原來是一首詹尼斯·喬普林的《夏季》。不知為何,詹尼斯聲嘶力竭的嗓音聽上去特別抒情,與此時身處遙遠北海道的他,不遠千里打來電話的這番情意交織在一起,深深地打動了我的心。
之后,我又得到了一件永生難忘的禮物。在我們交往的第三個年頭的那個秋天,我們大吵了一架。第二天,我在辦公室一邊打字,一邊賭氣地想,如果他今天不打電話來,就和他分手。
事后回想起來,當時那么逞強,主要是因為自己有百分之五十的把握確信他會打來電話。果不其然,黃昏時分他打來電話。(哼哼,果然來了。)我拼命掩飾內(nèi)心的喜悅,故作冷靜地應(yīng)對著。這次約會的地點定在耶拿(Jena)書店。
在這種地方約會,還真是少見,我邊想邊朝書店走去。來到書店一看,他早到了,此時正在翻看幾本畫冊。很快,他選中其中一冊,讓店員把它包裝好?!斑@本畫冊可是禮物哦?!彼麑ξ艺f道。
隨后,我們?nèi)チ水敃r經(jīng)常光顧的“薩瓦林”(savarin)西餐廳,和往常一樣點了菜,要了葡萄酒。侍者替我們打開酒瓶蓋,把紅葡萄酒斟入高腳杯里。
當侍者轉(zhuǎn)身離開時,他從容不迫地端起酒杯,用略帶羞澀的表情說道 :“明年我們結(jié)婚吧。”
然后他繼續(xù)說道 :“這本畫冊是作為訂婚紀念買來送給你的禮物?!边@本畫冊是漢斯·貝爾默的畫集。買這種色情畫集當作訂婚紀念的禮物送給我,還真是他一貫的風格,一想到這里,我便不由得感到滑稽好笑。
他打開畫冊的封面,在扉頁的空白處用鉛筆寫下“經(jīng)惟和陽子的訂婚紀念畫集”。他說要畫上兩人的模樣,于是伸出手指,蘸了蘸紅葡萄酒,隨即在白紙上肆意揮舞起來。
我跟著效仿,和他一起揮灑著蘸了紅葡萄酒的手指。很快,只屬于我們倆的抽象畫由此誕生。
漢斯·貝爾默的畫集成了經(jīng)惟和陽子的畫集。那夜我興奮異常,輾轉(zhuǎn)難眠,臨近拂曉才勉強入睡。
我也不想做他的妻子,
我要做他的“女人”
當那個《感傷之旅》出版的時候,也大受批評。因為是在新婚旅行中,所以拍攝了性交的照片。
有人會想象地以為,我就是他的犧牲品,是一個具有大無畏精神的女子,只要是為了他的拍攝,無論什么事都會去做的。還有人說(這個人是個攝影家),換作是我,如果我真的很愛她的話,我是不會拍那樣的照片(性交照片)的。
更有趣的是,有人問荒木“你是為了想拍那種照片才結(jié)婚的吧”。我已忘記荒木當時是怎樣回答的了。
一想起十三年前外人的這些反應(yīng),我不由得想,即便是現(xiàn)在,說不定還會有人那樣想吧。
看到這個《感傷之旅》中我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誰會不往那方面想呢?但是,別人怎么想,那是他的自由。說荒木是性虐待狂,我是性受虐狂也無所謂,認為我們有裸露的變態(tài)嗜好也沒有關(guān)系。因為,我最喜歡變態(tài)了。
比起看到我喝醉了酒,和旁邊的男子接吻,在一旁大發(fā)雷霆的丈夫,我更喜歡在接吻的時候,一邊說著“舌頭再伸進來點”一邊拍照的丈夫。
和荒木經(jīng)惟在一起生活,從沒覺得厭倦過。
他是一個早餐一吃面包,就會馬上拉肚子的人(雖然面包比米飯更容易消化),是一個把照相機隨手扔在一邊,弄得滿是灰塵的人。
他對機械的東西完全是一竅不通。外出時,錄像機自動錄制功能的操作全是由我來負責。我盡量不讓他去觸碰錄像機的按鈕或內(nèi)部裝有微型電腦的空調(diào)按鈕等等,怕他按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弄壞東西。
比起數(shù)字信號的東西,他更適應(yīng)模擬信號的東西,比起磁帶,他更能搞定唱片,比起“TOKIO ROCK TV”,他更適合《演歌的花道》 。
在浴室里,他喜歡用橢圓形的棕刷子。他每天早上都要喝朝鮮人參茶,因為他相信這個絕對有效果。我也陪著他喝,可我非常懷疑這個到底對身體有沒有益處。
那我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呢?按荒木的說法,我是一個厚臉皮、不好惹的女人。
不過,家務(wù)事我倒是很認真地在做。每年我都要腌荒木喜歡的梅干,在每周兩次的雙人晚餐時,我都會仔細地準備好一套日式飯菜。
但與此相反,我的另一面是一踏出大門,便和男性朋友喝酒至深夜,然后酩酊大醉而歸。雖然夜晚有關(guān)門的時間,可有等于沒有,我總是滿不在乎地打破門限。
第二天早晨,即便是被荒木教訓,我也要么隨便地支吾搪塞,要么撒謊,這樣一來,反倒給他留下了更壞的印象。
所以對我來說,好好地做家務(wù)是對做酒鬼的一種補償。我好過分啊。
在荒木拍攝的照片中,我人性中如此邪惡的部分被驚人地表現(xiàn)了出來。而且,從照片上也能明顯地感覺到他注視著這樣的我時的視線。我和他之間感情糾葛的波瀾,給照片染上了一抹感傷的色彩。
在《懷鄉(xiāng)之夜》中,雖然拍的是我一個人躺在沙發(fā)上喘息,但我的肉體并不是單純地被拋在一邊,而是和他的肉體牢牢地聯(lián)系在一起的。從吃酸橙的手的照片里,我能感覺到他也在一旁吃著酸橙,能想象出他用帶著酸橙氣味的手按下快門時的情景。
雖然拍的是我,但照片里都投射著他的身影。這些都不是我的照片,而是彌漫在我和他之間那濃厚而細膩的感情寫照。
正在寫這些的時候,荒木回來了。他一邊看著他最喜歡的《Lovely10》,一邊喝著麥茶。在放入了花王沐浴液的熱水里浸泡之后,在臥室里叫我給他按摩了一下,然后酣然入睡。只有在累了,回到家里的這個時候,他才顯示出丈夫的樣子。
而在其他時間里,對我來說,與其說他是丈夫,不如說是個“攝影家”。而我也不想做他的妻子,我要做他的“女人”。
荒木經(jīng)惟與貓咪奇洛
我說小奇洛的眼睛有些奇怪,他便很擔心,說著“眼睛里是不是進沙子了?爸爸給你舔出來吧”之類的話(到這程度,就是有病了)。
丈夫表揚小奇洛把棲息在陽臺上的壁虎捕捉了回來,讓其心情愉快,丈夫還從下往上拍攝小奇洛嘎吱嘎吱吃著捕捉回來的壁虎的樣子(咀嚼壁虎骨頭的聲音令人毛骨悚然),為了不讓捕捉回來的麻雀跑掉,丈夫也跟著一起把小鳥追趕到房間的一隅,因麻雀的痛苦掙扎,弄得房間里到處都是羽毛,諸如此類,極其荒唐的每一天。
夏季植物繁茂,有很多昆蟲和鳥,連日來,麻雀、蟬和壁虎都被當作了用于血祭的犧牲品,有好幾次我都給這些可憐的獵物舉行了埋葬儀式。
據(jù)說貓的嘴里蠕動著生命力強大的細菌,但丈夫?qū)Υ艘桓挪焕?,在小奇洛的嘴上親來親去。他撫摸她的喉嚨,溫柔地按摩她的腹部,小奇洛用陶醉的眼神注視著丈夫(我把這稱為瑳嵯峨三智子的臉),一臉任憑你處置的表情,咕嚕嚕地把自己的身體拋了出去。
睡覺的時候,她總是跑到丈夫的床上,到了早晨,丈夫一起來,她便一臉睡意慢吞吞地跟著起來,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刈谒x的報紙上。小奇洛總是不停地追趕著自己最喜歡的爸爸的味道。
在我看來,丈夫和小奇洛在性格上很相似。他倆都比普通人更容易感到寂寞,重情義又瘋狂。大家彼此相遇,成為很好的伙伴,真是太好了,不是嗎?(文/ Roby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