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是什么讓馬爾克斯寫出了《百年孤獨》《霍亂時期的愛情》等經(jīng)典,個人經(jīng)歷對他的創(chuàng)作都有哪些影響?史蒂芬·哈特在《馬爾克斯傳》中以作家的文學創(chuàng)作為主線,從他的人生經(jīng)歷中提煉出了具有代表性的事件,帶我們走進這位偉大作家的人生。本文摘自該書,關于馬爾克斯1982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故事。
加西亞·馬爾克斯在1982年10月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這讓他感到十分吃驚,整個世界都感到意外。普利尼奧·阿普萊約·門多薩回憶道,1981年他與加西亞·馬爾克斯交談時提到,如果獲得諾貝爾獎(他們都認為這是極不可能的),他就不得不穿上黑色燕尾服出席領獎儀式,他們都認為這樣穿非常“不吉利”。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宣布后,在波哥大引發(fā)了一系列外交活動(當時加西亞·馬爾克斯被流放海外,住在墨西哥城),誠如費爾南多·克魯茲·克隆弗萊所言,“一些哥倫比亞學者暗中驚慌失措”。哥倫比亞政府覺得,把諾貝爾獎授予一位流亡作家對他們來說是非常尷尬的。似乎是為了補償他被祖國遺棄的事實,獲得諾貝爾獎的同時,加西亞·馬爾克斯獲得了古巴的費利克斯·瓦雷拉勛章和墨西哥授予外國人的阿茲特克雄鷹勛章。
頒獎儀式的現(xiàn)場同時出現(xiàn)在瑞典和哥倫比亞的電視屏幕上。畫面顯示,在頒獎臺的100多人、觀眾席的幾百人中,加西亞·馬爾克斯是唯一沒有穿黑色燕尾服的人。他穿了一套白色衣服,即加勒比人日常穿的利奇裝,佩戴著代表好運的黃玫瑰花,轟動了現(xiàn)場。顯然,諾貝爾獎得主不著黑色正裝還是第一次。儀式后,普利尼奧·阿普萊約·門多薩的一位朋友對他說道:“普利尼奧,你跟加博是好朋友,你跟我說說,他領諾貝爾獎時為什么穿得像個廚師?”
加西亞·馬爾克斯領獎時,有一群音樂家吹奏著加勒比曲風的音樂,給通常相當沉悶的場合帶來了生氣。儀式結(jié)束后,菲德爾·卡斯特羅送給加博1500瓶朗姆酒,這讓瑞典首相府向古巴駐瑞典大使館投訴,指責他們非法銷售酒類。加西亞·馬爾克斯在獲得諾貝爾獎后,菲德爾·卡斯特羅將位于哈瓦那斯博尼區(qū)的6號禮賓別墅送給了他,外加一輛專用奔馳汽車供他在古巴隨時使用。馬爾克斯的母親路易莎·桑地亞加在接受采訪時,有人問她,兒子獲得諾貝爾獎后,她對生活還有更多的要求嗎?她說:“把電話修好怎么樣?”
加西亞·馬爾克斯的諾貝爾演講詞題為《拉丁美洲的孤獨》,在很大程度上呼應了他著裝上的大膽行為。他抨擊了歐洲面對拉丁美洲時的自鳴得意,攻擊了當時的智利總統(tǒng)皮諾切特,指責他“完成了我們這個時代拉丁美洲的第一次種族滅絕”。他接著說,“有2000萬拉丁美洲兒童在2歲生日前死亡,比所有在歐洲出生的兒童都多”。在說到失蹤者時,他指出,很多婦女“在懷孕期間被捕,在阿根廷監(jiān)獄分娩,但是,從那以后她們根本不知道孩子是誰、身在何處”。他的致辭具有深刻的現(xiàn)實意義,他提到的都是對于聽眾來說正在發(fā)生的事情,“自1979年以來,薩爾瓦多幾乎每20分鐘就產(chǎn)生1個難民”。 然后,他話鋒一轉(zhuǎn),批評歐洲理解拉丁美洲時,采用了并不完美的理論框架:“用我們完全陌生的模式來解釋我們的現(xiàn)實問題,只能讓我們變得更加不為人所知、更不自由、更加被孤立。”隨后,他慷慨激昂地呼吁對拉丁美洲予以更多的理解:
如果可敬的歐洲嘗試以自己的過去看我們,也許會更加同情我們;如果歐洲還記得倫敦需要300年的時間才建造好第一道防御墻,又過了300年才任命了第一任主教;第一個伊特拉斯坎人創(chuàng)造羅馬的歷史前,羅馬人在混沌的黑暗中爭論了20個世紀;愛好和平的瑞士人有我們喜歡的淡奶酪和時尚鐘表,但是,在16世紀,他們還是讓歐洲血流成河為錢賣命的雇傭兵。
這個觀點就是加西亞·馬爾克斯的小說《迷宮中的將軍》中西蒙·玻利瓦爾與一位法國人爭論時使用的。據(jù)此,他就歐洲對拉丁美洲的看法做出了最重要的評論:“為什么我們在文學原創(chuàng)性方面得到了毫無保留的認可,而我們面對巨大的困難,在進行社會變革的嘗試中卻遭到各種各樣的質(zhì)疑和否定?”這顯然暗示了他對古巴革命的支持。這次演講就像他的小說一樣,旁敲側(cè)擊地用隱喻影射政治,不乏冷嘲熱諷。
我們?nèi)绻俅巫屑氶喿x馬爾克斯的演講詞,會發(fā)現(xiàn)雙重人格的概念對這位哥倫比亞作家的作品是多么重要。他在演講詞的開頭一段中,提到安東尼奧·皮加菲塔筆下麥哲倫對第一個土著人的描寫:“他們把在巴塔哥尼亞發(fā)現(xiàn)的第一個土著人帶到鏡子前,他看到自己的形象時恐懼發(fā)瘋。”這種本質(zhì)上見到自己的影像造成的恐懼、驚慌是作者的早期作品《圖巴爾-卡因造星記》和代表作《百年孤獨》的核心。雙重人格主要是通過情節(jié)的句法來建構(gòu),該句法再現(xiàn)了自我與化身結(jié)合時產(chǎn)生的恐怖,正如導致世界末日的亂倫。小說中這個主體還有很多變體,比如何塞·阿爾卡蒂奧·布恩迪亞的夢,他在夢中離開一個房間,目的是進入一個接一個完全相同的房間,而且必須記住他先進了哪個房間,才能從夢里醒來;奧雷里亞諾二世如何與何塞·阿爾卡蒂奧二世混在一起,弄不清楚誰埋在哪個墳墓里。就像發(fā)源于小說敘述主流的分流一樣,雙重人格是世界末日的發(fā)端。在這些故事背后,是對化身的恐懼,這種恐懼凝聚在尼古拉斯·馬爾克斯上校制造出來的合法的婚姻家庭和非法的婚外家庭中。
《馬爾克斯傳》,[英]史蒂芬·哈特著,田明剛、宋亞杰譯,創(chuàng)美工廠|中國友誼出版公司2024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