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曾出演《大醉俠》《臥虎藏龍》《唐伯虎點秋香》等電影的著名演員鄭佩佩,于美國當地時間7月17日去世,享年78歲。
本文作者江青,知名舞蹈家,1956年入北京舞蹈學校,1963年后在港臺主演影片29部,獲臺灣電影最佳女主角金馬獎,1970年赴美,在紐約創(chuàng)立江青舞蹈團,曾任香港舞蹈團首任藝術總監(jiān)。
江青與鄭佩佩識于微時,后成為一生摯友。8月5日,江青于瑞典寫下這篇悼文。澎湃新聞經授權發(fā)布。
鄭佩佩
七月十八日我在瑞典打開郵箱,主題欄“佩佩走了!”四個黑字赫然跳入眼簾,看到消息天崩地陷,是鄭保佩(鄭佩佩妹妹)寄來:
她要donate her brain and body for medical research(捐贈她的大腦和遺體用于醫(yī)學研究),所以已送過去了,她也要低調所以不會有service(葬禮)
她好福氣,走時4個仔女同2個孫全部系身邊,我同哥哥一直同佢FaceTime(視訊對話)至她body(遺體)被接走
3個女親自幫佢清潔好換咗佢自己之前選好件衫。好福氣!好peaceful(安寧)
她永遠都會在我們心里!
這是我們公司會出的announcement(公告),我想先讓你知道!
盡管我心碎、不舍、難以接受,還是馬上寫信給保佩,慰問家人外,表達了我的哀傷和悲慟。馬上又收到回信:
謝謝你江青姊姊,佩佩生前有告訴我們她走后要通知的摯友,所以我第一時間告訴你,希望沒有令你太傷心?!腋嬖V了她,來生也要做姊妹。
2012年11月,鄭佩佩(左)在江青家中
我和佩佩同年(一九四六年)同月(一月)生,她比我年長二十天,所以永遠不會錯過彼此的生日,相信我們這對“死黨”(廣東話)會在彼岸重逢!如同我們當年在“南國”為香港國際獅子會的籌款義演《牛郎織女》在鵲橋又相會!
十六歲相識,“合穿一條褲子”
清楚記得一九六二年年尾和佩佩第一次見,她在我家香港銅鑼灣恩平道54號地下后門出現,寫至此刻,我依稀聽得到,咚咚的敲門聲和她扯著嗓子一連串的喊:“有沒有個叫江青的住在這里?是北京舞蹈學校剛剛出來的......”門一開,來人字字如子彈般快速掃出:“我是鄭佩佩,你為什么報了名要入‘邵氏南國演員訓練班’,結果人就不見了? 他們要我來找你問清楚?!币豢谏虾Z,坦誠的語調,一頭烏亮的披肩長發(fā),陽光美麗的笑容,我馬上融化了,不設防地直言:“我填了報名表,寫了履歷,繳了照片和報名費。初試我沒去參加,是嫌‘南國’設備條件都太寒酸,哪像專業(yè)的? 我又不想進影劇界……”
佩佩急性子,馬上打斷我:“負責人顧文宗伯伯特意要我來找你入‘南國’,你入了我們可以結伴在一起玩??!” 雖然我立馬被她這個提議吸引,想能夠跟她作玩伴大概會很開心,但另一方面我從小極有原則。她站在門口滔滔不絕告訴我,她從上海來香港,也喜歡跳舞,第一位芭蕾舞真正的老師是上海芭蕾舞蹈家胡蓉蓉,而我在北京舞蹈學校時也見過她,是中國第一代芭蕾舞蹈大家。佩佩說上了中學仍然喜愛舞蹈,和幾個志同道合的小伙伴,特意坐火車去北京考“北舞”,雖沒被錄取,但是她拒絕放棄舞蹈。到了香港繼續(xù)上王仁曼芭蕾舞學校。對舞蹈溢于言表的熱情,使我馬上邀請她進來坐。
根據佩佩的回憶,我對她有好感、很友善,但最后想都沒想我就一口回絕加入“南國”。佩佩任務完不成,只好變相地邀約我參加第二期學員的開學典禮。果不其然,我被佩佩熱火朝天的火力、活力感動,竟然出現在開學典禮上入了“南國”,之后近一年,我們天天在一起,由邀請她入室促膝談心,至今已經六十二個年頭,她叫了我一輩子“小青”!
那年我們都十六歲,初來乍到香港,不諳粵語也不會英語,不喜歡英國在香港的殖民統(tǒng)治,而中國人有二等公民的感覺;更不習慣香港金錢至上、貧富懸殊的社會環(huán)境。不知何去何從?正處在彷徨、苦悶、失落、尷尬的年代。我和佩佩的家庭背景何等相似:同是上海長大,同是抬不起頭來的“歷史反革命”家庭出身,都有過“大躍進”、“除四害”的經驗,都看過俄國作者奧斯特洛夫《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都是家中長女(下面我有三個弟弟,她有兩個妹妹一個弟弟),我們是家中的大姐,廣東話“大家姐”特別傳神,因為自然而然要在家中小的面前以身作則,老大還要經得住受氣吃虧。我們有那么多的相似之處,“南國”學員們都說我和佩佩笑在一起,哭在一起,是“合穿一條褲子”的死黨。
自從我和佩佩一起進了“南國”,眼前的煩惱和焦慮一掃而空,就像我們在上海學過的兒歌《快樂的節(jié)日》歌詞寫的:
小鳥在前面帶路,風兒吹向我們。
我們像春天一樣,來到花園里,來到草地上。
鮮艷的紅領巾,美麗的衣裳,像許多花兒在開放。
跳啊跳啊跳啊,跳啊跳啊跳啊。
??
跳入“南國”,我們像春天般鮮活艷麗,“南國”晚上才上課,白天我和佩佩都無所事事,正好“南國”要負責香港國際獅子會的籌款義演節(jié)目,我們很快就有了主意:用《梁祝小提琴協(xié)奏曲》編舞蹈《牛郎織女》,她比我高大,女扮男裝演牛郎,我演織女,用訓練班上的十多位女孩子扮演喜鵲,我們不到一個月就緊鑼密鼓排出來上演了,得到了許多贊賞。排練期間每天和佩佩形影不離,一起練舞之外,談天、看電影,走在大街上吃炸臭豆腐,吃冰淇淋冰磚當飯??這一切使我們心花怒放開朗多了。
1962年,兩人表演《牛郎織女》,鄭佩佩(左)飾牛郎,江青飾織女
之后,“南國”開排話劇《香妃》,作為訓練班結業(yè)演出。我兩人都扮演香妃(分AB兩組),同時我要負責編香妃給乾隆皇帝獻舞的片段?!断沐吩谙愀鄞髸霉輹r,我和佩佩已經分別和在對方一組里演對手戲的乾隆皇帝假戲真做戀愛了。這是我和佩佩一生中第一次演話劇,也是第一次談戀愛,從“兩人行”變成了“兩對行”。
(左起)鄭佩佩、江青、陳渝生排演《香妃》
戀愛期間,圣誕夜我們四人一起去第一期學員也是自家上海人凌凡家中參加舞會,結果兩位男士不擅長交際舞,于是我和佩佩共舞一夜“華爾茲”,直至東方已白。
1962年圣誕夜的舞會中,鄭佩佩(右)與江青
步入電影界,“舞蹈讓我們受益匪淺”
此后,人生一系列的巧合,也可稱是緣分,生活的波浪雖不規(guī)則地起伏:我們于一九六三年同時步入了電影界,佩佩在“邵氏”拍的首部電影《寶蓮燈》片中反串劉彥昌,由岳老爺岳楓執(zhí)導;我在“國聯”拍的首部電影《七仙女》由李翰祥執(zhí)導。一九六四年,佩佩也跨過海峽到臺灣,主演了潘壘執(zhí)導的《情人石》,我主演了仍然是李翰祥執(zhí)導的《狀元及第》。同在臺灣,不同的電影公司,但港臺演藝圈不大,一沒有拍戲通告,我們就設法聚在一起,當年我們年紀小卻已經是被人圍觀的大明星,不能再在大街小巷中溜達,街上吃零食,一般都貓在彼此的旅館房間或宿舍里,無話不談。
上世紀六十年代中期,鄭佩佩(右)拍片抵臺,江青接機
佩佩十分孝順,邵氏領的薪水悉數交給媽媽,好讓鄭伯母帶著弟妹坐郵輪,隨繼父移民悉尼,佩佩搬進邵氏影城宿舍把外婆也接去了,外婆最疼她,因為她既孝順又從小最乖,媽媽、弟妹移民后,她們祖孫真正相依為命在一起過日子,那可是佩佩在邵氏最輝煌的歲月。正好我的大弟江秀在悉尼上學,所以和鄭家來往密切,后來保佩與江秀太太紹玲還成了閨密,江秀成了鄭伯母的牙醫(yī)。當然那都是后話。
鄭佩佩曾出演近20部邵氏武俠片,是邵氏電影的頭號女打星。圖為鄭佩佩為《邵氏光影》一書撰寫的前言
回過來歸根究底講,舞蹈讓我們兩人受益匪淺,對兩人事業(yè)發(fā)展都起到了關鍵性的作用。
因為舞蹈,奠定了佩佩這么多年拍武俠片的根基,一九六六年她主演了第一部武俠片,在胡金銓執(zhí)導的《大醉俠》飾演金燕子,至今仍是開創(chuàng)性武俠片新風格的經典之作;
在電影《大醉俠》中,鄭佩佩飾金燕子
鄭佩佩在《大醉俠》片場
一九九九年李安執(zhí)導《臥虎藏龍》她飾演碧眼狐,此片獲第七十三屆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獎,佩佩本人獲“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女配角獎;
在電影《臥虎藏龍》中,鄭佩佩飾碧眼狐
她的表演得到國際上的注意后,有了國外經紀人,得到了許多在外國影視演出的機會。一直到最后她還能活躍在熒幕上,都跟早期的舞蹈訓練有關,讓佩佩贏得了“永遠的武俠影后”美譽。
在迪士尼電影《Mulan》中,鄭佩佩飾媒婆
而我也是因為舞蹈,在六十年代由編舞上了熒幕;七十年代,先在紐約成立江青舞蹈團;八十年代先任香港舞蹈團第一任藝術總監(jiān),后期開始以自由身份創(chuàng)作,成了活躍在國際舞臺上的編導。我想舞蹈演員出身的最大特點是培養(yǎng)我們從事任何工作都必須具備的“自律性”,并且毫無捷徑可走的長年練功,練得我們習慣于在平日生活中能夠吃苦耐勞。
二十三歲息影嫁人、八次懷孕四次流產,“何苦來哉?”
在女大當嫁問題上,我先她后在臺灣結婚,一九六六年我閃電結婚,對象是佩佩也熟識的人,不免讓她大驚失色,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我要保護好自己,千萬不要上當吃大虧!而她結婚前跟我交“心”,未婚夫原文通父親原順伯在臺灣跟人合伙創(chuàng)辦“明華”電影發(fā)行公司,結果代理發(fā)行了“邵氏”出品,李翰祥執(zhí)導的黃梅調影片《梁山伯與祝英臺》在臺灣引燃了黃梅調熱潮,出現現象級盛況而發(fā)跡。佩佩母親認為原文通是原家三代單傳獨子,又是學電機的上進青年,已經在美國拿到碩士學位,正在讀博前途無量,原家優(yōu)渥的家境可以給佩佩一個安定的生活,所以不贊同佩佩跟梁樂華(藝名岳華)繼續(xù)交往。
然而,佩佩心目中的白馬王子卻另有他人,也是我熟識的圈中朋友,她央求我在最后關頭去找他的白馬王子“談判”。為了“死黨”我鼓足勇氣前去“談判”,答案是:“我愛她如同自家妹妹,沒有其他任何非分之想??”答案讓佩佩死了心。一九七〇年,在佩佩事業(yè)高峰之際,二十三歲的她認為女性在演藝圈工作不穩(wěn)定,宣布息影嫁人,隨大她三歲、屬馬的丈夫原文通定居美國洛杉磯,開始張羅自己的第一個家。
一九七〇年,鄭佩佩與原文通結婚
我們一前一后幾乎又是同時飛越太平洋,抵達彼岸。一九七〇年受到婚姻破裂的打擊,在臺北幾乎站不起來的我,收到她找人遞來的短便條:“我不方便來看你,到美國我的聯絡地址是:......”一九七一年我在洛杉磯加州大學學英文,一天,一踏進課室發(fā)現黑板上赫然寫著大字:“我在找你 ! 為什么不和我聯絡? 佩佩”。一看潦草的筆跡,馬上抵消了原先令我生氣的“不方便”,一下課就跟佩佩聯絡上了。
在她家見我不方便,約在“南國”學長、后來去洛杉磯念醫(yī)的凌凡家中見面,異國相見人事全非,我們關起門來抱頭痛哭,我在人生最低谷舉目無親的狀態(tài)下,見到佩佩如見親人,把所有的冤屈排山倒海般如泄洪釋放,佩佩陪著我流淚,關起門來才知道佩佩日子并不好過,她有了孩子仍然與公公、婆婆、姑姑、姑丈同住,原家立下很多規(guī)矩,日常生活一律要按規(guī)矩過,包括對孩子吃喝拉睡的方式。
此外,原文通認為佩佩在美國起碼要有個大學文憑,才能夠跟他這個讀博士生匹配,于是佩佩不情愿地在修大學學分,后來受舞蹈演員小姑子原文秀影響選了舞蹈研習課。而難伺候的婆婆,以為兒子遲遲拿不到博士學位,是孫女愛哭讓兒子分心,是佩佩管教孩子不嚴,殊不知兒子的心思是在做生意賺錢上。
佩佩婚后除了當媳婦伺候公婆還要當全職母親,兼顧的工作包括接送學生在家里的舞蹈工作室中教舞蹈、幫丈夫的進出口公司打雜驗貨、開百貨小商鋪賣剩余物資、考房地產執(zhí)照當經紀人、原家上上下下成員包括公婆的開車教練,后來更創(chuàng)辦了她的第五個“嬰兒”洛杉磯《華語電視臺》??我看她全方位地拼命,在家一腳踢,在外也一腳踢,無事不能但分身乏術的生活狀態(tài),不禁問她:“何苦來哉?” 她笑答:“我不以為苦,人生往往是在最苦的日子,能夠學到最多的東西。”我只能報以苦笑。
一九七三年,為舞蹈創(chuàng)作我辭去加州柏克萊大學穩(wěn)定的工作,到紐約求發(fā)展;佩佩更曾短暫復出,為嘉禾電影公司拍攝《鐵娃》及《虎辮子》兩部作品,后又回到美國生活。那時我才了解佩佩的想法和做法十分傳統(tǒng),仍然固執(zhí)地要為三代單傳的原家生個兒子,她自認:“我當時對生育有一種不正確的想法,覺得丈夫是單傳,我既然做他的太太,就有這個義務,要把自己的肚子借給他生孩子?!?/p>
此后我們在美國一東一西地各自打天下,我忙著江青舞蹈團,她忙著生個男孩子好完成任務。一次在電話中她透露又懷孕了,如果又是女孩就打算流產,結果被我“痛罵”了一頓“封建”:“為什么你還要有傳宗接代的荒唐邏輯?你自己不也是個女人?”甚至“威脅”她:“如果你敢這么做,我要跟你斷交!”
不可理喻的是在十七年的合法婚姻里,佩佩八次懷孕四次流產,這個紀錄我完全不能理解,禁不住要問:“究竟為哪樁?需要活受罪嗎?”
地理位置遙不可及,依然是“死黨”
我們彼此的生活,在地理位置上如此遙不可及,工作環(huán)境和朋友圈也發(fā)展得越來越不同,但我們是“死黨”,一有機會就會設法互相探望,記憶中這幾次特別值得記下:
一九七四年我終于在紐約SoHo,覓得面積有兩千五百平方尺、高十四尺的庫房(loft)。改建后作江青舞蹈團的排練室。 過了一陣子,我發(fā)現作品在排練室中“清看”是一種感覺,而搬上舞臺,有了觀眾,再配上燈光和服裝,可能又是另一種面貌,于是決定將排練室改裝成可容納五十名觀眾左右的實驗小劇場作演出用。
舞團沒經費只好想辦法,一九七五年適逢佩佩到紐約來探班,在她幫助下,舞臺監(jiān)督David Kissel開著他的出租車帶我們去兜一家家中國餐館,一入門說明來意就長驅直入廚房,收集可裝五磅食品的空鐵罐。佩佩是家喻戶曉的“武俠皇后”通行無阻,幾個小時后就滿載而歸。我們將鐵罐浸泡在浴盆中刷洗干凈再拭干,David在每個罐底打圓洞,我和佩佩將罐外逐個噴上黑漆,她工作起來如她武俠片中的身手一樣利索又細準。幾天后,燈泡裝在黑鐵罐里,David拉上電線,就掛吊在排練室的各個方位了。實驗小劇場建成,給我在創(chuàng)作上壯了膽,短時間內編出了不少新作品。
夏志清先生知道女俠佩佩人在紐約,并且在我家住,幾乎有點死皮賴臉地要我邀請他們夫婦,聲稱自己是她的忠實影迷,加上胡金銓導演一直對夏先生推崇備至,我只好邀請他們夫婦來SoHo家中晚餐。佩佩因為外婆吃長素,燒素食絕對一流,那晚她燒了正宗上??谖兜氖插\烤麩。我還特意邀請了中國古畫收藏家王己千夫婦同聚,他們兩口子是蘇州人,當晚大家吳儂軟語地聊家常,相見甚歡!夏先生是紐約出名的老頑童,尤其看到漂亮的女生,會情不自禁“吃豆腐”,但那天在德高望重的王己千先生面前,夏先生不敢放肆“瘋”不起來。
1975年,(左起)夏志清、江青、鄭佩佩的合影
媽媽對旅游情有獨鐘,她想去加州游玩,順便一起探訪婚后的佩佩。我們飛到洛杉磯后租了車,我當司機四處轉。佩佩是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一定要做東,請遠道而來的江伯母聚聚吃頓午餐。我們按時到了她家,家里收拾得明窗凈幾。公公、婆婆和老公都不在家,佩佩帶著孩子接待我們,當媽媽發(fā)現每個沙發(fā)都有套子,佩佩說:“是我做的!”參觀樓上樓下四個睡房和客、飯廳,每間房都掛著不同款式的窗簾,從紗質到厚重的絨布,佩佩說:“是我縫的!”她最得意的是用停汽車間改裝成的寬敞舞蹈教室,佩佩說:“是我漆的!”我脫口而出:“嗨——你什么時候從熒幕上拳打腳踢變成了家務事十項全能,腳踢拳打?”“我可是有備而來,知道要嫁來美國,開始學英文同時學家政、裁剪,我的結婚禮服就是自己做的!”接著她拿出小孩衣物,從內到外沒有一樣不是她做的,包括手打的毛衣?!澳闶悄苷叨鄤?,但是勞碌命!”我有點心疼她才這么出言不遜,媽媽瞪了我一眼,我說:“我現在學乖了,不會再作無謂的‘犧牲’?!碑斎粙寢尯团迮逯牢沂窃谥傅谝淮位闹嚱^倫的婚姻。
我們談著談著不覺時間飛快過去,早過了午飯時間,佩佩不安起來一直問我們是不是餓了?我點頭并“嗯——”了一下,然后,同樣的問題,每隔一段時間她重復問一次,我也同樣地答一次,但沒有下文也不見動靜。到底媽媽有經驗,要佩佩不要為難,我們先告辭了,等將來有機會再拜會她的公婆。佩佩面有難色正在解釋原家立的規(guī)矩:“主人在場才能開飯。”此時公婆和老公幾乎同時駕到,我和媽媽為了不要佩佩難為,也為顧全禮貌便留下來吃了碗榨菜肉絲涼面。離開后,在開車的路上,媽媽一直慨嘆:“哎呦,佩佩這個媳婦不好當啊,怎么連吃碗涼面都做不了主?!”我喘了口粗氣:“唉——!”
一九八四年七月香港舞蹈團在大會堂音樂廳演出,佩佩作為特邀舞者參加,表演我一九七四年編排、周文中作曲的第一支現代舞《陽關》,這支我心儀的舞蹈從我編完后完全沒有作任何修改,這次安排香港舞蹈團首演,也是對《陽關》創(chuàng)作十周年紀念。那年春天我正準備披掛上陣,突然發(fā)現自己懷孕了,立馬想到佩佩可以以女俠姿態(tài)拔刀相助,果然她仗義允諾替我上陣。
一九八四年七月,香港舞蹈團的演出海報
鄭佩佩作為特邀舞者參演《陽關》
那段時間她因主持電視節(jié)目,也不謀而合地經常在香港,不必討論,她干脆就搬來我的住處“同居”,為的是可以夜半私語。我大腹便便地在大會堂舞臺上給她一遍又一遍排練時,不禁兩人都憶想起二十多年前我們同入“南國”,兩人在香港大會堂先表演《牛郎織女》,后演話劇《香妃》的情景。在她的《回首一笑七十年》“偶像非江青莫屬”一章中,對于出演《陽關》她謙虛地寫道:“不過我代替不了她,盡管我盡了最大的努力,仍然跳不出她的味道來。”
當年香港舞蹈團首席演員殷梅,現在紐約成為舞蹈大家后,得知我為佩佩的離去難以接受的心碎,來信安慰我:
“生命之如此短暫、脆弱、無常!我對她記憶深刻,香港舞蹈團里一起學習您的獨舞《陽關》,使我們倆有特別的機會交流和接觸。祝愿她走好!”
凈身出戶再回演藝界,“只要工作,天涯海角我都能去”
一九八二年我擔任香港舞蹈團第一任藝術總監(jiān),江青舞蹈團在紐約,家居瑞典,一年到頭來往于三點之間,當空中飛人。夫婿比雷爾生怕我旅途勞頓,一九八三年接受了日本“九州大學生化研究所”邀請作訪問教授三個月。滿以為離香港距離近,至少周末我們可以團聚,結果日本九州地區(qū)沒有直接到中國香港的班機,單程要花大半天時間,香港舞蹈團演出時間往往也安排在周末。有時他人來了,我也因為團務繁忙沒有時間陪伴他,結果朋友們輪流陪伴他,善心人佩佩照護比雷爾最多,一面她埋怨我不近人情,跟我談為妻之道,一面介紹醫(yī)生妹夫Gerald陪他可談“行”話,不喜旅游的她還請比雷爾去澳門參觀寺廟,試吃素宴。
一九八四年秋天兒子漢寧誕生,分身乏術下我只能辭去香港舞蹈團藝術總監(jiān)的職務。此后,我仍然經常在國內教學、演出,收集創(chuàng)作素材,進出內地頗為頻繁,只能每隔幾年給香港舞蹈團當外聘編導。
在香港籌備、排練期間,一有空隙就會找佩佩、方盈、秦萍,焦姣、曾江夫婦小聚,看佩佩落落寡歡的神情,欲言又止的態(tài)度,雖然她不說我不問,但我心中疑慮重重,決定給在悉尼的大弟弟江秀打電話查詢一下究竟,電話那頭吃驚的語調:“難道你不知道佩佩姐吃了大虧離婚了?!”“啊——!”“鄭伯母來我牙醫(yī)診所不是來看牙,是來訴苦,講佩佩離婚的遭遇,難道你沒有發(fā)現佩佩姐氣得頭發(fā)全掉光了嗎?”這下子我才恍然大悟意識到自己的粗心大意,最近佩佩跟我們見面,不是頭上扎條絲巾就是戴頂帽子。于是我在第一時間約了佩佩到我住的旅館來。
她剛坐定我就沒好氣地說:“哎——這么大的事情你還瞞著我,把自己憋屈得頭發(fā)都掉光了,伯母氣不過,把什么都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江秀??”我請她把絲巾拿掉讓我看,她一臉無奈的神情,眼睛不敢看我就拿掉了。看到禿頂,我的心一下子揪緊了,不知道用什么言語來安慰眼前的死黨,只能玩笑地說:“你這個樣子難道要去當尼姑?”“唉”的一聲長嘆后,佩佩把她離婚的前因后果和離婚后遭到的糟踐向我和盤托出,“哦——弄了半天,你跟我一樣也是凈身出戶還要倒欠??!”佩佩被我講得破涕為笑。她承認事實上她曾經想到過出家,但四個孩子呢?家里還有四張口等著她拿錢回去開飯。
是星云大師開導她學佛并不是避世,可以在家修行,并鼓勵佩佩回到演藝界爭取重振聲望。我去澳大利亞探親時與鄭伯母見面飲茶,一向被她拿來炫耀的大明星女兒佩佩,已經不再是第一女主角,而是需要接演配角,一百個不愿意不習慣,心疼女兒的星光不再,我可以理解并同情她對女兒的疼惜之情,但現實生活畢竟是殘酷的,我反而勸慰伯母,要她佩服女兒自食其力、不卑不亢的務實態(tài)度。
佩佩正式再回演藝界,由妹妹保佩擔任經理人,在絕對信得過的護持下,雖然她重回香港時,連住的地方都沒有,就住在香港佛香精舍。起初就在精舍做義工與大家一起出工勞作,我去精舍探望過她幾次,見過當年的住持滿蓮法師。最初她在TVB前上司馮美基推薦下,接拍了重出江湖的第一部戲《唐伯虎點秋香》,飾演華夫人,在劇組里自然而然結識了飾演華大人的才子黃霑先生,在他指點迷津下開始給馬來西亞《中國報》寫專欄“擦亮心燈”,那等于她同時打了兩份工。生活開始穩(wěn)定下來,心情也隨著自信心的增長好起來,往日甜美的笑容又回到了她美麗的臉龐上,黑頭發(fā)又開始長出來啦!
在電影《唐伯虎點秋香》中,鄭佩佩飾華夫人
佩佩復出后演的電影,我只看過《臥虎藏龍》,倒不是因為胡金銓和李翰祥二位大導演感到佩佩演“無厘頭”電影有失身份,不顧形象屈辱自己。我的心結是在自己,第一次婚姻時,為了看不到盡頭的債務,什么爛戲都接都拍,拍了自己都不敢看,有時配音也請制片公司另請高明,不想看到屏幕上討厭的自己。我理解佩佩作為愛孩子有責任有擔當的母親,為了生活她沒有選擇的余地,所以我從來不愿意跟佩佩討論復出后的經驗和滋味。依稀記得一九九六年底,李翰祥導演在內地片場工作時,因心臟病突發(fā)離世,佩佩跟我說:“我很羨慕李導演死在片場,希望將來我也如此?!蔽沂植唤獾赝骸澳惘偫?!”“沒有?。∥易∵M了劇組,跟大伙兒混在一起,很有一種家的感覺,只要工作,天涯海角我都能去!”
上世紀九十年代中期,鄭佩佩與影界老友相聚。后排(左起)為方盈、淩波、焦姣、鄭佩佩、秦萍、江青,前排為金漢(中)、曾江(右)
皈依三寶,法名“普方”
最讓我感動的莫過于二〇〇九年春節(jié),在我六十三歲生日前夕,有菩薩慈悲心腸的佩佩不遠千里來到天寒地凍、夜長晝短的瑞典來陪伴我,原因是我最親愛的比雷爾于二〇〇八年十月離世,我們相識相守整整三十三年,堅實的大地塌陷了,一旦腳下懸空,頓時吊在半空晃晃悠悠,那年瑞典的冬天真長!真黑?。≌胬洌。?!在恍恍惚惚中,不知道為什么我失去了理智,扔掉了許多珍貴文件、照片和資料,感到這一切的一切對我完全都失去了意義,現在回想起來千不該萬不該扔掉一大箱的舞蹈演出節(jié)目單、海報之類的材料,那可是我自七十年代開始在世界各地的所有的演出資料,想都沒想就一股腦兒地倒入大垃圾桶內。
佩佩一來,馬上喝令我停止瘋狂舉動,然后就替我將還沒有扔完的電影資料一點點整理出來,告訴我:“你不用管,我負責幫你打包,捐贈給臺灣電影資料館,多難得的史料?!毙姨澟迮鍝尵鹊眉皶r,否則我電影時期的資料會蕩然無存,后來寫作需要照片到哪里去尋?我知道這是她第一次到瑞典,大老遠來一次實在不容易,建議她當游客看看斯德哥爾摩,卻被她斷然拒絕:“我就是趁春節(jié)有假期來陪你,假期一過有一大堆戲和工作在等著我去做。”“既然你不想出去觀光,我們呆在家里,你理資料我理衣服,你把可以穿的衣服全部拿走,現在拍時裝片聽說要自備戲服,出席訪談節(jié)目,參加宣傳活動你都有需要,反正現在我不在影視界,比雷爾走了哪里都不想去?!?/p>
好友邁平、Anna夫婦帶了兩個兒子來看“碧眼狐”,我們合作做了一頓豐盛的年夜飯,請了我在瑞典的朋友們共聚一堂。佩佩毫無矯飾,待人接物豁達大度,贏得了眾人的好感。依依不舍無語淚先下,送佩佩去了機場,我的資料她已經打點得一清二楚付郵,佩佩則多了兩個裝滿了衣服的大皮箱回香港。不久收到了一張她在接受訪談的照片,原來她身上穿的是從我這里帶走的,還有一行字:“怎么樣,好看嗎?”她永遠這么心細!
最令我難忘的經驗是二〇一二年秋天,佩佩大女兒淇淇要過四十歲生日,慈母永遠以兒女為大,一早跟我商量請淇淇來紐約慶生,我當然張開雙臂歡迎,安排她們住在客房里。佩佩吃素,女兒不吃肉但喜歡海鮮,于是生日宴訂了“魚美人”外國海鮮館。為了歡迎她們母女,我特意去銀行取了不少錢,在紐約上中國餐館,餐館喜歡客人支付現金,不料在中國城采購時,錢包不翼而飛,只能自認倒霉。
淇淇十分聰慧美麗,帶著略微憂郁的神情。佩佩告訴我女兒在洛杉磯影視界闖蕩非常艱辛,她精于藝術體操,目前在好萊塢非商業(yè)片中當演員,對創(chuàng)寫劇本、搞制作都有興趣,婚姻不順利搬回父親家后,父女經常有摩擦,父親喜歡干涉孩子對事業(yè)、對象的選擇,而媽媽是不斷鼓勵孩子發(fā)展自己的興趣,走自己喜歡的路。所以這次來紐約淇淇也想探下路,看看是不是有機會到紐約來發(fā)展。陪著女兒上街時,佩佩說:“我不奢求名利雙收,小青,我們兩個年輕時都嘗過了滋味,到頭來呢?”我們相對哈哈一笑,佩佩坦言:“希望淇淇真正地喜歡自己所作的選擇,不管是事業(yè)或者對象,跟我一樣每天樂在其中!”佩佩那天樂呵呵興致很高,看上去心滿意足的樣子,她還說:“小青啊,看見你在紐約完全是一番如魚得水的模樣,跟我看到你在任何其他地方都不一樣……”“是嗎?紐約這個大蘋果可是我的最愛!”
樂呵呵的鄭佩佩
佩佩每天清晨雷打不動抄寫心經,我們談起對將來的打算和計劃時,她說是師傅星云大師的人間佛教和生活佛教引領她走上影劇事業(yè)第二春。談心時她說:“我之所以能從低谷中站起來,是因為我學佛,所以才會像現在那么泰然自若。二十年前,在我事業(yè)家庭兩頭空時,我何其幸運地接觸到星云大師并皈依了三寶,師傅給我取的法名‘普方’,用佛法普度十方,我要守信也有職責完成這個承諾,造福社會?!蔽衣牭萌肷瘢哺械搅诉@位“死黨”,在人生道路上翻天覆地的變化。佩佩知道比雷爾走后,我專心埋頭寫作,享受獨處、獨自面對的生活,十分欣慰,也夸獎我轉個軌道跑,仍然孜孜不倦。
鄭佩佩在訪談中提到,星云大師開釋她樂觀面對生活
不料,天有不測之風云,巨大臺風“Sandy”襲擊美東地區(qū),雖然我們在浴缸里存了水,冰箱里裝滿了食物,但在一開始我住的紐約下城區(qū)大停電(42街以下斷電),幾天后冰箱冷凍部位開始解凍,存的水也越來越少,我住七樓電梯停擺,佩佩那時腳不好,下去了就無法再走上來,商量后果斷決定“逃難”!以前“南國”同學周龍章任美華藝術局負責人,家住西43街,是我們共同的老友,他開車來把佩佩母女接到他家去??;而我逃去西79街好友沙菲家。兩家都在城西還不算遠,我和佩佩母女仍然可以每天見面。一場“Sandy”打亂了我們所有的原定計劃,也掃了大家的興,佩佩一向豁達,干脆貓在42街AMC電影院里看電影,最多時候一天看五部,她說平時太忙,正好將沒有看過的新電影全部看完,補功課。我看電影比較不隨和,所以只陪她看了一兩部而已?!癝andy”過后,大蘋果恢復正常運作看來還需要一段時間,永遠停不下來的佩佩,馬上帶著淇淇向我和龍章道謝、道別!
人生無論高潮低谷,永遠不改變自己,你做到了
二○一八年尾,由香港回紐約的旅途中,我決定停留舊金山灣區(qū),此行目的想一舉數得:我非常喜歡的朋友Angela(賴韻琪)病重入院,我初到紐約時她母親陳杏秋女士和她對我關愛備至,我心存感激,母女兩人都喜歡文藝我們十分投緣,故而想在Angela有生之際與她好好話別;得悉佩佩不久前搬去灣區(qū)和二女兒珍珍同住,心知肚明情況不太樂觀,因為佩佩獨立好強,尤其怕連累子女,一定是萬不得已之下作的決定;另外想再見我此生收獲最豐、印刻最深、也是后來影響我人生軌跡的最特殊的加利福尼亞州伯克利,想趁此機會舊地重游圓夢。
此行不久Angela告別人世,我寫了憶舊文章《又見柏克萊》。如今佩佩走了,萬萬沒有想到那竟是我們最后的一次見面。
那次我住在舊金山朋友陳宗元和蕭亦玉家(Angela是弟媳),佩佩一向有主見,我要她指定我們約會的時間和地點。按照約定的午飯時間,主人開車將我放在城中一家西餐廳后便離開了。佩佩和二女兒珍珍尚未到,我在靜候時心情有點異樣的緊張,畢竟有六年沒見了。沒過太久佩佩出現,這是我第一次見珍珍,她小心翼翼地跟在媽媽身后,佩佩笑瞇瞇仍然一臉氣宇軒昂的神態(tài),但她走得很緩慢而且有點跛腳,我馬上迎上去脫口問:“唉,你的腿怎么樣啦?”“你明明看到還要問?!”有點動氣的樣子。我這才知道她在美國換胯骨手術沒有成功,近期還經常性地跌倒。她告訴我為了這次見面,她花了超過兩小時在路上,因為女婿要工作開車出去了,母女二人搭公交車,雖然路不遠,轉了很多次車才到城里。
說著帥氣的兒子原和玉進來,佩佩忙說:“小青啊,這下子我的四個孩子你全見過了,原子穗在香港,淇淇原麗淇在紐約,今天在灣區(qū)的兩個你也見到了?!闭f到子女,馬上將話題轉到佩佩得意的杰作、家庭合力完成的《Cooking for two》電影上——二〇一六年佩佩出資、兒女出力、在香港出產的歌舞喜劇片,小兒子原和玉任導演、二女兒原和珍任編劇、三女兒原和穗領銜主演、佩佩任制片并客串演出。我非常慚愧地對這部電影一無所知,聽他們幸福溢于言表眉飛色舞地娓娓道來。
電影《Cooking for two》海報
餐廳到了午休時間,我和佩佩都很清楚,這一別不知何年何月何日才能再相見?佩佩提議兒子的家離餐館不遠,我們可以挪去兒子家喝茶,還可以見到她的兒媳婦,當然,我希望我們的相聚可以無限期地延續(xù)下去。
別后,佩佩甚少再與我聯系,跟她聯系也困難重重。問保佩,她告訴我:“姊姊記憶力每況愈下,記不住臺詞,二〇二〇年《木蘭》后已經無法接拍戲了。這是姊姊最不開心的一件事,你不要問她,知道就好。?”
實際上佩佩在美國拍的最后兩部電影,是與江青舞蹈團最早的團員馬泰Tzi Ma合作,他們一起拍了《Meditation Park》(冥想公園)和《Mulan》(木蘭)。合作愉快相談之下,馬泰發(fā)現佩佩與我的“緣”匪淺,隔三差五地告訴我拍戲趣聞。得悉佩佩逝世,馬泰給我寫道:“她不僅是一位完美的專業(yè)人士,也是一位慷慨的場景搭檔!她是我在《冥想公園》中的銀幕妻子,也是《木蘭》中非常有趣的媒人!她也是我青少年時期的‘心頭肉’!”
保佩告訴我,現在佩佩的幾個孩子在輪流照顧她,每天散散步、打打太極,子穗也搬到了灣區(qū)去照顧媽媽,你就放下心罷。跟弟弟江秀打聽,才知道保佩丈夫Gerald的健康情況在四年前就出現了嚴重問題,需要三班人守護,然而保佩居然守口如瓶。在這樣艱難照顧病人的情形下,我就不好再給保佩增加壓力,隔三差五地跟她聯系。
然而我心不死,隔三差五地給佩佩寫郵件、打電話,其中我只接到過她一次回信:“不用擔心,我蠻好!”然后是死寂。在紐約我跟龍章見面頗多,每次見面他第一句話必然是:“你有佩佩的消息嗎?”我搖頭,然后必然試著跟佩佩聯系,明明知道無人會接聽,我還是情不自禁,一次、一次、又一次、再一次地希望奇跡出現,想聽到那頭六十二年前“小青、小青……”的尖叫聲。
總結佩佩在八十年代后期的復出,火力、活力、動力是她四個兒女給她的,每年圣誕節(jié)的家庭聚會媽媽做東,也是一年一度佩佩最大的盼望和引以為傲和安慰。隨著時間的增長,佩佩的認知從未改變:“要做一個對社會有貢獻的人!”她最后的遺愿是:捐贈大腦和遺體,用于醫(yī)學研究,遺愛人間!
也正如佩佩口中的老蔡(蔡瀾)在給佩佩的自傳體書寫序所寫:“她的一生,好像是為了別人而活的。”現在她的作為印證了這一點。
鄭佩佩在訪談中表示,死后會捐贈遺體,“對社會有一點貢獻”
佩佩,哪天我們牛郎織女相會在鵲橋時,相信我們都依然故我,就像你所書:“人生中不管怎么高,低潮怎么難過,我們能夠永遠不改變自己,那是最難做到的,卻也是最重要的?!蹦阕龅搅耍?/p>
后會有期!
死黨——江青
2024年8月5日于瑞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