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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叔同:我什么都有,但我什么都不要

悲’的是世間苦人多,仍未逃脫人生苦難的火坑;‘欣’的是自己的靈魂如蛻,即將告別娑婆世界,遠赴西方凈土。三日后示寂。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晚風(fēng)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壺濁酒盡余歡,今宵別夢寒。

——李叔同

 

李叔同:我什么都有,但我什么都不要

弘一法師何許人也?

李叔同(1880—1942),著名音樂家、美術(shù)教育家、書法家、戲劇活動家,中國話劇的開拓者之一。曾擔任過教師、編輯,后剃度為僧,法名演音,號弘一,晚號晚晴老人。

你們將來如要編寫《中國話劇史》,不要忘記天津的李叔同,即出家后的弘一法師。他是傳播西洋繪畫、音樂、戲劇到中國來的先驅(qū)?!?恩 來

在關(guān)于中國話劇史的各類文章中,上面這段話經(jīng)常被引用。學(xué)生時代的周恩來曾在話劇舞臺上扮演過女性,而更早的實踐者則是1907年在話劇《茶花女》中扮演女主角的李叔同,他參與創(chuàng)建的“春柳社”及其早期演出,被戲劇史界視為中國話劇的開端。

無論生前身后,李叔同的名字始終沒有被遺忘。

 

李叔同:我什么都有,但我什么都不要

著名畫家劉海粟曾說,近代人中只佩服李叔同一人;作家林語堂稱他是“我們時代里最有才華的幾位天才之一”;

高傲的張愛玲也低下頭來:“在弘一法師寺院圍墻的外面,我是如此的謙卑”;

曾任佛教協(xié)會會長的趙樸初則以“一輪明月”來形容這位律宗第十一代祖師。

上世紀80年代的一部電影《城南舊事》,讓李叔同作詞的《送別》傳唱不衰,旋律背后寄托了臺灣女作家林海音記憶深處的北平。

素心人俞平伯說:“李先生的確做一樣像一樣:少年時做公子,像個翩翩公子;中年時做名士,像個風(fēng)流名士;做話劇,像個演員;學(xué)油畫,像個美術(shù)家;學(xué)鋼琴,像個音樂家;辦報刊,像個編者;當教員,像個老師;做和尚,像個高僧?!?/p>

少年心志

李叔同祖籍浙江平湖,先世移居津門,經(jīng)營鹽業(yè)。其父李筱樓是同治四年(1865)乙丑科的進士,當過吏部主事,后辭官經(jīng)商,先后創(chuàng)辦了“桐達”等幾家錢鋪,掙得偌大一份家業(yè),被人稱為“桐達李家”。

尤其難能可貴的是,他樂善好施,設(shè)立義塾(提供免費教育),創(chuàng)立“備濟社”,專事賑恤貧寒孤寡之人,施舍衣食棺木,有“李善人”的口碑。李筱樓晚年喜好內(nèi)典(佛經(jīng)),尤其耽愛禪。很顯然,他的言傳身教對兒輩(尤其是李叔同)影響極大。童年時,李叔同常見僧人來家中誦經(jīng)和拜懺,即與年紀相仿的侄兒李圣章以床罩做袈裟,扮成和尚,口誦佛號。

 

李叔同:我什么都有,但我什么都不要

李叔同的自畫像

他兒時的教育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一位姓劉的乳母,她常教李叔同背誦《名賢集》中的格言詩,如“高頭白馬萬兩金,不是親來強求親。一朝馬死黃金盡,親者如同陌路人”。

李叔同五歲失怙(父親去世),十八歲時遵奉母命與俞氏(津門茶商之女)結(jié)婚。百日維新時,他贊同康、梁“老大中華非變法無以圖存”的主張,曾私刻一?。骸澳虾?稻俏釒煛?。因此在當局者眼中李叔同乃是不折不扣的逆黨中人,他被迫攜眷奉母,避禍于滬上。

“我自二十歲到二十六歲之間的五六年,是平生最幸福的時候。此后就是不斷的悲哀與憂愁,直到出家?!边@正是李叔同“二十文章驚海內(nèi)”的時期。

他參加“城南文社”的集會,與江灣蔡小香、寶山袁希濂、江陰張小樓、華亭許幻園義結(jié)金蘭,號稱“天涯五友”,個個才華出眾。許幻園的夫人宋貞曾作《題天涯五友圖》詩五首,其中詠李叔同的一首尤其傳神,李叔同詩酒癲狂之態(tài)活靈活現(xiàn):

李也文名大似斗,等身著作膾人口。

酒酣詩思涌如泉,直把杜陵呼小友。

辛丑年(1901年),李叔同二十二歲,考入上海南洋公學(xué)特班,與黃炎培、邵力子等人同學(xué)。有趣的是,這個特班中舉人、秀才居多,普通資格的教師根本鎮(zhèn)不住,結(jié)果總辦(即校長)何梅笙專誠請來翰林學(xué)士蔡元培做國文教授,用意自然是一物降一物,名師出高徒了。

李叔同天性純孝,喪母之痛乃是其人生至痛。二十六歲那年,他心中再無牽掛,遂決意告別故里,留學(xué)東瀛。他特意賦就一闕《金縷曲——留別祖國,并呈同學(xué)諸子》,其壯志奇情半點也未銷磨:

披發(fā)佯狂走。莽中原,暮鴉啼徹,幾枝衰柳。破碎河山誰收拾?零落西風(fēng)依舊,便惹得離人消瘦。行矣臨流重太息,說相思,刻骨雙紅豆。

愁黯黯,濃于酒。漾情不斷淞波溜。恨年來絮飄萍泊,遮難回首。二十文章驚海內(nèi),畢竟空談何有?聽匣底蒼龍狂吼。長夜凄風(fēng)眠不得,度群生那惜心肝剖!是祖國,忍辜負?

母親棄世后,李叔同改名為李哀,自號哀公。他既哀自身孤煢,也哀萬方多難。次年(1906年),他在日本感慨故國民氣不振,人心已死,揮筆賦七絕以明志:

故國荒涼劇可哀,千年舊學(xué)半塵埃。

沉沉風(fēng)雨雞鳴夜,可有男兒奮袂來?

詩書才氣

同年秋天,李叔同考入東京美術(shù)學(xué)校油畫科,改名李岸。而其留學(xué)生涯中最值得稱道的舉動是,他與同窗學(xué)友創(chuàng)立了春柳社演藝部。翌年(1907年),祖國徐、淮地區(qū)受災(zāi),春柳社首演《茶花女遺事》募集賑資,日人驚為創(chuàng)舉,贊嘆不絕。

 

李叔同:我什么都有,但我什么都不要

李叔同的茶花女扮相

據(jù)老輩戲劇家歐陽予倩回憶,李叔同演戲并不是為了好玩,他的態(tài)度十分認真:“他往往在畫里找材料,很注重動作的姿勢。他有好些頭套和衣服,一個人在房里打扮起來照鏡子,自己當模特兒供自己研究。得了結(jié)果,就根據(jù)著這結(jié)果,設(shè)法到臺上去演。”他還特別喜歡扮演女角,在《茶花女遺事》中飾演茶花女,被日本戲劇界權(quán)威松居松翁贊為“優(yōu)美婉麗”。他還在《黑奴吁天錄》中飾演了愛美柳夫人。從留存至今的劇照看,李叔同居然將自己的腰肢束成楚宮細腰,細成一握,真是驚人。為了演劇,他還很舍得花本錢,光是女式西裝,就置辦了許多套,以備不時之需。

東京美術(shù)學(xué)校為五年學(xué)制,李叔同畢業(yè)時已是1911年春,三十二歲。這一年,他家中遭到了兩次票號倒閉的池魚之災(zāi),百萬資產(chǎn)蕩然無存。對此他處之泰然,不以為意,倒是對于辛亥革命成功,大好河山得以光復(fù),感到異常歡喜:

皎皎昆侖,山頂月,有人長嘯。看葉底寶刀如雪,恩仇多少!雙手裂開鼷鼠膽,寸金鑄出民權(quán)腦。算此生,不負是男兒,頭顱好。

荊軻墓,咸陽道;聶政死,尸骸暴。盡大江東去,余情還繞。魂魄化作精衛(wèi)鳥,血花濺作紅心草??磸慕瘢粨煤由?,英雄造。

他的這首《滿江紅》并不輸給岳飛的那首《滿江紅》,同樣是力透紙背,義薄云天。他無疑是琴心劍膽的高才,揮動如椽巨筆,哪怕一生只揮動這樣一次,一生只鑄下這樣一首偉詞,也足夠了不起了!

 

李叔同:我什么都有,但我什么都不要

李叔同的油畫

李叔同學(xué)成歸國后,起初任教于上海城東女校,參與了南社的各項活動,旋即出任《太平洋報畫報》主編,刊發(fā)了許多令人耳目一新的作品,如蘇曼殊的《斷鴻零雁記》。畫報停辦后,他欣然接受舊友經(jīng)亨頤之聘赴杭州出任浙江兩級師范學(xué)校(1913年改為省立第一師范學(xué)校)圖畫音樂教員,但他提出了一個苛刻的條件,即必須給每位學(xué)生配備一架風(fēng)琴。校長以經(jīng)費拮據(jù)、市面缺貨為由,想打折扣,李叔同則答以“你難辦到,我怕遵命”,硬是逼經(jīng)亨頤乖乖就范。

美學(xué)家朱光潛曾稱贊李叔同“以出世的態(tài)度做人,以入世的態(tài)度做事”,此語贊得十分到位。據(jù)畫家劉海粟回憶,李叔同是中國最早使用裸體模特兒進行美術(shù)教學(xué)的人,在民智未開的當年,他能如此引領(lǐng)風(fēng)氣,真是不簡單不容易。

他的教學(xué)方法頗為別致,其弟子吳夢非曾回憶道:“弘一法師的誨人,少說話,是行不言之教。凡受過他的教誨的人,大概都可以感到。雖平時十分頑皮的一見了他老人家,一入了他的教室,便自然而然地會嚴肅恭敬起來。但他對學(xué)生并不嚴厲,卻是非常和藹的,這真可說是人格感化了?!?/p>

李叔同教得用心,弟子也學(xué)得上勁,身邊有豐子愷和劉質(zhì)平那樣的高足,還有夏丏尊(他為人忠厚,調(diào)皮的學(xué)生暗地里都謔稱他為“夏木瓜”)那樣的真朋友,日子應(yīng)該不會過得太郁悶。但他是一個十分認真的人,認真的人決不會讓任何一個日子變得骨質(zhì)疏松。

姚鹓雛對李叔同的評價頗為切當:

李子博學(xué)多藝,能詩能書,能繪事,能為魏晉六朝之文,能篆刻。顧平居接人,沖然夷然,若舉所不屑。氣宇簡穆,稠人廣眾之間,若不能一言;而一室蕭然,圖書環(huán)列,往往沉酣咀啜,致忘旦暮。余以是嘆古之君子,擅絕學(xué)而垂來今者,其必有收視反聽、凝神專精之度,所以用志不紛,而融古若冶,蓋斯事大抵然也。

情史曲折

楊翠喜是李叔同的初戀情人,兩人初識在一個詩情畫意的夜晚。從相遇的那天晚上起,李叔同每晚都要到她唱戲的天津福仙樓戲園為她捧場,散戲后便提著燈籠陪送她回家,一路談情說愛,你儂我儂。

李叔同在戲劇方面本就有深厚的底蘊,于是他為她講解其所演繹的戲曲中的歷史背景、人物性格,甚至手把手指導(dǎo)楊翠喜舞臺身段和唱腔。“燕支山上花如雪,燕支山下人如月;額發(fā)翠云鋪,眉彎淡欲無。夕陽微雨后,葉底秋痕瘦;生怕小言愁,言愁不耐羞。晚風(fēng)無力垂楊嫩,目光忘卻游絲綠;酒醒月痕底,江南杜宇啼。癡魂消一捻,愿化穿花蝶;簾外隔花蔭,朝朝香夢沾?!边@是李叔同贈給楊翠喜的詩,可以想象那段時光是多么美好。

但造化弄人,好景不長,李叔同身為豪門才子,他的家庭又如何能容許他愛上一個妓女戲子?在母命與愛情之間掙扎徘徊了很久之后,他放棄了愛情,與初戀情人傷感地分手。又一說是慶親王奕劻之子載振到天津,看上了楊翠喜,段芝貴以巨資將楊翠喜買下,獻給載振。李叔同癡情落空,后來看破紅塵遁跡空門。

李叔同的第二個紅顏知己便是才女名妓李蘋香。李蘋香以詩才馳名上海,頗受文人喜愛。1901年夏天,李叔同與母親、妻子由天津遷往上海。那時,他因贊同康有為、梁啟超變法而成了當局眼中的敵人,無奈避禍滬上。李叔同在上海的那幾年,應(yīng)該說是他人生中的低谷和消沉?xí)r期,也是思想的脫變期。他同一班公子哥們,經(jīng)常出入于聲色場所,與上海灘的名伶名妓們打得火熱,他與滬上名妓朱慧百、李蘋香和謝秋云等都是好友。但是,李淑同與李蘋香的感情,遠遠超過了一般的交往。

李叔同第一次來到李蘋香的天韻閣,就以“惜霜仙史”之名贈李蘋香七絕三首:

滄海狂瀾聒地流,新聲怕聽四弦秋。如何十里章臺路,只有花枝不解愁。

最高樓上月初斜,慘綠愁紅掩映遮。我欲當筵拼一哭,那堪重聽《后庭花》。

殘山剩水說南朝,黃浦東風(fēng)夜卷潮?!逗訚M》一聲驚掩面,可憐腸斷玉人簫。

后來,李叔同進入南洋公學(xué)學(xué)習(xí),他與李蘋香的交往更加頻繁了。除了上課,他的空余時間幾乎都是和李蘋香待在一起。才子佳人,詩酒唱和,風(fēng)花雪月,情深意長。然而,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數(shù)年之后,李叔同由于母親病故,深受刺激,決意告別詩酒風(fēng)流的上海洋場,遠赴日本留學(xué)。李叔同與李蘋香互相以詩贈別。李蘋香一生命運坎坷,淪落風(fēng)塵,但性格卻頗灑脫,明白與李叔同沒有結(jié)果,便移情于另一個才子章士釗。

 

李叔同:我什么都有,但我什么都不要

與日本妻子的合照

李叔同到了日本后,在浪漫櫻花之都又演繹了一場愛情故事。這次的主角是一位日本女模特福基。

李叔同與?;且虍嫿Y(jié)緣的,他當時在東京美術(shù)學(xué)校學(xué)習(xí)西洋繪畫。西洋繪畫注重寫實,進行人體寫實練習(xí)是一項必修的課程,然而尋找裸體繪畫模特,成了李叔同在剛開始學(xué)習(xí)西洋繪畫時最棘手的問題。這時,他無意中看到了給他送飯的房東女兒?;瑒x那間,李叔同發(fā)現(xiàn)了自己尋覓已久的最佳模特人選。就這樣,?;隽怂呐L?,兩人日久終于生情,跨越了畫師與模特的界限。櫻花開得最為爛漫的時節(jié),李叔同的愛情之花也開得正艷。

1911年,李叔同從東京美術(shù)學(xué)校畢業(yè),他帶著?;黄鸹貒??;氐街袊螅钍逋迅;才旁谏虾>幼?,自己先是在天津直隸模范工業(yè)學(xué)堂任圖畫老師,后任教于浙江省立第一師范學(xué)校。直到1918年,李叔同立志舍棄小我普渡眾生,在杭州虎跑寺皈依佛教,他和?;倪@段12年異國情緣也終于凄美落幕。

精于業(yè)

日本6年中,李叔同在東京上野美術(shù)學(xué)校學(xué)習(xí)西洋畫和西洋音樂,組織話劇團體演出,在留學(xué)生中頗具影響力。1911年春,他畢業(yè)回國,在天津待了不到一年,就去了上?!短窖髨蟆纷鑫乃嚲庉?。不久該報??质芷赣谡憬瓋杉墡煼秾W(xué)校,后兼任南京高等師范學(xué)校(南京大學(xué)前身)的圖畫和音樂課。李叔同被認為是中國油畫的先驅(qū),不僅最早講授西方油畫知識,也是第一個開設(shè)人體模特寫生課的人。除豐子愷外,劉質(zhì)平、潘天壽、曹聚仁等文藝名家都是其學(xué)生。

在眾多朋友和學(xué)生的回憶中,李叔同最鮮明的性格特點是認真之極。豐子愷用“溫而厲”來形容這種感受?!皳u過預(yù)備鈴,我們走向音樂教室,推門進去,先吃一驚:李先生早已端坐在講臺上?!保ㄘS子愷《回憶李叔同先生》)時間長了,所有的學(xué)生都會提前到齊,等上課鈴一響,李叔同對著學(xué)生們深鞠一躬,然后開始講課。

學(xué)生上課時看閑書,往地上吐痰,或者關(guān)門聲音太響,李叔同永遠都會在課后把人叫住,輕和而嚴肅地告訴學(xué)生下次不要這樣,然后輕鞠一躬,把人送出去。在別的學(xué)校里,教英文、國文和算術(shù)的教師最有權(quán)威,而在兩級師范學(xué)校里,是李叔同這位音樂老師最有威望。同事回憶,“只要提起他的名字,全校師生以及工役沒有人不起敬的”。

這種人格力量也給朋友們留下了極深的印象。作為同事和摯友的夏丏尊曾回憶,有一次學(xué)生宿舍失竊,查不出是誰偷的。身為舍監(jiān)的夏丏尊問李叔同怎么辦,李叔同說:“你肯自殺嗎?你若出一布告,說做賊者速來自首,如三日內(nèi)無自首者,你就一死以殉教育。那樣一定會有人來。但如果三日后沒有,你就非自殺不可,否則便無效力。”夏丏尊說,這話要是一般人說就過分了,但李叔同說出來卻是真心實意,毫無虛偽。但夏丏尊實在干不了,只好笑著對李叔同說謝謝。

李莉娟對祖父性格的描述也是“非常認真”。李莉娟說:“出家后,有很多人求他的墨寶,但他持戒極嚴,不收任何金錢,需要的東西都通過書信讓學(xué)生或朋友寄來。有一次,豐子愷寄來一卷宣紙請他書寫佛號,宣紙自然是要富余一些,祖父就寫信去問,多余的如何處置?豐子愷回信說,請隨意處置,祖父這才使用。另一次豐子愷寄的郵票多了幾分,祖父就把多出的又寄回去,此后,豐子愷都要提前說明多余東西的用途,祖父才肯用。還有朋友寄來的書信上貼的是印刷品郵票,比書信郵票便宜一些,祖父就寫信跟朋友說,這是犯了盜戒的,下次不可以這樣?!?/p>

對于文化和藝術(shù),李叔同更是“做就要做到極致”。有人歸納過他的各種“第一”:主編中國第一本音樂刊物《音樂小雜志》;首創(chuàng)中國報紙廣告畫;最早編著《西方美術(shù)史》;最早創(chuàng)作和倡導(dǎo)中國現(xiàn)代木版畫藝術(shù);最早介紹西洋樂器……李莉娟認為,正是這種對極致的追求,才促成了祖父的出家。

出世

1918年,研究佛學(xué)多年的李叔同在杭州虎跑寺正式剃度,號弘一。作為當時身負盛名的文化和藝術(shù)大師,他的出家引起外界一片嘩然。從那時起,關(guān)于他出家的原因就眾說紛紜:有說是受家庭環(huán)境影響,有說是因家族產(chǎn)業(yè)經(jīng)營變故,有說是因革命理想幻滅,等等。直到今天,很多文章仍在探究李叔同變成弘一大師的“秘密”。人們似乎無法理解,當一個人擁有了世俗人希望得到的一切時,為什么要選擇遠離紅塵?

1918年,農(nóng)歷的正月十五,李叔同正式皈依佛門。剃度幾個星期后,他的日本妻子,與他有過刻骨愛戀的日籍夫人傷心欲絕地攜了幼子千里迢迢從上海趕到杭州靈隱寺,抱著最后的一線希望,勸說丈夫切莫棄她出家。這一年,是兩人相識后的第11年。然而叔同決心已定,連寺門都沒有讓妻子和孩子進,妻子無奈離去,只是對著關(guān)閉的大門悲傷地責(zé)問道:“慈悲對世人,為何獨獨傷我?”他的妻子知道已挽不回丈夫的心,便要與他見最后一面。清晨,薄霧西湖,兩舟相向。李叔同的日本妻子:“叔同——”李叔同:“請叫我弘一”。妻子:“弘一法師,請告訴我什么是愛?”李叔同:“愛,就是慈悲。”

“祖父不是受時代影響而出家的。對此,我特別贊賞豐子愷先生的‘三層樓’觀點:人生的第一層樓是物質(zhì)生活,即衣食住行的滿足,大多數(shù)人都停留在這一層次;第二層是精神生活,即對學(xué)術(shù)和文藝的追求,知識分子、學(xué)者、藝術(shù)家在這一層;第三層是靈魂生活,即宗教信仰,宗教徒在這一層次。祖父無論做什么都完全徹底地投入,當他學(xué)佛到一定程度時,出家就是必然的,這是他做人做事極端認真的結(jié)果?!?/p>

豐子愷對此也有闡述:“他們(宗教徒)做人很認真,滿足了物質(zhì)欲還不夠,滿足了精神欲還不夠,必須探求人生的究竟。他們以為財產(chǎn)、子孫都是身外之物,學(xué)術(shù)、文藝都是暫時的美景,連自己的身體都是虛幻的存在。他們不肯做本能的奴隸,必須追究靈魂的來源、宇宙的根本,這才能滿足人生欲?!?/p>

有一次夏丏尊在一個小廟里碰見了弘一法師,看到他的鋪蓋被子都極其破舊,枕頭是卷起來的破衣服,吃飯時只有白菜蘿卜,弘一法師還吃得十分鄭重。夏丏尊看著看著,眼淚就下來了。

李叔同于民國七年(1918年)農(nóng)歷正月十五日皈依三寶,拜了悟老和尚為皈依師,法名演音,法號弘一。當年七月,他正式出家。出家前,他將油畫美術(shù)書籍送給北京美術(shù)學(xué)校,將朱惠百、李蘋香所贈詩畫扇裝成卷軸送給好友夏丏尊,將音樂書和部分書法作品送給最器重的高足劉質(zhì)平,將雜書零物送給豐子愷,將印章送給西泠印社。出家之后,他自認“拙于辯才,說法之事,非其所長;行將以著述之業(yè)終其身耳”。

李叔同出家后,謝絕俗緣,尤其不喜歡接觸官場中人。四十六歲那年,他在溫州慶福寺閉關(guān)靜修,溫州道尹張宗祥前來拜望。弘一法師的師傅寂山法師拿著張的名片代為求情,弘一法師垂淚道:“師父慈悲,師父慈悲,弟子出家,非謀衣食,純?yōu)榱松来笫?,妻子亦均拋棄,況朋友乎?乞婉言告以抱病不見客可也。”張宗祥自然只吃到了一道好不掃興的閉門羹。弘一法師五十八歲那年,居青島湛山寺,市長沈鴻烈要宴請他,他征引北宋惟正禪師的偈句婉言謝絕:“昨日曾將今日期,出門倚仗又思惟。為僧只合居山谷,國士筵中甚不宜?!边@一回,市長的面子倒還有地方好擱。

弘一法師深恐墮入名聞利養(yǎng)的陷阱,他律己極嚴,從不輕易接受善男信女的禮拜供養(yǎng),以免自己變成個“應(yīng)酬的和尚”,因此每到一處,必定先立三約:一、不為人師;二、不開歡迎會;三、不登報吹噓。他日食一餐,過午不食。素菜之中,他不吃菜心、冬筍、香菇,理由是它們的價格比其他素菜要貴幾倍。除卻三衣破衲、一肩梵典外,他身無長物,一向不受人施舍。摯友和弟子供養(yǎng)凈資,也全都用來印佛經(jīng)。

夏丏尊曾贈給他一架美國產(chǎn)的真白金水晶眼鏡,他也送給泉州開元寺,以拍賣所得的五百元購買齋糧。弘一法師對重病視若無事,每天照常工作,并曾對前往探病的廣洽法師說:“你不要問我病好沒有,你要問我有沒有念佛?!彼@樣虔敬的宗教情懷豈是普通僧人可及?

五十六歲時,弘一法師即對自己的后事有明確的安排,其弟子傳貫有繪貌傳神的描述:“師當大病中,曾付遺囑一紙予貫云:‘命終前請在布帳外助念佛號,但亦不必常常念。命終后勿動身體,鎖門歷八小時。八小時后,萬不可擦體洗面。即以隨身所著之衣,外裹破夾被,卷好送往樓后之山坳中。歷三日有虎食則善,否則三日后即就地焚化。焚化后再通知他位,萬不可早通知。余之命終前后,諸事極為簡單,必須依行,否則是逆子也?!?/p>

及至1942年10月10日,弘一法師手書“悲欣交集”四字贈送給侍者妙蓮,是為絕筆。這四個字完整地表達了他告別人世前的心境:‘悲’的是世間苦人多,仍未逃脫人生苦難的火坑;‘欣’的是自己的靈魂如蛻,即將告別娑婆世界,遠赴西方凈土。三日后示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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