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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野考古與“閩浙通衢”之地竹口

浙南山區(qū)小鎮(zhèn)竹口古稱“閩浙通衢”,作為古窯址所在地,緊鄰龍泉,但聲名不彰,遠不及龍泉。

浙南山區(qū)小鎮(zhèn)竹口古稱“閩浙通衢”,作為古窯址所在地,緊鄰龍泉,但聲名不彰,遠不及龍泉。本文作者結合自身一線田野考古經歷,嘗試將田野、考古、讀書、歷史、個人情感和生活體驗整合起來進行寫作敘事,試圖揭示文物考古于日常生活之間的關聯(lián)性。

浙江人民出版社《考古四記——田野中的歷史人生》新近出版,文集所收錄文章多以淡筆寫濃情,追憶作者工作中難以忘懷的人和事,呈現可貴的人情世味?!杜炫刃侣劇方浭跈喙?jié)選刊發(fā)。

浙南山區(qū)的麗水市 (古處州) 龍泉市,自古以出產龍泉青瓷聞名,外省人多半知有龍泉而不知有處州,猶如我們知道浙北水鄉(xiāng)有烏鎮(zhèn),卻不知有桐鄉(xiāng)一般。

南宋慶元三年 (1197),鑒于龍泉縣山谷險遠,析其南鄉(xiāng)置為新邑,并以年號為名,是為慶元縣。乾隆 《龍泉縣志》 說,青瓷窯 “昔屬劍川 (龍泉),自析鄉(xiāng)立慶元縣,窯地遂屬慶元”。這種說法是不對的,因為龍泉青瓷的核心產區(qū)大窯、金村、溪口,以及龍泉東鄉(xiāng)規(guī)模更大的窯址群,自古及今都在龍泉境內,劃歸慶元境內的窯址只是一小部分而已。

往來龍泉、慶元兩縣之間的官道,古已有之。慶元縣竹口鎮(zhèn), 就是大道上必經的地方。

從龍泉出發(fā),道經后坑,公路邊有一座美麗的木構廊橋——后坑橋。這是進入竹口地界的地標,我每次路過,都會特意下車,坐在廊橋內小憩片刻。后坑橋,由康熙年間慶元知縣程維伊重建,舊稱程公普渡橋,今天又叫紅軍橋。

木構廊橋是浙南山區(qū)最有特色的風物之一,而后坑橋是進入竹口鎮(zhèn)的地標


1934年 8月,閩浙邊境的紅軍決定北上抗日,路過竹口時,與國民黨軍有場遭遇戰(zhàn)。這一仗打得真漂亮,重挫敵人的反動氣焰。竹口鎮(zhèn)至今立有“竹口戰(zhàn)役”紀念碑,碑文激情洋溢,以“紅軍精神永遠激勵著慶元人民奮勇前進” 的口號結篇。因為這段光榮的歷史,作為交通要津的后坑橋,易名為紅軍橋。 紅軍橋附近,有一座路亭,原名培蘭亭,據脊梁上的墨書,此橋本為清末竹口鄉(xiāng)紳田洪為祈愿子孫繁衍而建,據說他的孫子單名一個“蘭”字,故名。今天也改叫了紅軍亭。2009年我路過時,見到的紅軍亭保存尚好。兩年后,路亭在龍 (泉) 慶 (元) 高速公路建設中被拆除。

2009年9月,因為龍(泉)慶(元)高速公路建設的考古調查,我拍攝的培蘭亭。不久,路亭即遭拆除


我舉紅軍橋、紅軍亭的例子,是想說明竹口地據險要,為往來浙江龍泉、景寧、慶元和福建政和、松溪、浦城各縣之間的要沖。 竹口乃兵家必爭之地,自古以來設有兵寨、巡檢司,民國時期政府也曾派重兵守衛(wèi),故有1934年的竹口一役。

竹口古稱“閩浙通衢”,但在今天看來,只是小鎮(zhèn)。小鎮(zhèn)的西邊,有條竹口溪,自北而南,向福建省境內流去,是閩江的上游。 而龍泉境內的河流,則是向北匯入甌江的。人們認為,龍泉出產的青瓷,多由甌江經溫州入海;而慶元的青瓷,則由閩江經福州出口。其實未必如此,龍泉大窯、金村的青瓷,也可以翻山越嶺,先挑到慶元這邊來,經由閩北,漂洋過海。

竹口溪上原來也有一座木構廊橋,叫作阜梁橋。橋頭掛有牌匾,榜書曰“宋王伯厚先生故里”,據光緒 《慶元縣志·藝文》 收錄沈鏡源 《重建阜梁橋記》,匾額由清道光三年 (1823) 竹口的貢生田嘉修所書。

王伯厚,即宋末元初大儒王應麟,著有 《玉?!贰独W紀聞》, 傳說還是 《三字經》 的作者。山鄉(xiāng)竟然有這樣的大人物,縣里的官員往來過之,無不望風景仰。鎮(zhèn)上更建起紀念王應麟的牌坊、祭祀王應麟的祠堂,慶元自來人物,以伯厚先生名聲最大,有鄉(xiāng)賢如是,“不可不廟食也,故祀之,景行仰止,以光山岳”(鄭惟飚: 《重建竹溪 (竹口) 公館記》,見嘉慶《慶元縣志·藝文》)。

當然,這是清代的情景。而今,王應麟牌坊、祠堂固然全無, 阜梁橋也毀圮已久,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水泥橋,橫跨于竹口溪上。

小鎮(zhèn)內的老街與溪水平行,街道兩面保留有若干舊時商鋪,長約 300米,這是山鄉(xiāng)巨鎮(zhèn)的證明。現在的竹口鎮(zhèn)比老鎮(zhèn)更大,也更雜亂,過客需要稍稍留心,才能分辨出古鎮(zhèn)的舊格局——盡管破敗,然而簡潔。

2011年秋,我住在竹口鎮(zhèn),不是來古鎮(zhèn)采風,而是為了調查竹口溪流域的古窯址。中國古陶瓷考古的先驅陳萬里先生說:“一部中國陶瓷史,半部在浙江;一部浙江陶瓷史,半部在龍泉?!彼f的龍泉,包括龍泉、慶元兩地。宋元明時期,龍泉窯是我國最重要的青瓷燒造中心,產品暢銷海內外,直至明末清初,窯業(yè)才告衰亡。

今日說龍泉窯者,言必稱大窯、金村、上垟。這是龍泉精品瓷器的生產中心,南宋時期大窯的粉青、梅子青釉瓷器,是中國古代青瓷審美的典范。上垟窯創(chuàng)燒于北宋,至元代極盛,位于慶元境內,但其河流是匯入甌江的,并不屬于竹口溪流域。

慶元縣竹口溪古窯址分布圖(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劉建安制)


竹口溪沿線,青瓷窯眾多,有練泥碓、楓塘、竹口、橋頭山、 新窯等。論年代,以練泥碓、楓塘窯址較早,所出青瓷具有典型的元代風格。練泥碓,顧名思義,是個制瓷的取土地點,當地傳說從新窯到龍泉大窯之間,一共有36條窯,多在這里取土。練泥碓的山上到處有瓷器、窯具的碎片,過去瓷片不值錢,很少有人上山撿瓷片,經常能夠挖到完整的器物。附近的村民,家里缺碗少盤的,也不必到市場買,背起鋤頭到后山挖一口宋元時期的龍泉窯青瓷碗, 將就著用。

從調查材料看,竹口溪流域的青瓷燒造主要始于元代,隨著海外市場的開拓,元代龍泉窯業(yè)全面興盛,窯址從傳統(tǒng)的甌江流域,自上而下,逐漸蔓延至竹口境內;以竹口溪上游的練泥碓年代為早,以新窯最晚,約在明末,此時龍泉窯已在消亡邊緣,所出瓷器造型粗劣、釉色灰暗,除了碗、盤,幾乎見不到第三種器物。

竹口窯,位于竹口鎮(zhèn)的后山,才是竹口溪流域最重要的典型窯場。明天順年間 (1457—1464) 前后,大窯、上垟等傳統(tǒng)窯業(yè)產區(qū)逐漸衰亡,青瓷生產中心轉移到了竹口鎮(zhèn)。竹口是繼大窯后起的明 代后期的中心窯場,生產規(guī)模大,產品精美,大花瓶、香爐殘片, 隨處可見。明清時期的本地寺廟,常常供奉有類似的瓶爐,器型高大端莊。近代以來,古董賣到上??梢該Q錢,寺廟里的香爐、花瓶等瓷器很快就被盜賣一空。

竹口窯一角


由窯址所在的“后窯許”“后窯陳”等地名可知,當地大族許氏、陳氏的明朝祖先可能就從事燒窯行業(yè)或瓷器買賣。據民國二十三年 (1934)《竹口許氏宗譜》 記載,許紹琳公于明成化十三年 (1477) 來竹口做生意,“生理獲息十倍”,弘治十年 (1497) 索性就從江西臨川老家搬來竹口定居,是為竹口許氏的始遷祖。1934 年,陳萬里先生來竹口調查古窯址,當地陪同的許君說,他的祖先 “從江西遷來,在明末的時候,已有兩代,如此推算起來,大概在明天啟年間。移家來此,為的是做瓷器。當時姓許的遷來竹口以 后,買得山地極多,……許家原藏有制造瓷器的秘本,最近已遍覓不得”(陳萬里:《陳萬里陶瓷考古文集·龍泉訪古記》)。

陳萬里所記許氏徙居竹口的年代,可能偏晚了一點,但明確說徙居的目的就是做瓷器生意。傳說大體可信,許紹琳公徙居竹口時的15世紀后期,正值竹口窯的興盛期。當然,燒窯也不算什么光宗耀祖的事業(yè),《許氏宗譜》 交代來龍去脈,語焉不詳,是可以理解的。

竹口窯衰落后,零星的青瓷燒造活動,轉移到了更加下游的地方,也就是前述的新窯。陳萬里認為,“新窯”之地名,是相對于竹口的“舊窯”而言的。

明代以來,景德鎮(zhèn)青花瓷風行天下,逐漸壟斷了國內外市場, 龍泉青瓷漸漸喪失了市場競爭力。明清之交,竹口曾試圖放棄傳統(tǒng)的青瓷生產,改燒青花瓷。我們在竹口后山,曾撿到過一件瓷器標本,青瓷與青花瓷的殘片,竟然粘連在一起。救亡圖存的竹口窯工,曾經在青瓷窯中兼燒少量青花瓷,以尋求僅剩的一點點生存機會,然而終不可得。

竹口地處閩浙邊界,以燒造浙南的龍泉窯風格青瓷為主。但也有個別窯場,在南宋時期,燒造閩北建窯風格的黑釉茶盞。竹口鎮(zhèn)北1千米的潘里壟,就是專燒黑釉茶盞的窯場。

2009年以前,潘里垅窯址區(qū)的地表隨處可見南宋黑釉茶盞


兩宋時期,建州 (建寧府) 的黑釉茶盞,適宜斗茶,風靡海內,稱為“建盞”。我曾到建甌考察過黑釉窯,偌大窯場,碎片堆積如山,竟只有茶盞一種產品,真不可思議。同期的浙南地區(qū)青瓷窯,甌江上游的龍泉,飛云江上游的泰順、文成縣,通常也兼燒少量的黑釉盞,以迎合當時的市場。但像潘里壟這樣純燒黑釉茶盞的專業(yè)窯場,則極其罕見。當然,細想起來也不奇怪,一方水土養(yǎng)一 方人,所謂“閩浙分界”只是人為的行政分界,處州和建州本來就山水相連。

潘里壟窯址,是浙江境內已知唯一的專燒黑釉茶盞的窯場。因為其獨特性,很早就公布為慶元縣文物保護單位。2009年,因為規(guī)劃中的高速公路可能要經過窯址,我曾前去調查,很為沿線的文物如紅軍橋、紅軍亭、古窯址的安全而憂心。后來聽說公路并不經過窯址,才算放心。

可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潘里壟總算躲過 2009 年的一劫, 2011年竹口鎮(zhèn)地方建造工業(yè)園區(qū),未經文物部門批準,發(fā)揚愚公移山精神,填平山谷,培高地基,竟將窯址填埋在十幾米深的土石下 方,為上級文物部門檢查發(fā)現后,亡羊補牢,于是我組織并參加了潘里壟窯址的搶救性考古發(fā)掘。

2011年考古發(fā)掘時,潘里壟窯址已遭掩埋


這是我迄今經歷的最奇怪的考古工作——先用挖掘機掘開覆蓋其上的泥石土方,露出原來的地表。考古隊員在十多米深的“坑 下”作業(yè),四壁高峻的土方,常有泥石滑落。每當收工,考古隊員都會長出一口氣,仿佛自火線下來的戰(zhàn)士,深感平安歸來,已屬不易。

與潘里壟相仿,竹口窯也是慶元縣文物保護單位。其實,以竹口窯在龍泉窯系統(tǒng)中的重要地位,完全可以升格為省級文物保護單位乃至國家級文物保護單位。但是,竹口窯緊鄰集鎮(zhèn),人口眾多, 房屋密集,文物保護面臨的壓力大,當地政府不愿意自找麻煩,將文保單位升格。近年,“盛世藏寶”之風大興,完整的龍泉瓷器固然可寶,釉色好的瓷片也能賣錢。山上的窯址,早已被古董販子、 文物愛好者、熱衷傳統(tǒng)文化的人士翻過很多回了,從土里翻出來的碎小瓷片,俯拾皆是。

當年,陳萬里先生來竹口調查龍泉窯、撿拾瓷片,老百姓問他:“你是江西人么?”言下之意,這些零零碎碎的沒用的東西,只有江西人才肯收羅。如今,我在竹口窯游走終日,從未有人前來盤問,因為到這里尋寶的人太多了,本地人早已司空見慣。

竹口窯所處的保護環(huán)境很復雜,公布為縣級文物保護單位已是負擔,如果升格為更高級別的文保單位,誰來負責?在經濟建設和現實利益面前,有時文物保護并不總是最重要的。

靠山吃山。除了燒窯,竹口的香菇栽培業(yè)、伐木業(yè)、造紙業(yè), 同樣歷史悠久。

我們認為,古人的傳統(tǒng)生業(yè)、生產方式甚有研究的必要,山鄉(xiāng)的經濟史,就是鄉(xiāng)民的生計史。然而,古人一般不會這么看,鄉(xiāng)邦文獻中,對燒窯、造紙幾乎不著一字。惜墨如金到這種地步,只能說明這些東西在古人眼中都是不值一提的“末業(yè)”。盡管今天的人 們把龍泉青瓷當成寶貝,說瓷器、造紙是中華民族的偉大創(chuàng)造,并譽之為中華文明的象征。

《竹口許氏宗譜》 不載窯事,各種版本的 《慶元縣志》 亦是如此,一個燒窯的,有什么可說呢?

過去的山鄉(xiāng),很少讀書人,“或有耕而兼讀者,或有耕而掛名胥吏者,避役故也”(嘉慶 《慶元縣志·風土》),讀書多半只是為了逃避繁重的勞役賦稅而已。清朝兩三百年,山鄉(xiāng)不出一個舉人, 更遑論進士。然而,舊 《縣志》 偏又對讀書人的事,連篇累牘,不厭其煩。同樣,這也只有一種解釋,就是古人認為讀書做官遠比燒窯有意義,那才是值得夸耀的事業(yè)。

“人杰地靈”的說法,怎么說都能成立。不出讀書人就是“人不杰”,“人不杰”就是“地不靈”,反之亦然。就算你把龍泉青瓷吹上了天,也無法證明家鄉(xiāng)藏龍臥虎、鐘靈毓秀,這就是古人的價值觀。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竹口老街的這頭有了“宋神童尚書墓”, 老街另一頭有座“神童故里”的門坊??瓷先ィ际乔宕奈?。

“宋神童尚書墓”


“神童故里”門坊


神童,名叫陳嘉猷,南宋竹口人。照嘉慶 《慶元縣志·人物》 上說,他是鎮(zhèn)上不世出的人物,自幼聰穎,出生三日就能開口說話,“登紹興神童科,累官至禮部尚書。公忠耿介,有經濟大略, 朝紳重之”。然而,我遍稽 《宋史》《建炎以來系年要錄》 等基本史籍,未能發(fā)現有個叫陳嘉猷的慶元籍高官。按理說,南宋前期這種級別的人物,國史多少應該有點記錄。

宋代規(guī)定,寄祿官在中散大夫 (從五品) 以上的文官,國史一 般皆予以立傳,按照官員差遣即實際職務的高下,文臣自少卿、監(jiān)以上,死后在國史、實錄中撰有“附傳”。元代修 《宋史》 列傳, 均以宋朝國史列傳為本,當然也酌情參照其他文獻。所以,除了在亡國匆促的南宋末期,國史未及修成,許多官員失載或語焉不詳外,其余夠格的官員,《宋史》 大多有傳。如果宋高宗朝果真有陳嘉猷其人,他的差遣之一禮部尚書是從二品官,《宋史》 不可能不予立傳。即便不立傳,這樣的高級官員在宋代史籍中也不可能蹤影全無。

本土的秀才,大概也發(fā)現了這個問題,神童固然厲害,可是底氣不夠強硬。于是,竹口又出現了一塊名頭更響亮的招牌“宋王伯厚先生故里”,就是我們前頭在阜梁橋上看過的牌匾。

2012年新建的阜梁橋


王應麟,字伯厚,號深寧居士,南宋淳祐元年 (1241) 進士, 寶祐四年 (1256) 中博學宏詞科。王應麟著述豐富,是名滿天下的大儒。然而大家都知道,他是南宋慶元府鄞縣 (今寧波鄞州區(qū)) 人,千真萬確的寧波人。查清錢大昕 《王深寧先生年譜》、今人龔延明 《王應麟事跡編年》,綜觀王應麟一生,他似乎從未到過萬山深處的處州慶元縣。

求賢若渴的秀才,不知道是故意還是無知,直把南宋慶元府當作慶元縣。于是,王應麟就成了處州府慶元縣竹口的鄉(xiāng)賢。雍正 《浙江通志》 嚴厲批評了這種攀緣名人的做法,指責慶元的 “陋儒”將慶元府和慶元縣混為一談,荒唐至極。當然,關于王應麟是竹口人的說法,在當地傳承有序、邏輯自洽,從明代開始就流傳開了。

阜梁橋頭新建的王應麟紀念館,橋頭新掛起“王伯厚先生故里”的牌匾,卻將“故里”訛為“故裡”


毫不意外,竹口鎮(zhèn)里,掛起“宋王伯厚先生故里”牌匾,豎起為宋進士王應麟立的進士牌坊,竹口水尾的回龍?zhí)渡踔吝€有王應麟的墳墓。

從此,一切無可辯駁,王應麟才是竹口“人杰地靈”的象征。 縣官、鄉(xiāng)紳經過竹口,造訪王應麟史跡,搖頭晃腦,賦詩撰文,說王先生的大名與日月同輝,海內之士誰人不曉,“先生居敬窮理, 道學闡濂閩之蘊”,大家做晚輩的理當見賢思齊。

這故事多么匪夷所思。但是,各種版本的 《慶元縣志》 都當王應麟是竹口人,山鄉(xiāng)的歷史就是這么寫的。

2011年秋,我在竹口調查古窯址、發(fā)掘潘里壟期間,竹口溪上的阜梁橋,尚在重建中。在我離開竹口時,正值橋墩的奠基儀式, 噼里啪啦,燃放著鞭炮,仿佛在為我們的考古隊送行。

次年,我們回到杭州后,竹口鎮(zhèn)傳來重大歷史發(fā)現的信息,據清咸豐二年 (1852)《竹口王氏族譜》 記載,歷史疑案終于水落石出——原來南宋亡國后,王應麟先生以遺民自居,隱居到了竹口。 經過地方文史學者研究,王應麟果然是竹口人,鐵證如山。鎮(zhèn)里有個朋友打電話來,邀請我去論證論證。我沒有去。

我至今未能讀過這本歷史秘籍,然而就算見到了,猶如我讀過的各種縣志,又能證明什么呢?

2014年,竹口鎮(zhèn)上有老百姓擴建自家房屋,將“縣級文物保護單位”竹口窯挖開了一個大口子,豁口上掛滿瓷片、窯具,地表一片狼藉。因為涉嫌破壞國家文物,派出所決定對房主行政拘留。我再次來到竹口,前往現場評估遺址的破壞程度,以作為采取進一步處罰措施的依據。

村民隨意破壞國家文物的行為,必須制止,違法者必須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但是,當年未經審批將潘里壟窯址就地填埋的決策者,又該如何處罰呢?我不免有點同情這位可憐的擅自擴建自家房屋的村民。

我從小鎮(zhèn)出來。新阜梁橋,落成有時,金碧輝煌,已為竹口鎮(zhèn)的新地標性建筑。橋頭果然重新懸掛起“宋王伯厚先生故里”的匾額,并建起了古色古香的“王應麟先生紀念館”。

【附記】 感謝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劉建安先生對本文寫作的幫助。

《考古四記——田野中的歷史人生》浙江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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