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1月8日-12月27日，青年視覺藝術(shù)家、電影導(dǎo)演楊圓圓在上海市靜安區(qū)蘇河灣的華僑城當(dāng)代藝術(shù)中心上海館舉辦個展“上海樓”，展覽通過系列紀(jì)錄短片、圖像與文獻(xiàn)展開多樣化媒介敘事，圍繞楊圓圓當(dāng)時正在制作的歌舞公路長片《女人世界》，呈現(xiàn)了一群七十歲到九十歲、曾活躍于1940-1950年代舊金山中國城夜總會的華裔女性舞者的生命傳奇，折射出一段作為美國主流社會邊緣和底層的中國移民早期歷史，試圖展示這段歷史與今天的連接。
紀(jì)錄電影《女人世界》海報，圖中為舞者Coby Yee（余金巧）。紀(jì)錄片講述了一群70歲到90歲的華裔女性舞者在暮年重新走上巡演之路的故事。
上海樓/Shanghai Low曾是美國舊金山唐人街盛極一時的中餐館，位于格蘭特大道（Grand Avenue）532號，在二十世紀(jì)五十年代聲名達(dá)到頂峰，甚至在1958年登上了美國中產(chǎn)階級中流傳最廣、影響力最大的雜志之一《星期六晚郵報》（the Saturday Evening Post）。楊圓圓個展“上海樓”海報所使用的背景正是一張懸掛有“Shanghai Low”中餐館店招牌的唐人街街景明信片。
“楊圓圓個展：上海樓”海報所使用的背景圖片正是這張編號為California-23的唐人街街景明信片。
一個聚焦北美華裔女性舞者群體的藝術(shù)展覽，主題為什么會借用舊金山華人餐館——“上海樓”的中英文名字？這可以首先從華裔女性舞者群體最先涉足的表演場所——紫禁城夜總會（Forbidden City）說起。
紫禁城“雜碎夜總會”巡回演出
1930年代，舊金山地區(qū)吃中餐+看秀（floor show）的 “雜碎夜總會”巡回演出（chop suey circuit）興起?！半s碎夜總會”即中式夜店，而“雜碎”本是早期廣東移民為適應(yīng)美國人口味改良傳統(tǒng)粵菜而成的菜品，由各種肉類或海鮮與豆芽、卷心菜、芹菜等蔬菜速炒，再裹上淀粉勾芡的醬汁而成的類似什錦菜（assorted mix），廣受歡迎。1896年8月28日晚清重臣李鴻章抵達(dá)紐約港訪美，獲得皇家式接待，興奮的媒體追逐李鴻章一行一切相關(guān)的中國事物，包括隨行的中國大廚為李鴻章烹制的菜肴，在媒體的臆測與附會中，“雜碎”赫然在列，并儼然成為具有異國情調(diào)的中餐杰作。雜碎熱的浪潮由此蔓延。以廣東話發(fā)音的“雜碎”二字英語記音為Chop Suey，Chop Suey逐漸演變?yōu)槊朗街胁偷拇Q，雜碎店即為中餐店。至二十世紀(jì)三、四十年代，紐約和舊金山唐人街Chop Suey招牌林立。楊圓圓個展“上海樓”所使用的明信片中，店名上方亦懸掛著巨幅豎形文字招牌“Chop Suey”，有以其附會的異國情調(diào)招徠顧客之意。
此前，在1920年代獲得長足發(fā)展、兼具中式夜店性質(zhì)的傳統(tǒng)高檔中餐館主要提供現(xiàn)場西式樂隊音樂及派對體驗，相比之下，“雜碎夜總會”的現(xiàn)場歌舞表演演藝人員以亞裔為主體，他們穿梭于唐人街各大夜總會的秀場之間，以東方風(fēng)情吸引更多西裔主流顧客，紫禁城是這類雜碎夜總會中首屈一指的引領(lǐng)者。
紫禁城夜總會位于363 Sutter St.一座建筑的二樓，時間為1970年5月
紫禁城1938年12月22日在舊金山市中心聯(lián)合廣場旁的沙特街（363 Sutter street，距離格蘭特大道的唐人街大門僅一個街區(qū)）開幕，提供中式或美式晚餐及雞尾酒等飲品，創(chuàng)始人劉英培（Charlie Low）承諾為客人提供最好的餐飲及與唐人街自身一樣本土化的獨特表演（A show that is as native and originally unique as Chinatown itself）。紫禁城每晚三場演出，每場約45分鐘，包括歌手、舞者和雜耍表演，藝人幾乎全部為美國本土出生、在好萊塢音樂劇和廣播爵士樂陪伴下成長的華裔。楊圓圓“上海樓”個展的華裔女性舞者Coby Yee（余金巧）等人的演藝生涯即起步于紫禁城，她們身著具有華麗蓋茨比風(fēng)格（Gatsby style）的閃閃發(fā)光的珠片裙、流蘇裙或東方服飾，現(xiàn)場表演美國爵士時代（Jazz Age，二十世紀(jì)二十到五十年代）十分盛行的“寶樂思”（Burlesque）即滑稽歌舞雜劇，炫目撩人，活力四射，聲名鵲起。著名主流媒體《生活》雜志（Life Magazine）甚至于1940年12月9日以四頁的篇幅刊出題為“Life Goes to the ‘Forbidden City’, San Franciscans pack Chinatown’s no. 1 Night Club”的紫禁城夜總會專題報道，紫禁城名聲大振，吸引了一大批政客、電影明星及商人來此體驗異域風(fēng)情。
紫禁城菜單封面，封面人像為老板劉英培。
1941年珍珠港事件爆發(fā)，美國加入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太平洋地區(qū)戰(zhàn)事，激發(fā)了美國人對作為盟友的中國事物的新迷戀，同時舊金山大量入駐各軍種軍人，軍需造船業(yè)的發(fā)展也帶來了數(shù)十萬工人，異國情調(diào)和神秘東方象征的華人夜總會成為他們的娛樂去處。市場需求的刺激和紫禁城夜總會的示范作用，促使其他以中國為主題的夜總會紛紛涌現(xiàn)，形成獨特的唐人街文化娛樂奇觀。鼎盛時期，舊金山有華人六家夜總會提供全華人俊男美女陣容表演，這些夜總會大部分在唐人街，其名字如The Dragon’s Lair、The Lion’s Den/和樂園、Chinese Sky Room/大觀天臺夜總會、Kubla Khan（忽必烈可汗夜總會）等含有龍、獅、可汗等意象，無不體現(xiàn)異國情調(diào)。除了滑稽歌舞，夜總會現(xiàn)場表演也包括淺吟低唱的流行歌曲、優(yōu)雅交誼舞、熱情的快節(jié)奏倫巴舞和曼波舞（Mambo）、驚險刺激的雜技表演等。
紫禁城明星藝人Coby Yee長于服裝設(shè)計，圖為她在在紫禁城展示她與伴舞設(shè)計的一套服裝。
在美國華人因飽受歧視而不可見、被消聲的時代，“雜碎夜總會”為反抗種族文化桎梏、追逐好萊塢夢想的第一代華裔藝人、甚至亞裔藝人提供了展露表演才華的平臺，華裔藝術(shù)開拓者M(jìn)ai Tai Sing的表演事業(yè)即起步于紫禁城，同時亦轉(zhuǎn)場Club Shanghai等多家夜總會。亞裔美國人通過在提供“雜碎”中式餐飲和混雜全美（All-American）及東方元素的“雜碎夜總會”的巡回演出成功進(jìn)入了娛樂表演行業(yè)。盡管舊金山唐人街夜總會一方面一些表演偏向于美國對中國文化的刻板印象，但另一方面則顛覆了以往美國華人與洗衣、雜碎一一對應(yīng)的刻板形象。
上海樓/Shanghai Low的東方摩登與粵派調(diào)性
如果說提供雜碎餐飲的紫禁城的創(chuàng)立其定位首先是夜總會，始創(chuàng)于1913年、位于舊金山格蘭特大道532號的上海樓/Shanghai Low首先定位于餐館，創(chuàng)始人為廣東花縣籍華僑D.W. Low（中文名劉棣華）。1934年，前往美國留學(xué)的林振鏞在該年《時事月報》第11卷第5期《游美鴻爪錄（一）》這樣記錄他與人在“上海樓”就餐情況：“熊君偕巴拿馬一華僑朱君過訪，同赴上海樓午餐。此為金山最華麗之中國餐肆，裝潢悉仿東方宮殿式，四壁繪以吾國各種壁畫，懸燈繪彩，燦爛奪目?！倍喾莩尸F(xiàn)上海樓富麗堂皇內(nèi)景的明信片印證了林振鏞所言不虛，一張編號為9A-H241的“金山正埠上海樓”明信片廣告文字稱其有“最現(xiàn)代化的雞尾酒吧“及“東方藝術(shù)家最近完成的中國美麗風(fēng)景壁畫”。
“金山正埠上海樓”明信片
一張時間約為1938年的上海樓中英雙語菜牌詳細(xì)載錄了餐館發(fā)展史：菜牌自稱上海樓是“太平洋沿岸最好的中國餐館”，“致力于服務(wù)美國和中國精英人士”。1921年，擴張生意，餐樓“瞻觀宏麗，裝飾華美，餐式用品，超卓完滿“。彼時上海樓提供251道菜肴，近140道中式菜肴，包括14種雜碎（含李鴻章雜碎Li Hung Chung Chop Suey），9種炒面。16種中式甜點+雪糕：荔枝、波蘿、龍眼、沙梨、楊桃、甜蔗、什錦姜、金橘、什果、青梅、糧姜、瓜英、杏仁餅、米餅、荔枝干、中式什錦糖果；還有些未列出但顧客可要求提供的餐食，這些甜點亦見出餐廳的粵菜風(fēng)味性質(zhì)；其時上海樓菜牌亦列有美式菜單，但除三明治和沙拉外，單品較少。所以，無論從創(chuàng)始人還是菜單來看，這家名為“上海樓”的中餐館是地道的粵派美式中餐館。
由于顧客“與時臻增”，餐廳創(chuàng)始人“猶感大部分顧客，以乏音樂跳舞為憾”，因此1923年，上海樓又在附近即格蘭特大道453號開設(shè)夜店性質(zhì)的支店“新上?！?New Shanghai Cafe，專營中西全餐、音樂跳舞，并承辦百人之大宴會，“日夜顧客光臨，男紅女綠，鬧熱場中，與珠江比美繁華”。 這里“與珠江比美繁華”進(jìn)一步表明“上海樓”的粵派調(diào)性。
隨著舊金山唐人街黃金時代的到來，“新上?！蓖瑫r亦名Club Shanghai（上海俱樂部），當(dāng)時一張編號為1B-H50、名為“美國大埠新上海 Club Shanghai”的明信片廣告語宣稱是“The only night club Chinatown”（唐人街唯一的夜總會） ，其時“新上海/Club Shanghai”菜牌也以全英文示人，可見服務(wù)定位轉(zhuǎn)向于西方人，同時供應(yīng)中式和美式食物，中餐單品品類包括Soups（湯）, Chop Suey（雜碎），Duck（鴨），Chicken（雞），Boild Noodles（湯面），Chow Mein（炒面），Miscellaneous（雜菜，實際上是單點菜品），F(xiàn)ried Rice（炒飯），Chinese Dessert（中式甜點）等，亦是典型的美式中餐。
新上海/Club Shanghai菜牌封面
與劉英培一樣，從二十世紀(jì)二十年代到五十年代，劉棣華也是唐人街最受歡迎的夜總會的老板之一，1940年代起他和兒子Ray Lowe（1922-2000，曾于1942年加入美國空軍，并擔(dān)任“飛虎隊”空軍翻譯）共同管理上海樓及夜總會。1946年，臺山籍移民、有“北美草藥大王”之稱的灣區(qū)華人千萬富翁Fong Wan（1883-1968）投資并管理Club Shanghai，從中國引進(jìn)扇子舞者、魔術(shù)師、雜技演員和歌手等演藝人員，與紫禁城形成強有力的競爭關(guān)系。
頗具意味的是，以“上海樓”乃至“上?！泵幕浥擅绹胁宛^并不鮮見。幾乎美國各地都有以“上?！泵牟宛^，美籍華人收藏家陳燦培捐贈給暨南大學(xué)圖書館館藏的早期中餐菜牌中，即有加州的The Old Shanghai Café, 密蘇里州圣路易斯市的上海酒家/Shanghai Inn等，實際以供應(yīng)美式粵菜為主。
與舊金山上海樓同年建立且享有盛譽的是威斯康星州密爾沃基市（Milwaukee）由廣東臺山移民、有“中國的洛克菲勒”（“Chinese Rockefeller”）之稱的梅彩遒（Moy Toy Ni，英文名為Charlie Toy）開設(shè)的中餐館Toy’s Restaurant，并行中文名為“上海樓”。梅彩遒1913年建成有六層高的中式懷舊風(fēng)格的托伊大廈（the Toy Building），根據(jù)大廈外墻側(cè)面廣告，上海樓在二樓，店鋪正面有Toy’s、Chop Suey和Dancing三行廣告文字，說明上海樓集餐飲和娛樂為一體，并使用其時最流行的“雜碎”概念招徠顧客。一份1930-1939年代間的上海樓菜牌顯示，其Mandarin Style（中式）和American Style（美式）菜品比例大約各占一半，中式菜肴共127道，仍然是以雜碎、炒面、炒飯、芙蓉蛋為主，并含中國進(jìn)口蜜餞、水果罐頭、糕點，另有烏龍、龍須茶在內(nèi)的6種進(jìn)口茶飲。上海樓被稱為那個年代美國最大最豪華的中國餐廳，托伊大廈則是1920-1930年代密爾沃基大眾娛樂場所。1926年，梅彩遒還在廣州東山修造了至今猶存的最大花園式洋房“彩園”，1946年，梅彩遒落葉歸根，回到廣州，1955年去世。
威斯康星州Milwaukee梅彩遒建成的中式風(fēng)格餐館大廈The Toy Building，上海樓餐廳位于二樓。照片來源于密爾沃基公共圖書館的“密爾沃基歷史圖片庫”，照片時間為1932年。
“上海樓”背后的身份困境與焦慮
為何主供粵派菜肴、和上海并無任何實際關(guān)聯(lián)的中餐館卻命名為“上海樓”？
回到歷史現(xiàn)場，上海作為第一批通商口岸開放后，外國商品和外資涌入，上?？陀^上迎來了自己的發(fā)展。二十世紀(jì)二三十年代，上海成為遠(yuǎn)東第一大都市，號稱“東方巴黎”。隨著經(jīng)濟興盛，文化娛樂業(yè)也迎來“十里洋場”紙醉金迷的時期，上海有當(dāng)時最熱鬧的舞池和最流行的爵士樂，作家白先勇筆下五陵年少爭相棒場的尹雪艷與金大班，就是老上海的縮影——“百樂門”舞廳最紅的舞女。當(dāng)時的上海娛樂業(yè)，同樣是遠(yuǎn)東第一且具有國際影響力。1936年，喜劇大師卓別林在完成《摩登時代》之后周游環(huán)球，三個月內(nèi)先后兩次來到上海，并造訪過百樂門。
響譽國際之外，五彩繽紛、珠光寶氣、腔調(diào)十足的摩登上海，在當(dāng)時西方人眼里亦是東方風(fēng)情的代稱，這或許就是本身與上海毫無瓜葛、但同樣被西裔白人視為異域風(fēng)情所在地的美國粵菜館及夜總會爭相命名“上?！钡脑颉？枴ゑR克思在《路易·波拿巴的霧月十八日》中，有一句關(guān)于“東方”的無比尖銳的表述：“他們無法表述自己；他們必須被別人表述。”某種意義上，這也是在因為種族歧視倍受排斥的時代語境里，不具有話語生產(chǎn)權(quán)的早期華人企業(yè)家為吸引顧客，獲取生存，有意無意間迎合東方主義獵奇的底層邏輯，他們“表述”的“東方”和“中國”其實遵循著西方文化語境中已然存在的作為異質(zhì)性的“被表述”。
盡管如此，在被迫失語的時空場域，諸如“上海樓”/Shanghai Low、上海俱樂部（Club Shanghai）仍然以自己的方式表達(dá)著文化移根的廣東離散華人群體對民族價值和自我身份的認(rèn)同，前面引述的大約1938年上海樓中英雙語菜牌上一首帶有廣告性質(zhì)的七言敘事排律《即景》，傳達(dá)出一種嶺南原鄉(xiāng)情愫：
游罷歸來日影斜，何勞沽酒問誰家。樓名上海應(yīng)記憶，爭道珠江一樣華。
小座片時脫俗埃，焜煌華麗儼蓬萊。山珍海錯瓊筵敞，北海豪情亦快哉。
丹青四壁入眸新，故國湖山妙寫真?；袕丰炗闻R舊池，幾忘身是客中人。
琳瑯詩賦集名家，雕繡精工實足夸。國粹遙流新大陸，藉教西土見中華。
底事清光入席來，碧欄干外月徘徊。舉杯欲把嫦娥問，天上人間孰樂哉。
夜闌欲醉酒重斟，不醉無歸帶醉吟。吟罷預(yù)期他日會，莫慳沽酒再登臨。
將排律中“上?！薄爸榻薄肮蕠薄爸腥A”“新大陸”“西土”等意象串聯(lián)起來可以延伸出關(guān)于“邊緣”與“中心”、“自我”與“他者”之間文化輸出及變形的諸多話題。
藝術(shù)家楊圓圓個展以“上海樓”為主題，靈感來自后殖民主義翻譯理論中對“語音中心主義”的闡析——強調(diào)語音之于文字涵義的優(yōu)先地位。中餐館“上海樓”字符語音里異國風(fēng)情的魅惑優(yōu)于文字涵義的粵派調(diào)性，而作為個展主題的“上海樓”聚焦的北美華裔女性舞者群體的傳奇生命史，正反映出她們對于施加于其上的種族主義的抗拒，而顯然，1940-50年代紫禁城和Club Shanghai語音里美麗的東方臉孔與東方風(fēng)情，在其時優(yōu)越于“反抗”的語義內(nèi)涵，或者說“反抗”內(nèi)涵隱藏于“雜碎夜總會”的聲光魅影背后。
在 “上海摩登”和粵派調(diào)性之間，在“自我東方化”與“去東方化”悖論中，何嘗沒有折射出那個年代美式中餐館及其“雜碎夜總會”的身份困境與焦慮？這或許是個展“上海樓”的要義之一吧。
【本文系“廣州市哲學(xué)社科規(guī)劃2023年度課題”《北美廣府系中餐圖像文獻(xiàn)整理與研究》（課題編號：2023GZGJ260）之階段性成果，由澎湃新聞首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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