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今天,我們說的是孟京輝。早在多年前他就說過自己是戲劇界的不肖子孫,值得注意的是,這里的是“肖”而不是“孝”,解釋起來意思是未能繼承祖先事業(yè)的子孫。這么看就對了,他玩的東西常常走在國內(nèi)一眾導(dǎo)演的前邊,說的話也不怎么受控,整個人散發(fā)著一種興奮的懶散,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跟什么主流什么會都挨不著”,儼然左派藝術(shù)家的瀟灑,但這話說起來過癮,做起來還是不容易。
這次采訪依舊一樣,東直門蜂巢劇場三層閣樓,可樂、美式咖啡、cupcake,熱量都準備好了,老孟第一句話是,“你知道人有的時候沒那么想表達,我覺得這不是個好時候?!睕]關(guān)系,誠實點說相對于藝術(shù)家侃侃而談的所謂“好時候”,這種隨便聊聊可能更貼近他本身。于是我們打算用孟京輝身上的一狀態(tài)和事件,串起一套左派藝術(shù)家守則,當然,是盡量遠離政治語境的??赡軟]那么“左”、沒那么“守則”,但這不也是左派要素之一嗎。
守則一:
你要有天生的反骨
左派藝術(shù)家大多要有天生的反骨,拋開政治語境,單純在藝術(shù)方面,反骨更多體現(xiàn)在打破規(guī)則上。孟京輝可以說是這方面的一把好手,從最早夭折在煤堆上的《等待戈多》,到句句臺詞以“我愛”起頭的《我愛xxx》、在小劇場里“造雨”的《戀愛的犀牛》,后來觀眾要戴耳機才能聽到聲音的《愛比死更冷酷》,用了旋轉(zhuǎn)舞臺的《柔軟》,在舞臺上做飯的《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等等,在舞臺呈現(xiàn)方面,他或許才是陀思妥耶夫斯基那句“千篇一律就等于毀滅”的最好代言人。
雖然體制沒有給老孟說法,但市場給了他回報。如今的孟氏出品基本上可以成為票房的保證,而在此之前似乎只有人藝的某些大角兒能達到這個程度?!斑@些戲賣的都還不錯,可以說是越來越好,像《兩只狗的生活意見》在各個地方演出效果都特別好,它出現(xiàn)的時機對了。以前我太多的戲排早了。”
《兩只狗的生活意見》
然而“樹大招風(fēng)”這句老話從來不錯,商業(yè)上的成功也給孟京輝帶來了不少戲劇批評方面的壓力,有些甚至措辭相當激烈,比如“量產(chǎn)先鋒”、“流水線作業(yè)”等等,當然這些話聽起來總有點酸溜溜的。對于批評他作品中過于形式主義的部分,孟京輝表示不能接受,即使是拋卻“形式即內(nèi)容”的說辭。在他看來,要帶領(lǐng)進劇場的觀眾尋找到一種共同的high點是必須的,于是如你所見,我們看到了那些能立刻留人駐足的舞臺。
在市場立足代表著失去反骨嗎?如果我們反過來問,是不是會不會理智客觀一點?對于孟京輝的“high”,他的好兄弟史航給出過一句形容,大意是孟氏戲劇現(xiàn)在是在完成帶領(lǐng)一種high的使命。這么看來,一下悲壯許多。
守則二:
你要正視欲望,并且保持熱血沸騰
對于左派藝術(shù)家來說,鮮血必須是時刻沸騰的,而如果你看過孟京輝的戲,或者只是看過他排戲,都能感受到這里說的沸騰的溫度。作為亞洲最受關(guān)注的戲劇導(dǎo)演之一,事實上除了戲劇之外,孟京輝的生活單調(diào)得多,“我每天的大塊時間基本上都是交給戲劇的,演出排練都不用說了,還有很多關(guān)于戲劇的其他事兒,都是事務(wù)性的,沒什么太大意思,說了你們也不一定愿意聽。”
這話不假,現(xiàn)在僅僅是孟京輝戲劇工作室就有蜂巢劇場、上海的劇場、巡演幾攤事情要忙,除此之外老孟還要張羅一年一度的北京國際青年戲劇節(jié),分批次地往阿維尼翁戲劇節(jié)、愛丁堡戲劇節(jié)等國際舞臺上帶國內(nèi)新銳戲劇導(dǎo)演,可以說他一個人在承擔(dān)著許多文化部門的責(zé)任。
《你好,憂愁》彩排
盡管如此,孟京輝還是對以后有著新的期待,戲劇之外、電影是很重的一塊。早在2001年他就曾導(dǎo)演過電影《像雞毛一樣飛》,廖一梅編劇,陳建斌、秦海璐、廖凡主演的,一個關(guān)于失意詩人在理想和現(xiàn)實間摸爬滾打的故事。電影很荒誕、口碑很不錯。
十五年之后的現(xiàn)在,他的電影計劃仍在醞釀中,“你想,如果把《欽差大臣》拍成電影得多來勁兒,里面的官員挺著肚子、夾著包,跟現(xiàn)在這些事兒太像了!”在電影商人們瘋狂尋找ip的時代,孟京輝自然少不了投資人,許多人帶著錢來、連同誠意一起帶來的也不少,但他覺得一切還不是時候,“如果拍,就要等它成熟,再等一等?!边@是為數(shù)不多的,熱血老孟主動要求的等待,想來值得等。
守則三:
你要離詩和搖滾樂再近一點
詩歌和搖滾樂一直跟左派藝術(shù)家的形象離不開,孟京輝愛搖滾樂是在戲劇圈也是出了名的,在他瘋狂聽搖滾樂的時候可沒有永遠搶不上頭條的“搖滾教父”,也沒有動輒翹蘭花指、行金屬禮的小清新們,那是上世紀八十年代,中國搖滾樂的黃金時代。
在他的戲劇作品里,你能很明確地感受到搖滾樂元素的融入,拋開老孟那些主打搖滾戲劇的劇目,早年間張楚就曾給的《禿頭歌女》、《等待戈多》做過曲,后來老狼、高曉松所在的青銅器樂隊還給2001年版的《臭蟲》做過現(xiàn)場配樂。在孟京輝導(dǎo)演的電影《像雞毛一樣飛》里,這種搖滾情結(jié)更是被完全釋放,電影的四首主題曲有三首是搖滾樂,分別是崔健的《時代的晚上》,清醒樂隊的《旋轉(zhuǎn)的房子》,以及痛仰翻唱舌頭樂隊的《復(fù)制者》。
《空中花園謀殺案》
同時老孟的另一個愛好則是詩歌,在首都師范大學(xué)讀書時他就是文學(xué)社詩刊《地平線》的中堅力量,“詩是人類最美好的東西,有了詩才有勇氣,才有自信。用詩來作為突破口,同時我能在這里看到很多當代性的東西,是當代人的痛苦和困惑,是現(xiàn)今存在的狀態(tài)。”
后來他的作品中也總是出現(xiàn)詩歌的影子。在《一個無政府主義者的意外死亡》中他曾中斷演出,迎著燭光朗誦詩人聶魯達的《逃亡者》;在電影《像雞毛一樣飛》的開頭和結(jié)尾則分別用了兩首馬雅可夫斯基的詩?!拔易罱诳瓷勘葋喌氖男性?,在廁所里看,你別覺得奇怪,這是你最私人最私密的時刻,跟詩一樣,都只能在絕對私密的時刻感受到它?!?/p>
守則四:
要嚴肅,就像真正的詩句給予你的不僅是詩
左派藝術(shù)家的作品基本都有著嚴肅的主題,這你從孟京輝的作品里也能窺出一二,即便是笑聲滿場的《兩只狗的生活意見》依舊如此。而這次,他的新戲《他有兩把左輪手槍和黑白相間的眼睛》仍然這樣,你可以說它是一出喜劇,但所有的笑都是“嚴肅的笑”。
《他有兩把左輪手槍和黑白相間的眼睛》改編自達里奧·福的同名劇目,故事從一個怪誕的精神病院開始,兩個相貌相似、性格卻大相徑庭的人被陰差陽錯得搞混了,上演了一出“真假喬瓦尼”的荒誕故事,而隨著劇情的發(fā)展,局面被推向了不可挽回的地步。總之,又是一個絕境,又是一場逢生。
《他有兩把左輪手槍和黑白相間的眼睛》
用老孟的話來說,“話劇和人的關(guān)系應(yīng)該是最直接的,它直接反映人活著的尊嚴、意義,而不應(yīng)該是溫文爾雅的客廳戲劇。社會發(fā)展了,創(chuàng)作者也變化了,但有些根本的事情不應(yīng)該改變,比如理想主義,比如社會的公平,比如人的尊嚴?!睕]錯,就最簡單地過一下腦子吧,我們是人啊,怎么能滿足于簡單的咧嘴一笑呢;而生活,又怎么可能是風(fēng)平浪靜呢。至于笑過之后會留下什么,還是進劇場,看孟京輝怎么講故事吧,只要記住,他講的不僅僅是故事那么簡單就好。(文/Ki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