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摘自《奇徑人生》，[美]杜魯•馬格里 著，劉昭遠 譯，未讀·北京聯(lián)合出版公司，2017年11月
圖片來自網(wǎng)絡(luò)
01 路途
路上到處都是鹿。他碰到一隊穿著橙色馬甲的道路工作人員，把一頭鹿的尸體抬到高速公路邊去。他們抓著鹿那優(yōu)雅的蹄子，仿佛是在抬一張上下顛倒的桌子。之后，他看到了越來越多的死鹿：有些是完整的，有些成了兩半，有些甚至只剩一塊撕裂的肉。他還看到了齊肩高的鹿尸堆。他不知道這是有人把尸體拖到了那兒，還是它們被大卡車卷到車輪下，蹂躪一番便被拋到了路邊。這條公路上有許多卡車，而它們都是沒有面孔的。這些車好像都沒有人駕駛。它們就那樣跑著，像是受到某個總控臺的操縱，設(shè)定成了永不停歇。它們是個軍團，它們將鹿血鋪展在瀝青路面上。
他坐在車?yán)?，做伴的只有手機里傳出的GPS導(dǎo)航女聲。她已經(jīng)沉默了50英里，而他透過窗子望著遠處山丘上秋日最后的嘆息—漂亮的紅葉、黃葉被悲戚的灰色灌木所包圍，繪出一幅未完的油畫。最終，GPS以非人類的冷靜指引他離開高速公路，開下一段斜坡，向右拐，再上坡，向左拐，接著她命令道：五百英尺后，右轉(zhuǎn)。
她是在命令他筆直地開進一面石壁，他沒有遵循指示。忽略轉(zhuǎn)彎指示后，他盯著手機：正在重新計算路線，正在重新計算路線，正在重新計算路線……
“別這樣啊?！?/P>
過了好一會兒，GPS才停止戲弄他，指引他開上了一條陡峭的上坡車道，通往一家山間度假酒店。他能看出來，這兒是個辦婚禮的地方。一列婚禮派對用的小平房平鋪開來，還有一些指定的拍攝點，過分熱心的攝影師可以把十幾個伴郎一起抓到那兒去，讓他們四十五分鐘都碰不到雞尾酒。他沿著酒店私有小路開過去，經(jīng)過一家婚紗店，還有一個夏天辦婚禮用的開闊庭院，就這樣，一路開到了環(huán)道盡頭那座矮得出奇的酒店主建筑。這天是周二。就連吝嗇鬼們也不會選在周二結(jié)婚。車道上只有三輛車，包括他的在內(nèi)。他下了車，給他的供應(yīng)商發(fā)了條消息：
嗨，我是本。我已經(jīng)到了。七點見。
他從大門走進去，迎接他的是一間老舊的大堂，發(fā)黃的墻紙。一張桌上擺著撒著糖霜的楓葉形曲奇餅干，它們都裝在小袋子里，每包五美元。桌上還有數(shù)小時前就倒空的咖啡壺。本看到左邊有個木制吧臺，邊上圍著幾個旋轉(zhuǎn)凳，卻不見調(diào)酒師。一個穿蓬蓬睡裙的小個子女孩正光腳圍著餅干桌跳舞，她母親正沖她吼叫。
“去把鞋穿上行嗎？地板臟！”
她把女兒趕回樓上去，本則走到了接待區(qū)。桌后并沒有人，可他看得到后面有間簡陋的小辦公室。他怯生生地說了句
“嗨！”就是那種你半夜爬下樓梯看是否有強盜闖進家里時說的“嗨！”。一個上了年紀(jì)的矮個兒女人從辦公室里走出來，接過他的信用卡和身份證。
她看他的眼神怪怪的，他早已習(xí)慣了。他臉上有道疤，從眼睛一直延伸到嘴角。人們看他時，總是一看到疤就斷定他是個壞人，即使他并不是。或者說，他一開始并不是。
“吧臺幾點關(guān)門??？”他問前臺。
“吧臺？”
“是啊，吧臺，那邊那個?！?/P>
“我覺得應(yīng)該是九點左右。”他談生意的簡單晚餐恐怕不會那么早結(jié)束的。在這家酒店喝酒跟通常的酒店不一樣，還得多多提前計劃。
“附近風(fēng)景很漂亮。有可以徒步的步道嗎？”他問道。
“步道？”沒錯，女士，我問的就是步道。
“對，小徑之類的，明白嗎？”
“不，周圍怕是沒有步道?！?/P>
“真沒有？”
“真沒有?！?/P>
本無法相信。這么美的山區(qū)里，有人居住也蠻久了，怎么會沒有人踩出條道兒來呢？他決定還是要去走走。他肯定能找到路的。
她仔細打量著他，遞給他房間鑰匙。不是房卡，是真正的鑰匙。
“女士，能麻煩問下您電梯在哪兒嗎？”他問道。
“我們沒有電梯?！?/P>
“哦。好吧，還是謝謝您了。”
本拉上他的行李箱，尷尬地把它拖到樓梯上去，沒有服務(wù)生來幫忙搬行李，半路上他還不得不側(cè)身給一個男子讓路。他到了19號房間，轉(zhuǎn)動鑰匙，走進一個粉刷成紅色的潮濕房間。這地方的一切都感覺不對勁，就像是去不喜歡的阿姨家里借住。
他給妻子打了電話。她接起電話，孩子們在那邊尖叫。每次打電話，他們總是在尖叫。
“嗨?！?/P>
“你到了？”她問道。
“到了?！?/P>
“酒店怎么樣？”
“說實話，有點破。想想要在這兒待上一整晚，一點也不期待?！?/P>
“哦，可別把行李箱放在床上，小心臭蟲?！?/P>
“放心吧，我放在桌上了，絕對沒碰到床罩?！?/P>
“真乖?！?/P>
“不過這兒挺漂亮的，你也來就好了。奧瑪可以幫忙看孩子
們啊?！?/P>
“拜托，她哪里應(yīng)付得了他們？我都快應(yīng)付不了了?！?/P>
“這倒是。家里情況怎么樣？”
“我在地下室殺掉了一只巨型蟋蟀。我見過的第二大的
蟋蟀?！?/P>
“哦，老天哪?！?/P>
“對啊，所以你還是好好享受獨處時光吧，你這個幸運的
渾蛋?！?/P>
“這是出差啊，沒什么好玩的?！?/P>
“當(dāng)然了，當(dāng)然了?！?/P>
“真的，別為這個為難我?！?/P>
“那你打算拿那些免費的……芙洛拉，我在打電話呢……芙洛拉，你問他要不就好了……天哪，我得掛了?！?/P>
“沒關(guān)系，愛你?！彼麄冇腥齻€孩子，兩人從來都沒法好好結(jié)束一次談話。
他換上運動服，回到樓下，穿過空蕩蕩的大堂，進了一間小健身房，接著走出兩扇玻璃門。他除了手機和房間鑰匙之外什么也沒拿，沒戴手表，也沒帶錢包。酒店的主建筑背后是一條瀝青車道，還有一間簡陋的棚子，用來堆放園丁的工具：沙灘車、除草機、護根用的覆蓋物，還有別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他看到棚子后面有條軋平的路，通往郊外。他想，這就是條路啊。也許這條路只有特定的人才能走吧，可周圍又沒人阻攔他。他繞過棚子，視線中的路逐漸寬闊起來。三分鐘后，他路過一個鳥屋，還有個路標(biāo)，上面寫著“0.1英里”。他有種想把路標(biāo)從地里拔出來，把它帶回大堂的沖動?？纯催@個啊，女士，是你瘋了吧。你看，你這酒店背后不就是一條路嗎？
本接著往前走。這條路爬上了一座蛇形丘，兩邊的地都向低處傾斜，走在上面仿佛走在連綿不斷的山巔。他能看到低處有個山谷，滿是廣闊的莊園：大片大片的漂亮草坪，每天都需要數(shù)小時的精心呵護才能保持這樣的狀態(tài)。他看到那些綠色田野的中央有一座座大房子，每一棟都配得上一位退休的總統(tǒng)。這些房子里大概都有大理石廚臺什么的吧。在這種房子里，你可以邀請一群朋友過來，給他們端上上好的奶酪，喝著高級紅酒，享受生活，從中年一直到死亡。被困在這樣的境遇中，可是件愜意的事。他想跳下山坡，直接飛到哪座房子旁。
前方的路在向他招手。他有些想慢跑，可他的膝蓋受過傷，跑步有些冒險。他的右膝布滿了疤痕，加上移植的韌帶組織，像一個繁雜而亂的根系，他每次運動時，都會像摸護身符一樣不停地摸它，即使膝蓋并不痛。于是，他安慰地拍了拍膝蓋，加快了腳步。他路過了第二個路標(biāo)，然后是第三個、第四個，第四個路標(biāo)被鳥屋環(huán)繞著。這些鳥屋是真的小屋子—鋪了瓦的房頂、階形山墻、小門，還有窗子，足夠一窩麻雀探頭出來。也許里面還有廚臺呢。也許在這里，每個生靈都有棟很酷的房子。
接著，他路過一座半英里的里程碑，發(fā)現(xiàn)這里有樹干做的長椅，圍成一圈，它們是切成兩半的樹干固定在另一根切平的樹干上。圈中間有個石頭圍成的火坑，還有一堆灰塵。坐在任何一張長椅上，你都能看到波科諾山的美景。你可以在這兒抽抽大麻、彈彈吉他，分享一瓶威士忌或者躲到樹后去偷歡。這就是那種地方，好地方。在馬里蘭州他的家附近，可沒有太多這樣的地方。那里擁擠、堵塞、忙碌，每塊地都是有主兒的。那兒沒有任何秘密步道。
路繞過這個休息區(qū)，又向酒店延伸回去。這就是路的盡頭了，只是……只是這兒還有沙灘車的輪胎軌跡延伸到另一個方向，向下進了森林。他掏出手機（他習(xí)慣過一會兒就看看手機），時間是下午3:12?；啬莻€只提供床和早餐的酒店，被只有六十歲以上的人才喜歡的老舊氣息包圍到窒息實在是沒什么意思，他還有時間。他有的是時間。況且不論他走到哪里，都可以靠GPS找到回來的路，即使路上會碰到小波折。他今天早上出發(fā)的時候，不小心按錯了模式，沒選駕駛模式，而是選了步行模式。結(jié)果導(dǎo)航計算說，他要過八個小時才能到達酒店，他發(fā)現(xiàn)時大笑了起來。
他把手機放回口袋里，沿著路接著走。
作品簡介
《奇徑人生》，[美]杜魯•馬格里 著，劉昭遠 譯，未讀·北京聯(lián)合出版公司，2017年11月
回家，你在路上的全部意義。
一場平行于現(xiàn)實世界的荒誕奇遇。
本和妻子以及三個孩子在美國馬里蘭州過著平淡如水、倒也還算幸福的日子。一次，本離家出差，抵達死氣沉沉的度假酒店后，例行給妻子打電話報平安，卻因三個孩子的吵鬧不得不中途掛斷。
他發(fā)現(xiàn)時間尚早，決定外出散步。他沿著一條風(fēng)景如畫的小路緩步而行，突然發(fā)現(xiàn)手機沒有信號了，心中感到莫名慌亂，準(zhǔn)備折返。這時，一個頭戴狗臉面具、拖著小女孩尸體的高大男人出現(xiàn)在他面前。本立即撒腿狂奔，大喊“救命”，卻聽到身后的兇徒舉刀狂笑說：
“自打你出生那天起，我就在等這一刻了。”
此時的本還不知道，就連眼前的這條路都是他出生時就注定要走的。沒錯，這次散步絕不會輕易結(jié)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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