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非洲：用田園詩般的語言追憶失去的故土

本文摘自《走出非洲》，[丹麥] 凱倫·布里克森 著，王旭 譯，天津人民出版社，2017年8月

同名電影《走出非洲》 圖片來自網(wǎng)絡

埃薩的故事

戰(zhàn)爭期間，我有個廚師，名叫埃薩。他是個性格溫和、非常理智的老頭兒。有一天，我去內(nèi)羅畢的麥金農(nóng)雜貨鋪買茶葉和調(diào)料。一位女士走過來跟我說，她知道埃薩在為我做工。這是一位個子矮 小、臉上棱角分明的女士。我說:“是啊?！薄耙郧八窃谖夷莾?做工的，”這位女士說，“現(xiàn)在我想讓他回來?！蔽腋嬖V她，很抱 歉，她不能帶走埃薩?！芭?，我可不覺得這樣，”她說，“我丈夫是政府官員。請您回家后告訴埃薩，我想讓他回來，他不回來，我就把他送到軍隊的運輸部隊去。我也知道，除了埃薩，你家還有足夠的仆人?！?/P>

回到家之后，我沒有立刻把這件事告訴埃薩。第二天晚上，我才想起來告訴他，我說我遇到了他以前的女主人，把那位女士的話轉(zhuǎn)告給了他。讓我吃驚的是，埃薩立刻就亂了手腳，陷入了恐懼和絕望中?！拔业奶彀?，姆薩布，你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 他說，“那位女士說什么就會做什么的。今天晚上我就得離開了。”“簡直是無稽之談，”我說，“他們不可能把你送到運輸部隊去?！薄吧系劬染任野?，怕是現(xiàn)在都晚了?！卑Ｋ_說?！暗前Ｋ_，你走了，我上哪里去找廚師?”我問他。“啊，如果我被送到運輸部隊，或是直接死掉了，你也不會有廚師了呀。而且我確定，我這次是死定了?！?/P>

在那段日子里，人們非常害怕運輸部隊，所以我說什么，埃薩都不愿意聽。他向我借了一盞防風燈，用一塊布把他所有的財產(chǎn)包起來，然后就摸黑去了內(nèi)羅畢。

從那天開始，他離開農(nóng)場將近有一年的時間。后來，我去內(nèi)羅畢的時候見過他幾次。有一次是在去內(nèi)羅畢的路上和他擦肩而過。 他變得更老更瘦了，臉頰凹陷，頭頂上的黑發(fā)變成了灰白。在內(nèi)羅畢市里，他是不肯跟我說話的。但如果我們在平坦的路上相遇，我就會停車，他會把頭頂上的雞籠放到地上，安心地站著和我聊天。

雖然他和以前一樣舉止溫和，但他還是變了，而且變得很難交流。我們聊天的時候，他總是心不在焉的，心早就跑到了很遠的地方。命運折磨著他，他一直生活在極度的恐懼中，不得不利用我想象不到的資源生活。這些生活經(jīng)歷磨練了他，讓他的心思變得透明。和他談話，就像碰到了一位老朋友。他好像已經(jīng)通過修道士見習期，進了一家修道院。

他問我農(nóng)場上的生活。土著仆人們總是覺得，一旦他離開，其他仆人們就會對他的白人主人極其兇惡。他問我:“戰(zhàn)爭什么時候會結(jié)束?”我說，有人告訴我，要不了多久就會結(jié)束了。他就說: “你是知道的，如果再打上十年，我肯定會忘記怎么做你教我的那些菜了。”

這位瘦小的基庫尤老人站在橫貫非洲大平原的路上，腦子里居然有和布瑞拉特-薩伐侖一樣的想法。這位美食家說過，如果法國大革命再持續(xù)五年，蔬菜燉雞肉的烹調(diào)技術就會失傳。

很明顯，他剛剛表達的遺憾主要是為了我。為了結(jié)束他的這種 “憐憫”，我轉(zhuǎn)移話題問他最近過得怎么樣。他想了一分多鐘，然后像從很遠的地方把思緒拽回來似的說道:“姆薩布，你記得嗎? 你曾經(jīng)說過，那些印度柴禾承包商的牛太累了，它們每天都得套著牛軛拉車，不會像農(nóng)場山上的牛一樣有一天休息的時間?，F(xiàn)在，我和那位女士一起生活，就很像那些印度柴禾承包商的牛?！蓖林吮旧砥鋵崒游锊⒉粫в惺裁磻z憫，所以在埃薩心里，我的那些關于牛的說法一定是很牽強的。所以，他說話的時候才會一直看著遠處，眼神里充滿了歉疚。況且這個話題又是他自己提到的，他心里估計會覺得莫名其妙。

圖片來自網(wǎng)絡

戰(zhàn)爭期間我的大部分煩惱都來自信件。那時，不管是寄出去的還是收到的信，都會被內(nèi)羅畢的一個矮個子瑞典審查員拆開。這個審查員整日昏昏欲睡的，從來沒有發(fā)現(xiàn)過任何可疑的東西。我覺得，應該是因為他的生活太單調(diào)，所以他才對信件里所有的人都產(chǎn)生了興趣。他讀著我的信，其實就像是讀雜志上的連載故事一樣。 我常常在信里寫一些威脅他的話，專門讓他去讀。我說，等戰(zhàn)爭結(jié)束之后我會把這些威脅付諸行動。戰(zhàn)爭結(jié)束之后，他或許是記起了我的這些威脅，又或許是他幡然醒悟了，后悔了，所以就派人跑過來，告訴我停戰(zhàn)的消息。他派人過來的時候，就我一個人在家。他走了之后，我去樹林里散步。周圍一片靜寂，一想到此時法國和佛蘭德斯前線一片靜寂，而且所有的槍支也安靜下來，我就有一種很奇特的感覺。正是因為這種靜寂，歐洲和非洲才變得非常近，就好像從這片樹林中的小道就能走到維米嶺山脈似的。從樹林里走回家后，我看到有一個人站在我的房子外面，是埃薩帶著行李站在那兒?？吹轿遥⒖涕_口說道，他回來了，還給我?guī)Я艘环荻Y物。

這份禮物是一幅畫，鑲嵌在玻璃下面，還加了外框。畫上是一棵樹，筆畫非常仔細，上百片葉子都被涂上了鮮亮的綠色，而且每片葉子上都用紅色墨水寫了一個很小的阿拉伯字母。我覺得這些字應該都出自《古蘭經(jīng)》，埃薩解釋不清它們的意思。他一邊不停地用袖子擦拭著玻璃，一邊說這絕對是一份好禮物，是他在受折磨的這一年里，拜托一位內(nèi)羅畢的伊斯蘭老阿訇幫我做的。這位老人一定是花了不少時間才把整棵樹畫下來。

之后，埃薩一直跟我生活在一起，直到去世。

作品簡介

《走出非洲》，[丹麥] 凱倫·布里克森 著，王旭 譯，天津人民出版社，2017年8月

《走出非洲》是丹麥作家凱倫·布里克森在1937年發(fā)表的自傳體小說，描繪了1914年至1931年，作者在非洲經(jīng)營咖啡農(nóng)場的故事。她匠心獨運，將眾多的人、事、景、物融于一爐，字里行間流露著對非洲和非洲人民的真摯情感。小說記錄了白人和土著居民的交往、土著居民生活的點點滴滴、作者經(jīng)營農(nóng)場的艱辛和她的愛情，纏綿悱惻，感人至深。小說關于非洲大地自然風光的描寫膾炙人口。本書出版后，在東非和英語國家持續(xù)暢銷，多次再版，被翻譯成幾十種語言在全世界流行。本書影響了海明威等很多作家，作者也由此書取得巨大聲譽，獲兩次諾貝爾文學獎提名。改編的同名電影，由著名影星梅麗爾·斯特里普主演，獲得七項奧斯卡大獎，已成為影史經(jīng)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