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將巴黎比作法國的心臟，那貫穿巴黎、從古到今的塞納河就像是巴黎的大動脈，不僅承載著這座城市的生命之水，更是見證了無數(shù)故事的發(fā)生。
隱藏在巴黎心臟地帶的巴黎圣母院地下考古墓室近期開啟新展“塞納河中——從史前到現(xiàn)代的發(fā)現(xiàn)” (Dans la Seine - Objets trouvés de la Préhistoire à nos jours)。展覽匯集了近150件在塞納河中被打撈或挖掘出的物品，無論是生活工具、武器、還是祭祀用品，每一件都仿佛時光的印記，描繪著塞納河的獨特“肖像”。展覽以史前、古代、中世紀、近現(xiàn)代四個時間段為線索，結(jié)合圖像和數(shù)字復(fù)原圖解，勾勒出塞納河在不同時期的面貌，以及自史前時代以來人類與這條河流之間紛繁復(fù)雜的交織。
最早的“巴黎人”
史前時期的塞納河
朱爾·雷布在圣旺發(fā)現(xiàn)的舊石器時代中期火石片，1881年捐贈給卡納瓦萊-巴黎歷史博物館 ? Paris Musées / Musée Carnavalet - Histoire de Paris
1853年-1870年的巴黎，在奧斯曼省長(Haussmann)的帶領(lǐng)下，曾經(jīng)進行過一場宏大的城市改造工程，在此期間，巴黎近郊塞納河環(huán)流地區(qū)的克里希(Clichy)和勒瓦盧瓦(Levallois)之間開發(fā)的采砂場，吸引了地質(zhì)學(xué)家、史前學(xué)者與業(yè)余歷史愛好者前來采集各種燧石與動物骨頭，這些發(fā)現(xiàn)首次證明了史前時期巴黎盆地已經(jīng)有人類的存在，也激發(fā)了公眾對于“史前巴黎”的濃厚興趣。1967年，巴黎世博會期間曾設(shè)立展廳，展示當(dāng)時收集到的史前工具，這是人類最早的痕跡首次被公開展示，也開啟了人類學(xué)的新紀元。
在眾多史前“發(fā)燒友“中，一位業(yè)余史前學(xué)家朱爾·雷布 (Jules Reboux) 通過走訪巴黎周邊的各大采石場，收集了大量石器工具，并據(jù)此提出了不同的分類方式：破碎燧石、切割燧石與拋光燧石( les silex éclatés, taillés et polis )，與一直被沿用至今的分類用語“舊石器時代、中石器時代、新石器時代”。雷布本人不僅熱衷于收集史前石器工具，還積極探索它們的使用方式，他曾經(jīng)親自用燧石刀在屠宰場進行切牛肉與剝皮的實驗，可謂是 (將近一個世紀后才出現(xiàn)的) 實驗考古學(xué)的先驅(qū)人物。
2023 年 9 月，工作人員在Clichy-la-Garenne遺址搜索沉積物塊 ? Sophie Clément / Inrap
2020 年 10 月，在 Clichy-La-Garenne 遺址發(fā)現(xiàn)的所有燧石工具，舊石器時代中期 ? Denis Glicksmann / Inrap
大約公元前85000年-25000年之間，還沒有巴黎圣母院、沒有新橋、沒有舊書攤的塞納河邊，有的只是一片寬闊的河床與微微傾斜的河岸，氣候寒冷，周邊長滿了稀有灌木，生活著馴鹿、馬和野牛等大型哺乳動物，也曾有尼安德特人在此停留打磨工具，他們遺留下的燧石塊，經(jīng)分析推測曾經(jīng)用來刮樹皮或切割獵物。
展覽現(xiàn)場
無上的神圣之源
高盧羅馬時期的河流崇拜
1550年左右的巴黎地圖 ｜Plan de Truschet et Hoyau, dit ? plan de Bale ?, représentant Paris, vers 1550 ? Bibliothèque publique et universitaire de Bale-Ville, Kartenslg
在高盧羅馬時期，對塞納河周邊地區(qū)的記錄極其稀少，如今我們熟悉的塞納河左岸，曾經(jīng)是一片廣袤的濕地沼澤，右岸則交替著沙洲與海灣，這一時期人類留下的痕跡微乎其微。高盧人占領(lǐng)盧特斯 ( Lutèce，巴黎的前身) 后，選擇城中心的西岱島 ( l'?le de la Cité ) 作為塞納河的交匯點，在淺淺的河灣上修建平臺，布置了城市的南北向街道。公元一世紀初，塞納河上建起了第一個碼頭，“巴黎”開始逐漸熱鬧起來。到了公元四世紀，西岱島成為盧特斯的行政中心與軍隊駐扎地，被高高的城墻環(huán)繞，墻內(nèi)除了皇室成員的住所，還有古羅馬人鐘愛的溫泉浴場……
塞納河發(fā)現(xiàn)的精美白色陶瓷壺，公元一世紀 ? Paris Musées / Musée Carnavalet - Histoire de Paris
時間快進到1874年前后，奧斯曼省長下令增建市中心橋梁，在蘇利橋(Pont Sully)的修建過程中，考古學(xué)家發(fā)掘出了大量高盧羅馬時期的餐具。其中有“奢華”的金屬器皿、各種鍋碗瓢盆、陶瓷容器以及可追溯至公元二三世紀的高腳杯。上圖中完好無損的陶壺在出土陶瓷中極為罕見，它的形態(tài)相當(dāng)優(yōu)雅，很有可能是當(dāng)時從里昂“進口”而來的高級餐具，在經(jīng)過塞納河猛烈湍急的支流時被意外吞入了河底。
展出作品 ? Paris Musées
高盧羅馬時期的銅合金阿波羅雕像 ? Paris Musées / Musée Carnavalet - Histoire de Paris
高盧羅馬時期的石灰石男性頭像 Don de Henry Corot en 1954 ? Musée Archéologique de Dijon / Bruce Aufrère / TiltShif
在古羅馬時期，自然現(xiàn)象被看作是神圣力量的象征，每條河流的源頭都被視為無上的神圣之源。人們敬畏水、崇拜水，幾乎每一條河流都被賦予“河神” (大多為女性形象)。塞納河的女神名為塞夸納(Sequana)，人們相信她可以治愈一切疾病、實現(xiàn)一切愿望，因此虔誠的“粉絲”們時常制作各種小雕像或物件投入塞納河祈求女神庇佑。這些被丟入河中的祈愿物有木雕也有石雕，并且呈現(xiàn)出豐富多樣的形態(tài)：男人、女人或孩童的頭像、全身雕像、嬰兒、身體部件、動物……史學(xué)家推測它們象征著帶有“病邪之氣”的身體部位，方便女神“精準療愈”。
高盧羅馬時期，拿著錢袋的墨丘利雕像 ? Paris Musées / Musée Carnavalet - Histoire de Paris
這件銅合金小雕像是備受古羅馬人重視的“諸神信使”墨丘利(Mercury)，這位神靈身兼數(shù)職，掌管商業(yè)、交通、旅游、畜牧業(yè)及欺詐盜竊等領(lǐng)域，在當(dāng)時的商人眼中是財神一般的重要存在。在這件雕像中，墨丘利帶著寬邊圓帽，以旅行者的形象出現(xiàn)，帽子頂端的翅膀是其神性與速度的象征，手中沉甸甸的錢袋則象征著成功的貿(mào)易帶來的榮華富貴…… 人們不得而知，在塞納河底沉睡了幾千年的墨丘利，是經(jīng)歷了一次事故、盜竊、抑或是某個虔誠的商人獻給河神的禮物？
流動的大型“許愿池”
中世紀忙碌的塞納河
1588年，從盧浮宮屋頂眺望的巴黎全景，畫面右側(cè)可以看到正在建設(shè)中的新橋，作者Théodore-Josef-Herbert，又名Fedor Hoffbauer (1839-1922) ? Paris Musées / Musée Carnavalet - Histoire de Paris
中世紀的巴黎已經(jīng)成為歐洲食品、手工藝品和建筑業(yè)的大型“消費中心”，由此產(chǎn)生了大量的貨物運輸需求，塞納河就是當(dāng)時最實惠便捷的運輸方式。與此同時，巴黎的人口開始劇增，但塞納河沿岸卻不像如今被看作“黃金地帶”。當(dāng)時的河岸堤壩比今天要低好幾米，水流上漲淹沒河岸是常事，于是河岸兩邊散布著的主要是漁場、磨坊、洗衣店之類的手工作坊。
直到17世紀，西岱島一直是巴黎所有橋梁的“中樞”，每座橋上都蓋滿了第一視角的“河景房”，但橋梁往往結(jié)構(gòu)簡陋、“住戶”超載，經(jīng)常會發(fā)生坍塌。直到1607年，巴塞納河上才有了第一座沒有房屋、并直接橫跨左右兩岸的石橋，被人們自豪的稱為“新橋”。
身穿鏈甲的士兵，中世紀 ? Paris Musées / Musée Carnavalet - Histoire de Paris
中世紀的巴黎充斥著圣人崇拜，人們在前往拜訪圣地時會特意購買一些物美價廉的徽章，隨身攜帶，作為自己到達圣地的證明。這種徽章用鉛和錫混合制成，被看作是有法力的“護身符”，也會在祈愿時被投入河里。巴黎圣母院周圍的塞納河區(qū)域發(fā)現(xiàn)了大量類似的徽章，時間可追溯至12世紀-17世紀之間。
騎士或戰(zhàn)士雕像，鉛合金，現(xiàn)代? Paris Musées / Musée Carnavalet - Histoire de Paris
19世紀中葉巴黎市政府為了改善航運，對塞納河進行了清潔與疏浚工程。一位幸運的古董商阿瑟·福爾熱 ( Arthur Forgeais ) 在這一時期巴黎圣母院周邊的塞納河床收集到了數(shù)千個鉛制小物件，其中包括朝圣徽章、宗教雕像、微型玩具、便攜圣物盒等等。
上圖的騎士雕像由鉛合金制成，工藝粗糙，四肢纖細，身體光滑，頭上戴著怪異的帽子，佩戴十字架，手持長矛和劍。這類雕像備受超現(xiàn)實主義藝術(shù)家的珍視，例如賈科梅蒂( Alberto Giacometti )、安德烈·布列松 ( André Breton ) 都曾有所收藏。據(jù)推測它們是14世紀-16世紀期間的騎士或士兵在出征或歸來時獻給圣母的禮物，也許是祈禱，抑或是還愿。它們被投擲在巴黎圣母院周邊的“神圣區(qū)域”，屬于基督教的儀式。
除此之外，塞納河中還收集到了一百多件武器，其中有完好無損的矛與劍、斧頭與匕首等，最早可追溯至青銅時代與中世紀早期。一些沉入水底的武器被認為與某種搏斗儀式相關(guān)，搏斗結(jié)束后，勝利者或戰(zhàn)敗者會將自己的武器托付給塞納河，永不再用。
展覽現(xiàn)場
鐵質(zhì)長矛 Période mérovingienne ? Paris Musées / Musée Carnavalet - Histoire de Paris
今天的塞納河
2021年4月25日, 陽光下的巴黎, Thomas Pesquet ? ESA/NASA
1900年世博會期間，大批游客通過水路抵達巴黎，于是巴黎警察局組建起河濱大隊，負責(zé)保障游客人身與財務(wù)的安全。到今天，河濱大隊依然活躍在塞納河上，負責(zé)監(jiān)督貨物與人員的安全、管控塞納河巴黎段的航行與河流監(jiān)測。在他們的例行監(jiān)測中，潛水員們依然會時不時地“淘”到各種物品甚至藝術(shù)品、裝飾品，盡管今天的塞納河，已經(jīng)明文規(guī)定禁止向河內(nèi)投擲“任何性質(zhì)的液體或固體”。
飾有花卉圖案的鋪路磚，釉陶制，14 世紀。1875 年，在巴黎Pont-au-Change橋下的塞納河河床上發(fā)現(xiàn) ?Paris Musées / Musée Carnavalet - Histoire de Paris
2014 年 11 月，巴黎河濱大隊潛水員在塞納河新橋腳下發(fā)現(xiàn)的怪狀頭像(Mascaron) ? Brigade fluviale de Paris / DRAC d’Ile-de-France, Service régional de l’archéologie
展覽現(xiàn)場
2023年的“巴黎不眠夜”(Nuit Blanche)活動上，藝術(shù)家Yan Tomaszewski受到古人向河神祈愿與還愿的啟發(fā)，將一組代表人體各個部位的木雕浸入塞納河中，每件木雕都被包裹著含有活性炭的布料。這些雕塑在河里浸泡了數(shù)周，象征性地為塞納河的凈化做出了自己的貢獻。本次展覽中展出的這件雕塑布滿河流中“攔截”的污染物與雜志，它作為一種“獻祭”，寄托著藝術(shù)家對于“療愈”塞納河的美好愿景。此外，藝術(shù)家Joana Hadjithomas和Khalil Joreige也專門為此次展覽創(chuàng)作了名為“時間膠囊”的裝置作品，以河底沉積物為材料進行雕刻，講述這座城市深深埋藏著的歷史。
Yan Tomaszewski, 還愿物，塞夸納系列. Ex-voto, série Sequana, 2023, ? Yan Tomaszewski
從古到今，塞納河的源源不息里寄托了多少人的愿望與情懷，本次展出的每一件物品都是時光的見證、歷史的縮影，靜默中講述城市記憶。
展覽海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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