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編者按:
今天給大家分享一篇東野圭吾的短篇小說,講述了戀人之間讓人哭笑不得又別有意味的幽默情感故事。
女朋友華子突然向“我”提出分手,“我”驚訝至極。兩人明明相處得很好,為何突然之間要提分手?“我”大感困惑,試圖挽回,卻遭到拒絕,于是決定等女朋友冷靜下來再找她。不料,一星期過后,女朋友又主動找“我”。為了平息她的怒火,“我”開始聽她的話,學做一名敬職敬業(yè)的跟蹤狂……
by 煥煥
跟蹤狂入門
1
“對不起,我們還是分手吧?!?/p>
華子忽然向我發(fā)出分手宣言,是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星期天。我們面對面坐在表參道的一家露天咖啡店里,我正喝著冰咖啡。
“什么?”我拿開吸管,困惑地眨著眼睛,“你說的‘分手’是什么意思?”
或許是覺得我在故意裝糊涂,華子不耐煩地丟掉插在芒果汁中的吸管,我正想她難道要直接拿起杯子喝,她已經咕嘟咕嘟一飲而盡。
“你真叫人著急!分手的意思當然就是分手,我和你分道揚鑣,再不相干。走出這家店,我們就各奔東西。懂了沒有?”
“等等,為什么忽然說出這種話……”明知這樣很丟臉,我還是禁不住驚慌失措起來。鄰桌的兩個姑娘似乎聽到了我們的對話,一直好奇地盯著這邊。
“對你或許很突然,但對我一點都不。一句話,我不想再繼續(xù)現在這種關系了,我已經厭倦了。”
華子猛地站起身,一腳踢開旁邊的椅子,拋下我揚長而去。
我驚訝極了,愕然呆在原地,甚至想不起去追她。無數疑問在我腦中盤旋。
良久我才回過神來,走出咖啡店。背后傳來其他客人的竊笑。
我在表參道上四處轉悠,但哪里都找不到華子。我放棄了努力,回家了。
再怎么苦思冥想,我還是一頭霧水。至少到昨天為止,我和華子之間應該沒有任何問題。昨天晚上我們還煲了一個多小時的電話粥,今天的約會一直到走進那家店都很開心,她看起來也很愉快。
我又想,該不會是進了咖啡店之后,我有什么地方做錯了?可我完全想不起來。我們在那家店總共也只待了短短十幾分鐘。
我怎么想都想不通,晚上我決定給她打個電話,弄清她的本意。但沒等嘟聲響起,我又掛斷了。想到她當時相當激動的模樣,我覺得今晚還是別去打擾她為妙。
躺在臟臟的房間里,我盯著天花板上的污跡,那塊污跡的形狀很像華子的側臉。
我和華子是在打工的地方認識的,當時我們都在漢堡店工作,不知不覺就親近起來,不知不覺就發(fā)生了關系,不知不覺就成了穩(wěn)定的情侶?;蛟S最確切的形容就是,誰也沒有刻意去做什么,自然而然地就走到一起了。
我現在在設計事務所工作,華子白天上??茖W校,晚上則在小酒吧兼職。她說她希望成為自由作家,但有多少實現的可能性,我完全看不出來。
我計劃著再過一兩年就和她結婚。這個意思我也向她透露過,她沒有欣然同意,但也沒有否定的表示,我便開始存錢作準備。
就在這個時候,這件事發(fā)生了。
我做夢也沒想到她會突如其來地提出分手。到底是為什么呢?
2
從忽然提出分手算起,正好過了一周的那天晚上,華子打來了電話。聽到我的聲音后,她帶著質問的語氣說:“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什么?”
“上周日發(fā)生了什么事,你難道不記得了?”
“什么事?你是說約會時候的事嗎?”
“是啊。你不是被我甩了嗎?你該不會想說,你還不知道吧?”
華子聽起來老大不高興,聲音像連珠炮一般,沖擊著我的耳膜。
“怎么可能不知道,你都說得那么清楚了。”
“那你很受打擊吧?”
“當然了,這么突然。”
“既然這樣,”她深吸了一口氣,“為什么沒有任何行動?”
“你是指?”
“我是說過去這一周,你什么都沒有做吧?”
“是啊?!?/p>
“為什么?”
“為什么嘛?”我暗暗點頭,明白了她發(fā)怒的原因。
這一周來我一直沒有打電話,覺得適當冷卻一段時間比較好。但她好像對此很不滿意。
果然還是在等我聯絡呀!想到這里,我放下心來。
“我是在等你情緒冷靜下來??礃幼?,你也后悔自己說了傻話了?!蔽以囂街f,語氣從容了一些。
“后悔?我為什么要后悔?”
“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應該是那時你心情不好,順口說出言不由衷的話來了吧?主動道歉又覺得難為情,所以一直等我打電——”
“開什么玩笑!”我話沒說完就被她打斷,“我才沒有后悔。且不說我,你呢?就這么被我甩了也沒關系?你就沒想過付出點努力嗎?”
“我想過啊。打算找個適當的時候和你談談……”
話說到一半,就聽到她頻頻咂嘴。
“你還是沒明白。我不想跟你說什么話,不是都已經分手了嗎?”
“對啊,為什么忽然提出分手?”
“唉,真被你急死了。”華子不滿地說,“我就是煩你這種地方。你到底怎么看我?喜歡,還是不喜歡?想分手,還是不想分手?”
“喜、喜歡,不想分手。”我結結巴巴地回答。
“那這種時候,你應該做出一些舉動吧?”
“舉動?我剛才也說了,想找你談談呀?還是說,你想要我送你什么禮物?”
“你白癡啊。一個女人把男人甩了,還會再接受他的禮物?”
“那?”我一只手拿著電話,另一只手抓著頭,“我實在想不出來了。你到底希望我做什么?”
“我可沒有希望你做什么。準確地說,那不是我希望你做的,而是你應該主動去做的事,如果你愛我的話。”
華子的話讓我的思緒亂成一團,頭也痛起來了。
“要做什么、怎么做,我完全不明白。拜托別賣關子了,直接告訴我吧。”
如此懇求后,話筒里傳來一股猛烈的氣息吹過的聲音,聽起來是她嘆了口氣。
“跟你說話真費神。就你這個德行,怎么可能不被甩?沒辦法,我就特別告訴你吧。你聽好,男人如果被心愛的女人甩了,只會去做一件事,那就是變成跟蹤狂?!?/p>
“啊?什么?”
“你沒聽說過嗎?跟蹤狂。跟、蹤、狂。”
“你說的?就是那個跟蹤狂?”
“沒錯。自己的愛不被接受時,男人就會變成跟蹤狂,這還用說嗎?”
“等等,就是說我要跟蹤你嘍?”
“是啊?!?/p>
“別說這種荒唐話了,我怎么可能做得了跟蹤狂?!?/p>
“為什么?”
“呃?”我的頭又漸漸痛起來了。
“你看過電視吧?電視上經常會播放跟蹤狂的專題節(jié)目,里面的那些跟蹤狂眾口一詞,都宣稱自己是打心里愛著她才會這樣做的,別人無權干涉。也就是說,這是一種愛情的表現?!?/p>
“有這種說法?”
“你不愿意?”
“總覺得不太想做?”
“哦?那你并不怎么喜歡我了?分手也無所謂是吧?”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p>
“我知道了,你不用再說了。既然連跟蹤狂也不愿意做,說明對我的愛情最多也不過就是這種程度罷了,拜拜?!?/p>
“啊,等等——”
電話掛斷了。
3
第二天,下班后我就前往華子打工的小酒吧。走進店時,看到她像往常一樣,穿著日式短衫替客人點餐。我找了個空位坐下。
過了一會兒,華子似乎發(fā)現了我。不知為什么,她重重皺起眉頭,走到我旁邊。
“嘿。”我開口招呼她。
她沒好氣地把毛巾放到桌上?!澳銇砀蓡幔俊?/p>
“干嗎?做跟蹤狂啊。”
“跟蹤狂?”
“是啊。昨晚通話后我考慮了很久,最后決定照你的要求做做看,所以就來找你。跟蹤狂就是這樣的吧?只要對喜歡的人糾纏不休就可以了?!?/p>
華子顯得很掃興?!案櫩窨墒呛荜幊?、很鬼鬼祟祟的。真正的跟蹤狂只會躲在隱蔽處一眨不眨地偷看,哪會像你這樣,大大咧咧地吆喝什么‘嘿’?!?/p>
“咦,是嗎?”
“他們也不會堂堂正正地跟到店里來,在我下班離開之前,會一直等在電線桿后。你要是真有誠意,就給我再好好學學。”
“不好意思?!蔽也挥傻玫拖骂^去??墒?,為什么我得道歉?
“你喝完一杯啤酒就出去,這里不是跟蹤狂能來的地方?!比A子說完,迅速轉身走開。
沒辦法,我只好按她說的,喝了杯啤酒就離開了酒吧。但附近沒有合適的電線桿,我便走進對面的咖啡店。幸好這里提供漫畫消遣,我看著漫畫《大飯桶》,不時瞄一眼窗外。
十一點過后不久,華子從店里出來了。我也走出咖啡店,跟在她身后。雖然很快就能追上,我還是保持著五米左右的距離,一路尾隨著她。
華子忽然停下腳步,轉過身來。
“你這也太近了一點吧?”
“是嗎?可離得太遠會跟丟啊。”
“這就勞駕你自己想辦法了?!?/p>
“這?”真是難辦。
“還有,”她又說,“你之前都待在哪里,做了些什么?”
“我在等你啊。”
“是在對面的咖啡店吧?”
“對。不找個合適的地方,等好幾個小時很無聊的?”
華子雙手叉腰,連連搖頭,好像覺得我不可救藥。
“看漫畫之余,順便當當跟蹤狂嗎?你可真會享受?!?/p>
“不,不是那樣的?!?/p>
“跟蹤狂都是極端執(zhí)著的人,這種人的字典里哪會有‘無聊’這個詞?你既然要當跟蹤狂,好歹拿出點誠意讓我瞧瞧,吊兒郎當的我決不原諒?!闭f完,她回過身,快步前行。
她說五米太近了,我只好把距離拉長到十米,繼續(xù)跟在她后面。她不時回過頭察看我的情形。
我們搭上同一輛電車,在同一站下車,走向同一個方向。終于,華子住的公寓快到了,那是棟女性專用的公寓。
華子打開自動門,進入公寓。她最后又朝我這邊看了一眼,我躲在電線桿后面,把這些都看在眼里。
她的房間在三樓。我站在馬路上往上望去,確認她房間的窗子透出了燈光。過了一會兒,窗簾微動,看來她也在看我這邊。
這下總算可以交差了。這樣想著,我邁步往回走。但剛走了十米,手機就響了。
“喂?”
“你要去哪?”是華子的聲音。
“去哪?回家啊。已經沒事了吧?”
“說什么呢!重要的事情還在后頭?!?/p>
“咦?還有事嗎?”
“當然了。跟蹤狂確認目標回家后,會馬上打電話過去,通過這種手段讓對方知道,自己一直在盯著她?!?/p>
“哦,原來如此?!?/p>
“知道了就乖乖去做?!彼龔阶哉f完便掛了電話。
真拿她沒辦法。
我折回老地方,用手機撥打她房間的電話。響了三聲后,她接了起來:“喂?”
“是我?!?/p>
“什么事?”她的聲音聽上去與剛才截然不同,平板得沒有絲毫起伏。
“咦?不是你叫我打的嗎?”
“沒事我就掛了?!闭f完,她當真掛了電話。
這算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是她叫我打電話,我才打過去的呀。
算了,我再次打算離開。但手機又響了。
“你去哪?”這次華子的聲音明顯很生氣。
“我剛才打了電話,可被你掛斷了?”
“才被掛了一次你就收手,有你這樣的嗎?跟蹤狂應該不屈不撓地打上好多次吧?”
“???”
“我收線了。你別什么都要人費心點撥行不行?”
我握著手機,滿腹不解,但還是再次撥打到她房間。電話響了好幾聲后,傳出答錄機的留言:“我現在外出,有事請?”
“奇怪,怎么變成錄音了?”我對著手機說。通過電話的揚聲器,華子應該可以聽到我的聲音。“既然你不肯接電話,我也沒法子。那我掛了,明天再打給你?!?/p>
我決定結束通話。食指正要按下按鍵時,華子的聲音忽然響起:“笨死了!”
“哇!嚇了我一跳。你干嗎不接電話?”
“接到變態(tài)電話后,一般人都會把電話轉成錄音狀態(tài),不是嗎?但你也不能這么干脆就舉手投降?!?/p>
“那要怎么做?”
“你要主動開口大談我的事,一個人喋喋不休地唱獨角戲?!?/p>
“咦?可我到底該說些什么?我又不是說單口相聲的,一個人自說自話,實在太難了。”
“你就說說我的話題,比如今天一天我做了些什么,最近的生活是什么狀況,這樣就可以。聽到的人一定會想,為什么你連這些事情都知道,覺得毛骨悚然,這就是你要達到的目的?!?/p>
“哦?!?/p>
“懂了吧,那就再來一遍?!?/p>
我照她的要求,再次打電話過去,應答的依然是答錄機,我吸了口氣:“你今天應該是先去??茖W校,然后去打工,十一點后下班,十二點五分左右到家。我說完了?!?/p>
這回總該沒問題了吧?剛這么一轉念,還沒來得及掛上電話,華子的聲音響了起來:“零分?!?/p>
“什么?”
“我說你得分為零。你這算什么啊?簡直像小孩子寫的畫圖日記一樣簡單。你就不能說點更加深入的細節(jié)?”
“但這種程度已經是我的極限了?!?/p>
“總還有別的事吧?像我今天早上吃了什么,昨天在房間里做了些什么。”
“那些我怎么可能知道?”
“為什么不知道?你可是個跟蹤狂,跟蹤狂就得無所不知?!?/p>
“這也太亂來了?!?/p>
“哪里亂來?反正從明天起,你這個跟蹤狂要做得再像樣一點。知道了?”
她一口氣說完,掛了電話。
4
第二天,我利用公司的彈性工作制,比平時提前兩小時下了班,來到華子就讀的??茖W校門口。她一出來,我就保持著十米的距離跟在后面。她當然也發(fā)現了我,證據就是,她不時會回頭瞥上一眼。
如果直接去打工的酒吧倒也輕松,但華子頻頻節(jié)外生枝,一路上不是順道去逛書店,就是在時裝店流連,又逛了百貨公司的化妝品柜臺。每到這個時候,我就得找個方便監(jiān)視店門口的地方,一直等到她出來。
好不容易到達華子打工的小酒吧,已經接近晚上七點了。我想起昨天的教訓,沒有進咖啡店,而是在二十米開外的郵局旁邊等她。我一邊等,一邊把她之前的行動記到便箋上,做完筆記后也不敢離開,一直盯著小酒吧的門口。真是無聊死了,腳也隱隱作痛。我很想買本雜志來消磨時間,但萬一被華子看到,只會更加麻煩。
我旁邊是家藥店,店主見我一待好幾個小時不走,投來的眼神似乎覺得我很可疑。到了和昨晚差不多的時間,華子終于出來了。我早已筋疲力盡,但還得繼續(xù)跟蹤她。
和昨天一樣,我一直跟她到公寓前,等她的房間亮了燈之后,打電話過去。
“喂?”
“是我?!?/p>
“什么事?”她的反應和昨晚一樣。
這個時候我可不能回答得和昨晚一樣,否則就重蹈覆轍了。
“我有事要向你報告。”
“報告?”
“你今天下午五點多離開學校,之后在車站前的書店里買了雜志,又走進時裝店,在連衣裙和短裙專柜逛來逛去,最后什么也沒買就出來了。還不止這些,我還知道你在百貨公司的化妝品柜臺買了睫毛膏,看了長筒襪、錢包、皮包,最后終于到了打工的小酒吧。怎樣,我說得沒錯吧?”我邊看筆記邊說。
“還是不行啊?!比A子沉默幾秒后嘆道,“這種程度根本沒什么好驚訝的。昨晚我吃了剩下的外賣比薩,從昨天開始進入了生理期,這些你都沒有提到?!?/p>
“生理期?”
“這個都沒有調查到,我真是無話可說。”
“那種事我怎么可能知道啊,我又不能跟你到洗手間?!?/p>
華子聽后再度沉默片刻,深深嘆了口氣。
“你記不記得今天是星期幾?”
“嗯,星期二吧。不對,已經過了十二點,現在應該是星期三?!?/p>
“星期二呢,”她說,“是回收可燃垃圾的日子,星期二、星期四、星期六都是。星期日則是回收不可燃垃圾的日子?!?/p>
“哦?但這和垃圾有什么關系?”
“我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你還沒反應過來?今天早上我也扔了垃圾出去,只要打開一看就會得到很多信息,像我吃的東西、生理期什么的?!?/p>
“什么?”我驚得往后一仰,“你要我去翻騰垃圾袋?”
“不是翻騰,是調查。”
“還不是一回事!一定要做到這個地步嗎?”
“調查垃圾是跟蹤狂的天職。”華子不容分說地一口斷定。
5
次日早晨醒來時,我覺得頭沉沉的,應該是有些著涼。拿體溫計一量,果然發(fā)燒了??磥硎且驗樽蛲矶c太久,不慎感冒了。我給同事打電話請假,然后吃了藥,重又鉆進被窩。今天跟蹤大業(yè)也要暫停一天了。
我一覺睡到傍晚,身體總算舒服了一些,但又開始打噴嚏,鼻涕止不住地流。真是要命啊,我心里嘀咕。就在這時,手機響了。我涌起不妙的預感。
“你今天一天都干嗎去了?”不出所料,華子的聲音相當惱火。
我向她解釋我得了感冒。
“小小感冒算什么?你到底把跟蹤狂當成什么了?這可不是鬧著玩就能做好的事情。你居然會得上感冒,本身就說明你心情太放松了吧?”華子氣勢洶洶。
“對不起?!蔽抑坏美蠈嵉狼浮?/p>
“真拿你沒轍。好吧,今晚你就不用打電話了,但明天可不行?!?/p>
“我知道了。今晚好好休息一下,恢復體力,明天起我會繼續(xù)努力的?!?/p>
本以為這樣說會討得她的歡心,沒想到又激怒了她。
“說什么夢話?你還有空好好休息?”
“啊?為什么?”
“你忘了昨晚我跟你說過的話了嗎?今天是星期三,所以,明天就是星期四了?!?/p>
“哦?”
我明白她在說什么了。翻騰垃圾,不對,是調查垃圾。
“我想起來了。那我明天一早就起床,去你那里調查垃圾?!?/p>
“你說的一早是什么時候?”
“七八點吧?!?/p>
“你覺得這樣合適?”
“不行嗎?”
“你非要這個時間去也隨你,可你一定會后悔的?!?/p>
“為什么?”
“因為我想這個時候已經有好幾袋垃圾丟出來了。我們這棟公寓住的都是單身女性,很多人前一天晚上就會把垃圾丟出來,你怎么知道那里面哪一袋是我丟的?”
我握著話筒,啞口無言。她說得確實沒錯。我的心情頓時一片灰暗。
“不過,隨你的便了。”她冷冷地說。
結果我還是深夜就出發(fā)了。鼻子仍然在癢,為此我往衣兜里塞了好些手紙。
垃圾場在華子公寓的背面,不遠處停了一輛輕型貨車,看來可以在卡車后面監(jiān)視動靜。我躲在卡車的陰影里,時不時擤一把鼻涕,等著她出現。才十一月,夜晚的冷風卻越來越讓人覺得已經是冬天了。
華子雖那么說,實際上并沒有人冒冒失失地前一天晚上就丟垃圾出來。我抱著膝蓋,揉著惺忪睡眼苦苦等待。下次得把收音機或者隨身聽帶過來。
快到早上六點,開始露出曙光時,終于有人提著垃圾袋出現了。是個穿著灰色套裝的女人,不是華子。她應該有三十多歲了,身材胖得夸張,臉盤也很大,發(fā)型看來是為了掩蓋自己的大臉盤,但一點都不適合她。放下垃圾袋后,她朝周圍看了一眼就離開了。
第二個出現的是華子。她穿著粉色針織衫,打扮得很了不得。我本來已經迷迷糊糊的睜不開眼,但一看到那醒目的粉色,霎時就清醒過來。
我站起身,確認華子是否已經離開。坐了太長時間,膝蓋都僵了。
我走到華子的垃圾袋旁邊,一邊留心周圍的動靜,一邊打開袋口。才一打開,食物殘渣的氣味便直沖鼻孔,雖然拜感冒之賜鼻子不靈,我還是差點仰天跌倒。袋子里有看似白蘭瓜的皮。
就在這時,公寓里又有人出來。我顧不得扎上袋口,慌忙逃離。
出現的是個二十四五歲的漂亮女子,身材苗條,長發(fā)看起來與她非常相稱,細長的眼睛也令人印象深刻。她一眼也沒看我,放下垃圾袋就離開了。
我松了口氣,回到原地,繼續(xù)察看華子的垃圾袋。除了食物殘渣,里面還扔有撕碎的紙片和雜志,一想到要全部調查,我的心情就變得很沉重。
背后有腳步聲響起。我吃驚地回頭一看,一個年輕男人正走過來。他的眼神十分嚴肅,我以為他是要來警告我,但他卻對我毫不理會,徑直來到剛才漂亮女子丟下的垃圾袋前,從口袋里掏出口罩戴上,再套上手術用的薄橡膠手套,手法熟練地打開垃圾袋。
或許是發(fā)現我呆呆地盯著他,他也朝我看過來。
“怎么了?”他詫異地問我。
“沒什么,請問?你也是跟蹤狂嗎?”
“對?!彼蟠蠓椒降攸c頭,“你第一次來?”
“是啊,所以還不知道竅門。”
“一開始誰都是這樣的。喲,這是白蘭瓜的皮?”他探頭瞧了一眼我面前的垃圾袋,露在口罩外的眼睛瞇了起來,“味道真沖。還有燉鯽魚和螃蟹殼?!?/p>
“真服了她了?!?/p>
“這個借你?!彼謴目诖锾统鲆桓笨谡趾鸵浑p手術用手套,“為防萬一,我總是多帶一套備用?!?/p>
“太謝謝你了,這可幫了我大忙?!?/p>
我把這兩樣寶貝裝備到身上,操作總算容易了一些。
他伸手翻了翻面前的垃圾袋,拿出一樣東西—一張淡粉色的紙。“這是大吉饅頭的襯紙,車站前的和式點心店有賣。她特別喜歡吃這個,雖說我經常提醒她,吃太多了會發(fā)胖的。嗬,還吃了三個?。窟@樣下去怎么得了?!?/p>
“也不一定都是她一個人吃的吧?”
聽我這樣說,他搖了搖頭。
“她從公司下班回來,在和式點心店買了饅頭以后,就一直一個人待著,不會有人來拜訪她的。我看多半是昨晚跟閨中密友們煲電話粥,一邊講一邊吃了好幾個?!?/p>
他的語氣充滿自信,讓我由衷佩服。跟蹤狂就得做到像他這樣吧?
這時,又有一個女人拿著垃圾袋過來。她個子嬌小,但相當迷人。我本想逃走,旁邊的男人卻絲毫不動,仍默默地忙碌著。
女人看起來也不在意我們的存在,砰的一聲丟下垃圾袋就走了。緊接著不知從哪里冒出一個男人,向我們打了聲招呼。
“早上好?!迸赃叺哪腥艘不匾院眩敖裉炷隳沁叺睦孟窈苌??!?/p>
“她回老家了,昨天才回來?!焙髞淼哪腥嘶卮?,“咦,這位是新來的嗎?”他看著我問。這個應該也是跟蹤狂。
“幸會?!蔽艺f。
“幸會幸會。不知你是跟蹤哪一戶的女人?”
“三〇五室。”我說出華子的房間號。
“哦,那個穿得很時髦的姑娘啊,難怪。”他點了點頭表示理解。聽他的語氣,對這個公寓的情況很熟悉,應該也是個老手了。
說話間,又有一個女人拿著垃圾袋過來。她的態(tài)度很生硬,讓人忍不住聯想到巖石,眼睛和嘴也很像巖石的裂縫,穿的衣服卻是少女的風格。她看到我們,似乎想說什么,但終于什么也沒說,放下垃圾袋離開了。
“她住四〇二室,”后來的男人嘀咕道,“怎么偏把垃圾放在那里。”
“放在這地方,簡直像是故意妨礙我們工作似的?!迸赃叺哪腥税褞r石女丟下的垃圾袋移開,和最早出現的胖女人的垃圾袋為伍。
之后也不斷有住在公寓的女子來扔垃圾,其中好幾個垃圾袋有跟蹤狂跟進,沒人理會的則堆在一邊。
我按照兩位跟蹤狂前輩的指點,調查著華子的垃圾。調查完離開垃圾場之前,我朝跟蹤狂們不屑一顧的那座垃圾山看了一眼。
那些垃圾看起來透著莫名的寂寞。
——本文選自《黑笑小說》 (文 / 東野圭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