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摘自《指匠》,[英]薩拉·沃特斯 著,阿朗 譯,世紀(jì)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7年9月
英劇《指匠情挑》劇照 圖片來自網(wǎng)絡(luò)
這就是我認(rèn)為故事真正開始的時候。
那是圣誕節(jié)后,一個冬天的晚上,那個圣誕節(jié)我剛過十七歲。那是一個暗夜——苦寒,裹著雨一樣的濃霧,飄著雨雪。扒手和銷贓客都喜歡黑夜,冬天的黑夜最好,因為普通人都待在家里,有錢佬都去了他們的鄉(xiāng)下大宅,倫敦城里的豪宅都鎖上門空著,等著被打劫呢。這種晚上我們一般能收好多貨,易布斯大叔賺的利潤比平時高多了。冷天讓小偷們成交很快。
我們在蘭特街倒也不覺得太冷,因為除了廚房里的火,易布斯大叔還燒著鎖匠爐,火苗舔著爐炭,你永遠(yuǎn)不知道該往里頭添什么或者熔化點什么才能搞出你想要的東西。那天晚上有三四個男孩守在爐邊,忙著把金幣外層的金子熔下來。在他們身邊,薩克斯比大娘坐在她的大搖椅上,身旁的搖籃里睡著小孩子們,還有當(dāng)時和我們住一起的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約翰·弗魯姆和丹蒂·沃倫。
約翰十四歲,皮膚生得黑,人瘦薄得像把刀。他總是在吃東西。我相信他肚里長了蛔蟲。那天晚上他在吃花生,把花生殼扔得滿地都是。
薩克斯比大娘看見了?!澳阌悬c規(guī)矩成不成?”她說他,“你弄得亂七八糟,還得蘇來收拾打掃?!?/P>
約翰說:“可憐的蘇哦,我的心都要碎了?!?/P>
他一直不喜歡我。我想他是嫉妒。和我一樣,他從小就被帶到這里,也和我一樣死了媽,他是個孤兒。但是他模樣太古怪,沒有人愿意領(lǐng)他,薩克斯比大娘就把他留到了四五歲,然后送他去了教區(qū),就算是這樣,他還是像甩不掉的魔鬼,從教區(qū)的勞動救濟所里跑了回來。我們總是一開店門就看見他睡在臺階上。最后,薩克斯比大娘找了個船長,把他送上了一艘去中國的船。他再回到鎮(zhèn)上的時候,居然賺了點錢,四處顯擺。那點錢他一個月就花完了。現(xiàn)在他幫易布斯大叔打打雜,自己另外搞點偷雞摸狗的小勾當(dāng),丹蒂做他的幫手。
丹蒂是個大個子紅發(fā)姑娘,二十三歲了,基本上可以說是個傻妞。她有一雙白凈的巧手,做得一手好針線。現(xiàn)在約翰讓她給偷來的狗縫上狗皮,讓它們看起來更像漂亮的純種狗。
他在跟一個偷狗販子做生意。這人有兩條母狗,它們發(fā)情的時候他就牽著它們上街轉(zhuǎn)悠,把人家的狗引誘過來,然后從狗主人那里訛上十鎊贖金。這招對獵犬和心腸軟的女主人最靈,但是,也有狗主人完全不買賬的——就算你把狗尾巴割下來給他寄去,也別想收到一分錢,他們就是那么鐵石心腸。每當(dāng)這時,約翰的搭檔就把留在手里的這些狗掐死,然后賤賣給約翰。我不清楚約翰怎么處理這些狗肉,假裝成兔子肉拿去賣了還是他自己吃了,我不知道。但那些狗皮,我剛才說了,他叫丹蒂縫在流浪狗身上,然后拿到白教堂集市上當(dāng)純種狗賣。
她把剩下的狗皮拼到一起,想給他縫一件外套。那天晚上她就在縫這個。領(lǐng)子和肩膀已經(jīng)縫好了,袖子也做了一半。這已經(jīng)用了超過四十種不同的狗皮了。這衣服在火爐旁烤著,味道非常大,熏得我們家的狗——不是老杰克了,而是另一條棕色的狗,我們給它取了一個故事書里小偷的名字,查理·瓦格——躁動不安。
丹蒂會時不時舉起那件外套,讓我們幫忙看看怎樣。
“約翰,你不會再長高了,這對丹蒂來說真是件好事?!庇幸淮嗡e給我看時,我這么說。
“你還沒去死,這對你來說真是件好事,”他回敬我說。他對自己個兒矮心里很在意,“雖然對大家來說不是啥好事。我想要你的一塊皮,縫在我外套袖子上,就在袖口那兒,我可以拿來擦鼻涕。把你放那兒最合適了,在斗牛犬或者拳師犬的皮邊上?!?/P>
他拿起刀——他總是把刀帶在身邊——用大拇指試了試刀鋒?!拔疫€沒想好,”他說,“說不定哪天晚上趁你睡著的時候,我割你一塊皮。丹蒂,你覺得咋樣,到時候我叫你縫那塊皮?”
丹蒂捂嘴尖叫。她戴著一只戒指,太松了,她就在戴戒指的手指上纏了幾圈線,線都發(fā)黑了。
“你別嚇唬人!”她說。
約翰笑了。用刀尖輕輕敲著一顆崩了口的牙。薩克斯比大娘說話了:“你夠了,你再說我打爆你腦袋,誰也不準(zhǔn)嚇著蘇?!?/P>
我馬上說,我要是能被約翰·弗魯姆這種小屁孩嚇著,還不如割喉自盡算了。約翰說他愿意幫我割。薩克斯比大娘從椅子里欠身打了他一下,就像很久以前的那天晚上,她欠身打了可憐的弗洛拉一樣。在那些年里,她這樣打了很多其他人,都是為了我。
約翰猶豫了兩秒,好像在尋思要不要還手。然后他看著我,似乎想給我來一下狠的。丹蒂在座位上挪了一下,他就轉(zhuǎn)身打了她。
“搞不懂,”他打完以后說,“為什么他們都跟我過不去?!?/P>
英劇《指匠情挑》劇照 圖片來自網(wǎng)絡(luò)
丹蒂哭了起來。她伸手抓住他的衣袖。“約翰,你別在意他們說的那些難聽的,”她說,“還有我一直跟著你呢,不是嗎?”
“你是一直跟著我,”他回答說,“就像屎跟著鏟子。”他推開她的手,她坐在椅子里輕輕搖著,懷里抱著那狗皮大衣,對著針線活吧嗒吧嗒掉淚。
“別哭了,丹蒂,”薩克斯比大娘說,“把你的漂亮活都哭壞了?!?/P>
她又哭了一會兒。很快鎖匠爐邊一個男孩的手指被燒熱的硬幣燙著了,跳起來罵娘,她尖叫一聲,破涕為笑了。約翰又往嘴里扔了一顆花生,把花生殼吐在地上。
然后我們都靜下來,大約過了一刻鐘。睡在火爐邊的查理·瓦格有時抽動一下,可能又在夢里追馬車呢——它的尾巴被馬車輪碾過的地方有個疙瘩。我拿出牌來,玩起單人紙牌游戲。丹蒂做她的針線活,薩克斯比大娘打起了瞌睡。約翰坐在那兒無所事事,時不時瞟一眼我的牌,指點我該放哪兒。
“方塊J對紅桃Q,”他插嘴道,或者說,“老天爺,你真蠢??!”
“你真討厭?。 蔽視卮鹚f,然后專心玩我的牌。這副牌很舊了,牌身已經(jīng)軟塌塌,以前有個男人因為玩牌出老千,在打斗中被殺了,玩的就是這副牌。我洗了牌玩最后一次,把椅子搬開了一點,這樣約翰就沒法看我的牌了。
然后,突然間,有個小孩兒在夢里哭了起來,查理·瓦格叫喚了一聲,一陣風(fēng)吹過,扯得火苗躥起老高,隨風(fēng)飄進(jìn)的雨點打在爐炭上,嘶嘶作響。薩克斯比大娘睜開眼,“怎么回事?”她說。
“什么怎么回事?”約翰說。
不用薩克斯比大娘解釋,我們都聽到了——一下重物落地聲,從房子后門的小徑傳來,之后又來了一下,接著就變成了腳步聲。腳步聲在廚房門外停下,一秒的沉寂,然后,傳來緩慢的、沉重的敲門聲。
咚——咚——咚,就像那樣,就像戲里演的,鬼魂歸來的敲門聲。這不是小偷敲門的聲音,他們敲門是既輕又快的,一聽就知道是什么事?,F(xiàn)在這聲音,完全聽不出所以。可能不是好事。
我們都這么想。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薩克斯比大娘伸手從搖籃里把小孩抱起,緊緊摟在胸前謹(jǐn)防他哭出聲,約翰跑去按著查理·瓦格并捏住了它的嘴。鎖匠爐邊那兩個男孩大氣都不敢出。易布斯大叔悄悄說:“你們誰約了人來?小伙子們,把東西收起來。別管什么燙著手指了,這要是條子,我們就死定了?!?/P>
他們開始撈起那些金幣,還有熔下來的金,用手帕包起來塞進(jìn)帽子里或者褲袋里。其中有個男孩——他是易布斯大叔的大侄兒,叫菲爾——迅速跑到門邊,背貼墻站著,手插在衣袋里。他已經(jīng)在監(jiān)獄里關(guān)過兩次了,發(fā)誓絕不會去第三次。
敲門聲再次響起。易布斯大叔說:“都收拾好了嗎?好了,鎮(zhèn)定,孩子們,鎮(zhèn)定。蘇,親愛的,你去開門好嗎?”
我又看看薩克斯比大娘,見她對我點點頭,我就走過去,拉開了門閂。門猛的一下打開了,差點打到了我,菲爾還以為門被撞開了。我看見他貼緊了墻,拔出了刀。其實只是風(fēng)把門吹開,一陣急風(fēng)吹進(jìn)廚房,吹熄了一半的蠟燭,鎖匠爐被吹得火星四散,我的牌被吹得到處亂飛。門外的小道上站著一個男人,穿著黑衣服,全身濕透了,還在滴水。他腳邊放著一個皮箱?;璋档幕鸸庹粘隽怂n白的臉,他的胡子,但是他的眼睛深藏在帽檐下的陰影中。如果他不開口說話,我都認(rèn)不出他來。
他說:“蘇!你是蘇吧?感謝上帝!我走了四十英里地來看你啊。你就讓我站在這外頭?我會凍死的!”
這下我知道他是誰了,雖然已經(jīng)一年沒見。蘭特街上一百個人里頭就他一個是這么說話的。他的名字叫理查德·里弗斯,或者迪克·里弗斯,有時又叫理查德·韋爾斯。不過,我們叫他另一個名字。薩克斯比大娘見我瞪著他不動,對我喊道:“是誰呀?”
“是紳士?!蔽揖驼f了那個名字。
我們就是這樣叫他的,當(dāng)然,不是像正經(jīng)紳士那樣把這個詞讀得字正腔圓,而是像抽了魚的骨頭一樣說這詞,聽起來就像“紳子”。
作品簡介
《指匠》,[英]薩拉·沃特斯 著,阿朗 譯,世紀(jì)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7年9月
這部作品曾被BBC改編為著名英劇《指匠情挑》。講述了在倫敦郊區(qū)的一個大莊園內(nèi),居住著李先生和他的外甥女莫德,李先生性格乖戾,驅(qū)使莫德終日在圖書室里整理和朗讀藏書。可憐的姑娘從小到大都未踏出過莊園一步,過著暗無天日的生活。
某日,一位陌生人的闖入給莫德干涸已久的心靈帶來生機,他就是來教莫德畫畫的里弗斯,可他的真實身份竟然是一個賊,他聽說莫德有四萬英鎊的嫁妝,便想出騙婚這條生財之道。
為了確保成功,里弗斯又找來盜竊團伙里的蘇打下手,經(jīng)過安排,蘇成為莫德的貼身女仆。在一步步精心策劃下,事情如里弗斯所期望的方向發(fā)展,但很快急轉(zhuǎn)直下,原來一切都非蘇想象的那般簡單,十幾年前就開始精心釀造的大陰謀在等待所有的人,一個晴天霹靂般的真相已呼之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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