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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興華:誤讀中的隱秘

《風(fēng)吹在水上:致宋淇書信集》,收錄了此前從未披露過的六十余封信札,頗有些“不足為外人道”的議論,可以和他多彩斑斕的創(chuàng)作、研究及翻譯活動互相印證。

吳興華:誤讀中的隱秘

吳興華

夏志清在《追念錢鍾書先生——兼談中國古典文學(xué)研究之新趨向》(載《人的文學(xué)》,臺北純文學(xué)出版社1977年)中引述了宋淇的一封來信,感嘆“陳寅恪、錢鍾書、吳興華代表三代兼通中西的大儒,先后逝世,從此后繼無人”,大有黃鐘毀棄、廣陵散絕的悵惘。對大部分人而言,吳興華顯然是個陌生的名字,尤其是和聲名顯赫的陳、錢相提并論,更讓人覺得有些突兀。作為和吳相識多年的摯友,宋淇對他如此推揚難免受到私人交誼的影響,可在夏志清面前,想來總不會河漢無極以致貽笑大方吧。新近出版的五卷本《吳興華全集》(廣西師范大學(xué)2017年)盡管在輯佚、校訂、編次等方面尚有可議,卻已經(jīng)充分展現(xiàn)了這位英年早逝的學(xué)者在諸多領(lǐng)域所取得的不俗成績。尤為引人矚目的是第三卷《風(fēng)吹在水上:致宋淇書信集》,收錄了此前從未披露過的六十余封信札,頗有些“不足為外人道”的議論,可以和他多彩斑斕的創(chuàng)作、研究及翻譯活動互相印證。

 

吳興華:誤讀中的隱秘

《吳興華全集》(第三卷)

在1951年10月11日的信中,吳興華得意地說起最近“又寫成了一篇考證文字,是關(guān)于清初一個文人陳維崧的,費了我約一年搜集材料,自己想起來,也甚好笑,以后這種傻事不打算干了”。在《全集》中并未見到這篇文章,不知具體內(nèi)容如何,不過在他身后發(fā)表的《讀〈國朝常州駢體文錄〉》(原載《文學(xué)遺產(chǎn)》1998年第四期,收入《吳興華全集》第二卷《沙的建筑者:文集》)或許與此不無關(guān)聯(lián)。《國朝常州駢體文錄》是晚清學(xué)者屠寄為表彰鄉(xiāng)賢而編纂的一部駢文總集,共選錄四十三家而以陳維崧居首。吳興華的讀后感就是從討論陳氏《與芝麓先生書》的用典開始的,其后還有一大段特意提到:“在陳維崧的《湖海樓儷體文集》里,紀念明末愛國志士和堅貞不屈的遺民的文字占有相當(dāng)大的比重,有些材料甚至是其他書中很難找到,或者經(jīng)常受人忽視的?!彪S即從中鉤沉索隱,補正了不少在沈德潛《國朝詩別裁集》、王融《青浦詩傳》、陳田《明詩紀事》、姜兆翀《國朝松江詩鈔》等諸多文獻中語焉不詳?shù)膬?nèi)容,恰能和信中所說的“考證文字”相對應(yīng)。時隔不到一個月,他在11月3日再次去信談及現(xiàn)狀:“近來偶爾還作些筆耕的工作,代人捉刀翻譯。汪中《吊馬守真文》所謂‘如黃祖之腹中,在本初之弦上’似代我今日發(fā)言。費掉許多精力,千秋萬歲,誰能知道?”抑郁不平之氣躍然紙上。而《吊馬守真文》中的那兩句,同樣是《讀〈國朝常州駢體文錄〉》著重研討的對象。這或許也能作為旁證,說明這篇讀后感和他先前提及的“考證文字”關(guān)系極為密切。當(dāng)然,正式發(fā)表的論文已是洋洋灑灑數(shù)萬言的鴻篇巨制,逐一闡發(fā)聲律、對仗、典故、辭藻等駢文的體制特點,遠遠超出“考證”的范圍,想必又經(jīng)過不少潤飾增補。

 

吳興華:誤讀中的隱秘

《吳興華全集》(第二卷)

汪中使事精切而善于驅(qū)遣,近人對此多有評騭,李詳?shù)摹锻羧莞ο壬潯罚ā秾W(xué)制齋駢文》卷一,載《李審言文集》,江蘇古籍出版社1989年)就稱其“旨高喻深,貌閑心戚。狀難寫之情,含不盡之意”。然而要逐一爬梳其所用典故的淵源所自,即便是術(shù)業(yè)有專攻的專家學(xué)者也很難措手。李詳因為“篤好其文”而發(fā)愿箋注其集,“然每篇僅得十之五六耳”(《汪容甫文箋》,載《李審言文集》),積多年之功,最終只完成了四篇。古直所撰《汪容甫文箋》(中華書局1924年)承續(xù)其事,也僅選錄十五篇予以校注。所幸《吊馬守真文》正在其列,可以和吳興華在《讀〈國朝常州駢體文錄〉》中所作的分析參照比較。而耐人尋味的是,汪中雖以駢文著稱,卻并非常州籍作家,和《國朝常州駢體文錄》也沒有絲毫關(guān)聯(lián)。吳氏援引其文只是為了證明典故運用得恰當(dāng),可以“供給能掌握的讀者以額外的快感,使他們能更深刻地透入一層”。在行文之際如此旁逸斜出,不經(jīng)意間恰恰透露出平日興趣所在,不妨藉此窺探他鮮活復(fù)雜的內(nèi)心世界。

 

吳興華:誤讀中的隱秘

古直:《汪容甫文箋》

針對“如黃祖之腹中”句,古直引《后漢書·禰衡傳》:“處士,此正得祖意,如祖腹中之所欲言。”雖然準(zhǔn)確無誤,可難免讓不熟悉此事原委的讀者莫名究竟。吳興華盡管也引錄了《禰衡傳》,卻兼及此事本末:“衡為(黃祖)作書記,輕重疏密各得體宜,祖持其手曰:‘處士,此正得祖意,如祖腹中所欲言也!’”相形之下,無疑更能引導(dǎo)讀者聯(lián)想起汪中的游幕生涯,加深對文意的領(lǐng)會。針對“在本初之弦上”句,古直引《文選》李善注:“《魏志》:曹公曰:‘惡惡止其身,何乃上及父祖?’琳曰:‘矢在弦上,不可不發(fā)?!币廊粵]能徹底消除讀者的疑惑。古氏另有按語稱:“今《魏志·陳琳傳》及《世說·文學(xué)篇》所引《魏略》,均無此語。章懷太子《后漢書》注云:流俗本有之。”對李善注是否可靠看來還略有質(zhì)疑。吳興華則轉(zhuǎn)錄《太平御覽》卷五百九十七所引《魏書》:“太祖平鄴,謂陳琳曰:‘卿昔為本初(袁紹)作檄書,但罪孤而已,何乃上及父祖乎?’琳謝曰:‘矢在弦上,不得不發(fā)。’太祖愛其才,不咎。”使原文中的“本初”得以落實,對讀者疏通文詞大有裨益?!短接[》雖成書于北宋,但其部類和內(nèi)容大多因襲北齊的《修文殿御覽》和唐代的《藝文類聚》《文思博要》,這些類書的編纂都在李善注《文選》之前,以此為據(jù)也未嘗不可。古直的箋注本久負盛名,但就翔實地詮解這兩句中的典故而言,吳興華顯然不遑多讓,甚至堪稱后來居上。

不過,典故溯源無論如何精確,終究難免“釋事忘義”之譏,《汪容甫文箋》就每每令讀者于心未愜。而吳興華在疏釋典故之余,還做了一番淋漓盡致的剖析:“寥寥幾個字表達了極復(fù)雜的感情。若是我們不怕煞風(fēng)景,把原來是渾然一氣的文字加以分解,可以看出這里面至少含有以下幾個成分:對自己文筆能夠‘如人意所欲言’的驕傲;對自己得不到賞音,不能從事更有價值的著作的憤慨;對那些不學(xué)無術(shù)、暴戾成性的官僚們的厭惡;對由于代人立言而蒙受嫌嫉的悲嘆。所有這些都蘊蓄在極其詳雅有節(jié)制的詞句里,因此更能震蕩讀者的心靈?!彼议偷奈恼乱馓N大多言之有據(jù),頗能體察作者百味雜陳、欲說還休的心態(tài)。這固然是因為吳氏善于涵泳文意,可如此不厭其煩,恐怕更有幾分借他人之酒杯澆胸中之塊壘的意思隱匿其中。

在他寫給宋淇的書信中,不難發(fā)現(xiàn)可資參證的內(nèi)容。比如他曾自詡“我可以不帶驕傲的說我是新詩人中極少真能窺舊詩之奧的人”,并屢屢批評林庚的新詩“句拼字湊,神孤離而氣不完”,“處理題目的手法還在原始階段中。只寫眼前所見,心中浮薄之感”(1943年2月20日);“只是在自己面前豎起一個非常arbitrary,artificial與舊詩無內(nèi)在聯(lián)系的形式,然后往里裝一點他自己輕飄飄,學(xué)魏晉六朝也沒到家的情感,所以他的詩永遠是很清楚的兩半,要合合不起來,分開哪一個也不入眼,和我的詩完全談不到一塊。此外我從古、律中提煉出來的詩也是戛戛獨造的,絕不依傍任何人”(1944年4月12日)。要知道林庚此前已經(jīng)出版過《夜》(開明書店1933年)《春野與窗》(開明書店1934年)《北平情歌》(風(fēng)雨詩社1936年)《冬眠曲及其他》(風(fēng)雨詩社1936年)等多部詩集,連眼界極高的廢名也情不自禁地贊嘆:“在新詩當(dāng)中,林庚的分量或者比任何人要重些,因為他完全與西洋文學(xué)不相干,而在新詩里很自然的,同時也是突然的,來一份晚唐的美麗了?!保ā读指煊⒄Q的新詩》,載廢名《談新詩》,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84年)吳興華只在報刊上零星發(fā)表過若干詩作,終其一生也沒有正式結(jié)集。不過僅憑這些就足夠驚才絕艷了,以致夏志清的《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香港中文大學(xué)出版社2001年)也忍不住宕開一筆,“提一提詩人吳興華”,強調(diào)“他嘗試創(chuàng)造一種有中國古詩詞特點而又融會西方詩重要成就的韻律和語法,效果很理想。如果在1949年后他能有機會繼續(xù)在這方面努力下去的話,他可能已成為一個大詩人”。可知吳氏如此尖酸刻薄,絕非狂妄自大,不知深淺,而是憑借個人的創(chuàng)作體驗,設(shè)置了更高的標(biāo)準(zhǔn)來加以衡量。

即使時移世易,今非昔比,吳興華也依然故我,鋒芒畢露。在給宋淇的信中他還說起,“若你有機會翻翻現(xiàn)有的翻譯,即最有名的,其中謬誤可笑之處亦難免。我想我們大概看看,動手就譯,不見得不如卞之琳等人”(1951年6月13日);“看到一本眾口交贊的朱生豪譯的莎翁戲曲,朱氏為一年青學(xué)生,有此毅力,自可佩服,后來死了沒有譯完。序中旁人把他捧得‘一佛出世’,甚為可笑。我想若給我們工夫,譯得比他一定要好,至少文字要通得多”(1951年8月4日),恣意臧否而毫無掩飾,充滿舍我其誰的豪氣。他后來參與校訂朱生豪所譯《莎士比亞戲劇集》,但又另起爐灶獨自翻譯《亨利四世》,強調(diào)“詩和散文的配合與交替是伊利沙白戲劇的突出特色。譯文在形式方面盡量遵照原文。詩用相當(dāng)于原來格律的五步無韻詩體,散文用現(xiàn)代口語”(《亨利四世·關(guān)于版本、譯文和注釋的說明》,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57年,又見《吳興華全集》第五卷),一改朱譯本通篇使用散文的弊病。他的努力嘗試也得到同行的充分肯定,被譽為“解放以來最優(yōu)秀的莎劇譯本之一”(方平主編《莎士比亞全集·后記》,上海譯文出版社2014年)。足見他不僅嚴于律人,更能嚴于律己,并沒有厚此薄彼之分。正因如此,他對汪中的驕傲、憤慨乃至悲嘆也就感同身受,闡發(fā)文意時自然更能切中肯綮。

 

吳興華:誤讀中的隱秘

吳興華譯《亨利四世》

然而仔細推敲吳興華的那番分析,認為其中還包含著“對那些不學(xué)無術(shù)、暴戾成性的官僚們的厭惡”,恐怕就有點過度闡釋了。在《吊馬守真文》之前,汪中另撰有《吊黃祖文》(載《述學(xué)補遺》),述及后人往往同情禰衡因觸怒黃祖而被殺,但黃祖能賞識其文章,實為禰衡之知音,“雖枉天年,竟獲知己。嗟乎禰生,可以不恨”。他甚至還替黃祖鳴冤叫屈,認為“千載之下,獨受惡名,斯事之不平者也”。盡管是為了寫翻案文章而故作驚人之語,但其中也寄寓了汪中的切身體驗。凌廷堪在《汪容甫墓志銘》(載《校禮堂文集》卷三十五)中提到他“為文以吊黃祖”,“蓋君以衡自況,而傷舉世之莫我知”,就強調(diào)其意在感慨知音難覓。江藩在《汪中傳》(載《國朝漢學(xué)師承記》卷七)中同樣指出他“嘆世人之不知,悼賦命之不偶,著《吊黃祖文》、《狐父之盜頌》以寫懷自傷,而俗子以為譏刺當(dāng)世矣”,對流俗之見并不以為然。凌、江兩位和汪中交誼深厚,知言之論不容輕忽。

據(jù)其哲嗣汪喜孫所撰《容甫先生年譜》,汪中在乾隆四十二年(1777)秋曾有很短一段時間“就總督某公、巡撫某公”,隨后數(shù)年則頻繁往來于江寧、淮安、揚州、蕪湖等地,直至乾隆五十四年(1789)才被湖廣總督畢沅招致幕中?!兜躐R守真文》撰于乾隆四十八年(1783),恰值他四處漫游、衣食無著之際。文中抒寫憑吊晚明名妓馬守真時的低徊悵然,既贊嘆其色藝風(fēng)情,以為“天生此才,在于女子”,又痛惜其紅顏薄命,“奈何鐘美如斯,而摧辱之至于斯極”,由此同病相憐,“靜言身世,與斯人其何異”?!叭琰S祖之腹中,在本初之弦上”正是感慨自己轉(zhuǎn)徙各家幕府,代人操翰命筆,卻無人賞識提攜的遭遇,所要表達的內(nèi)容與《吊黃祖文》并無二致。畢沅本為飽學(xué)之士,兼能愛才禮賢,聽聞汪氏如此窘迫,曾致書兩淮鹽政,囑其多予照拂。汪中在《與巡撫畢侍郎書》(載《述學(xué)別錄》)中對此感激涕零:“竊以為閣下之德量,古人未之有也。何者?古之人雖好士,必見其人而后好之,而閣下乃施之于其所不相識之人。推是心也,天下之士,其有一人不被公之澤者哉?”汪喜孫在《年譜》中還提到,《吊馬守真文》“寫定于臨終之年”,可見初稿完成后又不斷進行修訂。汪中在畢沅幕中雖因心高氣傲而與另一位幕友章學(xué)誠“議論不合,幾至揮刃”(洪亮吉《卷施閣詩集》卷十五《歲暮懷人詩》),但賓主之間還是極為融洽的。即便后來離開畢府,也得到畢沅等人的大力舉薦,赴杭州檢校文宗閣《四庫全書》。他確實替不少幕主尤其是畢沅代筆撰作文章,但這原本就是幕賓應(yīng)盡的職責(zé),有時甚至還出于感恩回報之心,根本談不上是“對那些不學(xué)無術(shù)、暴戾成性的官僚們的厭惡”。吳興華曾對宋淇夸耀說:“我最近中國書大都念的是明清時代的史籍、詩文集。特別是明末清初的人物和文學(xué),鉆研得相當(dāng)透徹,環(huán)顧四周,也可以說‘不如我者多,似我者少’了?!保?951年9月18日)對上述情況自然不會陌生,而之所以仍有這番誤讀,恐怕是有意藉此宣泄心中的憤懣,正如他所說的那樣,汪中所述“似代我今日發(fā)言”。

 

吳興華:誤讀中的隱秘

宋淇

心高氣傲的吳興華對時代風(fēng)氣的驟變很難適應(yīng),在書信中常有流露,特別是提到“現(xiàn)在大趨勢是走向?qū)嵱每颇?,拋棄文法及理論東西”(1949年3月23日),更是牢騷滿腹。精通英、法、德、意、希臘、拉丁等多種文字的他原本立志研究歐洲文學(xué),可現(xiàn)實處境卻是“各大學(xué)都在走翻譯等路線,對文學(xué)大家諱莫如深。解放到現(xiàn)在,沒有人敢對歐洲文學(xué)作一篇——一篇——系統(tǒng)的估價介紹。前些日子開會遇到卞之琳,每討論譯一本書就要問馬克思是否提到過它,有保障沒有?令人哭笑不得。聽周煦良說他給北大外語系研究生出題:其一為以馬列觀點,回溯英國詩歌的歷史??忌詾橹?dāng)R筆。不知他自己對這題怎么樣答法?”(1951年9月18日)而在講課時更是舉步維艱,“現(xiàn)在校中文學(xué)課大部分已處于靜止?fàn)顟B(tài),因?qū)W生方面要求新材料、新教授法,而教師們都很無把握。自己念的書也全不知道‘有用’沒有?目前大家全往‘語言’、‘作文’、‘翻譯’里逃遁。朱光潛等人也非例外”(1951年12月18日),對荒唐刻板的現(xiàn)狀顯然忿忿不平。然而生活的困頓又迫使他不得不克制隱忍,比如聊到平時“偶爾也寫些小考據(jù)發(fā)表,舊詩駢文更是搖筆即來(我的四六,此地已略有小名),你知道這一切我不過是拿來銷磨志氣的,所以對你說不怕你笑”(1951年2月20日),在調(diào)侃自嘲中分明夾雜著些許無奈。有時更要委屈自己大材小用,“近來因稻粱之謀,為蕭乾一篇小說作翻譯,在《人民中國》上登載。一共約有五萬字,分七期登完”(1951年6月13日);“近來我們也許要看些譯本(官方的名目是‘審查’),文字通順的十無三四,更不用談忠實準(zhǔn)確了”(1951年7月6日);“蕭乾的小說已譯完了,現(xiàn)在正在考慮譯蕭三的。這些對我說都是機械無味的工作,但為了生活,也只有認命,疲精神于無用之地”(1951年8月4日);“替人家譯了一小本書,《毛主席的青少年時代》,收入并不多,但暫可解決冬煤問題”(1951年10月11日),言辭中更是充滿了辛酸。這些并不屬于自己分內(nèi)而“代人捉刀”的瑣事,有不少必定是組織上交代下來的任務(wù),根本無法推脫。他甚至誤信傳言,以為“錢鍾書現(xiàn)在全部時間幾乎沉浸在《毛主席選集》里,所以很難見到他,但聽說此事他是主動者之一,甚可喜慶也”(1951年5月13日),對自己向來欽佩仰慕的錢鍾書也頗為鄙夷不屑,對類似的事情產(chǎn)生強烈抵觸自然更是情有可原。

不斷努力去適應(yīng)周遭環(huán)境的吳興華在1952年7月19日又提起筆,對數(shù)年來的思想做了一番深刻檢討:“像許多人一樣,我已經(jīng)放棄并且批判了自己過去許多的錯誤思想,包括對共產(chǎn)黨的幼稚而錯誤的認識,以為他們沒有文化,不給人自由等等?!狈词〉膽B(tài)度無疑是真摯而誠懇的。不過據(jù)此再仔細玩味他對《吊馬守真文》的誤讀,其中隱秘也就不難推想了。這是吳興華寫給宋淇的最后一封信,自此兩人天各一方,音書斷絕。五年后,他因為妄議蘇聯(lián)專家而被劃為右派分子,失去了授課和寫作的權(quán)利。又過了九年,他在烈日下勞動改造,因體力不支而被強灌污水,并橫遭一眾暴徒的拳腳棍棒,最終倒地不起,尸骨無存。這一年,他四十五歲。(文/楊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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