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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春林談《紅樓夢》中薛寶釵:贈人玫瑰手有余香

薛寶釵斷舍離的境界是寶玉無法企及的,也許當寶玉披上袈裟,看到天地間白茫茫一片真干凈的時候,才驀然發(fā)現(xiàn),他的紅塵之中的妻子早就比他頓悟在先了。

寶釵說寶玉每日家雜學(xué)旁收的,其實她自己的雜學(xué)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她掌握的知識如同段譽通過北冥神功令狐沖通過吸星大法獲取的真氣,屬于海量儲備級別的。偶爾透露一二,已經(jīng)令人高山仰止。

蔣春林談《紅樓夢》中薛寶釵:贈人玫瑰手有余香

比如第18回,元春省親,寶玉寫詩,寫到“怡紅院”,起稿內(nèi)有“綠玉春猶卷”一句。寶釵轉(zhuǎn)眼瞥見,便趁眾人不理論,有理有據(jù),分析元春不喜歡用玉字,讓寶玉馬上將“綠玉”換一個詞“綠蠟”,并說出典故:唐朝韓翊詠芭蕉詩頭一句就是“冷燭無煙綠蠟干”。

比如第22回,賈母給她過生日,生日宴會上,寶釵先點了《西游記》,后點了一出《魯智深醉鬧五臺山》。寶玉嫌戲太熱鬧,寶釵笑著指出一套北《點絳唇》鏗鏘頓挫,韻律好,尤其詞藻中有一支《寄生草》填得極妙,并輕描淡寫馬上念出來,喜的寶玉拍膝畫圈,稱賞不已。

蔣春林談《紅樓夢》中薛寶釵:贈人玫瑰手有余香

同一回,寶玉受黛玉湘云夾板氣后看莊子,有誤入歧途之險,寶釵黛玉湘云聯(lián)手消滅寶玉悟道參禪之心,寶釵就說了五祖慧能的故事加強效果。

76回借湘云之口,談及湘云不知“棔”字是何植物,要查一查,寶釵說:“不用查,這就是如今俗叫做朝開夜合的?!毕嬖菩挪患?,到底查了一查,果然不錯。

42回,惜春對于賈母要求她工筆畫出大觀園以外,還要畫出人物類似于行樂圖的要求很是郁悶,因為她的專長是寫意畫,對于工筆畫完全沒有實踐。眾人在黛玉引發(fā)的調(diào)笑中笑夠了后,寶釵展示了她非凡的處理能力,在她的分析下,事情有了解決的眉目,也非??尚?。解決方案呼之欲出,方案完備到甚至惜春都可以少動手,讓清客們代勞,惜春做些整合工作就可以順利完成。然后是一連串口述畫畫材料和工具,看得人頭暈?zāi)垦?,而寶釵只是隨口說來,連黛玉都沒跟上她的節(jié)奏。

蔣春林談《紅樓夢》中薛寶釵:贈人玫瑰手有余香

如此博學(xué)而善言,書中竟然以旁觀者身份評價她:“罕言寡語,人謂藏愚,安分隨時,自云守拙?!痹谕跷貘P的眼中,她是:“不干己事不張口,一問搖頭三不知。”因為寶釵并不以博學(xué)機靈為榮,相反,她要刻意低調(diào)。因為寶釵是講究規(guī)則和規(guī)范的人,并且按照心目中的規(guī)范嚴格要求自己,做一個守本分的大家閨秀。

首先是信奉“女子無才便是德”,讀書作詩寫字不能作為女子的分內(nèi)事,李紈就是這樣被嚴格教育的。寶釵的家庭教育很寬松,寶釵可以讀書識字,第4回介紹她時就說:“當日有他父親在日,酷愛此女,令其讀書識字?!钡菍氣O自身口口聲聲卻宣稱女孩子應(yīng)該不讀書,第42回,寶釵對黛玉說:“所以咱們女孩兒家不認得字的倒好。男人們讀書不明理,尚且不如不讀書的好,何況你我.就連作詩寫字等事,原不是你我分內(nèi)之事,”第49回,寶釵見湘云和香菱談?wù)撛姼?,笑道:“我實在聒噪的受不得了。一個女孩兒家,只管拿著詩做正經(jīng)事講起來,叫有學(xué)問的人聽了反笑話,說不守本分。”

蔣春林談《紅樓夢》中薛寶釵:贈人玫瑰手有余香

再次女孩子主業(yè)應(yīng)該在針黹紡織家務(wù)事。這一點寶釵也是非常認可和身體力行,書中介紹她時在第四回:“自父親死后,見哥哥不能依貼母懷,他便不以書字為事,只留心針黹家計等事,好為母親分憂解勞。”她是真的能吃苦,“每夜燈下女工必至三更方寢。”

寶釵智商如此之高,難得的是情商更高。她非常好的貫徹了儒家文化所提倡的“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的思想和行動準則,她以豐厚的家資和人情練達的高情商,關(guān)心著幫助著姐姐妹妹們,獲得了大家的愛戴。

第8回,寶玉要喝冷酒,寶釵笑道:“寶兄弟,虧你每日家雜學(xué)旁收的,難道就不知道酒性最熱,要熱吃下去,發(fā)散的就快;要冷吃下去,便凝結(jié)在內(nèi)。拿五臟去暖他,豈不受害?從此還不改了呢。快別吃那冷的了。”分析的透徹,無怪乎寶玉信服,乖乖地不喝冷酒了。

湘云一時豪興大發(fā),主動做東,卻沒想到自己沒錢沒資源的囧況,寶釵主動請纓主動幫忙籌劃,螃蟹宴會辦得風(fēng)風(fēng)火火,上上下下皆大歡喜,湘云對她真是敬佩萬分。

金釧跳井而亡,寶釵第一時間去安慰王夫人,見王夫人發(fā)愁沒有現(xiàn)成裝裹的衣服,寶釵主動送出自己剛做的兩套衣服,以解王夫人之憂,并不忌諱衣服是要給死人穿的。她是真的不在乎,按照既定的規(guī)范生活,內(nèi)心坦蕩,身正不怕影子斜,怎么會有這樣的忌諱和害怕?

蔣春林談《紅樓夢》中薛寶釵:贈人玫瑰手有余香

黛玉一直對寶釵心有芥蒂,卻在說錯了酒令,被寶釵私底下拉住談心后,黛玉對寶釵心服口服,因為“細細算來,我母親去世的早,又無姊妹兄弟,我長了今年十五歲,竟沒一個人象你前日的話教導(dǎo)我。”因賈母的寵愛,別人要不怕她,要不遠她,要不敬她,要不看笑話八卦,誰會苦口婆心教導(dǎo)她?迷惘時分,她只能靠自己琢磨,靠自己觀察,盡量不犯錯,取得賈府的立足之地。

又在45回中,寶釵趁熱打鐵,分析黛玉的身體狀況,分析黛玉的藥方,建議用燕窩為黛玉調(diào)理身體并主動送燕窩,寶釵笑道:“雖是取笑兒,卻也是真話。你放心,我在這里一日,我與你消遣一日。你有什么委屈煩難,只管告訴我,我能解的,自然替你解一日。我雖有個哥哥,你也是知道的,只有個母親比你略強些。咱們也算同病相憐。你也是個明白人,何必作‘司馬牛之嘆’?你才說的也是,多一事不如省一事。我明日家去和媽媽說了,只怕我們家里還有,與你送幾兩,每日叫丫頭們就熬了,又便宜,又不驚師動眾的?!币环捳媸桥呐?,雖然都是客居賈府,家里情況不如意,她卻有她的主動擔(dān)當和她的責(zé)任,“你放心,我在這里一日,我與你消遣一日?!笨v有前期萬般不合,此刻也將盡棄前嫌?!爸还芨嬖V我,我能解的,自然替你解一日?!钡糜讶绱?,怎么不以金蘭契來形容之?寶釵接著道:“這有什么放在口里的!只愁我人人跟前失于應(yīng)候罷了?!彪m然是談心,也透露出寶釵的心思和真實想法。

“好風(fēng)憑借力送我上青天,柳絮如何能上青天”,需要的是好風(fēng),人情練達世事洞明就是好風(fēng)。寶釵的理解就是這樣,希望做到讓人人滿意,她擔(dān)心憂愁的是人人眼前失于應(yīng)候,生怕有想不到照顧不到的人,她也這樣做了,真心的。她是真是希望自己是光,是暖,能讓周圍的人人都能惠及到。45回中提到“寶釵因見天氣涼爽,夜復(fù)漸長,遂至母親房中商議打點些針線來。日間至賈母處王夫人處省候兩次,不免又承色陪坐半時,園中姊妹處也要度時閑話一回,故日間不大得閑?!鄙现临Z母王夫人自己的母親,下至園中姐妹們,包括岫煙香菱,她都面面俱到。這也難怪薛蟠帶回禮物,她也送趙姨娘和賈環(huán),毫不避嫌。當探春大刀闊斧進行改革的時候,她考慮的卻是如何完善福利,如何讓人人得益,個個安心,她要維護一個有秩序的循規(guī)遵矩的環(huán)境。

蔣春林談《紅樓夢》中薛寶釵:贈人玫瑰手有余香

然而,她的種種努力卻并不能改善現(xiàn)實的頹廢和賈府敗落的趨勢道德的崩塌,大觀園抄檢第二日,她毅然搬出蘅蕪苑,不愿受牽連,潔身自好。若做不到兼濟天下,那就獨善其身?!澳羌t塵中有卻有些樂事,但不能永遠依恃,況又有美中不足,好事多魔八個字緊相連屬,瞬息間則又樂極悲生,人非物換,究竟是到頭一夢,萬境歸空。”寶釵是早早就領(lǐng)會到人間這個禍福轉(zhuǎn)化,悲喜交加,到頭一夢的悲涼現(xiàn)象的。她給人以溫暖,自己這方面卻摒棄了繁華富麗,不愛花兒朵兒;她追求極簡生活,將房間布置得雪洞一般;她將玉佩飾品裝箱封存不再佩戴.....

她斷舍離的境界是寶玉無法企及的,也許當寶玉披上袈裟,看到天地間白茫茫一片真干凈的時候,才驀然發(fā)現(xiàn),他的紅塵之中的妻子早就比他頓悟在先了。(文/蔣春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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