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劉海粟書法大展：百年吞吐，人書俱老

“人書俱老”“絢爛之極，復歸平淡”“氣勢磅礴”“正極奇生，大巧若拙”，這些詞是知名藝術史學者白謙慎對于晚年劉海粟書札的第一印象。

今天起，這些公眾知之極少的晚年劉海粟書札與其大量書法精品一起，以史無前例的規(guī)模亮相上海劉海粟美術館：繼2023年11月25日中國美術館舉辦“墨海龍蛇——劉海粟書法作品大展”并在文藝界引起巨大反響后，10月28日，上海劉海粟美術館一年一度的學術研究大展“百年吞吐——劉海粟書法大展”于10月28日開幕。澎湃新聞在現(xiàn)場看到，劉海粟美術館以全館所有展廳來呈現(xiàn)這一重磅展覽，展出作品超過200件，比去年中國美術館展品多50%，也是目前為止規(guī)模最大的劉海粟書法作品大展。

此次展覽同時編輯出版了“百年吞吐——劉海粟書法大展”圖書，展覽學術顧問白謙慎專門撰寫了近四萬字的《劉海粟書法芻議》，并于開幕當天為澎湃新聞進行直播導覽。

展出現(xiàn)場，晚年劉海粟書札局部

此次展覽學術顧問白謙慎等為澎湃新聞進行直播導覽，掃二維碼可觀看

被遮蔽的劉海粟晚年書札

走進上海劉海粟美術館一樓中庭，只見七八根巨大的光柱矗立，印著劉海粟先生所書的大字：“砥柱東南”“以美利天下”“海到盡頭天是岸”等，大氣雄渾，蒼茫深邃，把觀眾瞬間帶入一片雄強開闊的天地。

劉海粟美術館一樓中庭

展出現(xiàn)場的劉海粟先生大字書法

二十世紀華夏藝壇，風云際會，英才濟濟，劉海粟先生猶如璀璨星辰，以其深邃的藝術哲思與卓越的實踐探索，成為中國美術史不可或缺的華章。劉海粟先生深諳書法之奧，根基如磐石，廣納百家之長，既遍覽歷代法帖之精髓，又親炙康有為大師之門下，深研篆籀之古韻，臨習商周金文之雄渾、漢魏六朝碑刻之蒼勁，金石之氣，磅礴而出，力透紙背，凝于筆端，鑄就了其書法之獨特風骨。

此次展覽由中國民主同盟中央委員會、中國書法家協(xié)會、中國美術館、南京藝術學院、劉海粟美術館（上海）、劉海粟美術館（常州）、劉海粟夏伊喬藝術館聯(lián)合舉辦。

主辦方表示，此次展覽，旨在引領觀眾步入劉海粟先生書法藝術的殿堂，體悟其筆墨間肆意奔涌的情感與生命之真摯告白。展覽把中國傳統(tǒng)書法這一深入中國人骨血里的“基因”，它綿延千年至今對每一個中國人的影響作為敘事背景，通過聚焦于劉海粟這樣一位名師大家的作品和故事，全面、立體、鮮活地呈現(xiàn)劉海粟書法的文化價值、學術價值和當代意義。劉海粟書法廣博量大，受場域囿限，展覽無從盡意。全館五個展廳，分六個篇章，試圖從六個切面展開敘事來描摹劉海粟書法藝術的人生畫像，但也只能是管窺海老書法全貌的雪泥鴻爪。

一樓東西兩大展廳分別呈現(xiàn)的是第一第二篇章，分別是《詩書傳家  筆歌百年》，主要講述劉海粟學習書法的歷程。第二篇章為《見字如晤  紙短情長》，主要講述劉海粟的信札手稿及家書。

展廳呈現(xiàn)的劉海粟年輕時與其父親等的合影

劉海粟三歲識字，母懷誦詠，五歲臨帖，七齡習畫，勇智宏辯，少年論策。是詩書傳家積德積善的中國傳統(tǒng)厚植了一代大師的文脈根基和家國情懷。

他十四歲“滬漂”闖蕩，十六歲叛逆逃婚，十七歲創(chuàng)辦上海美專，不承想國脈命運與時代機樞就此與個人命運相連。

劉海粟書法

書，心畫也，書如其人。書法是書者心跡的流露，是學養(yǎng)、經(jīng)歷、情感、性格、天賦的視覺外化和解讀符號。當書法作為技巧，會看上去特別像“書法家”，但那不是書法的真諦，書法的最高境界是看到書法里的那個人。

晚年劉海粟書札局部，致李寶森

《見字如晤  紙短情長》板塊中展出的大量書札極其罕見，其中一共有5張劉海粟寫給妻子夏伊喬的書信，多封寫給李寶森、朱復戡的信，均可稱人書俱老，蒼渾雄健。書信的內(nèi)容，既有對家國天下的關心，有對藝術理念的探討，也有與親戚朋友往來與討論，有一粥一飯、生活瑣事、家長里短的交代。

劉海粟寫給妻子夏伊喬的書信

晚年劉海粟書札局部

晚年劉海粟書札，致李駱公

晚年劉海粟書札局部

晚年劉海粟書札局部

白謙慎尤其激賞劉海粟晚年書札，“劉海粟寫信，無論是談論藝文雅事，還是交代日常俗務，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都是放開寫去。而在家書中，更可卸去在外人前出于種種原因而可能出現(xiàn)的保留和矜持，使書寫者處于完全放松的狀態(tài)中。敘述內(nèi)容通常是些生活瑣事，平白寫去，無需字斟句酌，無間心手。細微的心理變化，給書法留下的物質(zhì)痕跡，劉海粟1970-80年代致友人（如朱復戡、呂蒙、李寶森等）的信札尚存世，都寫得精彩之極?！?/p>

白謙慎在展覽現(xiàn)場

白謙慎在新出版的《劉海粟書法芻議》開篇寫道：“從1995年開始在大學里教中國藝術史和中國書法史，至今已近三十年。無論是在美國的高校還是海歸后的浙江大學，講到20世紀時，總是繞不開劉海粟：講他推進現(xiàn)代美術教育的貢獻，講他的油畫和印象派的關系，講他晚年十上黃山所作攝人心魄的潑彩山水,……可唯獨從來沒有談過他的書法。對于一位以治書法史為業(yè)的教師來說，似乎有些奇怪。其實很早就有機緣見到劉海粟的書法。年輕時所見，幾乎都是他的榜書和巨幅畫作上的自題，用筆雄渾，氣勢磅礴，為書壇獨樹一幟。比較深入地認識劉海粟書法，緣于2023年劉海粟的后人和弟子為他籌備在北京的書法展，展覽前得顧村言兄引薦，在上海近距離地拜觀了上百件劉先生的墨跡。從上世紀30年代的手跡，到一些臨古之作，再到上世紀70年代后的手札，這批作品質(zhì)量之高，讓我領略了劉海粟書法在擘窠大字之外所達到的境界。如果今天讓我來開一門關于20世紀中國書法的課，或是撰寫20世紀書法史，我一定會用相當?shù)墓P墨來討論劉海粟書法，因為這是他在中國藝術教育史、現(xiàn)代繪畫史之外，本就應有的一席之地，而這一席之地也還有待書法史學者的深入研究來認定和確立。”

白謙慎《劉海粟書法芻議》（左）與劉海粟美術館編輯的“劉海粟書法大展”圖書

中國書法家協(xié)會主席孫曉云在此前的發(fā)言中認為，劉海粟先生生長的時代，正是從清代阮元、包世臣直到康有為，形成了完整的碑學體系的時代。劉海粟先生完整準確把握住了這一時代藝術發(fā)展規(guī)律，從篆書入手，兼具商周金文的凝重古樸、漢魏碑刻的剛健厚實和宋元法書的使轉流美，不拘泥于一碑一帖，也不囿于某家某派，兼收并蓄終歸化為自我，經(jīng)典傳承實為推陳出新。重金石，尊碑版，保持了帖學結構的優(yōu)美與從容，同時具有雄渾蒼茫、濃麗寬博的氣象。在那個時代背景下，他獨樹一幟，不同于普通寫碑的書家，風骨來自于金石碑版，血脈來源于宋元法帖，氣韻則是中國傳統(tǒng)藝術精神的一脈相承。劉海粟先生的書法與他的畫作渾然一體且相得益彰，自然天成而千世留名。

展出現(xiàn)場，劉海粟先生臨《散氏盤》

“蟬蛻龍變，當我下筆風雨快”

展覽的第三篇章為《吐故納新  蟬蛻龍變》，主要講述劉海粟書法藝術的學術分析。第四篇章為《四海風云  百年滄?！?，主要講述劉海粟的書法與人生。第五篇章為《筆耕墨舞  紙上江山》，主要講述劉海粟繪畫里的書法。第六篇章為《滄海一粟 壯麗一生》，講述劉海粟先生的藝術人生，這一展覽同時將作為上海劉海粟美術館的長期陳列。

中國書法始于象形文字，肖形表意，是故書畫同源。劉海粟恰是繪畫高手，天賦秉異，靈感互通，正因此其書法融入了繪畫這一視覺藝術的審美法度，書與畫兩者神形兼具，參透其中，惟劉海粟深諳其奧。這一點，在劉海粟許多后期印象派風格油畫的用筆中，可以看到其學習康有為中鋒用筆那種筆枯墨盡留下的飛白“雨夾雪”效果：有意避免線條的平直而似草書筆法勾勒，正契合了塞尚、馬蒂斯、梵高、畢加索等革新派大師的表現(xiàn)技法?！爱斘蚁鹿P風雨快，筆所未到氣已吞”，可以想象當時的劉海粟揮毫時是如何的快意。

兩件劉海粟的《清奇古怪》同時展出，分別創(chuàng)作于上世紀50年代與80年代

展覽中可見兩件劉海粟的《清奇古怪》同時展出，分別創(chuàng)作上世紀50年代與80年代，畫的都是蘇州的光福司徒廟的漢柏“清奇古怪”，劉海粟一生兩次游覽光福司徒廟，第一次是在1955年，花甲之年的劉海粟與妻子同游光福司徒廟，看到這四株古柏，連連稱道：“奇景！奇景！真是罕見的奇樹！”他以蒼勁古拙之筆，寫出了古柏的蒼顏臥姿，卻有升騰萬里之勢。

25年后，1980年劉海粟重游故地，再次來到光福為古柏作畫，他在寒風中站立數(shù)個小時，又畫了一張古柏圖，畫后題有“清奇古怪舞夭嬌，風火雷霆劫不磨”的句子，用古柏歷經(jīng)磨難卻仍然生命旺盛，在題字的落款中，還有“年方八五”幾個字，來表達自己雖在耄耋之年，也仍然是生機勃發(fā)，創(chuàng)造力旺盛！

劉海粟《清奇古怪》（1980年代）局部

劉海粟美術館藝委會名譽主任、劉海粟先生之女劉蟾在開幕式上說：“這次展覽很讓我感動。我父親的精神氣一直很足，他喜歡書寫催人奮進的內(nèi)容，如‘精神萬古，氣節(jié)千載’，就是他非常喜歡的內(nèi)容，寫了很多遍。我父親認為，不能忘了中華民族的根，研究書畫，就一定要研究出中華文化的精髓，而漢字便是中華民族文化的核心?，F(xiàn)在要讓更多的年輕人了解認識并喜愛中國書法，喜愛傳統(tǒng)文化，真正傳承好?！?/p>

展出現(xiàn)場呈現(xiàn)的晚年劉海粟伉儷

劉海粟美術館藝委會名譽主任、劉海粟先生之女劉蟾在開幕式

據(jù)劉海粟美術館介紹，此次展覽得到了劉海粟先生弟子、知名收藏家陳利的大力支持，為了支持劉海粟美術館的學術研究，陳利向劉海粟美術館捐贈其收藏的劉海粟書法作品《康有為墓志銘》書法和相關手稿文獻，劉海粟美術館副館長張宇代表館方接受捐贈，并向陳利頒發(fā)收藏證書。

劉海粟美術館副館長張宇（左）代表館方接受捐贈，并向收藏家陳利（右）頒發(fā)收藏證書

陳利說：“我年輕時參與 《華人世界》創(chuàng)刊找劉老請他為雜志題刊名，劉老跟我長聊后很賞識我，從此就經(jīng)常去看他，他也常帶我去參加一些活動，包括參加十上黃山展開幕式等，劉老也曾指點我詩古文辭，讓我跟他學畫梅花，跟我講題字的內(nèi)容要與畫的意境相合等等。當時只道是尋常，現(xiàn)在回過頭來看，這是多少人羨慕嫉妒恨的機會啊。有人說書法展沒人看，我看劉老的書法展會有很多人看，今年，在上海市委、市政府主要領導的關心下，劉海粟美術館最近也重新成立了學術部，所以為了支持學術部的工作，我向劉海粟美術館捐贈了這四幅兼具研究價值和文獻價值的劉老書法作品及當時劉老親筆修改的底稿。”

展出現(xiàn)場，靳文藝導覽

展覽的總策展人、劉海粟美術館副館長靳文藝介紹說，其實今人多已不覺得書法是必學之技了?；厮萸晡拿魇?，書法是每一個中國人骨血里的文化“基因”，一支毛筆一張紙，曾經(jīng)是讀書人的“標配”，“書如其人”“見字如面”濃縮了書寫者所有的智慧才情。今天，文字已經(jīng)變成了電腦鍵盤可以敲擊載入的信息符號，各種字體組合、解構、重構著以信息傳遞為目的工業(yè)設計之美；在享受科技進步帶來的便捷之時，也恍惚看到了傳統(tǒng)書法已儼若“非遺”，成為只有少數(shù)被稱為“書法家”的人才能掌握的獨門絕技。

劉海粟題畫

劉海粟書札

“學習書法還有意義嗎？書法展還有人看嗎？如何讓今天的觀眾穿越歷史長河去體悟和感受影響中國幾千年的傳統(tǒng)和文化？我們是帶著這些問題策劃此展?！?/p>

 回顧劉海粟書法百年吞吐的藝術人生，低吟淺唱，情真意切，俯仰蒼穹，磅礴跌宕。從母懷習字到勤學磨礪，從拜康有為為師到轉益多師，從逆境踔發(fā)到順意揮灑，“吐故納新，蟬蛻龍變”，最終臻至人書俱老境界?！昂５奖M處天作岸，山登絕頂我為峰”。此展，就是一部劉海粟先生學習書法藝術的人生勵志故事。讀懂了劉海粟就讀懂了劉海粟的書法。

與晚年劉海粟相交頗多的84歲知名畫家謝春彥在現(xiàn)場表示，海老曾致札于他，一直珍藏，海老的書法是其人格、修養(yǎng)與人生境界的綜合呈現(xiàn)，“他身上一直有一股狂狷氣，對他晚年的書法用‘輝煌’二字評價，并不為過。”

展出現(xiàn)場

展出現(xiàn)場

開幕式現(xiàn)場

民盟中央副主席，上海市政協(xié)副主席，民盟市委主委陳群代表民盟中央致辭。中國作家協(xié)會原黨組書記、副主席金炳華，中共中央宣傳部原常務副部長龔心瀚，國務院原副秘書長、國務院參事室原黨組書記、主任王仲偉等參加劉海粟書法大展開幕式。劉海粟美術館黨支部書記、館長郁鎮(zhèn)宇致歡迎辭，上海市書法家協(xié)會主席丁申陽宣讀中國書法家協(xié)會賀信，展覽主辦單位之一南京藝術學院黨委副書記李向民致辭，中國美術館館長吳為山向本次展覽發(fā)來手寫賀信。

據(jù)悉，此次展覽將延續(xù)至2025年1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