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敏18歲開始在郵局工作,20歲在柜臺碰到來買郵票的作家蘇童,心想除了閱讀,這不會是我跟文學發(fā)生的唯一瓜葛吧?
顯然這只是命運的一個小暗示,她和文學的瓜葛遠不止于此。
25歲的一天,快要下班的她站在位于30層的辦公室窗前,看著地上川流不息的行人全都方向堅定、腳步匆忙,巨大的虛妄感來襲。她知道自己看到的其實是假象,目光所及的外表之后,每個人都有一團影子那樣黑乎乎的秘密,有著被鐐銬所深鎖的內(nèi)心。
“可能就是那些深淵般的秘密內(nèi)心,一下?lián)糁辛宋?。像是積蓄多年的火山終于找到一個突破口。而當時我所能想到的工具,就是:小說。是的,正是這個平淡到平庸的黃昏,小說,如閃電來襲、如驚雷響起,我找到了走出窄門、通往外部的途徑。坐到電腦前,打出了我作為寫作者的第一行字?!?/p>
時至今日,她已經(jīng)出版了十九部作品,斬獲包括魯迅文學獎、人民文學獎、莊重文文學獎、中國小說雙年獎、小說月報百花獎、未來大家TOP20等各大項獎。
她的寫作核心只有一個:人與人性。在諸多的人性中,她傾向于幽暗與殘酷的部分。
第二十本書《奔月》,依舊沿襲了她對人性暗疾的關(guān)注。這一次探討了人們打破固有、逃離庸常的渴望和對自我身份的困惑。
“我偏愛不存在的荒謬勝過存在的荒謬。”
《奔月》的故事從一輛開往梵樂山的旅游大巴意外墜崖展開。小六在這場事故中消失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尸,只留下散落滿地的物品。
丈夫賀西南不愿相信她已死,開始尋找她的下落,卻漸漸揭開了小六隱藏在溫順外表下乖張不羈的多重面目。
與此同時,小六以無名之軀來到了完全陌生的小城烏鵲,開始了異境里的新生活,遭遇各種沉淪起伏,預(yù)期中的自由卻并未出現(xiàn),多重身份再次疊加,荒誕中顯露出人性的詭譎云圖……
一個小六不在場,一個小六在場;一個小六是舊我,一個小六是新我,故事就在這兩個時空中交替上演。
中國作協(xié)副主席、作家李敬澤在談到《奔月》時說:“我們提到奔月的時候,第一個反應(yīng)是嫦娥奔月,“嫦娥應(yīng)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奔月”這個詞本身包含著逃離,包含著希望。太煩了,嫦娥過得煩透了,天上的那個地方一定有意思,我要逃離,我要走,吃了不知道什么藥一下到月亮去,結(jié)果到那發(fā)現(xiàn),那是全宇宙最乏味的地方,只好碧海青天夜夜心,回也回不來了。我們的老祖宗真是了不得,在這樣一個遠古的傳說或者神話中,就包含著對于人類的某些根本情境的表達,那種希望和絕望,那種人在希望和絕望之間的折騰。所以“奔月”這個名,越說越好。
我覺得這個小說我看完以后覺得它幾乎有一種史詩的氣概,就是一個都市人如何展開一次逃離的長征。當然,由她的這個逃離,由此牽扯出小說里的種種眾生相。所謂的這些眾生相實際上也是對我們的都市生活的病癥、我們的精神狀態(tài)的一次全面的檢視,一次非常大規(guī)模的檢視。所以在這個意義上我覺得這個書特別有意思。奔月,月亮如同一面鏡子掛在天上照著我們,我想《奔月》這本書在一定意義上也是一面鏡子,照著我們所有內(nèi)在的那些焦慮,那些不甘心,那些在深夜里或者每天早晨起來忽然而生的倦怠感,忽然而生的對生活深深的厭倦,以及我們要為此所做的鬧騰、所做的折騰,為此進行的冒險。”
中國人民大學教授、作家梁鴻說:我看完《奔月》之后又把魯迅的《奔月》拿出來讀一讀,讀到一個細節(jié),嫦娥為什么逃跑?因為每天都吃烏鴉炸醬面,他太煩了,生活一成不變,雖然后羿費很大勁跑了很多公里,弄一個小麻雀回來,但是嫦娥已經(jīng)不能忍受,所以嫦娥才吃升天的藥到了月宮。魯迅先生是一個非常早的具有現(xiàn)代意識的作家,他在很早就知道厭倦是要不得的,一成不變也是要不得的,不管他里面諷刺當時的什么人,但是你今天來讀,你不會恨嫦娥,你會覺得烏鴉肉炸醬面確實難以忍受,我也要逃。
回到魯敏的小說《奔月》,小六這樣的主人公生活非常好,她丈夫很英俊,很愛她,生活非常棒,她丈夫也覺得自己很愛妻子,妻子也很愛他,生活表面看來是非常平穩(wěn)的,沒有可挑剔的,你做什么呢?有什么可厭倦呢?多好的日子?但是隨著小說情節(jié)的發(fā)展會發(fā)現(xiàn),其實她的丈夫賀西南并不真的了解他的枕邊人,小六作為一個女性她內(nèi)心在想什么超越烏鴉肉的那樣一種東西她的丈夫不知道,或者根本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所以魯敏就像解密一樣,一點點把小六作為一個人的內(nèi)心的豐富,一點點揭示出來。
小六這一場奔月是一場抗爭,像嫦娥一樣要抗爭厭倦的生活,這場抗爭最終成功還是失敗也許不重要,但是這個過程非常重要,這種追尋是非常重要的。你看了整本書之后,不會覺得小六是個作女,你覺得這就是你,你們可也想這樣,你也試圖這樣,小六替你做了,所以你讀完這本書就像小六一樣,做了一個漫長的、不切實際的但是又非常有意義的夢。
天津師范大學教授、博導張莉在談及對于《奔月》的細節(jié)印象與感想時談到,魯敏其實是一位十分強大的作者,她克服了創(chuàng)作過程中的種種困難最終使這部作品得以問世。魯敏同樣不是一位復(fù)現(xiàn)生活的作家,她在作品中致力于如何表現(xiàn)生活的不可能,從而通過不可能來重新認識“我是誰”。魯敏與當下文學現(xiàn)場的作家有一點十分突出的不同,那就是魯敏始終在進行著一種形而上的追求,探討著不可能的問題,以此最終來討論一個困擾大多數(shù)當代人的精神難題:我不想成為平庸者,那么我的道路在哪里。
一直在關(guān)注魯敏寫作的評論家,天津師范大學副教授林霆在討論《奔月》的相關(guān)問題時認為,魯敏的小說都是一種“屬靈”的小說,往往從肉身談起,卻又不陷入肉身。現(xiàn)實生活總是讓魯敏感到不滿意,但是她并不陷入其中,而是在思考著存在的問題。林霆結(jié)合魯敏此前創(chuàng)作的《鐵血信鴿》等其他作品談到,魯敏從關(guān)于人的存在的思考延伸到人無法避免的、被復(fù)制的生活,用嚴肅的態(tài)度講述著荒謬的問題,構(gòu)建了人的存在的可能性?!侗荚隆钒l(fā)出了“我是誰”,“我在哪”的最終追問,《奔月》創(chuàng)作前的魯敏是多么渴望自由,而《奔月》創(chuàng)作完成的魯敏是多么的自由。
魯敏在第二稿完成后曾按不同的年齡、地域、職業(yè)找了八位讀者試讀。女性讀者會在故事走向上提供了更多選項,甚至比書里的“小六”更極端,男性的反應(yīng)則不同。有一位說他對小六是又敬又“怕”,做朋友可以,但不要做女朋友或妻子。而另一位則頗為“憤然”:為什么主人公不是男的呢,我覺得我們男的更累更孤獨更想逃離啊。
魯敏認為,其實不應(yīng)該有男人和女人的差異?!拔以跁?,小六的丈夫、母親、父親、情人、閨蜜,其實都有著不同“病相投射與自我回避”,只不過沒有構(gòu)成顯在的逃離模式而已。或者說,是另一種方式的隱匿。”的確,生活在鋼筋叢林日夜奔流不息的都市,誰不曾有過或明或暗的消失念頭呢?
這本書的出版魯敏希望《奔月》能替這一類人在人群中尋找到與自己一樣的“同類人”,但不是要認識他們、或讓他們相互認識,而是要讓他們知道,有很多這樣的,帶著“消失”想法的我、你、他、她的存在。
“這樣我們可以在各自的固有生活里,耐心而頑強地繼續(xù)下去,以小動作而非大動作的方式消失、隱匿、“奔月”,抵達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