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想用錢買時間的方式

《苔蘚森林》這本書，寫的是苔蘚，在書快要結束的時候，忽然出現(xiàn)了一個有錢人，而且關于這個有錢人的內容，占了一整章，這一章的名字叫做“匿名雇主”。

《苔蘚森林》，【美】羅賓·沃爾·基默爾/著 孫才真/譯 張力/審訂，商務印書館，2023年7月版

作者羅賓·沃爾·基默爾是著名森林生態(tài)學家，也可以說是一個苔蘚專家，就像那位神秘的有錢人對她的定義和期待一樣。這天基默爾接到了一份工作：一個匿名大亨希望她“作為苔蘚植物學家，擔任一個生態(tài)系統(tǒng)恢復項目的顧問”，這個項目的目標是“在當?shù)匾粋€園子里，完完全全地復制阿巴拉契亞山脈的植物組成”，基默爾被邀請負責苔蘚的部分，“給出指導意見，以保證在這個景觀中，各種苔蘚及其所棲息的各類巖石能夠正確匹配”。基默爾一聽就覺得這真是個理想的工作??！有人給錢讓自己發(fā)展自己的研究興趣，真是太棒了！（而我聽到“完全復制”的時候想到的是哈德良，還有童話《毛毛》里有個國王，他想做一個跟地球一模一樣的地球儀，而且要百分之百地再現(xiàn)地球上的一切：每一棵樹，每一條山脈，甚至海洋與湖泊。）

然后基默爾就去了一個美麗山谷里的大莊園，路上她看見前面有車在運一棵樹，是那種要兩個人才能環(huán)抱樹干的巨大老樹，根部的土球直徑有20英尺（6米?。?。她在到達以后看到那里有被直接種進裸地里的各種巨樹，她對負責與她接應的人說：“我沒想到你們竟能買來這么大的樹”，對方說：“確實買不到，我們必須先買下它們生長的那塊地，再把它們挖出來。我們有這世界上最大的挖樹鏟?！苯又榻B了他們的各種技術，他們有一個樹木栽培專家團隊，所以至今園子里還沒有一棵樹死掉，整個樹林都是移栽來的。隨后他又帶基默爾參觀了莊園里的各種收藏和綠植。但是苔蘚，他們真的搞不定，他一直為苔蘚的存活問題煩惱不已，他甚至弄了一塊比人高的石頭，每一叢精心挑選的苔蘚都在襯托這塊巨石不規(guī)則的形態(tài)，巖石上的侵蝕凹陷中填充著苔蘚，作者稱之為“精湛的工藝，藝術品”，但自然里長不成這樣，她問：“你是怎么讓這些苔蘚長成這個樣子的？”對方說：“強力膠?！?/p>

接應人是一位年輕人，名叫馬特，剛從學校畢業(yè)，取得了園藝學學位證書，這是他在這個園子里工作的第二年。他當然很想完成好他這份好得不可思議的工作，成就一番事業(yè)。請求一位苔蘚專家作為顧問加入項目也是他提出的。他說雇主想讓一面墻顯得古舊，也想遮蓋用爆炸得來的光禿禿的石頭，所以要種苔蘚。接下來基默爾就各種告訴他“不可能，辦不到”， 而他一再說“錢不是問題”：就連巨大的樹都可以移栽，為什么苔蘚不可以？提供適宜的遮陰、保持供水、控制溫度，苔蘚不就能夠生存了嗎？但回答就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實現(xiàn)”，苔蘚不是你想怎樣就怎樣，“有幾種土棲苔蘚可以像草皮一樣被運輸?shù)絼e處，但親巖石的苔蘚格外抗拒被馴化，即使給予最為細心的照料，把它們從一塊巖石遷到另一塊巖石上也不大可能成功。也許是因為移動它們的過程扯傷了幾乎看不見的假根，或者壓碎了一些無法修復的細胞。又或者是我們做研究時復制的苔蘚生境樣本中，缺少了某種關鍵的組分。我們不確定到底是因為什么。只是在這樣的遷移中，它們幾乎總是會死亡。”并且“‘時間就是金錢’這個等式倒過來是行不通的”。后來，基默爾好歹給了馬特一個園藝師圈子里流傳的苔蘚生長偏方——制作“苔蘚奶昔”，同時提醒他，想要迅速種出苔蘚，無論用什么樣的技術，她都沒什么信心?！霸趲r石上創(chuàng)造出一片苔蘚居群絕非小事，而是一項不可思議的奇跡，我想不出怎樣才能復制這樣的奇跡?！?/p>

這天的碰面結束之前，馬特說他想帶基默爾去看看當?shù)氐奶μ\是什么樣子的，也許她會知道它們是否適合種到雇主指定的地方去。他們穿過樹林，手腳并用地爬山，最后基默爾看到了一匹非常漂亮的、讓人禁不住屏住呼吸的古老苔蘚織錦，巖石在長期的地質壓力下發(fā)生褶皺和扭曲，又在冰川作用下重新排列，每塊巖石表面都被時間蝕刻出裂隙，木靈蘚逐裂隙而居，留下黑色的蹤跡，而濃密的青蘚在濕潤的巖脊上鋪展。馬特說：“這正是雇主想要在露臺上呈現(xiàn)的效果，我?guī)麃磉^一次，他立刻愛上了這樣的景象?！庇谑腔瑺栭_始覺得，她可能之前還是沒跟他說清楚，于是再次講起時間與苔蘚的關系，即便偏方能種下相同類型的苔蘚，也可能要花上很多年的時間……

羅賓·沃爾·基默爾

一年以后，基默爾又接到了馬特的電話，問她能不能再去一趟幫幫忙，又說他們取得了很多進展，迫不及待地想帶她看看那個園子。到了之后，馬特不在，基默爾發(fā)現(xiàn)，那里每塊石頭上都蓋著對的苔蘚，令人驚嘆。她心想，啊，難道偏方如此有用。結果她發(fā)現(xiàn)，并不是偏方起了作用，而是他們找了專業(yè)的巖石爆破人員，把野外那片長著美麗苔蘚的巖石從懸崖上炸了下來。在他們的工地上，巖石被炸得傷痕累累，苔蘚也奄奄一息?！罢ǖ粢惶帒已乱愿`取苔蘚形同犯罪，然而這并不違反法律，因為竊取者‘擁有’那些巖石。”

讓我把《毛毛》里國王造地球儀的故事說完：“制造這么大的地球儀需要許多材料，而這些材料除了從地球本身提取之外，沒有其他途徑。就這樣，地球儀一天天增大，地球卻一天天地縮小了。當那個新的世界完成時，人們不得不將地球上最后的一顆小石子按照原樣放在它應該在的位置。當然，地球上所有的人也要全部移居到新的地球儀上，因為原來的地球已經(jīng)被用完了。當卡姆努斯國王不得不承認，盡管花費那么大的力氣，還是一切照舊時，不由得羞愧萬分，用自己的長袍蒙起腦袋走了。他躲到什么地方去了，始終無人知曉?！苯裉斓氖澜缇褪悄莻€新造的地球儀。而被認為是羅馬斗獸場的東西，就是這個地球儀的底座。

——白費力氣、一切照舊已經(jīng)要謝天謝地了，今天的卡姆努斯國王造成了不可逆的傷害還不知羞恥呢。真是令人痛心和憤怒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