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明末清初的繪畫大家,“清初四僧”之一的石濤(1642-1707年)在中國書畫史與美學史上影響巨大,齊白石曾稱其“下筆誰敢泣鬼神,二千余載只斯僧”。石濤晚年居于揚州,其成熟時期的重要書畫作品大多是在揚州創(chuàng)作完成,他在揚州同時留下了一些造園疊石的遺構——如地處何園的片石山房。
籌備多年的“石濤與揚州”學術研討會2024年6月6日在揚州何園落下幃幕,來自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同濟大學、北京畫院等多所研究機構的專家學者參加研討,深入探討石濤在揚州的繪畫、書法、疊石等創(chuàng)作實踐及對中國文化藝術史的巨大影響。針對一些學者多年前對石濤造園的質疑,參加此次研討會的相關研究者以大量文獻、史料研究及實地考證認為,石濤在揚州期間不僅留下的片石山房,還從事過安氏園、萬石園等園林假山的創(chuàng)作。與會者還就石濤在揚州期間的交游與書畫創(chuàng)作等進行了深入研討。
石濤 《自寫種松圖小照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揚州何園,雨中的片石山房
“石濤與揚州”學術研討會由北京大學美學與美育研究中心、揚州市蜀岡—瘦西湖風景名勝區(qū)管委會主辦,揚州市何園管理處、揚州市風景園林學會協(xié)辦。此次“石濤與揚州”學術研討會分開幕式、主旨報告、專題論壇、閉幕總結4部分進行。
作為疊石名手的石濤是不可否認的
石濤在創(chuàng)作與理論中提出“搜盡奇峰打草稿”“一畫論”“筆墨當隨時代”等,影響巨大,且以“片石山房”疊石名作留在今天的揚州何園,對后世疊石造山產生了深遠影響。
揚州何園多年前曾在片石山房之側專門設立了石濤紀念館,呈現石濤與揚州的關系,前不久,由雕塑家吳為山創(chuàng)作的石濤雕塑也安放于何園的石濤紀念館。
“石濤與揚州”學術研討會與會者考察片石山房
“石濤與揚州”學術研討會開幕式由揚州市蜀岡瘦西湖風景名勝區(qū)管委會黨工委委員、副主任王青海主持,揚州市何園管理處黨支部書記、主任徐亮介紹學術研討會相關情況,北京大學美學與美育研究中心主任朱良志、蜀岡—瘦西湖風景名勝區(qū)管委會主任劉衛(wèi)國先后致辭。
“揚州作為石濤藝術生涯的重要舞臺,為其提供了豐富的創(chuàng)作素材和靈感來源,這次研討會將深入挖掘石濤的藝術精髓,為揚州傳統(tǒng)文化的傳承與發(fā)展注入新的活力?!眲⑿l(wèi)國表示,石濤的藝術成就,不僅體現在他獨特的繪畫風格和巧奪天工的疊石作品上,更在于他對傳統(tǒng)文化的繼承和對藝術創(chuàng)新的追求,其藝術成就和影響力不僅為揚州增添了濃厚的文化底蘊,更在中國美術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揚州何園,“石濤與揚州”學術研討會開幕現場
北京大學美學與美育研究中心主任、教授、博士生導師朱良志所作的主旨報告是《作為疊石名手的石濤》。朱良志研究石濤逾二十載,這些年曾出版《石濤研究》、《八大山人研究》、《傳世石濤款作品真?zhèn)慰肌?、輯注《石濤詩文集》等?/p>
對于石濤的疊石,清代李斗在《揚州畫舫錄》中曾記:“釋元濟,字石濤,號大滌子……工山水花卉,任意揮灑,云氣迸出。兼工疊石。揚州以名園勝,名園以疊石勝。余氏萬石園出元濟手,至今稱勝跡。”
一代園林學者陳從周先生于1962年曾發(fā)表《揚州片石山房——石濤疊山作品》,指出:“(石濤)在園林疊山方面,他也很精通,《揚州畫舫錄》《揚州府志》及《履園叢話》等書中都說到他兼工疊石,并且在流寓揚州的時候,還留下了若干的假山作品?!贝宋陌l(fā)表后,影響較大,成為園林學術界主流聲音。在石濤研究領域,朱良志、韓林德、陳國平等均贊同石濤疊山之說,其中朱良志先生研究得更為深入,其著作《石濤研究》第二十章《石濤與徽商交游叢考》中專門設《石濤可能參與真州諸園設計之蠹測》小節(jié),提出鄭肇新的白沙翠竹江村以及先著所寓園林假山可能是由石濤設計建造的。北京建筑大學教授曹汛2007年8月在《建筑師》雜志發(fā)表《石濤疊山“人間孤品”,一個媕淺而粗疏的園林童話》文章,否定《揚州畫舫錄》《履園叢話》《嘉慶揚州府志》等書中提出的石濤疊石的相關言論。
“石濤與揚州”學術研討會開幕現場,朱良志發(fā)言
朱良志在發(fā)言中結合石濤及石濤友人流傳至今的書畫詩詞等文獻表示,石濤在揚州疊石與造園是沒有疑義的,其中,遺留下的最重要疊石作品就是地處何園的片石山房。他說:石濤友人談其造園留下了大量文獻,八大山人的題句“何故荒齋人,解佩復轉石”二句就涉及石濤疊石之事,轉石,意即壘石;又如“石濤于廣陵設大石綠”,“設石”即疊石,石濤好友杜乘在其《苦瓜小景》畫作上題一長跋,其中就有“時來卷石如高山,衙官徐沈駭荊關”一句,這則題跋則為此提供了一個重要資料。……石濤的“卷石”——疊石理水的造園工夫,曾令衙官都為之震驚,他們認為簡直可奪荊浩、關仝山水的氣勢。
“石濤是康熙時期的一位疊石名手, 這個事實是不可否認的。”朱良志說。
片石山房局部
揚州何園管理處黨支部書記、主任徐亮所作的發(fā)言是《“童話與史實”——石濤揚州園林疊山考》,他通過多方考證認為,非但曹汛先生提出的片石山房為牧山和尚作品而非石濤的論斷不準確,石濤在揚州期間還從事過安氏園、白沙翠竹江村、萬石園等園林假山的創(chuàng)作,石濤疊山絕不是曹汛先生所認為的是 “一個媕淺而粗疏的園林童話”,而是以大量的史料、詩文支撐的堅硬的史實。也正是因為大量的園林疊山實踐,石濤成為清康熙中期揚州園林乃至整個江南園林疊山的中堅人物,為揚州園林疊山技藝在清乾隆時期的高度繁榮作出了重要的鋪墊。石濤疊山存世的何園片石山房及個園假山作品具有獨特的歷史價值、審美價值和技術價值,成為中國古典園林疊山史不可替代的標本和杰出的范例。
“石濤與揚州”學術研討會現場
同濟大學建筑與城市規(guī)劃學院副教授、博士朱宇暉在《從橫峰到“橫舟”——三維語境中的石濤“一畫”之法》的發(fā)言中認為,石濤最終選擇定居揚州,他孤詣的藝術旨趣和跨越性的藝術實踐,尤其是意涵豐富的“一畫”之論,不僅烙刻在山水畫壇的發(fā)展軌跡,也很可能深刻影響了這座城市的掇山乃至造園意旨,甚至與兩百年后、西方表現主義等藝術潮流的內核迢迢共鳴——后者強調個人情感與心靈體驗的直抒,而在石濤的藝術作品中,我們同樣能看到一種以個人情愫充分駕馭自然景象、一體渾成、一線貫注的藝術表達方式。
《揚州職業(yè)大學學報》編輯部副主任、教授李金宇在《白沙翠竹江村石壁考析》的發(fā)言中認為,清代儀征白沙翠竹江村石壁,其壘疊者是誰,學界有分歧,有人認為是張南垣,有人認為是先著,還有人認為是石濤。他通過對當時詩人吟詠白沙翠竹江村“十三景”中涉及山的詩作梳理,李斗對園林史實的關注,張南垣游歷各地造園的經歷等,得出江村石壁壘疊者為明末清初的張南垣。
“石濤與揚州”學術研討會現場
揚州與運河對石濤的巨大意義
學者、藝術家劉墨所作的發(fā)言是《石濤與揚州》,他認為,晚年石濤所居的揚州,是蘇、皖、贛、湘、鄂、豫六省官民食鹽的集散地,各省的商人云集揚州,揚州的商業(yè)日漸繁榮,它已經從戰(zhàn)亂中恢復過來。石濤創(chuàng)作于晚年內的作品,經常可以發(fā)現他的作品是作于“大樹堂”“大樹下”“于河下”等處。石濤這些年創(chuàng)作的書畫上,經常署有青蓮草閣、耕心草堂、岱瞻草堂等。
揚州何園的石濤紀念館展出現場
清代康熙年間的揚州府圖
云南師范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劉連杰在《神“遇”山川:石濤對“真山水”的追求》的發(fā)言中認為,石濤一畫論備受學界關注,在談及畫家與山川的關系時,他提出了“神遇而跡化”理論,石濤的“真山水”繼承了陶淵明的“南山”傳統(tǒng),石濤以“一畫論”體悟山川,終得南山之意。此“南山”并非山川之形骸,而是天地化育之跡,畫家同樣作為天地化育之跡,因而可以“神遇”,這就是石濤的畫道。
石濤。金陵懷古冊12開之4,弗利爾美術館
北京畫院理論部主任、研究員呂曉的發(fā)言是《揚州時期石濤創(chuàng)作的〈金陵憶舊圖〉研究》,她認為,曾寓居金陵的畫僧石濤,晚年在揚州也繪制了一系列懷念金陵的作品,傳達出強烈的遺民情感。如《清涼臺圖》(南京博物院藏)、《金陵十景圖》(故宮博物院藏)和《秦淮憶舊圖》(克利夫蘭藝術博物館藏)《金陵懷古圖》(佛利爾·賽克勒美術館藏)等,此外,大英博物館收藏的《江南八勝圖》亦有幾開描繪了金陵勝景。
石濤山水扇面《山居賞秋》(上海博物館藏)中的大滌草堂局部,此畫跋有:“雨若翁自秦淮訪予大滌堂下……索寫數筆,庭前老翁,似有悲秋意于懷?!?/p>
石濤大滌草堂今址,揚州大東門橋畔
《澎湃新聞》藝術主編、上海書畫院兼職畫師顧村言的發(fā)言是《石濤筆下的運河水——從〈淮揚潔秋圖〉說起》。他認為, 《淮揚潔秋圖》描繪的是淮揚洪災后的運河秋景,雖有城墻,但或許是以廖家溝或茱萸灣一帶水面為藍本,撲面而來的有一種天地蒼茫的孤獨之感與汪洋姿肆的生命狀態(tài),且融入社會歷史與天地人生的深邃思考,與石濤喜愛的東坡及《赤壁賦》是相通的,“石濤北上到京城,再南下回歸揚州都通過運河,石濤畫山有言‘搜盡奇峰打草稿’,但他同樣善于畫水,從北京失意回到揚州后,構建大滌草堂與觸目所見的水,對他的人生與藝術創(chuàng)作意義是轉折性的,運河對于石濤,幾如黃州之于東坡一般,是其經歷人生的曲折后,于舟行之上重新體味人生,真正重新回歸內心,我自用我法,從而開辟出中國文人寫意的新高峰?!?/p>
石濤《淮揚潔秋圖》局部
石濤十二開歸棹冊之十二 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藏
清華大學博物館研究員談晟廣的發(fā)言是《 石濤早年行跡與繪畫》,他認為,石濤早年的畫風師承并不十分清楚,通過現存可靠畫跡和史料的雙重考察和研究,試圖廓清他早年在武昌、松江和宣城期間,即1680年八月移居至南京長干寺之前的行跡與書畫風格變化歷程。石濤稱之為“諸師友筆墨中人”宣城詩畫社諸位成員,曾經扮演了亦師亦友的角色,特別是石濤與梅清之間交往密切,二人畫風互為影響,石濤唱和其間,影響了他后來“詩畫行一路”的作風。
中國國家畫院理論研究所研究員任軍偉的發(fā)言是《石濤與查士標的交誼》:故宮博物院收藏有一件石濤《補查士標未竟山水軸》作品,這件作品的風格,可以明顯感受到查士標繪畫所受到的倪瓚風格的影響。而上半部石濤所補畫的山,也是試圖貼近查士標學倪瓚畫的風格。查、石的合作是一個不同尋常現象,為什么這件畫“未竟”?到底是誰“屬”石濤補畫完成?都在研究中得到了全面展開。
研討會現場
暨南大學藝術學院講師、博士吳倩在《石濤隸書及相關問題考論》中認為,石濤的隸書表現出一種意圖通過“整合”求得突破創(chuàng)新的心態(tài),體現了清初“書體雜糅”“書畫一體”雙重作用下的隸書實踐與探索,對其后“揚州八怪”的書畫創(chuàng)作及碑派書風的發(fā)展皆產生了重要影響。
石濤書法
石濤自書《畫語錄》
北京語言大學教授、北京大學美學與美育研究中心研究員、博士生導師朱天曙的發(fā)言是《讀故宮藏石濤書法札記》。他認為,不僅在繪畫和疊石上,石濤的書法創(chuàng)作對后世也有很大影響,石濤的書法與詩畫一體,其詩文書畫一體的創(chuàng)作觀對后來的“揚州八怪”金農、鄭板橋造成深遠影響,得到繼承并加以發(fā)揮。鄭板橋的“六分半書”,取篆隸法、行書法和楷法雜糅,大小有參差之變,這種變化的手法正來源于石濤。金農寫《華山碑》,實際是和石濤的隸法一脈相承的。
揚州何園石濤紀念館,“石濤與揚州”學術研討會與會者合影
揚州何園石濤紀念館,石濤雕塑
地處揚州大明寺的石濤墓
北京大學美學與美育研究中心主任、教授朱良志作會議總結,他認為,這一研討會準備充分,研究角度多元,非常精彩,在石濤研究史上有著較大的意義,“這些年在出版了一系列研究石濤的書后,原本想不再研究石濤了,這次會議的發(fā)言給我很多啟發(fā),可以說,石濤是一個巨大的寶庫,我的石濤研究還是得繼續(xù)做下去?!?/p>
與會學者在研討會前后,還參觀了何園的片石山房與石濤紀念館,部分學者專程走訪了揚州大東門邊的石濤大滌草堂遺址,并拜謁了地處大明寺的石濤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