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鶴麟：古代女人會主動勸丈夫納妾嗎？

三八婦女節(jié)來了，網(wǎng)上流傳著一副春宮圖，清代春宮圖《紅袖添香夜讀書》。

說是“春宮圖”，其實一點也不“春宮”。春宮圖歷來有葷有素。比如，據(jù)摹本看，明代唐伯虎的春宮圖，像是《退食閑宴》、《競春圖卷》、《花陣六奇》等都屬于素春宮。

目前正在網(wǎng)上流傳的這幅《紅袖添香夜讀書》也是素春宮，畫面上既沒有男女交歡，也沒有房中秘戲，只是一男子伏案讀書，身旁站著一女子，她右手搭在男子的后背上，左手似在幫男子整衣。兩人都穿戴整齊，衣是衣，衫是衫，裙是裙，褲是褲，沒有任何曖昧茍且之處。有一點比較可笑，房里有床，顯示這是臥室，但男子還戴著帽，是那種帶兩個軟翅的帽子，可能是沒暖氣，房里太冷了……

這張畫，人畜無害亦無奇，為啥就在網(wǎng)上流傳甚廣呢？

關(guān)鍵是這畫上配了文字，內(nèi)容如下：

“史料記載：盛唐時期，老婆一般到了29歲都會對老公說，官人你我年齡也不小了，你也該娶個小的了，要不左右鄰舍肯定說我不懂事。老公看書，頭也不抬地說：沒見我天天在忙么，哪有空想這事。老婆說：要不我?guī)湍阆嘁粋€，你看中就點個頭，剩下的我去操辦行不？老公仍不抬頭，說：你看著辦吧!”

文字的最后一句不忘耍個貧嘴：“這么優(yōu)秀的傳統(tǒng)文化，居然丟了，哎！”

女人主動勸老公納妾，這是真的嗎？

這是真的，千真萬確。

但，原因不是“你我年齡也不小了”，而是，元配妻子沒能生養(yǎng)兒子。

妻子勸丈夫納妾，是要讓丈夫有機會與妾生個兒子。這不是為了讓丈夫能夠有兒子傳宗接代，而是元配妻子的自保之道。因為，舊時代里，女性沒有繼承權(quán)，如果夫妻倆沒有兒子，丈夫死了之后，所有財產(chǎn)歸丈夫家的男子——丈夫的兄弟、侄子，而作為“未亡人”的妻子就會被掃地出門凈身出戶一無所有。

非常古早的時候，不論男女，子女的人身與財產(chǎn)都歸父親，《禮記·內(nèi)則》明確規(guī)定，“子婦無私貨，無私畜（程按：私畜=私人儲蓄），無私器，不敢私假（程按：私假=私自借給他人），不敢私與（程按：私與=私自贈與他人）”。只要父親健在，男子婚后仍歸父親領(lǐng)導(dǎo)，沒有任何自主權(quán)。而女子出嫁，“組織關(guān)系”就從娘家父親這里轉(zhuǎn)到了公公那里，嫁妝也并入夫家。

宋朝的時候，還保障夫婦各自擁有婚前財產(chǎn)，女人帶來的嫁妝歸女方保管和支配，離婚時可以帶走。

可是元朝就改章程了。元朝統(tǒng)治者來自蒙古草原，也帶來了草原的婚俗，其中一項是“收繼婚”，即未婚男性收娶家族中的寡婦為妻，簡單來講就是小叔子娶寡嫂（當然大伯也可以娶寡弟妹）。既然娶了，當然是連寡嫂的婚前財產(chǎn)一并取得。但是，并不是所有的寡婦都有小叔子，也不是所有的小叔子都愿意娶寡嫂，但寡嫂如果另嫁他人，就失去了原先擁有的嫁妝等婚前財產(chǎn)?！对湔隆芬?guī)定：“今后應(yīng)嫁婦人，不問生前離異，夫死寡居，但欲再適他人，其隨嫁妝奩財產(chǎn)等物，聽前夫之家人為主，并不許似前搬取隨身。”意思是改嫁不似初嫁，初嫁時從娘家?guī)淼募迠y，改嫁時已經(jīng)屬于夫家了，改嫁者必須凈身出戶。

明清兩朝也都照搬元朝這一套，寡婦“改嫁者，夫家財產(chǎn)及原有妝奩，并聽前夫之家為主”?！霸袏y奩”就是嫁妝，是婦人從自己娘家?guī)淼模矚w了死鬼他家了。

《聊齋志異.段氏》講的就是這樣的故事。

富翁段瑞環(huán)40多歲了還沒有兒子，妻子連氏為人妒忌而兇悍，段瑞環(huán)想買妾又不敢，就和一個奴婢私通。連氏發(fā)現(xiàn)之后，將奴婢痛打一頓，賣去外縣嫁人。

段瑞環(huán)漸漸衰老，侄子們天天登門借錢借物，名曰借其實就是搶，段瑞環(huán)老兩口一句話不小心，侄子們反倒給臉色看。連氏再兇悍，面對如狼似虎的侄子們也無可奈何，唯有補鍋，急忙進貨，買了兩個妾供老公播種以圖生養(yǎng)。經(jīng)過年余辛勤耕耘，一個妾生了個女兒，于事無補；另一個妾生了個兒子，可惜又夭折了。再往后，段瑞環(huán)中風(fēng)，一病不起。侄子們非常放肆，“牛馬什物，竟自取去”。老段夫妻倆無計可施，捶胸頓足而已；妾們更無從置喙，干瞪眼而已。段瑞環(huán)不久死去，侄子們就在靈柩前商議瓜分他的財產(chǎn)。按現(xiàn)在法律，丈夫死去，財產(chǎn)的第一繼承人是妻子，女兒也有權(quán)利，但舊時代，根本沒有女人說話的份兒。

就在連氏痛心無比絕望無助之際，忽有客人來吊喪，下跪、叩頭、號泣，嗚哇嗚哇，然后宣布：“亡者吾父也！”原來，若干年前，段老爺子私通的那個奴婢被連氏賣去外縣嫁人之后，五六個月時間就生了個兒子，甭問啦，他是段老爺子的骨血沒跑。

故事的結(jié)局就是，連氏靠著丈夫的私生子，打敗了丈夫的侄子們，贏回了家產(chǎn)，一家人過上了富足安康的生活。

連氏七十多歲而終老，臨死前，“呼女及孫媳囑曰：汝等志之：如三十不育，便當?shù)滟|(zhì)釵珥，為夫納妾。無子之情狀，實難堪也！”你們記住，女人如果三十歲還不生育，就算是典當家產(chǎn)，也要給丈夫納妾。沒有兒子，結(jié)局會很慘！

講完這段故事，蒲松齡老師發(fā)了一通感慨，表揚連氏改正錯誤改得快，然后又寫了另一段故事，講濟南蔣稼的妻子毛氏不育，也因為嫉妒而不讓老公納妾。老公的哥哥愛護弟弟，用計逼迫弟媳婦同意丈夫納妾，妾生了好幾個兒子。

按舊時代法律，大老婆是小老婆們的領(lǐng)導(dǎo)，小老婆們生育的兒子都得叫她母親，自己的親媽反而不算數(shù)。比如《段氏》里，連氏臨死前“呼女及孫媳”，“女”是妾生的，“孫媳”是段老爺子那個私生子的兒媳，都不是連氏所出，但都得尊連氏為母親、祖母。這跟皇宮里皇后與嬪妃的關(guān)系是一樣的。

所以，從繼承權(quán)來講，生了兒子的小老婆們客觀上是幫助大老婆鞏固地位的，是來替大老婆維權(quán)的。

這種情況，今天看起來不可思議，卻存在了近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