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數(shù)十年如一日專注野驢等野生動物攝影的攝影師馮剛攝影展在上海市金山區(qū)檔案館展出。
開展當天,馮剛將他的一幅代表作《藏野驢》捐贈檔案館。馮剛出生于金山廊下。一個在上海出生,在新疆長大的“疆”二代,曾先后榮獲“全國環(huán)境保護杰出貢獻者”等多個國家級環(huán)保大獎,他的攝影背后究竟有著怎樣的故事?我們饒有興趣地走近這個愛疆的上海人。
馮剛在展覽現(xiàn)場
1947年出生的馮剛退休前是新疆烏魯木齊市第六中學的英語老師,聽他說一口純正的維吾爾語,看他邊唱邊跳王洛賓的《達坂城的姑娘》,你根本看不出他是一個上海人。但是,他時不時絲滑切換到上海話頻道的時候,你又不得不相信,他就是一個地地道道的上海人。
使命
從4歲半離開上海跟著父親馮澄去支援新疆建設后,馮剛再也沒回過故鄉(xiāng)廊下。許是葉落歸根,也許是故鄉(xiāng)的呼喚,促成這個“遠方的游子”這次故鄉(xiāng)行攝影展。從富庶的東南到荒漠大西北,馮剛的故事真正是歷盡山河萬里,歸來仍是“少年”。
廊下鎮(zhèn)勇敢村馮家是方圓一帶知名的耕讀之家。馮剛的爸爸馮澄是學醫(yī)的,還非常精通音律,能歌善舞。據(jù)《松江縣衛(wèi)生志》記載:“建國初,由馮澄醫(yī)師開辦一所優(yōu)生高級助產(chǎn)學校,第一期招收新生28名,次年畢業(yè)。1951年7月學校支援邊疆建設,由校長馮澄率領部分師生遷往新疆?!瘪T澄到新疆后擔任了烏魯木齊總醫(yī)院婦產(chǎn)科主任,馮剛也是當時跟著一起去了新疆。
《藏野驢》馮剛
馮剛小學和初中是回上海讀的。初中畢業(yè)后又回到新疆讀高中,幾經(jīng)周折,憑著良好的英文功底,在烏魯木齊六中做了英語老師。教書是他的熱愛,業(yè)余時候,攝影則是他的摯愛。馮剛中學時候就對攝影有濃厚興趣,曾經(jīng)用廢舊的鐵罐組裝放大設備。1969年,他在新疆伊犁新源縣紅星公社插隊,發(fā)現(xiàn)公社的很多社員們一輩子沒拍過照片,在公社書記的支持下他采購了照相設備,開了一家照相館。
《藏野驢》馮剛
說是照相館,其實沒什么影棚,都是拍外景。公社書記發(fā)了一匹馬給他,送他去給各個生產(chǎn)隊給農(nóng)牧民拍照。每到一處,當?shù)剞r(nóng)牧民就放下手中的活排起長隊等待拍照。新疆少數(shù)民族多,哈薩克族、維吾爾族的社員從箱子底下翻出褶皺的華服,請馮剛給他們拍盛裝照。馮剛說,當?shù)睾芏嗉彝プ孀孑呡叺牡谝粡堈掌撬o拍的。騎著高頭大馬的馮剛走到哪里,哪里就叫著“馮剛來了,攝影師來了”。他成了草原上小有名氣的“達人”。
《航拍野牦牛》馮剛
馮剛特別喜歡看央視的《動物世界》,趙忠祥渾厚的解說每每把他深深吸引,讓他漸漸萌發(fā)了走近動物世界的想法。尤其是他發(fā)現(xiàn)幾乎所有業(yè)內有影響的攝影作品都是出自外國攝影師之手后,他暗暗在心里發(fā)誓,要做中國拍攝野生動物第一人。
《北山羊》
1995年,馮剛湊錢買了一輛越野車,一部專業(yè)相機,并配了兩個長焦鏡頭。48歲的他找到了新的使命。
與野生動物的過命之交
“驢群救了我的命”,這是馮剛講述的最驚心動魄的故事,這是一段他在卡拉麥里拍攝蒙古野驢時因差點喪生而刻骨銘心的經(jīng)歷。
“1998年7月30日,我第9次進卡拉麥里拍攝蒙古野驢。那時51歲,我一天可以跟著驢跑30多公里。驢抬頭,我就蹲下,驢吃草,我就趕緊拍,但在跟隨10多個小時后我迷路了,因為我忘了自己從哪個方向來的。”
“水早就喝完了,好不容易等到有車經(jīng)過,我馬上拿著迷彩帽,使勁甩,使勁喊,但沒人聽到。當時只覺得一陣絕望,然后一陣惡心后出現(xiàn)了干嘔癥狀?!?/p>
17:30,馮剛寫下了遺書,希望人們在發(fā)現(xiàn)他的遺體時,能把相機中的膠卷洗出來作為他的遺作。
21:00,馮剛第一次想小便,“這不是水嗎?”馮剛就這樣用手一捧捧地喝下去,又苦又澀。
這時,西北方向塵土飛揚,估莫有四五百頭蒙古野驢跑過,馮剛趕緊拿起相機一頓“咔嚓”。
《蒙古野驢》
“突然我感覺到銀光閃閃,他們終于找到了我!”在2公里的前方,小山包上出現(xiàn)了駕車而來的兩位拍檔。相聚后,三人緊緊擁抱在一起,淚流滿面。
“哪里有野驢,哪里就有馮剛?!痹瓉?,兩位拍檔是因為看到了野驢群才想到馮剛會在這里?!案兄x兩位患難兄弟救了我,也感謝這群蒙古野驢幫我的兄弟找到了我。從此我跟驢就是過命之交?!?/p>
在無人區(qū)的野外,這樣的遭遇基本是常態(tài)。令馮剛記憶猶新的還有一次拍攝野駱駝的經(jīng)歷。
2004年底至2005年初,為了拍攝全球僅剩的1000頭比大熊貓還珍貴的野駱駝,馮剛請了兩名助手一起前往“死亡之谷”羅布泊。白天的羅布泊,氣溫零下10攝氏度。馮剛和助手們選好點后,一埋伏就是8個小時。大雪中,棉帳篷運不過來,他和助手們晚上睡的都是單帳篷。而且,羅布泊正常水源極有限,野生動物區(qū)內的水又苦又咸,人類根本無法食用。馮剛一行只得到120公里開外的地方去運水,到來回440公里的村里去買蔬菜。因時間實在不夠用,三個月內僅運了三次水,因而他們患上了嚴重的便秘。即便這樣,為了野駱駝,他們還是頂著身體的種種不適繼續(xù)埋伏。
《野駱駝》馮剛
2005年3月8日婦女節(jié)當天,在荒無人煙的大漠里,馮剛突然非常想念母親。多年的野外生存經(jīng)驗讓馮剛養(yǎng)成了隨身攜帶錄音機的習慣,在無人對話的時候他就對著錄音機自娛自樂。寂寞想家的時候,他從父母那里繼承的音樂細胞就活躍起來,“羅布泊的冬天真寒冷,我守在掩體等著你野駱駝,忍饑挨凍熬過了50多天,你為什么還不到來喲。如果沒有找到水源地,野駱駝不會自己來,只要哥哥我耐心地等待喲,野駱駝呀就會跑過來喲呵”?!鞍岩榜橊劗斪鲂纳先恕?,《敖包相會》的調子被苦中作樂的他改編的毫無違和感。
許是老天也被他的歌聲打動了,埋伏了76天,他終于拍到了野駱駝。
用生命影響生命
拍攝野生動物,又不能打擾到他們。在不斷探索中,馮剛自創(chuàng)了一套“潛伏偽裝拍攝法”,在自己挖的“掩體”內潛伏等候伺機拍攝。所謂的“偽裝”就是隨著季節(jié)的變化,在拍攝器材上蓋上自制的和當季植物一樣顏色的仿制樹葉。
《野牦?!否T剛
這套拍攝法十分管用,不僅沒有驚擾過境動物,而且拍下了它們最自然的狀態(tài)。因受人類長期獵殺而產(chǎn)生了高度警戒的動物們往往一有風吹草動就迅速逃離,但在馮剛的鏡頭下,它們的神態(tài)卻非常活潑安然。馮剛還挨個給他們取個好聽的名字,比如在大漠荒沙中黃羊在鏡頭里成雙入對,頸項優(yōu)雅轉動,好像一對“舞者”,那就命名“跳探戈的精靈”;茫茫戈壁上,兩只靈動的小野驢正閑庭信步,被馮剛的口哨聲吸引回頭,被他抓拍到了最萌的瞬間,恬淡纖弱的小眼神讓人過目不忘,馮剛給他們取名“美少女”;一根繞滿鐵絲網(wǎng)的枯木上,趴著一只可愛的小松鼠,柔和的光線灑在它的背后,灰白的毛絲絲分明,因為那里正好是中哈邊境,馮剛就給它冠以“中哈友誼使者”的美名。
《蒙古野驢》馮剛
給動物們賦予了人類屬性,這使不少原先對野生動物陌生的觀眾看了照片當場動容。每每這個時候,馮剛最是開心,他希望每個人都能從心底深處萌發(fā)出對動物的保護之情,對大自然和人類生命共同體的認知。
《藏羚羊》馮剛
從1995年至今,馮剛的攝影生涯已近30個年頭。30年來,他自駕60余萬公里,多次登上海拔4500多米的阿爾金山國家自然保護區(qū)、無人地帶羅布泊、博斯騰湖,60多次去北山羊棲居地,40多次赴準噶爾盆地東緣卡拉麥里山無人區(qū)。 馮剛的作品多次在北京、上海等各大高校展陳,他說,“拍攝這些野生動物并來都市展出,是為了讓人們知道動物和我們每個人一樣有生存權利?!瘪T剛還經(jīng)常在各種場合作報告,他想用生命影響生命。
《藏狐》馮剛
相對那個火熱的年代憑一腔熱血從上海開拔新疆的父親馮澄,馮剛是個十足的疆二代。父親用醫(yī)術救治了很多新疆的病人,馮剛則是用攝影藝術,留住新疆的農(nóng)牧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他對新疆的熱愛流淌在他走過的每一寸沙漠戈壁,聚焦在每一個跟他確認過眼神的野生動物身上,滲透在他的相機捕捉到的每一片光影中,播撒在每一個他拍攝過的農(nóng)牧民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