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摘自《心的棲止木：河合隼雄談心靈療愈》，[日]河合隼雄 著，賴明珠 譯，北京聯(lián)合出版公司，2017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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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開心心”的毛病
開朗的朋友聚在一起，邊喝酒，邊閑聊，沒有比這更開心的事了，我最喜歡這樣的聚會。不久，有人談起幼兒園時代的回憶。雖然大家都是笑著聽從前的往事，但感覺卻是一件悲哀的事。因為希望更多人知道這件事，于是在取得同意后，我決定把這件事寫下來。姑且將這孩子的名字叫作小S。小S是一個很乖的男孩子。
小S開始去上幼兒園，并在過了很久之后，有了一項重大發(fā)現(xiàn)：隔壁教室里有個女孩子看的繪本非常漂亮。繪本畫的好像是灰姑娘的故事，小S也很想看。但是，要走到隔壁教室去看，對于很乖的小S來說是絕對辦不到的事情。更何況，要請老師去幫他借書，更不可能。
小S一邊耐心等待，一邊看有沒有其他機會。結(jié)果，出乎意料的機會終于來了。因為臺風(fēng)的關(guān)系，這天上學(xué)的孩子非常少，總共不到10個人，而且隔壁教室里也只有少數(shù)幾個孩子來。
小S想，現(xiàn)在正是時候，便走進隔壁教室，找到心目中的“灰姑娘童話”繪本，開始讀起來。對小S來說，那時的心情簡直就像遇到心愛的人一樣。
然而，這時候卻傳來老師的聲音：“各位小朋友，很難得臺風(fēng)天大家都來了，讓我們開開心心地一起玩耍吧！”
對老師來說，好不容易只有少數(shù)幾個學(xué)生來，所以想到老師也可以一起快樂地玩耍，不知道有多好。
于是老師催促孩子們，在游戲室一起手牽手唱歌，然而，小S卻緊盯著“灰姑娘童話”繪本不放。
“小S，不要一個人一臉嚴肅地看繪本嘛，快來跟大家一起開開心心地玩耍！”老師這樣邀請他?？杀氖?，小S沒辦法說“我想讀這本書”，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跟其他孩子一起，讓老師牽起手一起唱歌。他一邊感到很悲哀，一邊和大家牽著手唱歌。據(jù)說，那一刻的遺憾，到長大成人之后都沒有忘記。
為什么老師和父母都以為孩子一定要“開開心心”才行呢？這幾乎可以說是一種病態(tài)了，大家把這當作話題來討論。說不定正是因為大人這種“要開開心心”的毛病，而使很多孩子有了悲哀痛苦的遭遇也不一定。
與其說是大人，或許應(yīng)該說是日本人吧，動不動就要“大家一起”，也是一種近乎病態(tài)的習(xí)性。只要說“大家一起來玩”，就不能只是一個人地在讀書，不管多么想讀都不容許這樣做。
因為是小時候的事，所以悲哀的過往也能被當成笑話來講。但是，我想到自己和在場的那些朋友被送到“老年人之家”一類的機構(gòu)，被迫大家一起開開心心唱歌跳舞的日子或許也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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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止燒光法
最近，我受日本醫(yī)學(xué)會總會的邀請，發(fā)表了一篇題為《醫(yī)療者的心理健康》的論文。我很佩服托我發(fā)表這個題目論文的醫(yī)學(xué)會的見識。平常為了患者的身心健康而賣力工作的醫(yī)生，也應(yīng)該注意自己的心理健康才行。
我想說說其中的一些論點也適用于一般人，那就是所謂的“燒光癥候群”。大家拼命地為工作賣力，長久下來，忽然失去了工作意愿，變得有氣無力，像個“燒光”的空殼一樣。
在醫(yī)療場合，由于患者是活生生的人，因此在努力工作“為患者全心付出”時，不知不覺就會忘記自己的極限。但不多久，“燒光癥候群”便會急劇發(fā)作。
于是，為了不要“燒光”，而有了要保留自己的力量，工作時要經(jīng)常考慮到極限這一想法。這種做法就是有人可以一邊令人覺得工作賣力，一邊還能把時間和精力花在興趣上，并且元氣十足地享受生活。
工作不要過分，注意節(jié)約精力，但依然有人露出疲倦的神色，關(guān)于這點我下次有機會再說明。在這里，我想試著先來說說，一邊賣力工作，一邊還保留部分實力的人。
在這里重要的是，所謂的“疲倦”，并不只是指身體能量，其實和心的能量消耗也有關(guān)系。身體的能量只要使用就會消耗，必須靠吃飯和睡覺來補充。只要循環(huán)順利，稍微勉強一點還是可以恢復(fù)的。
相對地，“心的能量”使用之后也會因消耗而減少，但在某種意義上，有時候也有越用越多的情況。在這里有必要好好認識才行。
例如，護士不怕麻煩，耐心地對待患者時，患者會打心底說“謝謝你的照顧”，這心意傳到護士心里時，她會從患者那里獲得心的能量。換句話說，當心的能量的循環(huán)順利時，給予和接受適度調(diào)整著，那么心的能量就不會減少。有時候，甚至?xí)杏X收到的能量比自己用掉的能量還要多。
然而，所謂“死心眼”的人，心里總是認為自己在為別人付出，因此對方好意傳送過來的心的能量卻沒有接收到。也就是說，只是在消耗自己的能量而已，自然就會“燒光”。
這一點在所有的事情上，都可以說很重要。就以教養(yǎng)小孩來說，嬰兒以微笑對母親送出心的能量，母親卻沒有接收到，結(jié)果這位母親可能會因為育嬰而感到疲倦得“燒光”了也不一定。
如果能留意到心的能量的循環(huán)，并學(xué)習(xí)巧妙地接收的話，人可以工作得更帶勁，還有余力去做自己感興趣的事情，并且活得健康又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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耍詐
我聽到了下面這件有趣的事。一位社會知名度很高的生意人，工作表現(xiàn)杰出，在業(yè)界也頗有信用。這個人的興趣是下棋。話雖這么說，不過是屬于所謂“不高明的臭棋”。不管下多少次都不會進步，不過還是非常喜歡下。
他多半與地位比他低的人下，他們知道他想贏，于是就故意輸，但若讓他知道的話便會不高興。他說，要不管輸贏認真下棋的人，才是最好的對手。
有一次，他的朋友，不過在這種場合是沒有利害關(guān)系和上下級關(guān)系的，因為喜歡下棋，所以跟他下。當朋友的形勢逐漸惡化時，他去了趟洗手間再回來，正要開始再下棋時，覺得狀況有點奇怪。剛才明明是自己占優(yōu)勢的，現(xiàn)在狀況怎么改變了？這只能怪自己棋藝不高，真悲哀，不過自己上洗手間的時候，對方似乎移動了棋子。
他正想說：“這有點奇怪。 ”
但一看對方的臉色卻是前所未有的悲哀，正以一副很神奇的表情注視著棋盤。當時，他心中閃過“武士的交情”這句話，什么也沒說繼續(xù)下棋，結(jié)果他輸了。
這個朋友每次贏了總是非常高興，這次也很高興，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好像夾雜著一點落寞的樣子。
“ 人真是不可思議。這么有地位的人， 也會耍詐嗎？”
他這么一想，反而涌起親切感，從此以后跟這個朋友比以前更親。他們常常一起下棋，有時輸有時贏，不過從此以后這個人似乎一次也沒有再耍過詐。上次的事情他也覺得最好不要提起，免得傷感情，因此從來沒有再提過。兩個人以后還繼續(xù)來往。
有的人不會在實際的生活中，而是在玩耍時會耍詐。但有時基于“武士的交情”，參加的人可以感覺到人性的味道，這或許是“游戲”的好處吧。
容許不正常的事情發(fā)生的并不限于武士的交情。
有人把某件不正常的事當作武士的交情而放過，我會說：“這樣不對，這只是對方?jīng)]有面對現(xiàn)實的武士的勇氣而已?！?/P>
不是光講“情”而特地冠上“武士”，而是如果有意的話便可以把對方一刀兩斷的“情”。這點不能忘記。如果以小孩為對手，可以不必考慮這種事情，不正常就不可原諒，這是第一大原則。雖然想這么說，不過對小孩，或許還是必須有“武士的情”吧。人，就算某種程度上有某種原則，但一旦遇到特殊情況，只有賭上自己來做決定，也是沒辦法的事。
作品簡介
《心的棲止木：河合隼雄談心靈療愈》，[日]河合隼雄 著，賴明珠 譯，北京聯(lián)合出版公司，2017年10月
在日語中，“棲止木”是飛鳥暫時歇息的樹枝。受過榮格學(xué)派心理分析訓(xùn)練的河合隼雄，在出任日本政府的文化廳長官后，積極參與各種社會活動，他的心便像飛鳥一樣，“棲止”在他遇到的各種社會事件上。河合隼雄憑借深厚的文化素養(yǎng)，提出他對每一件事的看法。曾連載于《周刊朝日》的這75則小故事，是河合隼雄從心理分析的角度，提供的一種東方式的“行動的智慧”。
人如何能做到“安心立命”？在這本書中，河合隼雄開出了許多“心的處方”：
人在創(chuàng)作之前，為什么會先退步？——因為必須先把僵硬的框架拆除，才可能重新發(fā)現(xiàn)和組合成新的結(jié)構(gòu)
嫉妒是愛的表現(xiàn)嗎？還是愛的不夠？
夫妻吵架會影響到小孩嗎？——家庭內(nèi)的地震，父母渾然不覺，孩子卻感覺已天崩地裂
10歲的孩子忽然覺醒，有了“自我”，父母該如何應(yīng)對？
高齡者厭世逐漸增多，我們要如何面對老之將至、面對死亡？
河合隼雄在58歲時，拿起了少年時代曾學(xué)過的長笛來聯(lián)系，開始實踐一個“健康游老人”的生活。從那時起，他接觸了無數(shù)的人，在和他們談“心”之后，他發(fā)現(xiàn)了許多發(fā)人深省的心靈哲學(xué)。他說人類的“臉”真有意思，沒有兩個人完全一樣的。同一個人的臉也有驚人的表情變化。“心”又何嘗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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