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在中國美術學院美術館舉辦的“長樂未央——馬玉如的藝術與心脈”展覽,呈現(xiàn)了93歲的馬玉如先生油畫、水彩作品123件,意在通過其畫作、手稿、筆記等形式,展現(xiàn)其藝術與教育思想的痕跡。其中頗有意味的一件展品是馬玉如夫人李慶芬所撰的手稿《從小馬到老馬》,文末記有:“始終叫他‘小馬’的人已所剩無幾,自身也到了近九十的老年,體力不再有外出寫生的可能。畫面上卻仍那樣雄渾、蒼勁、生機勃勃,仍對美有十分的敏感。大幸??!”
馬玉如,1931年出生于杭州,早年師從倪貽德、蘇天賜、胡善馀、關良諸先生,后畢業(yè)留校任教。他是新中國培養(yǎng)的第一代油畫家、美術教育家。
展出的李慶芬手稿
在十七歲時進入“西湖藝術研究所”之前,被全家昵稱為“油豆腐阿六”的他,就是個幼小已經(jīng)木佬佬喜歡畫兒的人了。
在1945年的一天,官巷口的“思仁堂”(教堂,今仍在)看著名現(xiàn)代派女畫家李青萍作品展。對比極為強烈的色彩,奔放大氣的筆觸,至今還印象至深??梢韵胂螽敃r一個十四歲少年所受震撼之程度!
國立藝專于1946.10重返孤山校園。對不時看到在湖邊寫生的學生,個個讓他佩服和羨慕。心里想學畫,做畫家的愿望越加強烈而得到老師和兄長們的積極支持。他就讀的“中山中學”美術教師都老師也曾是藝專學生,故而帶領著分別去住在小車橋的汪日章校長家和住紅門局的潘天壽(前校長)家進行拜見。希望給予旁聽生資格,均未獲同意。二哥漢如陪同到北山街“新新飯店”附近的豐子愷先生寓所拜訪,受到熱情禮貌的接待。但談及學畫一事,豐先生很誠懇地說:“總要先覓得生計再說?!保▋H靠畫難以生存之意)……直到17歲時的夏天。
1948年7月,藝專西畫教授倪貽德先生因積極支持進步學生運動,被國民黨政府以“潛伏異黨分子”罪,命令校方對其解聘。倪先生在汪莊(現(xiàn)西子賓館)租房開辦“西湖藝術研究所”,同時登報招生。大哥菊如毅然承擔一切費用,讓六弟弟終于有了正式學畫的機會!
來自各地學員二十來人,除同住杭州的丁慈康與他同歲,其余的均大于他們,有的甚至大十來歲。對小馬、小丁很照顧友好,但因年齡差別,除上課,交往不多。
馬玉如學藝第一張水彩畫,畫于孤山
面對石膏頭像,手拿木炭條和饅頭塊(當橡皮用),雖然強烈想學畫,因從不知素描為何物的小馬,不知如何去寫生。而每天上午來的倪先生也不講課,只是讓他們畫。等差不多畫完了,逐個地改。至于為什么這樣改,就由學員自己去領悟。他漸漸認識到,頭像的耳朵原來與眼、鼻、口不在一個方向的面上,眼睛不能只畫上下兩條線,里面是個球體……一步步理解和掌握對象的基本體積、動態(tài)和特征。倪先生高度重視基本形體,抓住大體,反對瑣碎的觀點給予學藝小馬這“第一口奶”,在幾十年中影響著他的教學和繪畫。這樣的學習到1949年春。
馬玉如油畫《華枝春滿》
馬玉如油畫 《 鮮花》
馬玉如油畫 《似錦》
1949年5月3日,杭州解放。倪先生受命為接管藝專的軍代表之一,不再去汪莊上課。大部分學員紛紛參軍離開。藝專學生們也熱烈響應“參加解放軍,解放全中國”的號召。先后八十多人參軍,又有許多參加地方上各種革命工作,共145人離校,占全校305人45%多。在7月召開的第一次文代會上,確定毛澤東提出的“為人民服務”文藝方針。周恩來親自關心國立藝專的領導班子,并且提出學校要迅速培養(yǎng)普及美術人才,以應革命之需。
馬玉如油畫《山上人家》
馬玉如油畫《山川小》
馬玉如油畫《濱海的樹》
藝專秋季招生130多,全校增至279人。強烈想做畫家的小馬跨進仰慕已久的藝術殿堂,自此再未離開一日。
9月開始上課,開學卻是10月1日。11月1日補行開學典禮,熱鬧、隆重,許多領導出席。省軍管會主任譚震林也來參加并講話。
馬玉如與蘇天賜先生
新生分四個班,他們班由蘇天賜先生(林風眠助教)任專業(yè)教師。上課之余,熱情介紹歐洲一些藝術大師作品,如畢加索、馬蒂斯等等。個性鮮明,不同的藝術特色,大大開闊了學生的眼界,提高審美能力。
從同學口中聽到蘇先生對自己“感覺好”(對美的敏感)的稱贊,受到很大的鼓勵。1950年春開學,他與小丁因已在倪先生處學過而跳到二年級(48班)。胡善馀先生任專業(yè)教師,關良先生也曾短時間上課。蘇先生很重視線條的表現(xiàn),更為感性;胡先生(留法)的色彩典雅細膩,重客觀寫生;關良先生(留日)主觀得多,大筆揮揮很瀟灑。各有明顯的特色。強烈的興趣是學習的最大動力。這一年中,課內(nèi)課外的時間都用在了畫上。
馬玉如與胡善馀先生和學生小林
1950年下半年,全國雷厲風行進行鎮(zhèn)壓反革命運動。藝專停課一學期,投入批判封建階級、資產(chǎn)階級和一切非無產(chǎn)階級的文藝思想。如傳統(tǒng)中國畫一味追求筆墨趣味,輕視反映現(xiàn)實題材,創(chuàng)作中歪曲勞動人民形象,知識分子自我表現(xiàn)等等。特別嚴厲批判所謂的“新派畫”,即部分師生對歐洲現(xiàn)代美術的研究和借鑒。在各級學生中重點點名幾人為典型。二年級的周昌谷是他的同伴好友,另有三年級、四年級的陳積厚、翁祖亮和錢景長,一年級的裘伯滸,稱為“新派畫小集團”。(當時并沒有小馬,不知為何,幾年后也被擴大進去,每逢運動來,都需做檢查。)
那段時間天天大會小會批判,廣播不停點名批,氣氛肅殺。將繪畫風格的選擇等同政治道路的選擇。上升到為人民與反人民,進步與反動的政治高度。與此同時達到了“敲山震虎”的作用。林風眠離開了藝專。此前蘇天賜被調(diào)出,更早是吳大羽教授被解職。潘天壽、吳茀之、諸樂三等調(diào)離教學崗位,不得上課……
從延安及華北等老革命根據(jù)地來的領導和骨干強調(diào)繪畫的政治標準第一,藝術標準第二,以創(chuàng)作為主,創(chuàng)作形式為年畫、連環(huán)畫和宣傳畫及領袖像,年連宣(前三種藝術形式)的藝術手法為單線平涂。11月,國立藝專改稱“中央美術學院華東分院”。
1950年另一大事是朝鮮戰(zhàn)爭爆發(fā),又一輪參軍熱潮,全院報名率高達99%!包括被點名批判的學生。小馬也熱情高漲,都準備“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上前線去。
寒假,與李震萍、何文元等幾個同學參加省文聯(lián)組織的土改工作隊到諸暨一處丘陵地帶街亭的農(nóng)村,當時不僅生活條件十分艱苦,而且土匪多,不安全。但他干得十分起勁,那一口紹興腔更成為開展群眾工作的有利條件。待春節(jié)后回校,正是學生會選舉進行中,推薦他的廣發(fā)貼在對面羅苑的外墻上,不久便選上當了福利委員。1951年上學期上課,他與周昌谷等專業(yè)好的同學們用功和努力。下學期的11月初,全院師生350多人到皖北的霍邱和壽榮參加土改工作。他因患瘧疾(俗稱打擺子)遲去一個月。同行的還有潘天壽、馮藹然(馮公公)等共13人。行李鋪蓋雇獨輪車,步行半月到達。年底,患胃病多年的父親病逝(享年六十一歲),小兒子阿六無法送終。
1952年3月回校,他工作出色,受到表揚。批準加入中國共產(chǎn)主義青年團。(二十一歲)
不久又停課搞運動。當時全國城市中開展“‘三反、五反’運動”(重點在經(jīng)濟領域)。從部隊來的畫家王流秋先生當時任“運動辦公室”主任。后來,“火”也燒到他頭上。由研究生王德威接任。這次運動還導致一名蔣姓女同學自殺于宿舍樓中。
52年下半年恢復上課。十二月的某天下午,在與同學的追跑時突發(fā)口吐鮮血!躺在醫(yī)務室,由老林護士整整陪護一夜。(那時家中沒有電話,孤山?jīng)]有公交車,市區(qū)里也主要黃包車,三輪車)
次日大哥趕來,由四個人抬著送進醫(yī)院,一個多月后回家休養(yǎng)。雖然受到全家人關懷備至的照料,精神上總是時時想到是個病人。同學吳明永幾次步行到社壇巷看望,動員他回校養(yǎng)病。因?qū)W校里為患肺結核病的學生設了集中宿舍,由校工送飯,伙食也較好。宿舍在孤山放鶴亭后山坡上一幢稱為“一片云”的二層樓房,空氣清新,同學一起說說笑笑,身體明顯好起來了。
1953年秋季辦了復學手續(xù),開始享受公費醫(yī)療待遇。他到了51屆班級。在休養(yǎng)時間,看了不少外國文學著作,如羅曼·羅蘭的《約翰·克里斯多夫》,托爾斯泰的《復活》等。
1954年,繪畫系分為彩墨畫、油畫、版畫三個科。(1955年改稱系)他到了油畫科。從1949年入學,到1955年畢業(yè),由49班跳到48班又退到51班,因病耽誤了整兩年!
1955年5月中,毛澤東斷言胡風(作家、學者)等人是暗藏的反革命集團,全國開展肅反運動。畢業(yè)生離校前一一進行審查,小馬定為“新派畫”集團成員,有幾個定為“反革命”,但允許其說明、辯護(后來的反右運動就不再有此機會)。他自己萬料不到會被留校。先在校的蘇凡辦公室做張懷江先生助手幾個月。附中(1954年開辦)校長夏子頤先生找他,希望能去附中任教。1955年11月,全校恢復上課,來到附中與同屆同學陳翔龍一起任55屆新生的專業(yè)教師。畢業(yè)到附中部與在大學部工作的區(qū)別,一是“中學”不如“大學”好聽,二則附中教師在第一線,要親自上課。大學部做助教,輕松許多,而且以后可以評教授。所以先后不少人即使來了也不安心,盡量想法調(diào)到大學部去。而始終安心踏實在附中的也有好幾個,他即其中之一。因為專業(yè)好,又認真熱情,不久即擔任專業(yè)教研組組長(另有文化課教研組)和教師團支部書記。附中校址在朱文忠公祠(現(xiàn)在的樓外樓處),大學部在外西湖十八號(現(xiàn)在的省博物館南側)。學生宿舍均在蘇白二公祠(平湖秋月對面)。
二十四歲的老師與四十個十六七歲的學生,其實都還是大孩子。從1955年初冬到1957年6月一年半時間,除每天(下午半天)的專業(yè)課外,還在56、57兩個暑假期間帶55班學生到桐廬的蘆茨林(后已沉入江底,為造水庫)和諸暨安華寫生。到上海參觀“法國畫家門采爾素描展”及“俄羅斯十九二十世紀繪畫展”。參加56屆的招生工作……。與學生關系很好。那時與學生一起寫生,因其水彩畫有個性,有特點,而被稱為“馬派”水彩畫,很受歡迎而至摹仿。
1957年5月份,被領導根據(jù)中央關于開展整頓主觀主義,宗派主義和官僚主義的“整風運動”,先后召開九次座談會,要大家?guī)忘h整風,提意見,“大鳴大放”。也有某位領導找教師團支書的小馬談,希望能帶頭提意見(幸虧!?。。┧菚r實在沒什么意見可提。6月開始,全國范圍的“大鳴大放”定性為“向黨猖狂進攻”,開展反擊資產(chǎn)階級右派進攻的斗爭,簡稱“反右運動”。在美院全部停課(附中一樣)。大會、小會、大、小字報,互相揭發(fā)、自我檢查種種形式。全院(除附中學生外)劃右派達32人之多。大學部教師18人,附中教師2人,大學生11人(當時本科生213人)。院長莫樸開始,所有來自老解放區(qū)的教學骨干,業(yè)務干部也都被劃為“資產(chǎn)階級右派分子”。因運動而停課直到1958年3月才告一段落。時間之長,人數(shù)比例之多,領導層被打擊面之大為全國少有。
他沒劃上右派,但聽到的批評不少,如“新派畫集團”“吳明永孤山小集團”。招生(56屆)中為何那么多家庭出身不好的?寫生中的松樹為啥介細?房屋上方為啥有介大的石塊?為啥介紹學生看《克里斯多夫》等等等等。反右運動讓他膽子小了不少。附中學生雖不劃右派,但也開除了兩人。
1957年夏,美院從外西湖搬遷到南山路原杭州師范學校校舍。
1958年3月,全院停課開展“雙反運動”,“紅?!鞭q論,拔白旗(只專不紅),向黨交心,到處貼滿大小字報,氣氛緊張。
1958年5月,開始“鼓足干勁,力爭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設社會主義運動”,“大躍進”、大煉鋼鐵、人民公社化……師生不僅投入趕畫宣傳畫的任務,還在九月份參加大煉鋼鐵:陳列館西側(靠南山路)空地上建兩座小高爐,全體師生不分日夜忙碌。餓了可以在大禮堂的乒乓球桌上拿饅頭之類食物吃,睡眠時間很少。(瞎忙!)一派熱氣騰騰的模樣。
還有所謂“除四害”運動,不上課,白天黑夜為完成消滅四害人物全力以赴。四害為:麻雀、老鼠、蒼蠅、蚊子。
1958年“大躍進”,在校內(nèi)招生方面表現(xiàn)為重點工藝美術系。新辦民間美術系,工農(nóng)專修班等。本科生由213人驟增至444人。附中招生也成倍增長。附中高三(55班)高二(56班)中共26人直接分到大學部各系就讀,而畢業(yè)班高四卻全部分配工作離校。工農(nóng)專修班中年齡偏小者成為附中的58班。
運動過多,勞動過多,創(chuàng)作過多,打亂了教學秩序,降低教學質(zhì)量。1959年上半年稍微穩(wěn)定,但到秋天,中央的“廬山會議”導致全黨開展“反右傾”運動。院內(nèi)一些黨員因提不同意見成了運動對象,稱其為“右傾機會主義分子”,倪貽德先生為其中之一。
“大躍進”、人民公社、大煉鋼鐵等運動造成對工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及自然資源的破壞,導致三年(其實不止)大饑荒,59年已現(xiàn)端倪,師生中開始出現(xiàn)浮腫病。
又:1958年6月,學院更名為浙江美術學院。
那幾年,每人糧、油、肉、豆制品、煤、布等統(tǒng)統(tǒng)需要供應,教師學生食堂均要上交有關票證方能換成食堂專用的飯票和菜票。
商店的議價食品根本買不起,所以都處于饑餓狀態(tài),男生們更甚。有一男生因飯票買番茄的量高于米飯,而多吃番茄,導致胃破裂死亡……即使如此,師生仍要下鄉(xiāng)下廠,且都與當?shù)剞r(nóng)民三同:同吃、同住、同勞動。每次長則一學期,短亦一、二個月。
又:1960年冬,中央美院和浙江美院列為文化部直屬重點高等美術學校。
1962年春,顧生岳、李震堅二位及他(全是附中教師,因?qū)I(yè)好工作努力而批準)獲得第一次寫生進修機會。去西北至甘肅省南部藏族自治州的夏河縣,著名拉卜楞寺就在那里。一個多月。后來分別開了個展。
1963年10月,學院又根據(jù)中央號召和省委,教育部,文化部的要求,組織師生121人到諸暨農(nóng)訓。1964年4月387人到上虞、蕭山、東陽等處參加“以階級斗爭為綱”的農(nóng)村社會主義教育運動(即“四清”運動:清政治,清組織,清思想,清經(jīng)濟)
后又提前調(diào)回杭州,部分師生投入宣傳活動。他未下鄉(xiāng),在昭慶寺的“浙江省階級教育展覽會”畫和布置,常至夜深。這二三年中,課堂教學基本停止。階級斗爭之弦越拉越緊。
1966年5月,政治浩劫席卷全國!“橫掃一切牛鬼蛇神”和“大破四舊”,聲勢迅猛,各單位領導將其屬下的“地、富、反、壞、右”統(tǒng)統(tǒng)拋出,組織游街示眾,讓他們反穿皮袍、冬衣,頭戴紙扎高帽,革命群眾在后用竹掃帚押著,一隊隊不同方向,絡續(xù)不止……凡穿尖頭皮鞋、喇叭褲,統(tǒng)統(tǒng)剪破。各校“有問題”的老師學生受到辱罵、毆打,女老師則更被剪去半個頭頭發(fā)成陰陽頭。他自忖難過此關,主動將家中有龍鳳圖案的菜碗打碎,老照片撕去,許多書包括三國、水滸等賣掉……大院鄰居“矮子”告發(fā),遭到抄家。唯一值錢的存折(120元)放在“毛選”書內(nèi)幸存下來。他寫信給還在鄉(xiāng)下搞四清工作的我,要做好思想準備,又請隔壁的陳貫時老師在他萬一住牛棚時照顧老人和小孩。我復信中要他緊跟黨員,不會錯。誰料想形式大轉。工人出身,黨員的陳老師被毆打,住了牛棚。
前后遭批斗達50多人,審查40多人,受盡肉體摧殘,精神侮辱,折磨,牛棚內(nèi)未自保而互相揭發(fā),傷害屢屢發(fā)生。
院長潘天壽不僅經(jīng)受種種批斗,還讓他下雪天跪在車上被家鄉(xiāng)人批評,生病不得治療。(醫(yī)院不給“牛鬼蛇神”治)去世。
雕塑系主任蕭傳玖先生在長時間的關押、毆打、侮辱中自殺。(最后見到他臉色青灰,頭腫得很大)。
倪貽德先生,長期的體力勞動和驚嚇,去世。
附中職員黃芬(女),多次批斗、挨打。某天夜里,責令她站到凳子上去,剛站上,一學生即猛將凳子踢倒,她重重地摔了下來,不久即自縊于附中教學樓。
王流秋先生多日觀也在宿舍樓梯下的男廁所內(nèi),不堪其苦,逃離出去,種種驚嚇、饑餓終于到了云南邊境,想回到他十九歲時離開到延安投奔革命的泰國老家去,不幸被當?shù)匕l(fā)現(xiàn)抓了回來。以反革命罪逮捕,到進化的勞改農(nóng)坊(遇見附中55班畢業(yè)后在浙報工作的付伯星,師生成了難友。原美院人事部楊xx早幾年在此工作,對他們多有照顧)。
1969年秋,參加“省毛澤東思想宣傳隊”到浙南平陽縣的一處山區(qū)農(nóng)村工作,主動承擔在高山頂上一個點(自然村)開展宣傳,晚上上山開會,下山回到住處常在十二點左右。每逢中央新的“最高指示”發(fā)表,他們要立即刻印,連夜送達村民家中。當?shù)匾恢笔菢O貧地區(qū),生活條件很差。過度勞累導致在1970年初夏病倒。由徐永祥老師陪護回杭。
1970年代 工農(nóng)兵教學時期。
美院在1968年到1972年中,經(jīng)歷了最初先后兩次招收省內(nèi)工農(nóng)兵學員,改名“浙江省工農(nóng)兵美術實驗大學”。工宣隊、軍宣隊任連隊的連長、指導員,全院分五個連。統(tǒng)稱“教學革命連”。搬出南山路校舍(浙江京劇團等三個單位住進)到桐廬縣分水鎮(zhèn)借房上課。大部分教職員到陽普參加新校舍的體力勞動。老年教授干些曬谷、養(yǎng)鵝的勞動。1971.9.13林彪事件后,形勢有了變化。1972年夏天,絕大多數(shù)教職員拒絕下鄉(xiāng)。學院重回杭州,陽普的校舍后來作另外處理(一天都未曾用過)。在回杭前后,院里組織了教材編寫組。這段時間,“馬教員”給那些來“改造大學”的工農(nóng)兵學生上課。還曾受到表揚,所在班學生畫得比其他班好。校長金一德來了解,他對金說實話:全由他為他們的畫“收拾”了一遍。也曾受到質(zhì)疑:人的牙齒為什么不是一顆顆畫?樹葉應該一片片看得清楚。某次,放素描靜物,在一把軍用水壺和一支軍用喇叭旁,放了一枝映山紅花,也受批評,趕快拿開……
《素描技法》
后來到了教材組,認真編,寫了一本《素描技法》。
1977年高考恢復之前,除給工農(nóng)兵學生上課,也給各種普及型的地方,軍隊美術班上課,為許多單位畫大幅乃至巨幅的毛澤東像。露天里,爬高梯或腳手架在鐵皮上畫。高達三四層。
1976.10月初,在去山西交城轉道北京時,正是“四人幫”被抓之時。到交城為劉胡蘭紀念館作畫過程中,聽到不少關于劉胡蘭被捕和犧牲前后的具體細節(jié)。(畢竟是一個十四歲的女孩,即使有過害怕和流淚,仍是英雄,何必諱言?。?/p>
“四人幫”倒臺后,開展“清查單位里的‘四人幫’分子罪惡”。美院成立“院清查辦公室”。他被安排在此干了近一年的時間。
1978——1983年中,在油畫系任教。也曾去廣西寫生進修一個多月(同去有樓召炎、周壽年、陸放、姚巧云(女)諸位老師)。
附中在1981年復辦。校長為呂洪仁。后因其患癌,1984年由小馬(53歲了)任附中校長。幾年時間中,為附中爭取到經(jīng)濟獨立權(原本附中的經(jīng)費被大學部統(tǒng)一占用)和附中教師應同樣有評職稱的權利(先同意評副教授,后亦評正教授)。以及購進大量高質(zhì)量畫冊充實校圖書館。平時也事事關心,和主動天天值夜班等等。
1985年1月8日入黨。入黨介紹人為劉建和安百利(附中支部書記)。同年獲省教育成果獎。
1986年患病,住院治療后回家休養(yǎng)。繼續(xù)服中藥調(diào)理。附中校長由附中55班畢業(yè),又進油畫系畢業(yè)的施紹辰擔任。
1988年回油畫系任教。1989.2月評為正教授職稱。
1991年3月,赴阿爾及利亞與法國考察,參觀盧浮宮、奧塞美術館,蓬皮杜藝術中心等等,看到了幾十年前蘇先生介紹的那些世界級藝術作品。同行者為馮遠和白仁海二位。
1992年獲國務院頒發(fā)的“突出貢獻專家”稱號及終身津貼。
1966-1976年中,他不是“反動學術權威”,不是“走資派”,不參加任何一派組織,認真完成各式各樣的工作任務,沒受到住牛棚,挨批斗的大苦。但整整十年,也沒畫自己的畫!
1994年浙江美院附中60屆校慶紀念
從十八歲進校開始到六十歲退休,四十三年。一個當初如何強烈想做畫家的人,被各種政治運動占用了多少的時間和精力!作為教師,他又把所有的時間用在教學上,用在全心全意對所教在校學生或校外學生的關愛上。亦正因此而受到學生們對他的尊敬和親近,成為朋友。從不向任何人開口求幫助,卻在困難中獲得主動、熱情的大力幫助,如小加的心臟手術,寧兒的工作安排,我能去杭師工作等等,讓他十分感動。
馬玉如晚年油畫
馬玉如自畫像參考照片
馬玉如自畫像
對畫的愛仍然未曾一日忘記,退休前,他稍有時間總去圖書館看各種畫冊,零碎時間也臨一點小畫,退休后頭幾年,更是大量臨他喜愛的名家作品,包括中國山水大家的黃賓虹、法國的鮑納爾、日本的梅原龍三郎,從中學習和汲取,用在自己的畫作上。
馬玉書房與畫室
始終叫他“小馬”的人已所剩無幾,自身也到了近九十的老年,體力不再有外出寫生的可能。畫面上卻仍那樣雄渾、蒼勁、生機勃勃,仍對美有十分的敏感。大幸??!
2018.5.19日,慶芬寫。
· 上述內(nèi)容由他本人回憶、校史記錄及我的了解所綜合。
· 此文僅比簡歷略為具體一些,幾十年豈能在寥寥的幾頁中能道盡?
(注:本文副標題為編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