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基本史料
清代史料浩如煙海,具有“多”、“亂”、“散”、“新”的特點。《清史稿·藝文志》著錄有清代書籍9633種,世人譏諷其遺漏太多,不斷為其增補,至王紹增作《清史稿藝文志拾遺》,增加至54880種,仍然遠非清代書籍的全貌。不僅書籍卷帙浩繁,清代還留下了大量官方檔案。僅以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的檔案而言,明代以前的檔案基本無存,明代檔案僅占據(jù)1個全宗,總數(shù)3000余件,而清代檔案達到73個全宗,總數(shù)約1000余萬件。由于歷史原因,清代史料的收藏非常分散。僅以檔案而言,除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保存最為集中外,遼寧省、吉林省、黑龍江省、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大連市等檔案館、臺北“故宮博物院”等也有相當數(shù)量的收藏。尤其是臺北“故宮博物院”,藏有清代檔案40多萬件,是1949年國民黨撤往臺灣時從故宮博物院中挑選的檔案精品,包括宮中檔、內(nèi)閣部院檔、國史館檔、清史館檔等。臺北“中央研究院”史語所現(xiàn)存明清檔案也有31萬件,是20世紀20年代羅振玉搶救的內(nèi)閣大庫檔案。此外,還有不少檔案已經(jīng)流傳海外。
清代檔案史料按照行政機構(gòu)劃分,主要可分為中央檔案和地方檔案。中央檔案中保存最為完整、利用價值最高的是內(nèi)閣全宗、宮中全宗和軍機處全宗。內(nèi)閣為清代行政之總匯,其檔案種類繁多,主要包括六科題本。題本是清前期官員上奏的主要文書形式,具有十分重要的價值。宮中全宗主要包括官員履歷檔案及各朝漢文、滿文朱批奏折。官員履歷檔案包括履歷片、履歷單和履歷引見折,保存了5萬余名官員的傳記資料,是研究政治史、制度史的第一手資料。奏折具有私密、高效的特點,在出現(xiàn)后逐漸取代題本、奏本的地位,成為最重要的文書形式,反映的內(nèi)容包羅萬象,價值不言而喻。軍機處檔案主要包括滿漢文錄副奏折和檔冊等。按照規(guī)定,奏折上交后軍機處要抄錄一份留作副本,由于各種原因,很多朱批原折已經(jīng)散失,錄副奏折遂成為具有重要價值的檔案。檔冊包括隨手登記檔、上諭檔、電報檔及各種專檔,主要匯集皇帝的各種上諭。
地方檔案保存不如中央檔案完整,比較系統(tǒng)的包括黑龍江將軍衙門檔案、寧古塔副都統(tǒng)衙門檔案、琿春副都統(tǒng)衙門檔案及阿勒楚喀副都統(tǒng)衙門檔案等??h一級檔案最具代表性的有四川巴縣檔案及南部縣檔案。通過地方檔案,不僅可以考察清政府在各地的施政情況,更是研究當?shù)厣鐣?jīng)濟發(fā)展演變最原始、最具體和最重要的史料。
長期以來,海峽兩岸都對清代檔案的整理出版工作付出了巨大努力,出版了數(shù)量巨大的朱批奏折、上諭檔。特別是自2002年國家清史編纂工程啟動以來,檔案的公布、出版速度大大加快。近年來出版的大型檔案匯編包括《清宮熱河檔案》、《清代軍機處電報檔匯編》、《乾隆朝軍機處滿文寄信檔譯編》、《清代新疆滿文檔案匯編》等,為清史研究注入新鮮史料,有力推動了研究向縱深方面發(fā)展。
文獻史料主要包括編年體史料、政書類史料、地方志史料、文集筆記史料、家譜契約史料、傳記類史料、紀事本末體史料及詩畫、實物、古跡等史料。
《滿洲實錄》書封
編年體史料以歷朝起居注和實錄、東華錄為代表。起居注主要記錄皇帝除去內(nèi)廷私生活以外的言論及活動,記載重大朝政,是比較原始的資料。由于其較高的價值,歷朝起居注多已影印出版。2009年由北京中華書局與臺北聯(lián)經(jīng)出版公司分別據(jù)藏于北京與藏于臺北的康熙朝起居注影印出版,使康熙朝起居注完整呈現(xiàn),意義重大。實錄是下一代繼嗣之君為上一代皇帝修撰的編年體史籍,主要以檔案、起居注等為參考資料,內(nèi)容以皇帝為中心,兼記天下大事。清代共有十一朝實錄,總計四千四百八十四卷。除全局總目、序、凡例、目錄、進實錄表、修纂官等五十一卷外,計《滿洲實錄》8卷、《太祖實錄》10卷、《太宗實錄》65卷、《世祖實錄》144卷、《圣祖實錄》300卷、《世宗實錄》159卷、《高宗實錄》1500卷、《仁宗實錄》374卷、《宣宗實錄》476卷、《文宗實錄》356卷、《穆宗實錄》174卷、《德宗實錄》597卷。此外,宣統(tǒng)朝有《宣統(tǒng)政紀》一書,實則是由原修《德宗實錄》人員修撰完成,與實錄無異,共70卷。盡管在編纂過程中,出于各種原因,實錄有過一定刪改,但仍然是把握清代歷史發(fā)展基本脈絡(luò)的重要參考資料,也是研究清史的基本史料之一。
《東華錄》為私修編年體史料長編。乾隆三十年(1765年)重開國史館,蔣良騏利用擔任纂修的便利條件,摘抄實錄、紅本等檔案文獻,輯成一部起自天命元年(1616年)而迄于雍正十三年(公元1735年),歷五帝六朝的史料長編,共32卷,因國史館靠近東華門,命名為“東華錄”,俗稱“蔣氏東華錄”。蔣錄失於簡略,但保存了傳本所不載的一些重要史料,對研究清初歷史仍有重要參考價值。光緒年間﹐王先謙仿蔣氏抄錄乾隆﹑嘉慶﹑道光三朝史料﹐輯為《東華錄續(xù)編》,凡230卷,對“蔣錄”則重新加以詳編和補充,增為195卷,稱《九朝東華錄》。後潘頤福輯咸豐朝《東華錄》,王氏亦加以增補,凡一百卷。加自輯同治朝《東華錄》100卷,合稱《十一朝東華錄》,俗稱《王氏東華錄》。全書于有清一代二百余年間大事,年經(jīng)月緯,約略可見,在《清實錄》未刊行前,該書頗為學者所推重,也是研究清史的基本史料之一。
《欽定大清會典》書封
政書類史料以《清會典》與《清三通》為代表。《清會典》是清代效仿明代進行會典的體例編纂、修訂而成的重要政書,以行政法律為主要內(nèi)容,通過條律匯編詳細介紹有清一代行政法規(guī)上各項事例。清會典包括康熙朝、雍正朝、乾隆朝、嘉慶朝、光緒朝5種,統(tǒng)稱為“大清會典”。按政府行政機構(gòu)分類,下述各項法條政事,內(nèi)容包括宗人府、內(nèi)閣、吏、戶、禮、兵、刑、工六部等職能及相關(guān)制度,因各朝政府機構(gòu)不同,分類內(nèi)容略有改變。康熙、雍正時期兩部會典,將事例附于典條之下。乾隆、嘉慶兩朝增設(shè)樂部、中書科,并將圖示列入會典。至光緒朝又在會典中增設(shè)總理各國事務(wù)衙門。自乾隆時期會典起,將大量事例分開編輯,除修《欽定大清會典》100卷外,另修《大清會典則例》180卷。嘉慶時期延續(xù)此制,修《欽定大清會典》80卷,《欽定大清會典事例》920卷,并對壇廟、禮器、樂器、儀仗、鑾輿、冠服、武備、天文、輿地、刑具等附圖說明,修《欽定大清會典圖》100卷。光緒會典沿承此制,會典成書100卷,事例1220卷,圖270卷。清會典詳細記述了清代從開國至光緒朝各級官職的職掌、事例和活動原則。乾隆朝《大清會典御制序文》稱:“凡職方官制,郡縣營戍,屯堡覲饗,貢賦錢幣諸大政,于六曹庶司之掌,無所不錄。” 因此,清會典不僅是中國封建時代行政立法的總匯,也是研究清代典章制度的重要資料。
《清三通》是記載清朝典章制度的史籍,為《續(xù)三通》的續(xù)作,包括《皇朝文獻通考》300卷、《皇朝通典》100卷和《皇朝通志》126卷。清三通的內(nèi)容起于清初,訖于乾隆末,其體例、門類大體沿襲杜佑《通典》、馬端臨《文獻通考》和鄭樵《通志》,但為適應(yīng)清朝具體情況,也做了頗多變動。清朝編“清三通”,雖因取材相同,不少篇目近似,但仍各有獨自參考價值。后人將《三通》《續(xù)三通》《清三通》合在一起,稱為“九通”,又與《清續(xù)文獻通考》,合稱“十通”。
此外,地方志、名人文集、筆記小說、契約文書等也都是研究清史的重要史料,尤其是隨著社會史的興起,這些方面的史料也越來越受到重視。
(二)清史研究概況
清史的研究,最早可追溯到清朝的本朝歷史研究。清朝官方曾為修史多次建立專門的修撰機構(gòu),如國史館、實錄館、方略館等,修撰清國史、實錄和方略等著作。私撰的史書、筆記等同樣汗牛充棟。不過,由于身處本朝,這些書籍著作存在明顯的局限。真正嚴格意義上的清史研究是在1912年清朝滅亡之后才開展的。
清史研究迄今為止已經(jīng)走過了100多年的歷史,大致可分為三個階段。
第一階段:1912-1949年。這一階段,為清史研究的起步和奠基性階段。最突出的成就是《清史稿》的編纂、孟森的相關(guān)研究著作和蕭一山《清代通史》的出版。1914年,北洋政府成立清史館,仿前朝之例為清朝修史。由于時局動蕩、經(jīng)費有限、纂修人員水平參差不齊等因素,《清史稿》編纂得比較倉促,問題很多。當然,盡管《清史稿》存在諸多缺陷,畢竟是第一次全面、系統(tǒng)記述清代歷史,至今仍有一定參考價值。
《清初三大疑案考實》書封
孟森早年投身政治,自民國初年以后逐漸轉(zhuǎn)向歷史研究,尤重清史,產(chǎn)出了一批高水平著作,成為公認的清史學科奠基人。自1914年開始,他以“心史”之名連續(xù)發(fā)表清史論文,后多收入《心史叢刊》。1930年,在以往研究的基礎(chǔ)之上,完成《清朝前紀》。自受聘為北京大學教授后,迎來了新的創(chuàng)作高峰,先后完成《滿洲開國史講義》、《清史講義》、《明元清系通紀》、《清初三大疑案考實》、《八旗制度考實》等著作。孟森的著作以嚴謹求實的態(tài)度澄清了清朝早期歷史的諸多真相,對清史真正走上客觀研究之路做出重要貢獻。
有關(guān)清代的第一部通史性著作為日本學者稻葉君山的《清朝全史》,這深深刺激了蕭一山,他發(fā)誓寫出中國學者的第一部通史性著作,并要超越日本學者的水平。1923年,年僅21歲的蕭一山已經(jīng)完成《清代通史》上卷,1925年又完成中卷,兩卷字數(shù)逾百萬。《清代通史》體例完備,比較全面記述了清代歷史,而且以一人之力完成,難能可貴。不過,由于作者引用較多傳聞逸事,存在錯訛,這是其不足。
1937-1949年,中國先后經(jīng)歷抗日戰(zhàn)爭和國共內(nèi)戰(zhàn),戰(zhàn)火紛飛,對清史研究造成巨大干擾。故總體而言,這一時期的成果較為冷清,較少有全局意義的成就。不過,仍有一些發(fā)展,最有代表性的成果為鄭天挺《清史探微》、謝國楨《清初流人開發(fā)東北考》等。
第二階段:1949-1978年。這一階段,清史研究迅速確立了以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為指導的研究方法,但研究也受到高度的政治干預。早在新中國成立前,翦伯贊、范文瀾、胡繩等史學家已自覺運用馬克思主義為指導研究清史,但直到新中國成立后,馬克思主義才全面、深入貫徹至清史研究中來。這一時期還強調(diào)階級斗爭,重視意識形態(tài),加之運動不斷,特別是1966-1976年文化大革命的十年,嚴重干擾了清史研究。這一時期的成果,主要集中于關(guān)注清朝入關(guān)前滿洲社會的性質(zhì)、資本主義萌芽問題、農(nóng)民戰(zhàn)爭史、帝國主義侵華史等問題。
《清史稿》書封
在這一階段,史料的發(fā)掘和整理也取得了一定的成就。《清史稿》同二十四史一道,得到系統(tǒng)點校,改訂了諸多訛誤,成為目前最為精審的版本。王鍾翰還獨力點?!肚迨妨袀鳌?。一些清史工作者以發(fā)掘農(nóng)民戰(zhàn)爭史料的名義,整理白蓮教起義和天地會起義等檔案,日后均得到出版,推動了相關(guān)研究的深入。
第三階段:1978——迄今。這一階段,是清史研究逐漸擺脫政治束縛,全面走向繁榮的階段。1978年改革開放以來,學術(shù)氛圍寬松,研究禁區(qū)越來越少,為研究繁榮奠定了基礎(chǔ)。
這一時期的清史研究領(lǐng)域大為擴展,優(yōu)秀成果不斷涌現(xiàn),涉及清史的各個領(lǐng)域,如政治制度史、社會經(jīng)濟史、思想文化史、邊疆民族史、歷史地理學、歷史人類學等,大多數(shù)高校和科研單位都有研究清史的機構(gòu)或人員,尤其以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清史研究室、中國人民大學清史所、南開大學歷史研究所、遼寧大學清史研究所、廈門大學歷史系等機構(gòu)為代表。一些比較重大的課題獲得突破性進展,例如王戎笙主編的《清代全史》、顧誠的《南明史》、馮爾康的社會史研究等都是亮點。2002年,由戴逸總負責的國家清史編纂工程啟動,計劃完成約3000萬字的主體工程,一旦出版,將成為史上規(guī)模最大的修史工程。
與此同時,隨著經(jīng)濟的發(fā)展和條件的改善,史料整理出版的速度也空前加快。除上文提及的檔案出版外,清人文集、筆記、地方志、民間文書等同樣紛紛出版。《四庫全書》《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四庫禁毀書叢刊》、《四庫未收書輯刊》等幾部大型書目均陸續(xù)出版。史料的刊布對清史研究的深入起了重要推動作用。
同一時期,臺灣地區(qū)和海外對清史也有較深的研究。臺灣地區(qū)清史研究機構(gòu)繁多,主要包括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近代史研究所,臺北故宮博物院,臺灣大學、臺灣師范大學、政治大學、輔仁大學等單位,研究領(lǐng)域也非常廣泛,尤其重在清代臺灣史和社會經(jīng)濟史的研究。日本學界對清史的研究起步比較早,學者比較重視資料的搜集、整理與鑒別,研究范圍廣泛,成果扎實,著名學者如宮崎市定、安部健夫、河內(nèi)良弘、神田信夫、細谷良夫、岸本美緒等,是其中的代表。美國的清史研究,自費正清以來經(jīng)過多次變化,其理論上的推陳出新頗受國內(nèi)學者注意。目前美國學界以“加州學派”、“新清史”較有影響,前者注意從中國社會的內(nèi)部尋找社會經(jīng)濟發(fā)展的軌跡,后者則注重以滿蒙藏文字材料和以滿洲為中心進行研究,與傳統(tǒng)研究有一定差異。(本文摘錄自《清史》,倪玉平 著,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7年11月,澎湃新聞經(jīng)授權(quán)轉(zhuǎn)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