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國》,[法]埃馬紐埃爾·卡雷爾著,驁龍譯,南京大學出版社,2024年1月出版,528頁,98.00元
2015年,以桀驁不馴聞名的法國小說家米歇爾·維勒貝克出版新作《屈服》。這部作品以2022年法國大選中,各黨派為對抗占據(jù)絕對優(yōu)勢的右翼政黨國民陣線紛紛不顧立場“合縱連橫”,最終卻讓穆斯林兄弟會領袖以黑馬之姿成功當選的政治假想為背景,描繪了索邦大學文學教授弗朗索瓦面對法國“伊斯蘭化”這一政治巨變起初冷感,而后試圖逃離,到最終“屈服”(原文即本書書名“Soumission”,亦有“皈依”之意)的心路歷程。
不難想象,這樣一部小說一經(jīng)出版便引起廣泛關(guān)注,《查理周刊》在它出版當天便把維勒貝克的漫畫形象放上了封面,標題為“巫師維勒貝克的預言”。然而就在這一天,兩名恐怖分子闖入《查理周刊》辦公室,制造了舉世震驚的慘案。
這樣的情節(jié),若是小說家來寫會被質(zhì)疑太“抓馬”,但它的的確確發(fā)生了。同樣,如果把《屈服》看成政治預言,那么作為巫師的維勒貝克顯然也不夠出色。他的預言并未成真——2022年法國大選的確以國民陣線領袖瑪麗娜·勒龐再度失敗告終,但擊敗她的依然是馬克龍。然而在這部作品中,維勒貝克捕捉到了人們的恐懼與思維盲區(qū)——這其實正是巫師的基本技能?!翱偠灾?,卡珊德拉這號人物代表的是一次又一次實現(xiàn)的悲觀預言……也許對于向來在某個社會系統(tǒng)中生活、發(fā)達的人來說,不可能想象那些從未希冀這個系統(tǒng)會帶來什么前景,即使系統(tǒng)幻滅了也覺得不痛不癢的人的觀點。”([法]米歇爾·維勒貝克:《屈服》,嚴慧瑩譯,麥田出版公司,2017年)人們不可能無視卡珊德拉,但又不可能聽信于她,因為若是聽信于她,便意味著要放棄一種受支配的、不假思索的生活——他們總要“屈服”,這是阿波羅對卡珊德拉的詛咒,同時也是他對世人的“祝?!?。
米歇爾·維勒貝克著《屈服》
如果拋除“政治預言”的標簽,同樣不善循規(guī)蹈矩的法國作家埃馬紐埃爾·卡雷爾于2014年出版的作品《王國》或可看做《屈服》的互文之作。維勒貝克寫的是無神論知識分子最終皈依伊斯蘭教,而卡雷爾寫的則是另一位無神論知識分子——他自己——與基督信仰的糾葛。兩人都與當今世界的大多數(shù)人一樣,站在虛無與恐懼的峽谷,隱約聽到了“信仰之躍”(克爾凱郭爾語)的召喚。然而他們最終構(gòu)建了不同的世界。當維勒貝克的主人公接受了先前他鄙視之人的游說,“歐洲已經(jīng)完成了它的自殺行動”,個人理應擇良木而棲,因為“人類至高的幸福,是絕對的臣服”,卡雷爾卻回歸本源,想要搞清楚基督教何以成立——一個漏洞百出的傳統(tǒng),是怎樣支撐起無數(shù)歐洲人的信仰王國。他從自我的困惑寫起,追尋保羅、約翰和路加等圣徒的行跡,但最終寫的仍是他自己——找到王國是找到自我并走出自我,而“治愈不過是額外的好處”(拉康語)。人間有無神跡,從來只與人有關(guān)。
薛定諤的貓與迪克的貓
世人很熟悉薛定諤的那只貓——它被科學家以真理之名關(guān)在一個裝有放射性元素和毒藥瓶子的密閉盒子里。元素若是衰變,打破毒藥瓶子,貓便會喪命;若不衰變,貓便存活。根據(jù)量子力學理論,放射性元素處在衰變和未衰變的疊加狀態(tài),于是貓也同樣“生死疊加”——直到人們把盒子打開。這一思想實驗旨在論證由量子力學開啟的“潘多拉魔盒”令經(jīng)典物理學大廈搖搖欲墜:觀測之前不再有真相。于是人們開始追問“上帝擲骰子嗎”,把尼采對上帝的宣判拋在腦后。
相比之下,鮮少有人知道“菲利普·K. 迪克的貓”。有一天,這位科幻小說家舉家前往教堂,參加圣餐禮。幾個女兒不明白領受圣體的原理,為“吃肉喝血”的說辭感到震驚。為了安撫孩子,迪克的妻子沿用了現(xiàn)代教會的老套說辭,告訴她們葡萄酒與無酵餅只是“基督血肉”的象征,并不是真的要吃人。然而迪克卻對此感到不滿,他認為圣體就是圣體,不可能是其他——“圣餐就是人類突變的中介”。為了把女兒們從妻子的庸見中解救出來,他講了一個關(guān)于貓的故事:
從前有一家女主人,招待朋友在家里吃晚飯。她在廚房的冷餐臺上放了一塊五磅重的牛排??腿藗冴懤m(xù)上門,跟女主人在客廳閑聊,幾杯馬提尼下肚,她說失陪,去廚房準備做牛排……卻發(fā)現(xiàn)肉不見了。你們猜,她看到誰蹲在墻角,還滿足地咂著嘴?是家里的那只貓。
……客人們聞聲跑了過來,議論紛紛。五磅的牛排憑空蒸發(fā),貓一臉饜足。有人提議,要想知道發(fā)生了什么,給貓稱重不就結(jié)了?他們喝得有點太多了,大家都覺得這是個好主意,大伙把貓拎到浴室,擱到磅秤上一稱——正正好五磅。就這樣。真相大白了。現(xiàn)在大家都搞明白了是誰偷吃了肉。就在這時,有位客人撓了撓頭問,好,大家知道五磅牛排去哪兒了??墒秦埲ツ膬毫??(81頁)
迪克向來聲名狼藉,不過這個故事或許會為他在愛貓人士那里賺回一點印象分——畢竟他的貓并無性命之憂,反而飽餐了一頓。但若是細想,這只貓的命運恐怕更加難測。薛定諤的貓好歹只是生死未卜,迪克的貓整個都沒了!
不過仍有好消息——領受圣餐的人與偷吃牛排的貓一起消失了。這或許便是迪克想說明的道理:即便人們把圣餐降格為一種儀式,他們也的的確確將“神”吞下了肚——如若不然,神去了哪里呢?而如果神從一開始便不存在,這個儀式又有什么意義?只需要承認消失的是人自己,矛盾便能迎刃而解。
卡雷爾很喜歡這個詭異的故事,為迪克作傳時他寫了一遍,而在這部《王國》中他又再次轉(zhuǎn)引。實際上他也大方地承認“今天的我無法確定講述他與我經(jīng)歷相似的那些年的章節(jié),有多少真的是關(guān)于他的,又有多少是我自我經(jīng)歷的投射”(80頁)。這個故事或許并非出自迪克之口,但又確實是他愿意講的那種故事。在他最出名的科幻小說《仿生人會夢見電子羊嗎》中,當以獵殺仿生人為業(yè)的主人公里克·德卡德逐漸意識到自己也許是在做一件錯事,他向默瑟——他的神——求助,然而后者直截了當?shù)乇硎咀约簮勰苤??!笆澜缟蠜]有救世主”,默瑟的存在只是因為“不管去哪里,你都不得不做一些錯事”,“這是生命的基本條件,要求你違背自己認同的身份”——比如人——但“你并不孤獨”,“我在這里陪著你,一直在這里”([美]菲利普·迪克:《仿生人會夢見電子羊嗎》,許東華譯,譯林出版社,2017年,183頁)。
菲利普·迪克著《仿生人會夢見電子羊嗎》
小說中人類崇拜默瑟的方式,正是“融合”。于是無論薛定諤的貓,還是迪克的貓,其實都在證明人類越思考,越證明上帝無所在又無所不在——這足以構(gòu)成它發(fā)笑的理由。
信徒的心靈與殺人狂的秘密
與里克·德卡德一樣,卡雷爾同樣遭遇了心靈危機,這才有了《王國》這本書。當然,他并沒有為了擁有一只寵物羊而四處獵殺仿生人。他是一個成功的作家,養(yǎng)幾只羊都無妨——但和大多數(shù)衣食無憂的現(xiàn)代人一樣,有一天他突然覺得自己過得很不好:生活無虞卻害怕面對生活,與伴侶相愛卻又似乎不再擁有相愛的激情,想要做出改變卻又不想傷害他人。最重要的是,他不知道該如何“讓我的生活擁有新的意義,一個更好的意義”(25頁)??ɡ谞栒J為,為了克服這一危機,他需要訴諸神秘,于是他選擇皈依基督。
如果這是一本傳教小冊子,寫到這里便可以結(jié)束了。但卡雷爾的救贖之路注定不會這么簡單:他并不能通過每周參加禮拜、領取圣餐,聽從“敬虔與圣潔生活的嚴肅呼召”(勞威廉語)克服存在危機。更何況,和迪克一樣,他也認為如今公眾的宗教生活僅僅是一種降格的儀式,對此克爾凱郭爾大概會更為痛心地怒斥“他們把耶穌的美酒又變回了水”。在《王國》中,卡雷爾追溯了羅馬時代對宗教的區(qū)分,而這種區(qū)分方法直到今天似乎依然被沿用:
之前說過,羅馬人認為通過儀式表達敬意的religio與宗教superstitio相對立,即將人聯(lián)系起來的儀式相對于將人分成不同群體的宗教。當時的儀式流于形式與規(guī)章,基本沒有意義與情感可言,這一點卻正是儀式的優(yōu)勢所在。大家想想自己——二十一世紀的西方人。去宗教化的民主是我們的religio。我們從未要求它給我們精神的鼓舞,亦未想讓它填補我們內(nèi)心的渴求,它充其量只提供了一個框架,每個人得以在這個框架下施展自由。經(jīng)驗教會我們,我們最害怕的是那些口口聲聲說自己掌握了幸福、公平和自我實現(xiàn)的秘訣,還要把它強加給別人的人。而superstitio才是真正致命的。(387-388頁)
我們僅僅是通過參與宗教及其他傳統(tǒng)或“發(fā)明的傳統(tǒng)”(霍布斯鮑姆語)之儀式彰顯自己的體面,并以此維系我們與他者的聯(lián)系。與此同時,我們認為那些過于熱心的教徒——他們把自己的生活建立在宗教神秘的指導意見之上——很怪異,甚至很危險。羅馬人的superstitio類似于我們今天所說的邪教——他們對這種宗教的態(tài)度與我們也大差不差。
而卡雷爾的皈依,追求的實際上是superstitio?!妒ソ?jīng)》中最打動他的一句是“你年少的時候,自己束上帶子,隨意往來;但年老的時候,你要伸出手來,別人要把你束上,帶你到不愿意去的地方”(38頁)。一種超驗的、神秘的——也許必然要帶有強迫性的——指引,才是真正的皈依者所渴求的。于是為了參透基督的奧義,卡雷爾開始讀經(jīng),“每天頭一個鐘頭都跟圣約翰一起度過。每天一段,時刻注意不要把誦讀心得寫成日記那種流水賬,不僅要內(nèi)省,還要記錄我的心路歷程”(48頁)。同時他開始以基督的要求約束自我,但結(jié)果并不理想,比如他一度想要接納杰咪——一位曾與迪克相識的落魄女信徒——成為家中女兒們的保姆,但最終還是因為這位信徒過于我行我素而放棄?!叭绻罩R魰?,我們會不會太信賴別人了?”(68頁)信仰共契的消失,使得在現(xiàn)代社會中“求神的國”仿佛天方夜譚。但也許根本上,這樣一種生活本就不是凡人所欲。對于這一點,卡雷爾同樣足夠坦誠,他想要的仍是作品、榮譽、“我的名字在他人心中激起的波瀾”,“我愿意為了它們把靈魂賣給魔鬼,但魔鬼不要我的靈魂,于是我才把它奉獻給神。即便如此,我仍猶豫不決”(53頁)。最終,在皈依兩年后,卡雷爾寫完了最后一本筆記本,也在“我的心里已經(jīng)沒了信念”(110頁)的心灰意冷中放棄了信仰。
只是將靈魂奉獻于神的決定令人猶豫,對神的指引的棄絕又怎會決然?!锻鯂芬婚_篇,卡雷爾便寫“我信教那會兒寫的筆記本,如果我琢磨自殺的時候沒把它們銷毀——我腦子里一下子冒出了答案——應該就擺在‘羅芒柜’里的預審材料旁邊”(18頁)。這個“羅芒”,即法國歷史上最臭名昭著的罪犯之一讓-克洛德·羅芒,1993年他親手殺掉了自己的老婆、幾個孩子和父母,并隱瞞罪行長達十八年之久。后來卡雷爾親自采訪了他,并寫下《對面的撒旦》一書。如此隨意地談論自己把讀經(jīng)筆記跟殺人狂的資料放在一起,倒是卡雷爾一貫的戲謔風格,而這戲謔同時也是伏筆。到《王國》后半部,卡雷爾再次談到自己對羅芒的采訪,獄中的羅芒已經(jīng)皈依基督。很多重刑犯都會如此行事,畢竟基督總會許諾寬恕,亦如佛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然而卡雷爾卻寧愿想象羅芒的歸信并非全然是因為怯懦?!拔覀儫o法排除這樣一種可能,即在讓-克洛德·羅芒的靈魂深處,還有一些想法跟附身在他身上的騙子毫無瓜葛。這個可能性,我們稱之為基督?!保?54頁)
信徒的心靈、殺人狂的秘密——藏于一處也許并不荒唐,反而相宜。畢竟,人心之事,誰又能知道呢?
埃馬紐埃爾·卡雷爾
路加的好故事與神的國
盡管放棄了做一個基督徒,但卡雷爾與基督信仰的糾葛并未就此終結(jié)。1995年——羅芒殺了自己一家,卡雷爾寫完了最后一個筆記本之后兩年——他接到了一份邀約,參與一個重譯《圣經(jīng)》的項目,每一部書由一位作家搭配一位《圣經(jīng)》專家完成。由此卡雷爾重新回到《圣經(jīng)》文本,但這一次他不再專注于同圣徒對話,試圖與神產(chǎn)生聯(lián)結(jié)。他開始追尋圣徒的行跡,從而搞清楚自保羅而始的早期教會如何奠基,而約翰、路加等人在其中扮演了怎樣的角色,以及或許對卡雷爾和眾多世俗讀者更重要的一點——構(gòu)建并持有信仰,究竟為他們帶來了什么。
由于并非是“與神對話”,這一部分內(nèi)容在想要看卡雷爾“解經(jīng)”的讀者讀來或許會有些失望,甚至感到冒犯。他寫保羅起事如同他在《攪局者》中寫利莫諾夫——那位“反對所有人”的持不同政見者——“或許我寫下這段話時,某個無名之輩正在郊區(qū)的城邦里制造事端,無論是善是惡,他未來將改變世界的面貌”(181頁);而約翰,“寫福音的約翰”,被他比作普魯斯特筆下傻里傻氣的奧克塔夫,“直到《追憶似水年華》將盡,人們才意外得知他一躍成為當時最偉大、最深刻、最具革新精神的藝術(shù)家”(400頁)。
至于路加,卡雷爾的重構(gòu)同樣別出心裁。他把《路加福音》看作“一部小說……一部真正的小說”(460)。通過比較《路加福音》與其他福音書的異同,卡雷爾重新發(fā)現(xiàn)了作為“小說家”的路加。譬如對于耶穌復活,世人所記大多是《路加福音》中那句“你們怎么在死人中找那活的呢”,目擊耶穌身體在墳墓中消失的女人感到困惑,隨后便得到天啟。然而更早或許也更接近事實的版本,是《馬可福音》僅僅以“她們害怕”作結(jié)的版本。“‘她們害怕’——才是馬可最后寫下的幾個詞?!保?53頁)路加的故事流暢妥帖,而馬可似乎是個缺乏讀者意識的“壞作者”。卡雷爾忍不住想象小說家路加的自矜,“他一讀到馬可寫的東西,心里肯定在想:我能做得更好,畢竟我掌握馬可不了解的信息;我更有文化,還懂得斟酌文字……故事的最終版本,也就是受過教育的異教徒會讀到的這一本,將由我來書寫”(457頁)。
卡雷爾把一眾圣徒視作凡人,這一觀點并非獨創(chuàng)。當代早期基督研究權(quán)威學者如巴特·埃爾曼亦抱有相同的看法?!爱斘以绞亲犯菰?,我就越覺得《新約》作者與后來那些抄寫者一樣。這些作者同樣是人,擁有自己的需要、信仰……而這一切都會影響他們書寫下來的東西?!保╗美]巴特·埃爾曼:《錯引耶穌:〈圣經(jīng)〉傳抄、更改的內(nèi)幕》,黃恩鄰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3年,220-221頁)埃爾曼進一步指出,“我的重點是,路加修改了他所繼承的傳統(tǒng)……就某種意義而言,每位作者都修改了他所繼承的‘經(jīng)文’”(同前,223-224頁)。神圣三千,而卡雷爾偏愛路加,“我愿意把自己投射在路加身上,只要我知道自己在投射”(337頁)。如此操作不同于將信仰庸俗化理解為儀式的降格,反而是一種超越——以人之肉身尋求神性,恰與以神之名維系人間紐帶相反。而說到底,小說家路加——卡雷爾——所尋得的神國,不過是一個他想講的好故事。故事里有奇跡,有寬恕,更有真相:
迷途羔羊的故事是浪子寓言的底本,馬太講耶穌說迷羊故事的時候一只手還抱著個孩子,他最后說了一句:“你們在天上的父也是這樣,不愿意這小子里失喪一個?!甭芳硬辉由线@樣的話。寬容、溫和、隨和的路加說,神國有一條法則是,有些人失喪了。地獄確實存在,那里浸著淚水,回蕩著咬牙切齒的聲音。皆大歡喜固然有,卻輪不到每個人。(492-493頁)
巴特·埃爾曼著《錯引耶穌:〈圣經(jīng)〉傳抄、更改的內(nèi)幕》
信仰從未許諾美滿,它只提供方向。到這里,卡雷爾終于完成了“初出遠門時,見那山是山,行至途中,見山不再是山,旅途結(jié)束,見山又是山”(492頁)的歷程。至于自己的王國與信仰,他仍懷疑,但已經(jīng)不再重要,因為他已經(jīng)走出自我,而這正是他寫作本書的目的——“我寫這本書,是不想我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條路走到黑”(287頁)??▍纹账鞯脑妇肮倘幻烂睿珚W德修斯總要回到伊薩卡——留在不完美的人間,他尋求神但不臣服,趨近神但不僭越。這樣的人方才有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