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本文為北京大學人文學部“德國歷史、文學、哲學中的浪漫主義思潮”項目組討論研究大綱和部分文字內(nèi)容的一次會議的現(xiàn)場記錄。這個項目最終產(chǎn)生了名為《德意志浪漫主義》的著作，該著作已于2024年6月由北京大學出版社出版。
韓水法、黃燎宇、谷裕等著：《德意志浪漫主義》，北京大學出版社，2024年
項目組部分成員合影，2020年9月攝于山西大同大學“浪漫主義思潮下的德國文學、哲學與歷史”研討會后
開場
關(guān)于篇章結(jié)構(gòu)、章節(jié)分工、題目擬定、譯名索引等體例的討論。討論按照各自事先擬定的大綱，依照文學篇——民族篇——歷史篇——哲學篇的次序進行。
韓水法： 今天我們按照擬定的大綱，根據(jù)各位既有的研究和新近的準備，就所遇到的和想到的問題和疑難，做一個全面的概觀和檢視，請大家暢所欲言。王歌和胡蔚都談謝林，可以各有側(cè)重。如胡蔚偏重文學，則王歌不寫這方面的內(nèi)容。
胡 蔚： 我的部分以文學為重。
谷 裕： 有沒有人做晚期的謝林？他思想中有關(guān)天啟的內(nèi)容？
韓水法： 王歌可以做這一塊。
谷 裕： 謝林晚期思想相比于早期有很大變化，對后世影響尤為深遠。
韓水法： 徐健講政治性。黃燎宇講民族性和國民性，也是政治問題，但政治談的不多。各位的分工在結(jié)構(gòu)上最好均衡一點。
黃燎宇： 我們的總體構(gòu)思應(yīng)當是：每個人談同一問題的不同側(cè)面，即以問題為導向。
韓水法： 浪漫主義有很多流派，我們把自己涉足的流派的主要方面先寫出，避免重疊。寫的過程中可以隨時交流，互相通氣。有成稿的可以先發(fā)表。
韓水法： 結(jié)構(gòu)和序列大家覺得如何？分為哲學、文學、宗教等篇。
黃燎宇： 書名叫“浪漫主義思潮”是吧？
韓水法： “十九世紀德國哲學、歷史、文學浪漫主義思潮”?；蛘哒軐W、歷史、文學不在書名里出現(xiàn)，就叫“十九世紀德國浪漫主義思潮”吧。
谷 裕： 可以把“十九世紀”改為“1800年前后”。
毛明超： 但后面講到了馬克思，時間跨度略大。
胡 蔚： 浪漫主義在文學史上通常是指1790年代到1830年代。
毛明超： 可以加個副標題。
谷 裕： 要不把“十九世紀”去掉，就叫“德國浪漫主義思潮”，然后在前言中解釋一下。
黃燎宇： 我附議。
谷 裕： 因為十九世紀還有下半葉。
韓水法： 那我們就叫“德國浪漫主義思潮”。
費希特在耶拿的故居，今天已成為耶拿浪漫派博物館
韓水法： 先看文學方面。
毛明超： 我們還要統(tǒng)一一下譯名。例如Schlegel譯成施萊格爾還是施勒格爾，要保持一致。
谷 裕： 李伯杰翻譯過施氏的一個斷片，收在劉小楓的那套叢書里。我沿用了他的譯法施勒格爾。
黃燎宇： 以前譯成施勒格爾的比較多，近年來施萊格爾比較多。
王 歌： 克爾凱郭爾的譯法差異也很大。我提議做一個詞匯對照表，把重要的人名、地名、概念的譯名列出來，大家統(tǒng)一譯法，以免差異太大，之后還可以作為成書的索引。
討論文學篇
胡蔚和盧白羽負責。胡蔚部分關(guān)于“浪漫主義文學中的自然觀”，以諾瓦利斯和艾興多夫為例；盧白羽部分關(guān)于“席勒戲劇和浪漫主義”。
胡 蔚： 我的“浪漫主義文學中的自然觀”屬于文學篇。篇下分章，我和盧白羽各寫一章。我這章寫自然（Natur），分兩節(jié)。第一節(jié)“自然觀念的書寫”，這一節(jié)分兩部分：謝林的自然哲學；另一個是自然之書（Buch der Natur）傳統(tǒng)，梳理從古典到中古一直到歌德、哈曼、荷爾德林書寫自然的脈絡(luò)。以上兩部分是理論部分。第二節(jié)關(guān)于諾瓦利斯和艾辛多夫。諾瓦利斯部分包括自然與精神的類比（Analogie），他早期的自然研究和后來的百科全書計劃等。
韓水法： 你是不是偏重文學理論？
胡 蔚： 也有文本分析，文本在理論之后。諾瓦利斯是自然之書傳統(tǒng)在浪漫主義時期的繼承者。
谷 裕： 諾瓦利斯的“自然與精神的類比”不是太好。馮至的博士論文寫的就是這個。李永平把它翻譯過來了，最好換一種說法。
韓水法： 你是說馮至的研究很經(jīng)典，是吧？我們可以適當介紹馮至的觀點，在他的基礎(chǔ)上再有所發(fā)揮。
谷 裕： 這個問題的研究已經(jīng)比較透徹了，不必老調(diào)重彈，最多在研究史上提一句。但是我覺得前面這么多自然理論如果做好，后面肯定能出新。
諾瓦利斯像
王 歌： 文學先講理論，再說文本，幾乎成了文學研究的范式。理論和文本有些割裂。我覺得最好能通過某種方法闡明文本生成理論。
胡 蔚： 理論也是文本，文學文本分析并非一定要和前面的理論形成對應(yīng)。
谷 裕： 這個很好解釋。那個時候的理論與文本的關(guān)系跟后現(xiàn)代的理論和文本的關(guān)系不一樣。后現(xiàn)代理論常常被用來硬套某個前現(xiàn)代文本。但當時的理論和文本是在同一個語境（Kontext）中的，不存在生搬硬套的問題。
黃燎宇： 你的意思是說他們本來探討的就是同一問題，之間有互動。
谷 裕： 是的。他們本身就在一個語境中，只不過理論可以給后面的文本分析提供一個框架，不同于現(xiàn)在流行的研究范式。
王 歌： 我覺得這兩點其實已經(jīng)是特別好的回應(yīng)了。我的意思是，如果理論與文本之間的關(guān)系是有機的、相互生成的，如果能呈現(xiàn)出這個過程與其間的差異，就蠻有意思。畢竟哲學文本和文學文本之間是存在差異的。
徐 ?。?nbsp; 作者是兩者的交匯點，他邊思考邊寫作。
胡 蔚： 諾瓦利斯之后是艾辛多夫，他和諾瓦利斯是兩代人。浪漫派的早中晚三個階段傾向有所不同。早期浪漫主義的施萊格爾等人更多偏向理論。到了浪漫主義中期，格林兄弟等人開始整理國故，這就涉及到德意志民族性的問題。艾辛多夫的自然觀念有兩個層面，首先他把自然當作一個懷舊空間，一種懷舊寄托——逝去的自然意味著逝去的時光；其次是將自然物作為宗教神學的寓像。我計劃選擇他的文本《無用人的生涯》和自然詩歌作為文學樣例來考察。
谷 裕： 諾瓦利斯的自然和艾辛多夫的自然可以做一個區(qū)分。二人的出發(fā)點不一樣。早期謝林和諾瓦利斯的自然是泛神論意義上的自然。而艾辛多夫則認為自然是神的造物，比較正統(tǒng)。
1841年出版的《艾辛多夫全集》及首卷扉頁上的艾辛多夫像
黃燎宇： 我這部分跟胡蔚有交叉，我也談到了“森林”（Wald）。后來德國人把森林作為民族精神象征。他們把森林政治化了，把它作為文化隱喻，一直影響到當代德國。
王 歌： 諾瓦利斯和施萊格爾雖然贊賞斯賓諾莎對一神論傳統(tǒng)進行的泛神化批判，但他們的思想更多是無神論的，是要造神的，創(chuàng)造新神話，創(chuàng)造新的未來之神。是費希特意義上的“主體性”的創(chuàng)造。
谷 裕： 浪漫派的施萊格爾和諾瓦利斯本身立場就搖擺不定。
韓水法： 既然觀點是變化的，那么我們就把某位作家在什么時間段偏向什么觀點說清楚，即對同一作者劃個分期。
王 歌： 諾瓦利斯談情說愛的時候像有神論者，從事藝術(shù)、文學創(chuàng)作的時候像無神論者。
谷 裕： Osterkamp（按：柏林洪堡大學德文系恩斯特·歐斯特康普教授）來北大做過報告，其中一講開宗明義：中國人以為在德國宗教和非宗教、有神論和無神論之間斗爭激烈，這是誤解。其實德國沖突最激烈的是不同教派之間的斗爭，不同教派背后是不同的政治立場和其他立場。德國是新教和天主教分庭抗禮，其他的對歷史、政治的看法是基本基于這一國情的。
王 歌： 有神和無神的問題不是德國人思考的問題，不是德國語境下的東西。
毛明超： 胡老師寫的是艾辛多夫的自然詩。艾辛多夫的自然詩在他的詩集中被歸到Geistliche Lieder（《宗教詩》）當中，谷老師也談到了Droste（按：德國19世紀女詩人阿奈特·德羅斯特-許爾斯霍夫）的Geistliche Lieder（《宗教詩》），這樣會不會出現(xiàn)重復？
谷 裕： 我覺得不會。因為我寫的是教會問題，不是宗教問題。我選的這些文本有施萊格爾、布倫塔諾和諾瓦利斯的作品，但跟其他人的文本全都不一樣。
韓水法： 你的跟政治有關(guān)，有點宗教社會學的意思。
黃燎宇： 也不是神學理論。
谷 裕： 對，我探討的是一個現(xiàn)象：教會作為政治勢力。
韓水法： 考慮到他們的觀點并非一以貫之，我建議各位的文章里不要斷言某位作者，如謝林，持某種特定觀點，而是說在你所處理的文本中傾向于什么觀點。各位互相之間可以呼應(yīng)一下。
谷 裕： 呼應(yīng)最好在寫前言或總論的時候呼應(yīng)一下。每個人把自己的寫到極致就行了，不要左顧右盼，考慮別人寫了什么。然后你來統(tǒng)一一下就行了。
韓水法： 有點難，不好統(tǒng)一。
王 歌： 谷裕的角度比較獨特，不易重疊。
徐 健： 我們研究歷史的也不容易重疊，主要你們研究文學的容易重疊。
黃燎宇： 我有一個技術(shù)性問題，每個人的那一篇是不是還得有緒論？說明你的話題。
韓水法： 要有的，而且每一章最后都還要有小的結(jié)論。這是一般的體例。
毛明超： 另外，盧老師和胡老師在同一篇里，得寫一個引言。
黃燎宇： 她們的差別還挺大的。而且盧白羽有一個獨特之處，她把席勒歸入浪漫派。英美文學史都把歌德、席勒算作浪漫主義。
胡 蔚： 民國時期把歌德算作浪漫主義作家，跟法國浪漫主義作家雨果放在一起。
谷 裕： 德國的“古典”跟古代有一些關(guān)系，但主要是經(jīng)典的意思。
韓水法： 西方的學術(shù)要靠別開生面的說法來維持?！独寺髁x的根源》把康德當作浪漫主義的源頭，但傳統(tǒng)上人們一直把康德看作理性主義的源頭。觀點本身獨特沒問題，關(guān)鍵是要有文本根據(jù)，不能空口無憑。
黃燎宇： 我倒認為他說得對。康德超凡脫俗。德國人不接地氣是從康德來的。
谷 裕： 對的，他是?sthetisch（審美的）。
徐 健： 每個人身上的光譜都非常復雜，很難厘清。只能說在某個時期某種特點表現(xiàn)得比較明顯。我們研究的是浪漫，所以要把非浪漫的都給撇掉。
韓水法： 非浪漫的東西作為襯托可以適當涉及。
王 歌： 難點在于每一個文本都有當時的語境，它的文本在當時人看來理所當然，這種對話是自然生成的。我們當下的基礎(chǔ)語境是不同的，當時文本中有所矯枉的東西都有讓現(xiàn)代人錯愕的地方。
徐 健： 但你不可能還原。
韓水法： 做學術(shù)研究肯定要概括、要一般化。但是不要太一般化，不要對一個人下一個簡單的斷定。要說明某人在某個時期以什么觀點為主。
胡 蔚： 還有一個問題。藝術(shù)童話是浪漫主義時期文學特別有代表性的文體，我計劃考察兩個童話，一個是浪漫主義早期作家蒂克的《金發(fā)艾克白》，里面有一首著名的歌謠“林中寂靜”（Waldeinsamkeit），講到了“森林”的問題。這涉及到德意志國民性問題，還涉及到它的接受史。這樣是否合適？還有一個浪漫主義晚期作家霍夫曼的《金罐》。諾瓦利斯和艾辛多夫一個屬于早期浪漫派，一個屬于晚期浪漫派，蒂克和霍夫曼也正好分別對應(yīng)早期和晚期浪漫派。
韓水法： 這個沒關(guān)系，因為就差十幾二十年。我們不是寫文學史，可以并列。寂靜好像是德國文學一個重要的主題。歌德好像也有一首詩講寂靜的。
谷 裕： 歌德的是Ruhe，這里是Einsamkeit。
胡 蔚： 還有一個Stille，都不一樣。
盧白羽： 寂靜好像沒有把Einsamkeit給翻出來，翻成孤寂可能更好。
韓水法： 蒂克是哪個教派的？
毛明超： 新教出身，接受新教教育，但偏向天主教。
韓水法： 因為安靜（Ruhe）是新教虔誠派的基本要求。
韓水法： Einsamkeit是孤寂，差不多是“獨釣寒江雪”的感覺。但它跟儒家的“慎獨”又不一樣，那個是一種道德規(guī)范。
谷 裕： 這個問題中西差異很大，沒法統(tǒng)一。因為前提不同，無法套用。
卡斯帕·大衛(wèi)·弗里德里希：《林中大道》（Der Chaussee im Walde），1814年
韓水法： 但還是盡量解釋一下，幫助讀者理解。詩人要是沒有江湖氣，寫出來的詩就是軟的。比如杜甫和李白不是文縐縐的，他們始終佩劍，“拔劍四顧心茫然”。
王 歌： “文弱書生”是宋以后的事情了。
韓水法： 宋朝的文弱書生也不多。
徐 ?。?nbsp; 可能是宋以后人們賦予了詩人這樣一種狀態(tài)。
盧白羽： 到我講席勒與浪漫派的關(guān)系了。
王 歌： 我有一個問題：將Transcendental poetry譯成“先驗詩”，還是“超驗詩”合適？“先驗”一般用在康德那里，其他的還是譯作“超驗”好些。
谷 裕： “超驗”就是宗教的了。
毛明超： 這個德語是哪個詞？
黃燎宇： 這個就很關(guān)鍵了，這個是席勒怎么為浪漫派開路的問題。
韓水法： 你就把他放前面。席勒比他們早嗎？
毛明超： 席勒是他們的老師。
胡 蔚： 諾瓦利斯的老師。
韓水法： 那就把白羽放在胡蔚的前面。她這個是第一章，也給她一點壓力，讓她走在前頭，“浪漫派先驅(qū)席勒”。
毛明超： 領(lǐng)路人。
谷 裕： 也不是領(lǐng)路人，她就是想說明席勒晚期屬于浪漫派。
盧白羽：他晚期的許多東西與浪漫派有重合的地方。
谷 裕： “有重合”并不代表他“引領(lǐng)”了。
韓水法： “席勒晚期的浪漫主義思想”。
黃燎宇： “作為浪漫派的席勒”。
盧白羽： 我覺得題目中的“文藝理論”完全可以去掉。
徐 ?。?nbsp; 可能現(xiàn)在問題還沒有提出來，所以先拿個理論給它扣在那里了。
2019年4月，項目組于北京大學偉利樓德國研究中心圖書室內(nèi)舉行研討會，邀請德國洪堡大學哲學系教授阿恩特（Andreas Arndt）評議項目進展
王 歌： 我又有一個問題：寫作中我們可以提煉主標題，比如“宗教”、“哲學”、“歷史”等等，但是從另一方面來說，我覺得提煉出“森林”、“自然”等概念可能是更有創(chuàng)造性的寫法。
谷 裕： 第二期。第一期不適合做這個。
徐 ?。?nbsp; 我理解王歌的意思，像你今天早晨發(fā)來的一系列翻譯成中文的東西就太概念化了，沒有浪漫派的生氣了。我們的章節(jié)肯定不能按照它來做，要不然就沒有吸引力了。需要有一些靈動的東西出來。
韓水法： 第一節(jié)“緒論”。
盧白羽： 我已經(jīng)有了初期的框架，之后會再往里面填充。
韓水法： 我覺得這樣很好啊，因為一個人的思想本來也是不斷變化的，有多種影響因素。浪漫和古典不僅僅在一個時代并存，有時也可以在一個人身上并存。你可以把它寫得生動一些，把浪漫派本身維度的多樣性和層面的豐富性寫出來?！敖^對浪漫、不古典、沒有規(guī)矩”的東西很難說。
黃燎宇： 要把“古典”身上的“浪漫”定義出來。
韓水法： 你的“古典”是什么定義？“古典”有標準定義嗎？
黃燎宇： 四杰：赫爾德、歌德、席勒、維蘭德。
韓水法： 為什么將他們四個定義為古典？
黃燎宇： 經(jīng)典的文學史是這樣編的，與哲學呼應(yīng)一下：啟蒙文學、狂飆突進、魏瑪古典、浪漫派，分成這四個階段。
谷 裕： 范大燦的文學史把狂飆突進歸到啟蒙晚期，就是啟蒙、古典、浪漫。
黃燎宇： 但狂飆突進是反啟蒙的。
谷 裕： 它也是啟蒙的一個延續(xù)，比如Empfindsamkeit（重情主義）對情感的提倡?，F(xiàn)在德國大學德文系的教席按照17、18、19世紀來劃分，淡化了時代名稱（Epochenbezeichnung），因為時代是很難定義的。另外“古典”的翻譯本來就有問題。本來德國在此之前沒有經(jīng)典作品，都是學西方其他國家的。從歌德、席勒開始有了自己的經(jīng)典作品，他們有一部分作品用的是古代（Antike）的神話（Mythologie），跟古典有一些關(guān)系，但更多的是“經(jīng)典”（Klassik）。
黃燎宇： 德國之后取“魏瑪共和國”的名稱也是為了打軟實力，即不再走軍國主義路線，走文化路線。
谷 裕： 在這之前，要么是神學，要么是法國的哲學，德國還沒有出現(xiàn)經(jīng)典的哲學。所以它現(xiàn)在要打破這一局面。因為這個時代非常豐富，一個人身上可以有各種各樣的層面?！敖?jīng)典”本身就是19世紀文化建構(gòu)的一個產(chǎn)物。
徐 ?。?nbsp; 所以“經(jīng)典”是19世紀才賦予這個時期的命名。這是19世紀什么時候建構(gòu)的？
谷 裕： 就在19世紀前三十年。比如蓋爾維努斯這樣一些人就是要樹立德國經(jīng)典……
黃燎宇： 他們追求的是建國和實際上的統(tǒng)一，寫國歌的那一段歷史最為熱烈。其實經(jīng)典不屬于19世紀，歌德1832年就死了。
胡 蔚： 席勒1805年逝世的時候就結(jié)束了。
黃燎宇： 海涅“藝術(shù)時期”（Kunstepoche）的概括很好。德國從萊辛一直到歌德去世的時間段是一個整體。
徐 健： 他這樣的劃分也不對，這樣就把浪漫派放到古典后期去了，實際上它們是同時的。
黃燎宇： 主要是席勒死在前面，席勒死了，感覺就……
谷 裕： 包括歌德和席勒的友誼都是建構(gòu)的，從他們的通信可以看出他們的交往是不平等的。
韓水法： 我剛才提出這個問題，是因為黑格爾在《美學》中提出了“古典主義”的定義，這個定義是得到大家的承認的。我們在文學中講到德國古典的時候要把它和黑格爾的區(qū)分開來。黑格爾講的“古典主義”是指古希臘羅馬的藝術(shù)。
谷 裕： “古典主義”（Klassizismus）是專指法國17世紀路易十四時期的文學。
王 歌： 我還有一個問題，翻譯的時候是用“浪漫派”、“浪漫主義”還是像范老師一樣使用“浪漫文學”？范老師特別強調(diào)是“古典文學”和“浪漫文學”，而不是“古典主義”和“浪漫主義”。
黃燎宇： 具體到人的時候需要強調(diào)“派”。
王 歌： 但海涅的《論浪漫派》（Die Romantische Schule）有“拉幫結(jié)派”的貶義。
黃燎宇： 但他們的確是拉幫結(jié)派，浪漫派在很大程度上就是拉幫結(jié)派。
胡 蔚： 應(yīng)該說是Geselligkeit（社交生活）。
海因里?！ずＤ?/p>
谷 裕： 我也理解范老師的定義，但是在行文里有時說不通。他翻譯成“浪漫文學”，但我們現(xiàn)在做的不是“浪漫文學”，必須根據(jù)行文去走。
黃燎宇： 我覺得它恰恰就是一個派。
谷 裕： 是幾個派，分早中晚期。
黃燎宇： 不管分幾個派，都是一個群體現(xiàn)象。
胡 蔚： 要不大家統(tǒng)一一下，都寫成“浪漫派”？
谷 裕： 必須根據(jù)上下文來……
黃燎宇： 范老師這一代人一切都跟著海涅作對，因為他們是讀著海涅長大的。后來他們覺得海涅那一套太極端、太紅色了，他們就徹底到了另外一個方面了。范老師那一代人都有“替浪漫派平反”的心理。其實我們剛才已經(jīng)達成共識了：浪漫派是多面的。你也不用給它平反，因為它中間的確有那些東西，海涅說的也有很多是對的。
谷 裕： 海涅還是很令人有好感的（sympathisch）?！癛omantik”的翻譯比較困難，“浪漫派”也不合適，“浪漫主義”不合適，“浪漫文學”也不合適。
韓水法： 我們的題目還是“浪漫主義”，好吧？
谷 裕： 咱們那個“羅曼蒂克”翻譯得可好。
黃燎宇： “羅曼蒂克”“波西米亞”“布爾喬亞”，以后全用這種譯法。
谷 裕： 就像佛教翻譯一樣，有朦朧美。
韓水法： 我們也可以翻成“浪漫蒂克”。
徐 ?。?nbsp; 你要是真把那書名寫成“浪漫蒂克”，人家還以為是民國時期出版的。
韓水法： 但是我們的題目還是“浪漫主義”。然后呢，如果在翻“浪漫派”的時候和主標題不一樣，再單獨做個解釋。好吧？
王 歌： 其實浪漫本身已經(jīng)是音譯了。再加一個“蒂克”不太合適，因為這是一個一般的詞綴，不具有概念的意義。不具有概念的意義而譯成一種專有名詞是不合適的。
谷 裕： 翻譯得更恰當一點應(yīng)該是“羅曼”，本身是扣著中世紀和羅曼語系來的。
黃燎宇： 現(xiàn)在本來就翻成“羅曼蒂克”。
谷 裕： “浪漫”實際上不是音譯，也是一種意譯?！傲_曼”的意思更明確。
黃燎宇： 我始終對這個“浪漫”不滿意，因為它是水，而咱們是森林。英國的湖畔派詩人才是“浪漫”。
谷 裕： “浪漫”容易引起中國人不恰當?shù)穆?lián)想。
韓水法： 這個沒有關(guān)系。我們用“浪漫主義”。大致統(tǒng)一就行了，不用絕對統(tǒng)一。第一節(jié)討論得很好。第二節(jié)，文藝理論。
盧白羽： 它們很多都是內(nèi)容上的一些重合。我大概分了兩個部分，一是對現(xiàn)代文明的批判，還有藝術(shù)的功用，都在席勒的《審美教育書簡》中有體現(xiàn)。
韓水法： 當時就有對現(xiàn)代文明的批判了嗎？
盧白羽： 有。
黃燎宇： 浪漫派很早就有直覺，察覺到了。
王 歌： 而且大施萊格爾還寫過《啟蒙運動批判》，里面有非常細致的批評。
徐 健： 對，門德爾松的《論這個問題：什么是啟蒙》中也有批評。我們書的第六章就是關(guān)于馬克思啊，也有關(guān)于人的異化問題的討論。
黃燎宇： 這些人太聰明了。
韓水法： 或許很聰明，但都是“何不食肉糜”的一幫人。他們都不關(guān)心大眾的勞苦。
黃燎宇： 對，羅素后來對他們的批判就是這個。只知道落眼淚，但不知道該做什么。
韓水法： 現(xiàn)在的分工，產(chǎn)業(yè)化，救了多少窮人？我有一個想法，因為我看了《質(zhì)樸與多情》（按：席勒的文藝理論名篇《論質(zhì)樸的和多情的文學》）。如果文藝理論題目太抽象，可以用幾個關(guān)鍵詞做標題，不一定要全部概括。用關(guān)鍵詞做一節(jié)的標題是可以的。
谷 裕： 我看明白你的什么意思了，就是把席勒的和施萊格爾的做一下對比。
王 歌： 我覺得Sympoesie（協(xié)同創(chuàng)作）不一定要從“拉幫結(jié)派”的方面來說。它整個對什么是文本，什么是作者，什么是接受，提出了全新的理解。在這個意義上，“協(xié)同創(chuàng)作”可不是互相沾光，得點聲勢。
韓水法： “協(xié)同創(chuàng)作”是指幾個人一起寫一首詩啊？
王 歌： 是的，此外也指文本永遠不是完成的，因而有共同創(chuàng)作的意思。
眾 人： 就是Universalpoesie（總匯詩）嘛。
毛明超： 它是指不同的體裁和不同的作者都創(chuàng)作同一個作品。
韓水法： 這是我們中國古人經(jīng)常做的！詩社啊，聯(lián)句啊，這個可以理解。但是翻譯成“協(xié)同”，太不浪漫了。
王 歌： 我覺得韓老師說得很有道理。反過來翻譯是synergisch（協(xié)同），不是Sympoesie（協(xié)同創(chuàng)作）。
韓水法： 早一點，《蘭亭序》里“曲水流觴”做的是同樣的事情。我建議把“協(xié)同”改掉，詩意一點。
黃燎宇： 這是關(guān)鍵詞，要統(tǒng)一的。
韓水法： 好，下一個。
2019年11月，項目組一次例行研討會后，部分成員于雪后未名湖畔合影
盧白羽： 接下來是現(xiàn)代文學理論。席勒有很多關(guān)于現(xiàn)代文學理論的闡述，比如文學中情感和理性之間的關(guān)系。這些其實和浪漫派的文學理論有一定程度的呼應(yīng)。我現(xiàn)在是按照作品和作家來分類，稍后應(yīng)該會按照概念、問題來分類。目前只是些非常初步的概念。然后第三部分是席勒戲劇中的浪漫主義特征。我想從形式和題材上來分析。題材上主要是從市民悲劇到政治劇、歷史劇和宗教劇的轉(zhuǎn)向。同時代人在接受席勒晚期戲劇時，經(jīng)常將其與浪漫派戲劇對比，認為它們有很多相似之處。尤其是席勒在形式上做了很多試驗。比如《奧爾良的童貞女》有歌劇的形式，《墨西拿的新娘》主要是歌隊的運用。席勒還為此寫了一篇前言。此外他與浪漫派對現(xiàn)代文學的理解很接近。還有《威廉·退爾》，它的情節(jié)不像傳統(tǒng)戲劇一樣環(huán)環(huán)相扣，而是由松散的場景串聯(lián)，有全景式的結(jié)構(gòu)，在當時也是一種試驗，和浪漫派很相似。
黃燎宇： 第一種你是把它放在借古喻今的框架里嗎？比如《華倫斯坦》《瑪利亞·斯圖亞特》。
盧白羽： 對，都是在講當代的問題。
王 歌： 但是我覺得你講《瑪利亞·斯圖亞特》會不會和谷裕老師的內(nèi)容有重合，雖然也可以講得不一樣。當然我可能解讀有限，雖然天主教、新教對立是一個背景，但是這是一個可以成為浪漫主義特征的論證嗎？
毛明超： 這個很好解決?，斃麃喸诘谖迥荒抢镱I(lǐng)圣餐，這是作為天主教徒。
谷 裕： 這本來就是天主教的儀式，席勒只是把它搬上舞臺了。
毛明超： 對。然后就直接在舞臺上……
胡 蔚： 什么是“浪漫派的題材”？
盧白羽： 形式上可能和浪漫派有相似之處。
胡 蔚： 這個要說明一下。
毛明超： 這個題材上很好講?！秺W爾良的童貞女》說明了是romantische Trag?die（浪漫主義悲劇）。
王 歌： 《墨西拿的新娘》開創(chuàng)了命運劇，還有維爾納寫的《二月二十四》。
谷 裕： 我確實搞不清楚，我覺得“形式上的實驗”是在用后來的理論套。歌隊的運用是17世紀就有的東西，不是開創(chuàng)。
毛明超： 對，沒錯。
谷 裕： 17世紀所有的大戲都有歌隊。我上學期講了三個巴洛克戲劇，每個都是五幕。每幕之間都有歌隊。還有它這個全景式的舞臺其實就像Volkstheater（大眾?。?/p>
毛明超： 對，就像把后臺打開了，在一個廣場上表演。
谷 裕： 所以我覺得這三個特點都是17世紀戲劇的特點。什么“破除幻覺”都是用20世紀的戲劇理論來套了。
盧白羽： 席勒在經(jīng)歷了啟蒙后的Illusionsdrama（幻覺?。?/p>
谷 裕： 我覺得說什么“啊，這就是啟蒙戲劇了”——沒那么嚴重！歌德、席勒，尤其是歌德，他們看的全是17世紀的劇，無論是民間的還是宮廷的。他不可能就昨天這樣，明天就新的了。后面的都是一種固化的……必須要搞清楚17世紀的戲劇才能弄清楚他們的戲劇。像什么歌隊啊，音樂啊。當時Jesuitentheater（耶穌會戲?。┠蔷褪歉鑴?、芭蕾，Gesamtkunst（總體藝術(shù)），耶穌會的藝術(shù)。
黃燎宇： 不是耶穌會，就是教堂藝術(shù)。
谷 裕： 但它的傳播是最廣泛的。
毛明超： 但是席勒在《奧爾良的童貞女》里不是也運用了歌隊？有歌劇化的傾向，而且他自己也在日記里寫道，要用歌劇，要弄一些Illusion（幻覺）。其實這個可以引到瓦格納。瓦格納在談德意志歌劇的文章里直接回到了席勒，跳過了浪漫派的戲劇。
谷 裕： 我覺得你這個可以不必往浪漫派戲劇上靠，因為浪漫派戲劇沒法兒演的，除了《穿靴子的貓》之外。
王 歌： 不過，“題材上的浪漫主義”，我不太理解，還是要從形式上的、精神性上的方面談。因為任何題材都可以做，講命運的、成長的、教養(yǎng)的，其實各個時代都有。我的意思是，能作為“浪漫主義的特征”這樣的概念提出來，得必須有“不得不提”的意思在內(nèi)。
徐 ?。?nbsp; 你是專門研究席勒還是研究這個時期浪漫派的戲?。渴茄芯肯盏囊粋€部分？也可以穿插更多。要是你專門把席勒拿來，可能不能體現(xiàn)浪漫派的特點。
王 歌： 其實我覺得把席勒拉進來，很有新意。除了寫席勒，還可以寫諾瓦利斯、施萊格爾等人對席勒的接受。確實有很多書信，講諾瓦利斯去上席勒的課呀什么的。我感覺應(yīng)該有一章節(jié)來寫他們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
韓水法： 那你超出席勒，專門寫一節(jié)浪漫主義的戲劇。
毛明超： 我申請寫這一段。
韓水法： 好，那就讓明超寫。那你要不要改一改？
盧白羽： 的確可以增加一節(jié)來介紹席勒對浪漫派的影響。
韓水法： 我們應(yīng)該用哪一種提綱？美國式的還是德國式的？
毛明超： 我們規(guī)定的是“篇—章—節(jié)”。
韓水法： 大致結(jié)構(gòu)一致就可以。標題要精簡，不超過八個字。
毛明超： 是“教會篇”還是“宗教篇”？
谷 裕： 現(xiàn)在還是一個初步想法，還沒有寫成，寫成再改。
弗里德里?！は眨骸秺W爾良的童貞女》初版扉頁，1802年
討論民族篇
黃燎宇負責。關(guān)于德意志民族性在浪漫主義時期的形成。
毛明超： 黃老師的部分叫“民族篇”可以嗎？
黃燎宇： 或者叫“民族意識篇”，就說德國民族意識從250年前開始。一切稱之為德國的，或者說德國式的，一切都屬于“二百五”。我到時候?qū)懙臅r候語言上要再斟酌一下，但的確是一切都屬于“二百五”。一切現(xiàn)代的、有價值的、稱為德意志的東西不會超過二百五十年的歷史。二百五十年，指的是這個。你們說的是啟蒙、古典、浪漫，而我引的是狄爾泰的，我把啟蒙刨除在外面，從狂飆突進開始，真正具有德意志性的是狂飆、魏瑪，再加浪漫，包括后來的“Kunstepoche”（藝術(shù)時期），也主要指的就是這三個時期，包括狂飆突進的天才崇拜，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一個是反啟蒙，反外國，反英法，定義為德意志浪漫。浪漫派和德意志民族性的復雜關(guān)系，其實是我這個問題的由來。可以這么來看，德意志民族性的大爆發(fā)有兩次。一個是一戰(zhàn)爆發(fā)時，德國整個知識分子、知識界和英法的論戰(zhàn)所暴露的東西，這是一個。然后就是第三帝國。然后就是聯(lián)邦德國的比較隱性的線索，貌似跟之前完全不一樣，其實中間還有很多是一樣的。包括二戰(zhàn)剛結(jié)束時，反思德國歷史災(zāi)難的時候，左派右派都首先把浪漫派抓出來，講浪漫派和納粹的關(guān)系。這是我前面緒論里講這個話題的由來。第一章，浪漫派之前，考慮到內(nèi)容太多了，如果作為鋪墊，要寫就寫這個，如果太多可以把前面不要，直接寫浪漫派。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技術(shù)問題，我們還沒討論，這本書實際會有多少字？
谷 裕： 40萬字，每個人差不多是五萬字。
黃燎宇： 這個架勢，每個人應(yīng)該會突破五萬字。我設(shè)想的是每一章——對我自己來說——每一章單獨成為一個獨立的論文，把它作為一個子話題。
韓水法： 這樣，我希望我們的項目能成為一個孵化器，先孵化幾篇文章，項目完成后，還可以出幾個二十萬字的小冊子。你跑步跑完了，就可以寫幾頁。
黃燎宇： 我的意思是，第一章本來談的是浪漫派之前，包括像尼庫萊，典型啟蒙時代的事兒，我本來想講之前是怎么回事，但這樣可能就有點鋪得太開。
韓水法： 你自己把它壓縮一下就可以，你的材料放在那里，以后寫小冊子的時候再展開。在這本書里面就不能鋪得太開。
黃燎宇： 因為我談“二百五”要從這里開始談……
韓水法： 你適當?shù)卣勔幌戮涂梢浴?/p>
毛明超： 第一章都是啟蒙的東西。
黃燎宇： 我本來的想法是作一種對比嘛，為什么說它是一種構(gòu)建，那我就這樣吧，使勁壓縮做一個，我把緒論與第一章合并。
谷 裕： 你把東西先留著，以后自己單獨寫一本書，就很全面了。
韓水法： 實際上，依照這個項目，如果大家把結(jié)構(gòu)做得完善一點，每一篇以后都可以擴展成一本書，而且都有新的創(chuàng)見。
谷 裕： 白羽你那個評教授的專著就出來了。
徐 ?。?nbsp; 會不會感覺和我們靠近了？和我們歷史靠近了，是吧？
韓水法： 另外有一個很浪漫的意象要提一下，雖然費希特反對法國人打進來，黑格爾說，拿破侖是馬背上的世界精神。
毛明超： 對，Weltgeist auf Pferd。
韓水法： 這個意象很好，拿破侖騎馬進入那個場景。
谷 裕： 我覺得你要把“外族入侵”去掉，就是民族意識覺醒，自己帶一句，要不然論證起來麻煩。
徐 ?。?nbsp; 這個標題里面是不是沒有“浪漫”的東西？
谷 裕： “浪漫時期民族意識的覺醒”。
韓水法： 或者加上“性”，“民族性意識的覺醒”
谷 裕： 但實際上誰都知道這是外族入侵。
黃燎宇： 不，這個純粹是政治層面的，就是說，其實每個民族都是這樣的，挨打之后就開始反思自己。
韓水法： 不純粹是政治的，現(xiàn)代民族的形成都要有幾個方面的因素，一方面內(nèi)部要有一種意愿，另一方面外部打打打，把它打成一體了。
黃燎宇： 打了之后就想自己為什么弱，為什么挨打。
韓水法： 不僅僅是弱和打，而且要考慮自己這些人的統(tǒng)一性，為什么被打敗了，人家把我們打勝了，考慮自己民族性的問題。中國也是這樣。
黃燎宇： 但這個歷史背景要考慮，比如早期浪漫派沒有這個東西，因為早期浪漫派在和平時期，挨打是1805年、1806年。所以早期浪漫派講這個東西還沒有涉及這個內(nèi)容，這個是挨打之后的事兒。而且斯太爾夫人也很詫異，她剛?cè)サ臅r候和歌德、席勒、早期浪漫派接觸，說根本沒想到德國人也能打仗。1806年打起來的時候，她發(fā)現(xiàn)，喲，德國人還有這一面。
菲利浦·費特：《日耳曼妮婭》，1834-1836年
谷 裕： 她瞎說。當時那個腓特烈大王，弗里德里希二世打了多少仗啊，七年戰(zhàn)爭啊，普魯士多厲害啊。
黃燎宇： 她就是那個視角，她只跟幾個文人接觸，你知道嗎？她就只跟歌德、席勒那幾個文人接觸。
谷 裕： 沒有，不是的，包括當時魏瑪那個地方，很多軍人，跟歌德交往的軍人就一百多。
黃燎宇： 歌德還隨軍呢。
谷 裕： 他們?yōu)槭裁摧斀o拿破侖了？
韓水法： 條頓軍團就是打出來的。
谷 裕： 他們輸就輸在倫理上了。他們不能和拿破侖那樣的……
徐 ?。?nbsp; 公民的軍隊。軍事觀念發(fā)生了變化。
谷 裕： 對，軍事倫理發(fā)生了變化。
黃燎宇： 但是人家后來說浪漫派最反動在哪里，包括恩格斯也那么說，就是說拿破侖其實傳播的是先進思想，你說他是農(nóng)民，但實際帶來的是先進的思想，德國人把法國人打走之后，把先進思想都打走了。
韓水法： 萊茵地區(qū)是代表。
谷 裕： 歌德寫《圍攻美因茨》，還有什么法蘭西征戰(zhàn)紀事，就寫法國人怎么偷襲他們。
韓水法： 但黑格爾對拿破侖還是很肯定的。
谷 裕： 那是還沒打著他。
韓水法： 這個不管，可以寫。
黃燎宇： 我們寫“浪漫時期民族意識的覺醒”。
韓水法： 我們不講“正確的政治”。
王 歌： 我們要講“理智的誠實”。
黃燎宇： 第一事項，全都寫。在這些背景下，這些人如何開始民族性的反思。這幾個文本都談這個事兒。
谷 裕： 挺好，我覺得這些文本和前面其他的又都不重合。
徐 ?。?nbsp; 這個Adam Müller（亞當·米勒）我看到了，你這個談的是什么呢？
黃燎宇： 內(nèi)容不一樣。
王 歌： 小施萊格爾論希臘文學的研究，我是說我有現(xiàn)成的東西，你要是寫也沒問題。你可以空在那兒，最后如沒時間再用這個。
谷 裕： 反功利和民族有什么關(guān)系。這里要點出來。
黃燎宇： 德國人認為整個德意志民族……是不是德意志道路？那就不要寫反功利。
2020年11月，項目組同西安外國語大學聯(lián)合舉辦“歷史語境下的德國浪漫主義思潮”工作坊
韓水法： 浪漫主義的核心就是獨特的、唯一的，中間有不可知的神秘力量在那里支配著。
谷 裕： 其實我們還有一塊沒有涉及到，除了宗教，浪漫這一塊，實際上是從Meister Eckhart（埃克哈特大師）來的，就是神秘神學，然后到路德、到波默，然后到Pietismus（虔敬派），神秘就是非理性，在這個意義上。
韓水法： 席勒講神秘嗎？
谷 裕： 他不講。
韓水法： 誰來寫神秘這一塊？神秘這一塊一定要講，因為德國的神秘主義很厲害的。
谷 裕： Pietismus（虔敬派）也是一個神秘的傳統(tǒng)，為什么叫神秘的？
韓水法： Pietismus是神秘的嗎？它神秘在哪里？
谷 裕： Sturm und Drang（狂飆突進），就是Pietismus，強調(diào)情感、非理性、直接和神對話，跳過教會，通過情感直接和神交流。路德用的是Meister Eckhart（?？斯卮髱煟?，然后Pietismus用的是路德這個……神秘學的內(nèi)容實際上應(yīng)該做一章。
韓水法： 我們中心最神秘的就是胡蔚，神秘這一節(jié)胡蔚來寫。
胡 蔚： 這個太大了。
谷 裕： 找一個搞神秘神學的來寫。
韓水法： 這一塊谷裕也可以寫，其實谷裕也很神秘的。
谷 裕： 這一塊就夠嗆。這得專門有一章來寫。
王 歌： 胡蔚，你會寫Hemsterhuis（赫姆斯特惠斯）嗎？我可以向你推薦Novalis（諾瓦利斯）文集中有論述Hemsterhuis的文章，很薄，與他寫康德的那一段差不多，篇幅很短。
谷 裕： 其實這是浪漫派的一個基礎(chǔ)，而且德國人特別強調(diào)內(nèi)在，特別強調(diào)情感，這都是神秘神學的，包括Sturm und Drang（狂飆突進）這些……浪漫的內(nèi)在性啊，強調(diào)情感啊，都是從這兒開始的。
韓水法： 讓胡蔚寫，我覺得胡蔚比較神秘。
谷 裕： 我覺得這個要寫，就單列一章。要不然咱們沒法寫。
韓水法： 這樣，我們得有一個次序啊。要不就是谷裕寫，谷裕感覺很好。真的不行，我們就找外人替補。我覺得最好你們兩人寫。
谷 裕： 這是一個很大的題目。德國的內(nèi)在性，強調(diào)非理性，就是神秘學的那一套傳統(tǒng)，這條線一直都沒斷...
徐 健： 這個就谷老師來寫，沒有神學基礎(chǔ)，沒法寫的。
谷 裕： 浪漫的根兒在這里。這個神秘啊，跟我們通常理解的神秘不一樣，它講的是人和神的合一，Unio Mystica，天人合一，直接的合一，跳過教會，通過情感與神交流。
韓水法： 而且通過行動，神秘的東西沒有行動是不行的。
徐 ?。?nbsp; 強調(diào)行動和強調(diào)行動的效果是兩回事。神秘主義可能強調(diào)行動，但未必是強調(diào)行動的效果的。
谷 裕： 我就想找一個博士生做Pietismus（虔敬派）。
韓水法： 我覺得還是谷裕有神秘力量……你估計就是雌雄同體。
徐 ?。?nbsp; 最高級的女性都是雌雄同體。
黃燎宇： 這個時代的審美力量就是雌雄同體。你看這個時代的小伙子都是雌雄同體。
谷 裕： 雌雄同體是煉金術(shù)！
黃燎宇： 人家希臘人就崇拜這個，有什么可新鮮的。Androgynit?t講的就是這個。
徐 ?。?nbsp; Andro是指男性，gyno是女性？
谷 裕： 赫爾墨斯和阿弗洛狄特都是這個。
黃燎宇： 人家希臘的詞兒都出來了。
韓水法： 我覺得我們可以舉辦這樣的講座。我們德國研究中心的前身德國研究小組剛成立的時候，曾經(jīng)在北大舉辦了非常好的系列講座。谷老師是組織者，講座教室外面圍著里三層外三層的聽眾，這個系列講座當時就有點兒轟動。明年，我們可以策劃一個系列，神秘問題做一講，雌雄同體做一講，希臘文、拉丁文都可以上，其他主題做幾場?，F(xiàn)場錄音，事后整理。這些都是又有趣又重大的論題，很有學術(shù)內(nèi)涵。
徐 健： 這是特別重要的，用有趣代替美。那個美已經(jīng)被理性化了。
谷 裕： 現(xiàn)在很多對話，是你想好了說什么，我想好了說什么，已經(jīng)沒有碰撞了。你也來講《花粉》啊。
徐 ?。河幸稽c要明確，《花粉》和《雅典娜神廟》是協(xié)同創(chuàng)作的，是諾瓦利斯、大小施萊格爾一起創(chuàng)作的。一起吃飯，一起睡覺，誰知道誰是誰啊……可能《花粉》少一些，但也不是完全單人完成的。
施萊格爾兄弟編輯：《雅典娜神殿》，1798年匯編出版
谷 裕： 第三章標題跟民族湊一湊……咱們一看都知道什么意思，就是德國的民族性和英法的不同，但你要點一下。
韓水法： 像這樣的反功利、反現(xiàn)代，反……都不是太好看的。
黃燎宇： 我先是把內(nèi)容掏出來，一個是往浪漫靠，第二個是呼應(yīng)的問題。
谷 裕： 現(xiàn)在都是掏心掏肺的東西。
黃燎宇： 全是Herzensergie?ungen（按：意為內(nèi)心傾訴，此處指瓦肯羅德著、谷裕譯《一個熱愛藝術(shù)的修士的內(nèi)心傾述》），就是掏心。
韓水法： 中國的傳統(tǒng)的意象是捧心。
徐 ?。?nbsp; 神秘神學也是這樣的。
谷 裕： Seuse（按：蘇索，中世紀神秘主義大師）的圖片上也是這樣……心這兒開個口。
黃燎宇： 行，我們往下面。
毛明超： 這一章的標題是“民歌崇拜”。
黃燎宇： 我這里談Helden（英雄），主要是談“Volk”這個概念的轉(zhuǎn)變。
谷 裕： 你這兒一定要寫下去的話，我覺得真的是十萬字，打不住了…
韓水法： 先寫六萬字吧，你這是二十萬字的框架…
徐 ?。?nbsp; 那他六萬字的話，那他每一節(jié)每一個片段百十來字、一千字就要打住了。那你這還沒展開就收回去了。
韓水法： 那沒關(guān)系，可收可放。
黃燎宇： 反正寫法不一樣嘛，簡略版可以。
谷 裕： 你看他這有格雷斯的《德國民間故事書》，我這兒格雷斯就是他的《阿塔納修斯》，天主教的檄文。
萊茵河畔的約瑟夫·格雷斯雕像，坐落于德國科布倫茨
黃燎宇： 他一個作家寫了那么多的東西。
韓水法： 所以我們這樣一個項目是多產(chǎn)的……到時候排出來五六本書，很好看的。格林童話是你自己寫還是拉你的學生來寫？
黃燎宇： 我可以拉學生來寫……算了，我就親自寫。Martus（按：柏林洪堡大學德文系斯蒂芬·馬爾圖斯教授）的《格林兄弟傳》早就譯出來了，Martus來我們中心辦過講座。關(guān)于Wald（森林），我這個講的是德國人如何通過森林體現(xiàn)他們的民族精神，胡蔚老師的是三觀方面的。
王 歌： 我覺得還有一點需要強調(diào)一下，就是德意志語言本身的形成，也是語言使得一個民族得以成立的思路。所以格林兄弟不僅做童話，還做詞典。
黃燎宇： 對的，他的最大貢獻是詞典。
王 歌： 我覺得語言語法是最核心的。
黃燎宇： 對，我可以強調(diào)這一點。
谷 裕： 還有德語詞典、德語語法。
王 歌： 而且他們并沒有做完，只做了前幾個字母。
胡 蔚： 只做了五個半字母。
黃燎宇：格林兄弟的語言工程才是最重要的。
王 歌： 后面可以是語言建構(gòu)民族性這個思路。
黃燎宇： 咱們接著往下討論。音樂這部分我也在猶豫，可能多了，可以把它去掉。
韓水法： 可以來一點。
黃燎宇： 是這樣的，我談這些問題都是從后面往前推的，因為這個和我研究托馬斯·曼有關(guān)。托馬斯·曼都說了，歌德的《浮士德》最大的缺陷是沒有把浮士德設(shè)計成一個音樂家，如果他要代表德國，他應(yīng)該是個音樂家。德國是一個音樂國度。音樂的神秘性……
谷 裕： 德國人唱歌也是從路德開始的。
黃燎宇： 對，音樂傳統(tǒng)也是路德奠定的。根據(jù)尼采的說法，德國人之所以反啟蒙，也是因為他們的音樂傳統(tǒng)。
韓水法：規(guī)范的德語也是從路德開始的，翻譯圣經(jīng)。
王 歌： 音樂性后面具有什么樣的含義？“觀念”在古希臘語里是Eidos，與看有關(guān)，是視覺的、概覽的、把握的，觀念主導著西方哲學。與聽覺相關(guān)的音樂性不同，聽覺與啟示（Offenbarung）相關(guān)，聽是無邊無際的，不確定下一聲是什么，永遠處于一個未知當中，因而不是視覺的。音樂的語言不是一個可表征的語言。
黃燎宇： 而且德國崇拜的是器樂，和意大利不一樣，意大利是聲樂。德國排斥這個，是器樂崇拜。
王 歌： 音樂性及其延伸出的哲學內(nèi)容，真的是浪漫主義很重要的一部分。
黃燎宇： 而且本來各種藝術(shù)體裁之間是平等的，浪漫派才把音樂說是藝術(shù)之王。
韓水法： 唱歌不僅僅是唱歌，是?sthetik（審美）的一個重要方面。?sthetik翻譯成“審美”是不夠的。他說，路德唱歌，是因為信徒是文盲，不會讀圣經(jīng)。我說，唱歌不僅僅是理解圣經(jīng)，還要從全身心來感受上帝，這個很重要。
毛明超： 對，韓老師說的這個是通感。
黃燎宇： 那個是Syn?sthesie，對，通感。
徐 ?。?nbsp; 這個就破壞宗教的神秘主義了。
韓水法： 不，這個不破壞，所有的宗教都要唱歌。?sthetik這個詞中文翻譯不出來，是一種全方位的感受，審丑也包括在里面。
王 歌： 你翻不出來，不還得把它翻譯成“審美”嗎？
韓水法： 翻成“審美”不夠，因為“審美”是個意義比較單一的詞語。
谷 裕： 因為“審美”也是從感覺過來的，感性的、經(jīng)驗的“審美”。
韓水法： 康德特別強調(diào)，審美是內(nèi)心的一種情感。調(diào)動情感在審美里面非常重要，在宗教里面也非常重要。
徐 ?。?nbsp; 他可能還因為不同人的體驗而產(chǎn)生不同的效果。
王 歌： 從另一個層面說，審丑也是審美的一部分，甚至是更高級一點的美。
韓水法： 不，用美不夠，用康德的情感是可以的。情感，就是Gefühle。
黃燎宇： 其實就是感覺研究。
韓水法： 包括后來法國人講到的嘔吐，都是康德的理論能包含的?，F(xiàn)代藝術(shù)表現(xiàn)嘔吐、厭惡，但人們還是要去看?？档碌睦碚撌呛苌羁痰?。
黃燎宇： 你這么一說，我們就知道康德是浪漫的。
谷 裕： 康德是開啟了整個感性的、經(jīng)驗的。
韓水法： 我寫《浪漫主義的深度》，有五萬多字，涉及這些內(nèi)容。
王 歌： 剛剛?cè)ナ赖墓鸫髮W的教授斯坦利·卡維爾（Stanley Cavell）就在書中將康德說成浪漫主義者。
韓水法： 康德不一定是浪漫主義者。我專門批評伯林，我的討論是從批評伯林開始的。我覺得伯林很對，把浪漫主義追蹤到康德，但是他追的方向錯了，不是自由，追溯到自由是錯的。
王 歌： 對，他把大家誤導了，把康德引入誤區(qū)了。
韓水法： 伯林的《浪漫主義的根源》這本書真的要看。
以賽亞·伯林：《浪漫主義的根源》，普林斯頓大學出版社，2013年
黃燎宇： 是的，看了。我提供一個現(xiàn)在德國人數(shù)典忘祖的證據(jù)。我最近寫一篇文章，德文文章，里面我引用了托馬斯·曼的一句話，德國人里面十個人有八個沒看懂。是什么話呢？一戰(zhàn)的時候說，專門強調(diào)只有在康德的國度里，Im Lande kantscher ?sthetik k?nnte einem Deutschlands Sieg ohne Interessen gefallen——“只有在誕生了康德美學的國度，人們才能無關(guān)利害地為德國的勝利歡呼?！边@種事情只有我們德國人才辦得到。這句話德國文化人中十個有八個沒看懂，但是我把康德對審美的定義一引，他們就明白了。
王 歌： 能不能再細說一下，別人怎么沒有懂。
黃燎宇： 他們問你這句話什么意思，說這句話我看不懂。我以前出考題考學生絕大部分學生也看不懂。本來打仗就是為了物質(zhì)利益，只有德國知識分子才有如此不接地氣的戰(zhàn)爭狂熱，才如此不把物質(zhì)利益當回事。他們強調(diào)，我打仗，是為了精神上戰(zhàn)勝你，我不要領(lǐng)土，什么都不要，我只要這個。但其實人家真正打仗的人不是這么想的，但就有這么幾個德國知識分子是這么想的，他們這么瘋狂，但是德意志帝國政府不是這么想的，帝國政府的想法是：我就是為了青島，為了領(lǐng)土。但就托馬斯·曼這一類知識分子，他們從心底里這么認為。但現(xiàn)在德國人理解不了這句話了。
王 歌： 其實我覺得我們要做一個不管是對德國研究，還是對當下知識分子，都有意義的工作，之前沒有人做過的工作。
黃燎宇： 到下面了：歷史與政治。
討論歷史篇
徐健與方博、張一博負責。徐健部分關(guān)于“浪漫主義政治實踐”，以亞當·米勒與施泰因為例；張一博部分關(guān)于“浪漫主義史學”，以哥廷根學派、克拉德尼烏斯、蘭克與施洛塞爾為例。方博部分關(guān)于“馬克思與浪漫派”，討論了馬克思對浪漫主義的批判。
徐 健： 輪到我們了：歷史與政治，
王 歌： 歷史崇拜，黑格爾也有份吧，黑格爾把音樂看得非常高，但不一定算浪漫主義的。
徐 ?。?nbsp; 我們是分成三章，再加上方博的，四章。
黃燎宇： 哥特費爾德，這個不能這么譯。
毛明超： Gottfried是戈特弗里德。
谷 裕： 他這三章分得很好，理論、書寫，然后是政治實踐。
張一博： 但我們有個問題就在于，在德國史學史里已經(jīng)沒有浪漫主義史學這樣一個概念了。為什么要把這些人歸為浪漫主義史學？因為這些人里很多，如梅尼克、莫澤爾、赫爾德被視為歷史主義的先驅(qū)。但是為什么要在這里講浪漫主義史學，讀者一看，德國沒有浪漫主義史學，為什么這里會有。所以我們要在前言里講一講浪漫主義史學的一個界定，或者說明為什么要把這些人劃到浪漫主義史學的譜系里。
徐 ?。?nbsp; 我們在討論的時候在想，究竟是放在你的那一部分，還是每一章，每一篇中有闡釋。
韓水法： 歷史主義應(yīng)該是歸為浪漫主義的，因為它強調(diào)德國的特殊道路。
徐 ?。?nbsp; 但是現(xiàn)在講歷史主義的時候，我們往往忽略了浪漫主義。
韓水法： 而且有些偏激的歷史主義還強調(diào)德國有特殊的精神，這就是浪漫主義。
徐 健： 對，這就是后期的，解讀后期歷史了。
張一博： 因為歷史主義是一個非常晚才出現(xiàn)的概念，它普遍的流行應(yīng)該是在一戰(zhàn)左右，才有了Historismus（歷史主義）。
韓水法： 概念不要緊，像人文主義這個詞語是到了19世紀才出現(xiàn)的。
徐 ?。?nbsp; 我們想強調(diào)，我們把浪漫主義史學突出，作為歷史主義的一個前引，我們的重要性可能是在這。
張一博： 所以說第一部分是關(guān)于浪漫主義的史學理論，還有思想背景，是嗎？
徐 ?。?nbsp; 對，我說放在引言里了。
張一博： 第一部分就是浪漫主義的史學理論，以莫澤爾、赫爾德、克拉德尼烏斯三個為代表。黃老師也會涉及赫爾德，但我們這部分是赫爾德對啟蒙史學的普遍主義和世界主義的反思，強調(diào)個體性，這可能會有一些差異。還有赫爾德和莫澤爾都在哥廷根大學受的教育，他們都或多或少受到英國史學的影響。這一點到時候也想涉及一些。
徐 ?。?nbsp; 這些人反法，不一定是反英的。
谷 裕： 哥廷根不可能反英，它是英國建的大學。
黃燎宇： 他們是用英國來貶法國。
徐 ?。?nbsp; 就像我們是借鑒日本，從日本把西方的東西傳進來一樣。德國是把英國的傳到他這里，然后再生成他自己的知識體系。
張一博： 然后第三節(jié)就是克拉德尼烏斯，時間和赫爾德差不多，在1710至1750年之間，這個時間段可能就有點早。這三個人都很早。這三個人基本上都對浪漫主義有影響。最后想在史學理論這個層面講他。
徐 健： 就是所謂的啟蒙的早期階段。
張一博： 這里問題就在于，因為他們的思想譜系都很復雜，可能在這個層面是早期啟蒙，在那個層面是歷史主義。
徐 ?。?nbsp; 所以我們做這個東西的時候，別管其他譜系的東西，只抓他浪漫的譜系。
張一博： 然后克拉德尼烏斯我就是想從現(xiàn)代歷史意識生成的角度講，比如說他強調(diào)歷史學科從Philologie（語文學）脫離出來，形成一個獨立的Geschichtswissenschaft（歷史學科）。然后他已經(jīng)認識到了，這種歷史認識是具有主觀性的，因為像以賽亞·伯林講《浪漫主義的根源》，他里面也講到浪漫主義不僅僅是一種思潮，更是一種心態(tài)，從一種對客觀世界的認識轉(zhuǎn)變?yōu)槲覍陀^世界的認識，是有一種主觀性的層面在里面的。所以我想強調(diào)他這種歷史認識的立場，還有就是對未來的預期。因為包括從古典史學到啟蒙，都是有一個線性發(fā)展，對未來總是有一個預期。但是由于法國大革命的沖擊，人們認識到未來是存在多樣性的，對未來預期有一個多樣性的層面，這是我在史學理論層面想要展現(xiàn)的。然后后面就是歷史書寫，具體的史學實踐的層面。
韓水法： 這幾本主要著作你都要列出來。
張一博： 著作的話，我在這里簡單地介紹一下吧。
王 歌： 你晚一點填上去也可以。
張一博： 好的，我晚一點填上去。因為比如像約翰·穆勒，海因里希·盧登（Heinrich Luden），他們都有一個很典型特征就是，對于中世紀有一個懷念，對法國大革命的批判。還有就是塑造德意志意識，比如Heinrich Luden，他在他的德意志史里面，強調(diào)德意志民族的生成。他認為，什么是德意志民族，在古希臘時期，生活在萊茵河畔的這一群人就是德意志，而我們現(xiàn)在的德意志的這種特征、精神都是有一個中世紀的起源的。他可能和黃老師講的這種民族意識的覺醒是有很大的關(guān)聯(lián)的。這一點怎么寫？
黃燎宇： 我沒觸及到這個文本。
徐 ?。?nbsp; 他可能是給后來的研究提供了素材資源。
位于耶拿的海因里?！けR登像
張一博： 有一個問題，當時重構(gòu)德意志民族性的時候，希望從古希臘文化中尋找資源。
黃燎宇： 對。
張一博： 然后還有一個我不確定，關(guān)于崇高，erhaben，這樣一個概念。在浪漫主義藝術(shù)里，這個概念就很流行。
韓水法： 康德講崇高。
黃燎宇： 叔本華也講崇高。
毛明超： 從康德和席勒之后，所有人講美學都講崇高。
黃燎宇： 或者是壯美，其實也可以翻譯成壯美。其實我覺得壯美更好。
毛明超： 其實啟蒙的時候有一個Longinos（朗吉諾斯）的偽作，古希臘的一個偽作，叫《論崇高》,從那個翻過來的。
谷 裕： 它最早是從自然詩開始。
張一博： 因為崇高其實有一個宗教層面的意思，包括像埃德蒙·伯克，他也寫過《論崇高》，他里面就講，崇高不僅僅是一種美，其實它是一種悲劇式的表現(xiàn)。
黃燎宇： 對，這就是叔本華的那個。
張一博： 對，這個的話在歷史書寫中怎么表現(xiàn)，比如對于這種神意的表現(xiàn)，是不是也可以用崇高的概念來解讀它。
黃燎宇： 你先講崇高是為了講什么呢？是為了講民族性嗎？
徐 健： 是歷史書寫，不是民族性。
黃燎宇： 是講歷史書寫的崇高，就是體現(xiàn)德意志民族的崇高，是這個意思嗎？
徐 ?。?nbsp; 應(yīng)該是，對，你怎么塑造德意志的民族性。
黃燎宇： 這個思路有點怪。
徐 健： 他是從書寫的角度著眼。
張一博： 并不是說德意志民族性。
黃燎宇： 我知道，他怎么能把德意志的命運展現(xiàn)為崇高。崇高其實是悲劇，是滅亡的，他不應(yīng)該這么寫。
張一博： 所以法國大革命這個是一個很好的例子，比如他們怎么展現(xiàn)法國大革命這樣的一個層面，比如這種混亂的場面，實際上它也是表現(xiàn)一種崇高。而且崇高背后還有一種更深的宗教色彩。這個是我的一個非常初步的想法。
黃燎宇： 反正崇高有點不好，寫崇高等于寫滅亡。
徐 ?。?nbsp; 不，這個不是。
谷 裕： 不，你這個是allgemein（普遍性）的，這個時代不是這樣。
徐 健： 他這個是不是和神學有一點關(guān)系？
黃燎宇： 對生命產(chǎn)生壓抑才叫erhaben（崇高）。比如孤煙直的大漠，江南風光永遠不會是。
徐 ?。?nbsp; 一定是和死亡相關(guān)的？
黃燎宇： 對，和死亡相關(guān)，對生命的壓抑。
項目組部分成員合影，2020年9月攝于山西大同大學“浪漫主義思潮下的德國文學、哲學與歷史”研討會后
張一博： 浪漫主義，繪畫里面，像弗里德里希的名畫《海邊修士》，這些是在藝術(shù)史里表現(xiàn)崇高的非常典型的作品，看這種作品，它背后總有一種上帝的力量。
谷 裕： 《約翰福音》的基督受難的標題就應(yīng)該是Erh?hung，其他的都是Leiden Jesu，那三個對觀福音。
徐 ?。?nbsp; 這是一種升華。
黃燎宇： 那和這不一樣，Erh?hung和erhaben不一樣。
毛明超： erhaben在悲劇里面是一種理解，還有一種就是在世俗歷史中，在混亂中的個人超越。
谷 裕： Erh?hung是什么意思呢，它這個十字架樹立起來，就是Erh?hung。這個是最早的，但他沒有用erhaben，沒有用erheben，而是用的Erh?hung?！都s翰福音》的基督受難的標題和其它的都不一樣。
黃燎宇： 但你這個是把他立上去。
徐 ?。?nbsp; 然后他用這個erhaben，想征求各位老師的意見。
韓水法： 崇高，你要講清是什么意思。譬如在康德那邊，他是講審美判斷和崇高判斷。崇高判斷就是指人在大自然里面，通過想象力感受到全然偉大的東西，內(nèi)心受到?jīng)_擊和抑制，然后產(chǎn)生一種情感。它與道德相關(guān)，因為這種崇高的判斷讓人領(lǐng)悟到人自身的偉大職責。我不知道在歷史里面是一個什么意思。
谷 裕： 我覺得崇高要不然你先省去，要不然給自己惹很多麻煩，光這個概念你就要講好幾千字。
王 歌： 法國的利奧塔也有本《論崇高》，寫的是美學角度。
黃燎宇： 主要是你和史學的關(guān)系一扯就比較復雜了，這本來是一個美學概念。
徐 ?。?nbsp; 這里面會有一點，但不是很大。
韓水法： 如果有很清楚的文本來表達這個，那就寫，沒有的話就省掉。
谷 裕： 這個時候，比如蘭克和薩維尼，一個是歷史法學，他們的特別好寫。你把他們都省略了。其實蘭克和薩維尼的東西放在這，你特別好寫，因為一個是中國人比較熟悉，再一個就是他們的意向非常明確。
張一博： 但是有一個問題，蘭克，我們現(xiàn)在基本上都把他歸為歷史主義。
徐 健： 對，歷史主義，不是屬于浪漫主義史學。
黃燎宇： 帽子不對，標簽不對。
徐 健： 對，他們是屬于歷史主義的祖宗，浪漫主義史學是在這之前。
韓水法： 其實蘭克也是可以寫的。
徐 健： 對，蘭克太明確了，他就是歷史主義的祖師爺。
谷 裕： 都是浪漫的，包括他講什么德意志的精神，薩維尼講什么Volksgeist（民族精神）。
韓水法： 講歷史的直覺啊，這些都是和浪漫主義相關(guān)的。
谷 裕： 對，反對進步什么的。
徐 ?。?nbsp; 如果寫蘭克的話，那就看你采集什么東西作為他的主題。
王 歌： 康德提到崇高時，不僅是量度大，帶來快感，他提到 schlechthin gro?，即絕對大，不是數(shù)學意義上的，而是不可量化的大，因而是主觀而感性的，粗暴挑戰(zhàn)人的想象力，讓人措手不及，無法企及。
張一博： Beiser（按：美國錫拉丘茲大學哲學系教授弗里德里克·拜澤爾）的《德意志歷史主義傳統(tǒng)》里強調(diào)蘭克浪漫主義的層面，這一點確實是現(xiàn)在學界的熱點研究。但是從國內(nèi)來看，因為歷史主義和浪漫主義兩個概念不容易分清……
韓水法： 所以，我們可以先不考慮學界的看法，而是立足于我們的研究，因為我們本身就是學界的一派。如果蘭克與我們這里討論的浪漫主義基本特征有契合之處，那么就可以在浪漫主義標題下來考慮。
谷 裕： 歷史主義起源于浪漫主義時期，當時沒有歷史專業(yè)。
黃燎宇： 歷史意識隨之而來。
徐 健： 這樣受眾面也能擴大，不只是針對歷史專業(yè)。
張一博： 薩維尼反對普魯士一般邦法，他的觀點是復古的，具有浪漫主義的精神。他支持羅馬法，反對普魯士編纂法典，認為法典應(yīng)該是自然形成的，而不是“編寫”出來的。薩維尼曾與蒂堡（Thibaut）就是否要有統(tǒng)一的德意志民法典爭論。如果放入蘭克，考慮放在第四節(jié)，因為施洛塞爾和蘭克是同一時代的，二者之間曾有爭論。
谷 裕： 蘭克壽命很長，但是早期肯定是這個時期的。寫的時候可以從熟悉的范圍入手，在此基礎(chǔ)上生成一些新的認識即可。
韓水法： 人們對蘭克是否屬于浪漫主義有異議，但如果我們有特定的文本可以證明他屬于浪漫主義，這本身就具有新意。
王 歌： 我認為，不存在實在性地“他就是”，而是這個人物針對當下的時代要說什么。我們的項目組也應(yīng)有這種意識，即我們對當下要說什么，在此基礎(chǔ)上，我們重構(gòu)對浪漫主義的理解。否則一味根據(jù)歷史上的說法入手，反而會喪失標準。
韓水法： 很好！繼續(xù)。
徐 ?。?nbsp; 我在格式上參照谷裕。我想強調(diào)，我們不一定完全從文本出發(fā)，雖然文本很重要，是我們分析的依據(jù)，還是想放在具體的政治和社會實踐中進行考察，跟谷裕想表達的——天主教不是一個純文本的東西，而是跟社會實踐相聯(lián)系，有類似之處。以往研究浪漫派，大多是分析人物、分析文本。
谷 裕： 實際上這是一個誤區(qū)，把哲學、文學割裂開了，實際上都是政治。
徐 ?。?nbsp; 是的，所以我們現(xiàn)在強調(diào)觀念史、思想史，也是試圖想轉(zhuǎn)向社會實踐，轉(zhuǎn)到運動里面去。因此雖然我用了文本，但是更想透過文本看它在普魯士產(chǎn)生的影響，盡管影響不大，但仍試圖做一嘗試。
谷 裕： 非常好。而且這里講到富有生命的有機體，浪漫就是強調(diào)有機、有生命。
徐 健：這些概念是從浪漫派那里出來的，并且他們也試圖將其放到具體的政治實踐中去，盡管后來沒什么人接受。亞當·米勒試圖改造普魯士，雖然沒有成功，但他是想嘗試著這么做的。施泰因也是如此，試圖通過他的兩個備忘錄指導改革。1806年的備忘錄是對內(nèi)的，對改革的啟動有指導意義，他的改革與其他類型的改革，例如法國式的向現(xiàn)代社會的改革是不一樣的。他強調(diào)自治、公民道德等。盡管他本人不是思想家，我們沒有辦法用一個系統(tǒng)的思想對他進行概括，他的思想可能來源于他人，但他確實是想通過浪漫派的“有機體”思想來指導實踐的。
施泰因男爵像
王 歌： 我提一個問題，對于德國而言，民族不僅意味著一個Nationsstaat（民族國家），同時還是一個Kulturnation（文化民族）。我的理解是，浪漫主義對歷史的理解不是帝王將相的大書寫，而是重視文化，把德國作為Hochkultur（主流文化）。藝術(shù)史其實也是在這個時代慢慢形成的。這種精神氣質(zhì)也使得整個歷史的書寫產(chǎn)生了轉(zhuǎn)向，即關(guān)注文化，關(guān)注藝術(shù)。
黃燎宇： 這個問題要歷史地看。這些是從歌德、席勒時代過來的，Kulturnation即文化民族當時是指文化立國，是他們的絕對信仰。現(xiàn)在這些文本涉及的內(nèi)容，是德國遭受了戰(zhàn)爭失敗之后，認為之前的道路行不通，認為還是要現(xiàn)實政治，要一個強大的國家。
徐 健： 但是這在咱們研究的浪漫主義時期還沒有出現(xiàn)，還在摸索的過程中。
谷 裕： 國內(nèi)目前各個領(lǐng)域中對觀念的研究過多，跟實踐割裂嚴重，對于現(xiàn)實層面研究過少。
黃燎宇： 對，應(yīng)該結(jié)合時代背景。
谷 裕：例如對普魯士法典的研究，如果沒有具體的實證研究，觀念研究就不能深入。大家愿意研究觀念，因為觀念的研究不用去翻閱原典，相對容易，實證研究非常耗費精力。
韓水法： 非常認同。
黃燎宇： 王歌說的確實非常重要，一直到當代，到兩德統(tǒng)一之前，大部分德國知識分子認為德國不用統(tǒng)一，就是因為認為德國是文化民族。
王 歌： 完全認同谷老師的看法。
徐 ?。?nbsp; 兩個備忘錄，對內(nèi)的，是指導普魯士改革。我不會把哈登貝格放進來，因為他完全是法國式的。但是施泰因不同。他確實有浪漫色彩，盡管后期發(fā)生了變化。他是過渡時期的人物。到了1812年，因為這個問題已經(jīng)不僅僅是普魯士的問題，甚至不只是德意志的，可能是一個歐洲的問題。所以，1812年的備忘錄涉及到整個歐洲的聯(lián)合。第三節(jié)關(guān)于威廉四世的我會根據(jù)時間再具體考慮。
谷 裕： 這點非常好，威廉四世國內(nèi)介紹較少，可以講一下，這些都是新的東西。這些都是制度性的、開創(chuàng)性的內(nèi)容，不是從觀念到觀念的，而是實證性的。
討論哲學篇
王歌負責。關(guān)于德國浪漫主義哲學，計劃以諾瓦利斯和小施萊格爾為例。
韓水法： 下面看王歌的。情感與自由，這是第一章嗎？
王 歌： 對。這里以諾瓦利斯為主，首先寫他的費希特研究，因為費希特早期文本對浪漫主義影響巨大。諾瓦利斯如琢如磨地研讀，分析和批判費希特的知識學體系，例如他認為自我設(shè)定的行動并非本源，而是情感，是想象力，我認為這構(gòu)成了整個浪漫主義在哲學上的基調(diào)?？档略驹凇都兇饫硇耘小返谝话嬷袕娬{(diào)想象力的重要，第二版中就弱化了。但諾瓦利斯強調(diào)這一點。我覺得這是浪漫主義在哲學上的貢獻。第二部分講施萊格爾的先驗哲學。對他1801年的《先驗哲學》（Transcendentalphilosophie）和批判哲學文集當中的內(nèi)容做些解讀，梳理一下施萊格爾與當時德國唯心體系的對話關(guān)系。前面還是想梳理一下他在謝林、赫爾德唯心系統(tǒng)當中的對話。對于本身作為哲學家的施萊格爾，后面會對他的先驗哲學和批判哲學文集當中的內(nèi)容做一點細讀，把他對當時唯心體系的對話關(guān)系、對康德的接受等做一個小的梳理。
弗里德里?！な┤R格爾像
黃燎宇： 二者的標題是否可以呼應(yīng)？因為施萊格爾是先驗哲學，為了對稱起見，諾瓦利斯的哲學前面可以加一個什么詞嗎？
韓水法： 主題詞。
王 歌： 我比較傾向于用情感。先驗哲學是施萊格爾自己小冊子用的。諾瓦利斯文集里包含對三個哲學家的研究，Kant-Studien（“康德研究”）, Hemsterhuis-Studien（“赫姆斯特惠斯研究”），都是篇幅很小，只有“費希特研究”很厚。
韓水法： 想象可以放進去嗎？
王 歌： 想象或者情感。情感哲學也可以。諾瓦利斯的情感哲學或施萊格爾的先驗哲學。
黃燎宇： 二者之間有呼應(yīng)、對稱即可。
王 歌： 好。下一部分和胡蔚的內(nèi)容有些重合。我可以把這里省去，或者把材料提供給胡蔚，由她操作。前面更多屬于哲學的討論，下面更像是哲學中的美學部分。第一部分關(guān)鍵詞是情感與自由，這一部分美學方面是崇高和反諷。第一節(jié)的動態(tài)美學主要是想寫德國浪漫主義對康德《判斷力批判》的接受。后面還有一些細的文本沒有給出。
黃燎宇： 這里是壯美，那邊是崇高。
王 歌： 壯美是王國維的說法。
韓水法： 概念再統(tǒng)一一下。這里的“崇高與反諷”是第二章嗎？
王 歌： 對，第二章。
黃燎宇： 崇高和壯美二者需要統(tǒng)一。
王 歌： 大家覺得崇高和壯美哪個更好？
毛明超： 崇高。因為浪漫主義悲劇講崇高。
王 歌： 是的。
韓水法： 動態(tài)用的哪個詞？
王 歌： Dynamik。我受到一個重要啟發(fā)，來自一位德國同事的研究，她強調(diào)浪漫主義哲學中兩極之間的往復運動（Oszillation），例如大家熟知的，它既不是系統(tǒng)的，也非不系統(tǒng)，甚至不是一個合題。既非正，也非反，也非合。而是從正轉(zhuǎn)向反，再從反關(guān)照正，所以要充分通過動態(tài)來進行……
韓水法： 但是這個德語詞在康德那里主要不是講外在的狀態(tài)，而是講力量，是內(nèi)在的力量。動態(tài)在漢語里容易被看成是外在的東西。
黃燎宇： 或許可以用你當時博士論文的概念，它其實是斷篇美學、殘篇美學，可能更好。
徐 ?。?nbsp; 你所說的動態(tài)在亞當·米勒那里也用了這個詞，就是指一種鮮活的力量。
王 歌： 我說的是oszillieren，震蕩、搖擺、往復。就是說，對于系統(tǒng)的，以非系統(tǒng)應(yīng)對；對于非系統(tǒng)的，以系統(tǒng)反觀。
徐 ?。?nbsp; 但亞當·米勒也是這樣，他講的對立就是如此，在兩者之間找到平衡。
韓水法： 但是動態(tài)這個詞我認為不是太好。需要再考慮一下。
亞當·米勒像
徐 健： 楊樹人在翻譯桑巴特的《德意志社會主義》時候是用：鮮活的力量。
韓水法： “鮮活的”也不是很好。因為這是一個科學的詞，相當于今天的力學，是指內(nèi)在的力量。這一點很重要，不是講外在，他不管外在如何。還有下面一句“人是目的，不是工具”，這句話不準確?？档碌脑捠牵阂讶水斪髂康?，而不要僅僅當作工具。
王 歌： 對，康德這里的“不僅僅”非常重要，不然人就完全是以自身為目的的了。
韓水法： 不，要反過來說。人是可以當作工具的，康德不叫工具，而是叫手段，但是不能僅僅當作手段。例如，讓別人幫忙端咖啡，這就是當作手段。但這個人不僅僅是手段，他同時還是目的。
王 歌： 是的。前面還有一個反邁斯特的斷片。
韓水法： 這里跟白羽有重復，需要調(diào)整。
黃燎宇： 第三節(jié)是什么問題？斷篇是一個形式。這里內(nèi)容要寫什么？
王 歌： 就是將未完成的篇章視為一種篇章，把斷章、反諷視為文本的本來形式，必須以一種協(xié)同創(chuàng)作、繼續(xù)批評的方式續(xù)寫。我們每一個人都是作者，接受、評論都是作品的一部分。斷片概念完全重塑了什么是文本、什么是作者、什么是讀者。詩由此變成了普遍詩學，而Poiesis變成了原初的、創(chuàng)造的、永動的，成了亞里士多德Poiesis意義上的“我們共同來創(chuàng)造”的意思。我認為，這是浪漫主義重要的美學觀點。
韓水法： 《雅典娜神殿》、《花粉》這里跟白羽怎么協(xié)調(diào)？
王 歌： 都是斷篇，同一本書里用到的內(nèi)容可以很不一樣。
盧白羽： 我主要講理性和現(xiàn)代文學起源的關(guān)系。
韓水法： 好的，再下面，“愛與他者”。
王 歌： 愛欲Eros，第一節(jié)提到，原本是小施萊格爾邀請施萊爾馬赫一同翻譯柏拉圖，后來施萊格爾撒手撤退，施萊爾馬赫自己把活干完。但是他們的思想是相互影響的，“闡釋學循環(huán)”也有據(jù)可查是施萊格爾先提出的。
黃燎宇： 這里“愛”是指什么？
韓水法： 對，內(nèi)容是什么？
王 歌： 愛是浪漫主義當中特別核心的一個概念，諾瓦利斯看重Hemsterhuis（赫姆斯特惠斯），把愛當作紐帶、秩序與和諧，引向世界史的最終目的。我傾向于《會飲篇》中Eros的概念，大小施萊格爾和施萊爾馬赫等都強調(diào)學習古典。這也是他們?yōu)楹斡懻摴诺渌囆g(shù)，其中Eros是一個重要概念。這里也有愛欲的部分，包括他們之間的繁復愛情故事，小說《路琴德》（Lucinde）可見一斑，不論是從Eros的角度，還是從Geselligkeit（社交）的角度，浪漫主義者們都創(chuàng)造了一種新的情愛和友愛模式。
弗里德里?！な┤R格爾：《路琴德》（1799）重印版，1919年
黃燎宇： 這里的“他者”是什么？
王 歌： 他者是指，時間上的他者：古典語言、古代藝術(shù)；空間上的他者：遙遠東方；愛欲關(guān)系中的他者，友愛的關(guān)系，浪漫主義對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進行了重塑，理性人之外的性情中人。
黃燎宇： 首先，這里幾個概念串起來了。他們之間的交友關(guān)系和他們與古代的關(guān)系是兩回事。第二點，《路琴德》在當時是有傷風化的。你準備放在什么范疇里來談？
谷 裕： 這里的“愛與他者”看不出來是什么意思。
韓水法： 對，沒有內(nèi)容。另外Eros的翻譯和通常的翻譯不一樣。
黃燎宇： 對，現(xiàn)在直譯為厄洛斯。
韓水法： 王歌需要再加上內(nèi)容，尤其是在哲學方面。
王 歌： 或者這一段刪去。
韓水法： 不一定。
王 歌： 這是我在考慮的一個問題，可以等到成熟了再加入。
黃燎宇： 這里是幾個概念繞在一起了。跟古代的關(guān)系、跟他涉及到的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這些跟男人和女人的性愛關(guān)系，都不一樣，是三層關(guān)系：交友、對古代的態(tài)度、男女交往，一個概念無法通用。
張一博： 有一個問題，當時重構(gòu)德意志民族性的時候，希望從古希臘文化中……
黃燎宇： 這個建議很對。德國人后來的狂妄來自于兩方面，第一，認為自己是基督教傳統(tǒng)最正統(tǒng)的接班人。第二，認為自己的古希臘傳統(tǒng)也最正統(tǒng)。他們認為自己才是希臘人，并且自稱希臘人。魏瑪古典派認為，魏瑪雖然小，但魏瑪就是雅典或伯利恒。
韓水法： 好的。接下來，批判浪漫主義是什么？
王 歌： 早上給大家發(fā)的一系列書——對浪漫主義的批判。
韓水法： 是在那個時代嗎？
王 歌： 對，稍晚一點。有一系列文本，可以對此做梳理。
黃燎宇： 這一點我考慮過。原本想可以作為我們專門的課題，即對浪漫派的批判，包括海涅、黑格爾都寫過。這是個很大的題目。如果這里的內(nèi)容充分，可以考慮把前面的取消，著重寫這里，并且嚴格界定為對浪漫派的批判。
韓水法： 內(nèi)容上要具體一點。現(xiàn)在框架有了，內(nèi)容還不夠。
黃燎宇： 還有立論的問題，前面都是一對一對的概念，最好有一個論點。
王 歌： 我考慮寫上面兩部分，將其再細化。后面不考慮。就是寫“情感與自由”、“崇高與反諷”這兩部分就可以了。
韓水法： Eros可以放在“情感與自由”這里。
黃燎宇： 我關(guān)心你的章節(jié)和整體的呼應(yīng)。例如這里的“情感與自由”，準備朝什么方向進行論證？準備提煉出一個什么話題？或者說論點是什么？
王 歌： 說到反純理性主義，反純觀念論時，浪漫主義提出，不能只是反對，而是要提出一個更基礎(chǔ)性的東西。所以他們認為不是費希特所說的自我設(shè)定，或?qū)λ叩脑O(shè)定，而是把情感作為最根基的東西，即被動性，而不是主體的、理性的主動性。這是浪漫主義提出來的。但是另一方面，浪漫主義哲學中存在一種張力，呼應(yīng)費希特所說的自我的Tathandlung（本原行動）而造的自由，一切都是由“我”來造。所以早期浪漫主義具有對規(guī)矩、對現(xiàn)成事物、對市民社會框架下的東西很蔑視，他們要重造游戲規(guī)則、重造神話、重造民族、重造人類。同樣是作為德國古典哲學核心概念的“自由”，但浪漫主義提出了不一樣的東西。
約翰·戈特利布·費希特像
黃燎宇： 那可以就寫自由觀，否則加入情感就變得復雜了。
王 歌： 但情感很重要，和當時智性的自由、主體性的自由不同。
谷 裕： 涉及的概念太多了。
黃燎宇： 或者寫情感主義自由觀，重點談自由觀。
韓水法： 內(nèi)容上再進行補充。
王 歌： 好的，我細化后再發(fā)給大家。
結(jié)語
韓水法：今天我們討論的內(nèi)容相當豐富，大家提出了一些要點和難點，也提出了很好的、很有見解的觀點、視角和態(tài)度。接著我們就進入寫作，其間我們還將舉辦多次討論會，討論各位的初稿，寫作中遇到的難點和問題，以及彼此的協(xié)調(diào)。我們也要邀請校內(nèi)外同行辦幾次工作坊。同時，我們有意見也可隨時在群里發(fā)表。各位辛苦！
2023年12月，項目組在書稿基本完成后，于北京大學外國語學院民主樓組織召開“德意志浪漫主義再考察”北京大學人文論壇。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