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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炎的鬼門關(guān),兩稅法的陽關(guān)道

建中二年(781)十月,一位被貶往崖州(今海南??冢?、時年五十五歲的官員,從長安出發(fā),沿著驛路,一路向南。這天,他到達容州(今廣西北流)以南三十余里的地方。只見兩山夾峙,狀若關(guān)門,驛路從僅僅寬約三十步的兩山之間穿過,險峻之極。官員一打聽,原來此地居然是“通三江…

  建中二年(781)十月,一位被貶往崖州(今海南??冢?、時年五十五歲的官員,從長安出發(fā),沿著驛路,一路向南。這天,他到達容州(今廣西北流)以南三十余里的地方。只見兩山夾峙,狀若關(guān)門,驛路從僅僅寬約三十步的兩山之間穿過,險峻之極。官員一打聽,原來此地居然是“通三江、貫五嶺、越域外”的咽喉要地,名叫“鬼門關(guān)”。還有個民諺說:“鬼門關(guān),十人去,九不還?!惫黹T關(guān)?那可是傳說中人間和陰間交界的地方啊。官員再聯(lián)系到自己的人生際遇,很是感慨,作了一首《流崖州至鬼門關(guān)作》:

  一去一萬里,

  千知千不還。

  崖州何處在,

  生度鬼門關(guān)。

  一去一萬里:我這次被貶往崖州,大約要走一萬里。詩人在這里并沒有吹牛,《舊唐書·地理志》說崖州“至京師七千四百六十里”,真的差不多有一萬里。

  千知千不還:我知道,這一次可能就回不來了。

  崖州何處在:崖州還不知道在哪里。

  生度鬼門關(guān):我竟然活著經(jīng)過了一道鬼門關(guān)。

  詩中這位官員慨嘆,人人死后都要經(jīng)過的鬼門關(guān),他竟然能夠活著度過,的確是難得的奇遇。

  其實,他大可不必如此感慨。因為,他經(jīng)過廣西鬼門關(guān)的時間,距離他經(jīng)過陰間鬼門關(guān)的時間,已經(jīng)相當之近了。經(jīng)過了廣西鬼門關(guān)之后,他并沒能到達流放的目的地崖州,而是在“去崖州百里”的地方,被從后趕上的皇帝詔命賜死,終年五十五歲。

  他叫楊炎,那個為中國歷史貢獻了“兩稅法”的楊炎。這一首《流崖州至鬼門關(guān)作》,是他留在史上的絕筆詩。


  一、仕途坎坷的名門之后

  楊炎的曾祖父,叫楊大寶。楊大寶在武德初年,就已經(jīng)是唐朝的龍門令了?!霸娲髮?,武德初為龍門令,劉武周陷晉、絳,攻之不降,城破被害,褒贈全節(jié)侯?!彼涝趧⑽渲苁稚系臈畲髮?,就此成了大唐的烈士。

  楊炎的爺爺楊哲、爸爸楊播,均未出仕,但都以孝行知名,得到朝廷“旌其門閭”、樹立牌坊的獎勵。受到爺爺和爸爸的影響,長大后的楊炎也以孝行聞名于世,“廬于墓前,號泣不絕聲,有紫芝白雀之祥”。搞得靈芝和白雀都來捧場了,朝廷沒有辦法,只好又給他們家樹了第三個牌坊,史稱“孝著三代,門樹六闕,古未有也”。

  楊炎不僅孝順,而且長得極帥,“美須眉”。明明可以靠臉吃飯的他,偏偏還很有才。一是擅長詩文,“文藻雄麗”,“文敵揚馬”,那可是與揚雄、司馬遷相匹敵的文筆;二是擅長畫畫,“畫松石山水,出于人之表”,畫藝那也是相當不賴。這樣德才兼?zhèn)涞膸浉纾M能長居人下?自然是到處有人搶了。和當年大多數(shù)人不一樣,楊炎沒有經(jīng)過科舉考試,就直接被河西節(jié)度使呂崇賁辟為掌書記。

  楊炎出仕的起點,相當不錯。以今天的眼光來看,起步就是司局級干部,直接跨越科級和縣處級。因為掌書記是節(jié)度使的主要幕僚,“掌朝覲、聘問、慰薦、祭祀、祈祝之文與號令升絀之事”。一般情況下,掌書記的遷轉(zhuǎn),要么在地方幕府系統(tǒng)內(nèi)遷轉(zhuǎn)為節(jié)度判官、節(jié)度副使,甚至節(jié)度使;要么進入中央,擔任監(jiān)察御史、殿中侍御史、拾遺、補闕或各部郎中這樣的清望之官。

  果然在不久以后,又帥又有才的楊炎上調(diào)中央,去了吏部任司勛員外郎,轉(zhuǎn)任禮部郎中、知制誥,又遷中書舍人,進入了仕途升遷的快車道。大歷九年(774),楊炎當上了副部級高官--吏部侍郎。

  楊炎此時之所以官兒升得很快,是因為他得到了權(quán)相元載的賞識。楊炎與元載的關(guān)系之好,可以這樣來描述:

  楊炎在史上,只留下了兩首詩,除了前面那首《流崖州至鬼門關(guān)作》外,還有一首就是《贈元載歌妓》。從這后一首的詩題就可以看出,元載與楊炎,那可是“一起嫖過娼”的鐵哥們兒。

  然而好景不長,到大歷十二年三月,元載觸怒了皇帝,出事了,唐代宗李豫“遣左金吾大將軍吳湊收載及王縉,系政事堂,分捕親吏、諸子下獄”。這時受到牽連倒霉的“親吏”,就有楊炎。那位史無前例地在家中收藏近八萬斤胡椒的宰相元載,真的把唐代宗惹毛了。唐代宗不僅派了“吏部尚書劉晏、御史大夫李涵、散騎常侍蕭昕、兵部侍郎袁騕、禮部侍郎常袞、諫議大夫杜亞”的強大陣容來審他,而且“遣中使臨詰陰事”,“責辨端目皆出禁中”。對元載的處理也極重,不僅殺他本人,殺他的妻與子,還罪及死人--“遣中官于萬年縣界黃臺鄉(xiāng)毀載祖及父母墳?zāi)?,斫棺棄柩,及私廟木主”。

  很明顯,是唐代宗一手整死了元載。而且這種整法,是恨之入骨的整法。對于楊炎這樣的元載黨羽,唐代宗本來也是打算下狠手一殺了之的。如果真是這樣,楊炎在大歷十二年就掛了,那么他在史上就只能留下一首《贈元載歌妓》詩了,至于建中二年(781)那首《流崖州至鬼門關(guān)作》,就徹底沒戲了。

  當時,幸虧主審的吏部尚書劉晏仗義執(zhí)言,“法有首從”,“不容俱死”,楊炎這才被貶為道州司馬。道州(今湖南道州)在唐朝是中州,道州司馬為正六品以上的級別。

  按照唐律,一般的流貶官員,本來還有三五天的時間收拾行裝、告別家人的,“貶降官并令于朝堂謝,仍容三五日裝束”??墒窃诨实鄹F治元黨的大環(huán)境下,楊炎“自朝受責,馳驛出城,不得歸第”。一路上“日馳十驛”,即日行三百里,還得在沿途驛站畫押簽到,不得在途中應(yīng)酬流連。到達道州以后,由于他是中央貶謫下來的官員,所以人身自由受到嚴格限制,“如擅離州縣,具名聞奏”。這樣的日子,實在是生不如死。

  這是楊炎人生中第一次被貶謫,他第一次遭受如此嚴苛的待遇。此前,他順風順水,走的一直是上坡路,這反差也太大了。

  楊炎當然不可能知道,劉晏在皇帝那里,保住了他的腦袋。恰恰相反,他由于不敢恨皇帝,所以在心里把這筆賬記在了本案的主審官劉晏身上,惦記上了劉晏的腦袋。這樣的誤會,在兩個人之間存在了一輩子。更是在以后的日子里,同時鑄就了劉晏與楊炎兩個人的人生悲劇。

  此時的楊炎,雖然身份已是偏遠州縣的貶官,但他仍然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夠咸魚翻身,拿劉晏的腦袋,為自己、為元載報仇雪恨。楊炎接下來的際遇,真是驗證了一句話,不想翻身的咸魚,都不是好咸魚。

  兩年之后的大歷十四年五月,唐代宗走了,唐德宗來了。很好,很好。這兩件事都是值得慶祝的,對于楊炎來講。唐德宗李適對楊炎的印象,早就相當好了,“德宗在東宮,雅知其名,又嘗得炎所為李楷洛碑,寘于壁,日諷玩之”。有才的“楊咸魚”得到了唐德宗的破格提拔,直接從正六品提拔為正三品的門下侍郎,關(guān)鍵是任命詔書中還給他加了一個耀眼的后綴--“同平章事”。這意味著,“楊咸魚”的翻身實在漂亮,他坐著直升機,直接由道州司馬變成了當朝宰相。

  所以,夢想還是要有的,萬一實現(xiàn)了呢?

  剛剛當上宰相的楊炎,被唐德宗和朝野上下寄予厚望,“炎有風儀,博以文學(xué),早負時稱,天下翕然,望為賢相”。然而,兩年零十一個月之后,包括皇帝在內(nèi)的所有人,都失望了。

  楊炎的缺點,在他當上宰相之后,都徹底地暴露出來了。用一直對他印象挺好的唐德宗的話來概括:“楊炎以童子視朕,每論事,朕可其奏則悅,與之往復(fù)問難,即怒而辭位;觀其意以朕為不足與言故也?!睏钛子眠@樣的態(tài)度,跟皇帝講話,在官場上肯定是混不長了。但他能夠混到讓皇帝將他流配萬里,并且起了殺機的地步,也是蠻拼的。

  就這樣,楊炎來到了鬼門關(guān)前,作出了這首滿篇都是絕望的《流崖州至鬼門關(guān)作》。作詩時,他為什么這么絕望?說起貶謫,他也不是第一次啊。

  第一個原因恐怕還在于他知道自己這次真的是直接地、深深地得罪了皇帝。我相信,即使是從陜西的長安遠行到了廣西的鬼門關(guān)前,貶謫詔命中皇帝對他的指責,仍然如雷聲一般在他耳邊回響:“而乃不思竭誠,敢為奸蠹,進邪丑正,既偽且堅,黨援因依,動涉情故。隳法敗度,罔上行私,茍利其身,不顧于國。加以內(nèi)無訓(xùn)誡,外有交通,縱恣詐欺,以成贓賄。詢其事跡,本末乖謬,蔑恩棄德,負我何深!”總共180字的詔書,就有76個字、接近一半的篇幅,是直接羅列他的罪狀的??梢姡频伦诔鸷迼钛椎某潭?。

  第二個原因恐怕在于這次被貶得太遠了。崖州,大約相當于今天??诘奈恢?。崖州在當時是下州,崖州司馬是從六品上的級別。楊炎這次被貶的官職--崖州司馬同正,前四個字好理解,就是“同正”二字,令人費解。其實,“同正”應(yīng)該是三個字--“同正員”。簡單一點兒說,就是在崖州,崖州司馬其實另有一人在履責,楊炎的“崖州司馬同正”,是唐朝的“員外官”。

  “員外官”,是指在正員編制之外供職的官員,也就是編外官員。楊炎這樣的編外官員,即使到任也會被限制人身自由,不用履行崗位職責,只是享受與編制之內(nèi)同級別官員相同的祿、俸、賜等經(jīng)濟待遇。

  至于楊炎的任職地點,有人說了,流放到???,多好的地兒啊,有海鮮有水果,發(fā)配我去吧,我愿意去。我不知道唐朝時??谑械拇蠛@镉袥]有海鮮,也無法確知當時海口市周邊的水果數(shù)目。但當時海南島的生存環(huán)境如何,還是有記錄的。

  當時的嶺南人包括海南人,吃的可不是海鮮和水果。《朝野僉載》記錄說,當時的嶺南獠民將剛剛出生的老鼠“飼之以蜜”,然后生吃,吃時那些小老鼠還唧唧作聲,稱為“蜜唧”。

  宋朝的蘇軾,也和楊炎一樣被流放到海南島。幾百年的時間,經(jīng)濟水平總該有所發(fā)展了吧?可蘇軾的描述仍然是“五無”:“食無肉,病無藥,居無室,出無友,冬無炭?!碧瞥脑‰m然沒有被流放到海南島,但他先后被貶到湖北、四川這樣的內(nèi)陸地區(qū)。他的描述是“三無”:“邑無吏,居無室,百姓茹草木,刺史以下計粒而食?!边@些流放地由于人煙稀少,所以蛇蟲出沒,動物兇猛。韓愈有詩說到“一蛇兩頭見未曾。怪鳥鳴喚令人憎,蠱蟲群飛夜撲燈”,想象一下,雙頭蛇、怪鳥、蠱蟲,還是很嚇人的。

  最麻煩的還是瘴氣。所謂“瘴氣”,指南方山林中的濕熱空氣蒸郁后,產(chǎn)生能致人疾病的毒氣,也就是熱帶或亞熱帶原始森林里動植物腐爛后生成的毒氣。唐朝劉恂《嶺表錄異》說:“嶺表山川,盤郁結(jié)聚,不易疏泄,故多嵐霧作瘴,人感之,多病腹脹成蠱?!?/p>

  這樣的地方,別說是流放了,就是當一把手,也有人不愿意去。貞觀二年(628),唐太宗李世民決定派才三十多歲的年輕干部盧祖尚,去今天越南中北部的交州,當交州都督。盧祖尚先答應(yīng)了,后來一想不行,決定不惜抗旨也不去,他的理由是“嶺南瘴癘,皆日飲酒,臣不便酒,去無還理”。如此出爾反爾,惹怒了李世民,這還是千古明君呢,氣得一刀把他砍了。

  史料表明,盧祖尚并不是唯一一個害怕前往嶺南、海南的官員。比楊炎稍晚、擔任唐順宗宰相的韋執(zhí)誼,從進入官場那一天起,就有個怪毛病--“常忌諱不欲人言嶺南州縣名”,而且不看任何一個嶺南州縣的地圖。這個怪毛病,他保持了大半生。不料人算不如天算,等到他拜相之后,出了意外。

  原來,韋執(zhí)誼當時到自己的宰相辦公室一坐,就發(fā)現(xiàn)北面墻壁上有幅地圖,當時也沒怎么在意。等坐了七八天才發(fā)現(xiàn),居然是最不愿意看到的崖州地圖!這下可就把韋宰相惡心到了,覺得不妙之至。結(jié)果,最后他真的就被貶往崖州,并且死在了那里。

  可見,當時嶺南、崖州、交州這些地方生存環(huán)境多么惡劣,讓唐朝官員打心眼兒里怕了?!董傊莞尽分赋觯骸爱斕扑螘r,以新、春、儋、崖諸州為仕宦畏途?!边@種情況下,怎么能叫楊炎不絕望呢?怎么能不讓他把人間鬼門關(guān)直接當成了陰間鬼門關(guān)呢?


  二、兩稅法的誕生


  在不到三年的短短宰相任期內(nèi),楊炎卻為中國歷史貢獻了“兩稅法”,延續(xù)近千年、直到明朝中期“一條鞭法”出現(xiàn)才被廢止的“兩稅法”。

  所謂“兩稅法”,是指主要征收地稅和戶稅的新稅法。由于分夏、秋兩季征收,由此得名。“兩稅法”是唐朝中后期用以取代唐朝前期“租庸調(diào)”的賦稅制度。

  那么,什么叫“租庸調(diào)”?什么叫“兩稅法”?為什么要用“兩稅法”取代“租庸調(diào)”?

  還是舉個例子來說,比較簡單明了。

  在唐朝山南道江陵郡的松滋縣,農(nóng)民老王一家共有三口人,三十五歲的老王、三十歲的老婆、三歲的兒子。在“租庸調(diào)”下,年齡在十八至六十歲之間的成年男性老王,是政府的征稅對象。他的老婆是女性,三歲兒子未成年,他們不屬于政府的征稅對象。于是,政府分給老王100畝田。其中20畝為永業(yè)田,在老王死后由兒子繼承,不必還給政府;80畝為口分田,老王死后要還給政府。與此同時,老王同村的也是三口之家的四十歲的鄰居張三,同樣作為丁男,因為種種原因,則只被政府授田50畝。老王、張三既然接受政府的授田,就必須承擔向政府納稅的義務(wù)。但無論是老王的100畝還是張三的50畝,都必須向政府交納等額的“租庸調(diào)”。

  租:老王、張三每人每年,要向政府交納稻米三石。這是因為松滋縣為傳統(tǒng)產(chǎn)稻地區(qū)。若是北方,則應(yīng)納粟二石。

  庸:老王、張三每人每年,要為政府免費勞動20天;如果當年政府不需要他們的免費勞動,則老王、張三要按每天交納絹三尺或布三尺七寸五分的標準,將乘以20天之后的絹布總數(shù)交給政府,用來代替應(yīng)該付出的免費勞動時間;如果當年政府需要他們的免費勞動,并且時間超過了20天,則延長至25天免其“調(diào)”,延長至30天“租”“調(diào)”全免。

  調(diào):老王、張三每人每年,要向政府交納絹二丈、棉三兩或布二丈五尺、麻三斤。

  政府給你田,你就好好種,然后拿出一部分產(chǎn)出交給政府,作為政府的稅收。

  但張三會覺得不公平,老王100畝田交那么多“租庸調(diào)”,我只有50畝田,也交一樣多的“租庸調(diào)”,憑什么?時間一長,或者由于張三的不公平感越來越強烈,或者由于張三田地收成不好導(dǎo)致家里越來越窮,張三開始想辦法逃稅。

  用什么辦法逃稅呢?張三想出的辦法是逃跑,全家離開江陵郡松滋縣,跑到夷陵郡長陽縣去。這樣,自己的50畝地固然是沒人種了,可在當時的交通通訊條件下,松滋縣政府也就找不到張三交“租庸調(diào)”了。夷陵郡長陽縣又沒有張三的授田記錄,所以長陽縣政府也就不會找張三收“租庸調(diào)”了。這樣一來,“租庸調(diào)”當然是逃掉了,可田地也沒有了。一家三口怎么活?

  放心,由于土地兼并越來越嚴重,擁有大量田地的富戶、大戶越來越多,而他們的這些田地總還是需要農(nóng)民耕種的,所以逃離了家鄉(xiāng)的張三,多的是活法。如以下五種:

  一是唐朝九品以上的官吏,不僅享受免稅待遇,而且占有大量的田地。這些官吏的田地,需要農(nóng)民耕種;二是唐朝的僧侶寺院也享受免稅待遇,也占有大量田產(chǎn)。這些寺院的田地,也需要農(nóng)民耕種;三是找一家田地較多的地主,佃他的田地耕種。這樣,只需要地主交一份“租庸調(diào)”,而張三則繼續(xù)免稅;四是開墾荒地,自己耕種口糧,至少短期內(nèi)不用交“租庸調(diào)”了;五是鋌而走險,干脆走上反抗政府這條路,那就更不用交稅了。

  還是在國力強盛的武則天時期,陳子昂就曾上奏這些逃亡農(nóng)民的生活狀態(tài):“今諸州逃走戶有三萬余,在蓬、渠、果、合、遂等州山林之中,不屬州縣。土豪大族,阿隱相容,征斂驅(qū)使……其中游手惰業(yè)亡命之徒,結(jié)為光火大賊,任依林險,巢穴其中,以甲兵捕之,則鳥散山谷,如州縣怠慢,則劫殺公行?!?/p>

  至此,無論張三在上述五種活法中選擇哪一種,政府都損失了張三這一稅源。

  而張三這一逃跑,可坑苦了隔壁老王。松滋縣政府的稅收工作,江陵郡是有考核指標的。今年的征稅對象跑了一個,怎么辦?當然不能如實上報了。地方官員要保住自己的官帽子,唯一的辦法是,把張三的“租庸調(diào)”平均攤到老王、李四等同村鄰居的頭上。這樣一來,老王、李四受不了了,也只能走上張三的逃跑之路。至此,政府又將損失老王、李四等越來越多的稅源,可以征收的“租庸調(diào)”也年年減少。事實上,像張三、老王、李四這樣的農(nóng)民逃亡問題,本就是唐朝中后期最為嚴重的社會問題。

  簡單對比一下數(shù)據(jù)就知道了。

  在農(nóng)民逃亡現(xiàn)象還不太普遍的唐玄宗天寶年間,天下約有900萬戶交納“租庸調(diào)”,總稅額折錢約2000萬貫,平均每戶負擔的稅額約在2貫左右,負擔較輕??墒?,到了楊炎所在的唐代宗大歷年間,由于農(nóng)民大量逃亡,政府所控制的納稅戶已降至120萬戶,而政府每年的費用高達3000萬貫,平均每戶負擔的稅額需25貫以上,是天寶年間的12.5倍!換句話說,逃亡的人占便宜,站在原地不逃的老實人,只能傻傻地吃大虧??墒嵌愒床粩鄿p少,唐朝政府也沒法兒活啊,“官廚無兼時之積”,“太倉空虛,雀鼠猶餓”,官員們的工資都開不出了。窮得沒有辦法的唐朝政府,只好采取措施,嚴厲打擊農(nóng)民逃亡。政府規(guī)定,對于不自首的逃亡農(nóng)民要治罪,“逃亡之民,應(yīng)自首者,以符到百日為限,限滿不出,依法科罪,遷之邊州”;對于自首的逃亡農(nóng)民,“殷富者令還,貧弱者令住”;凡是愿意還鄉(xiāng)的,“逃人括還,無問戶等高下,給復(fù)二年”。可是逃亡出來的農(nóng)民,哪有殷富者?最后絕大多數(shù)只好“聽于所在隸名,即編為戶”,逃亡農(nóng)民在新地方定居之后,他們就成為當?shù)氐目蛻簟!翱蛻簟笔强途铀l(xiāng)的意思,可不是我們今天“企業(yè)客戶”的意思。對于客戶,政府就不再征收“租庸調(diào)”了。不僅免稅五年,而且到了征收的時候,也只是每丁征收1500文的戶稅。在戶稅的同時,還按畝征收“粟二升”的地稅。

  要說政府還真是有辦法,總能找著人和理由收錢?!白庥拐{(diào)”收不上來了,戶稅、地稅卻收上來了,彌補了政府的巨大赤字,使得政府可以繼續(xù)運行。

  到了建中元年(780)二月十一日,唐德宗終于接受宰相楊炎的方案,廢除收不上來的“租庸調(diào)”,將收得上來的戶稅、地稅進一步合法化,實行“兩稅法”。

  在“兩稅法”下,已經(jīng)逃亡到夷陵郡長陽縣的張三,還能逃稅嗎?不能了。

  長陽縣政府收稅的來了,見到張三就說:“那個誰,現(xiàn)在朝廷實行‘兩稅法’了,無論你是松滋的還是長陽的,都得交稅。來,先交1500文,這是戶稅!還有,你這地是誰的?如果是你開荒的地,那交地稅,每畝二升!不是你的?那把地主叫來。他以前是免稅的?現(xiàn)在沒有免稅的了。無論是誰,都得交地稅!都折成錢上交!”

  不僅張三,老王也一樣,所有外逃他鄉(xiāng)的農(nóng)民都一樣。更重要的是,以前在“租庸調(diào)”下可以享有免稅免役特權(quán)的皇親國戚、九品以上的官僚以及孝子烈婦,在“兩稅法”下都必須交稅??梢?,“兩稅法”至少是實事求是的,它承認了農(nóng)民負擔過重不得不逃亡的現(xiàn)實,還解除了以前免稅人群的特權(quán),把以前政府流失的稅源又重新找了回來,然后采取新的辦法重新收稅。

  “兩稅法”實施以后,唐朝政府的稅收每年達到了3000萬貫,增加了至少一倍。于是,不僅唐朝政府,此后的歷朝政府都覺得“兩稅法”是個好招兒,一直沿用了近千年。

  以上老王、張三的例子,雖然還沒有囊括兩種稅制轉(zhuǎn)變的全部細節(jié),但大致也就那個意思了。

  “兩稅法”,是楊炎為唐朝做出的最牛政績,也是他為中國歷史貢獻的最牛智慧。


  三、楊炎的末路


  楊炎在擔任宰相期間,還做出了另外一個“最牛政績”,整死了劉晏。其實,這是他一生中最大的敗筆、最黑的污點、最丑的劣跡,更是他一生悲慘結(jié)局的主因。

  劉晏,那可是唐朝著名的經(jīng)濟改革家和理財家,也是后來受到歷史肯定,并得以名列《三字經(jīng)》的人物。

  劉晏與楊炎,矛盾由來已久。早在吏部共事的時候,“楊炎為吏部侍郎,晏為尚書,各恃權(quán)使氣,兩不相得”。這是兩個人交惡的開始。

  不是我偏袒從小就有“神童”之稱的劉晏,兩人之間從一開始,就是楊炎不對。人是正部長,你是副部長,做副手就必須遵守副手的規(guī)矩。在正部長履職行為并無明顯不當?shù)那闆r下,你一個副手憑什么“恃權(quán)使氣”?在楊炎的好友兼恩人元載被唐代宗嚴肅查處時,兩個人的矛盾進一步激化了。當時被貶為道州司馬的楊炎,把這筆賬記在了劉晏頭上?!皸钛转毴未笳瑢R詮?fù)恩仇為事”,“及炎入相,追怒前事,且以晏與元載隙陷,時人言載之得罪,晏有力焉。炎將為載復(fù)仇”。楊炎復(fù)仇的辦法,說白了就是誣陷:一是誣陷劉晏參與皇室內(nèi)部另立太子的家務(wù)事,引起唐德宗的反感,罷了劉晏的官;二是誣陷劉晏謀反,從而置他于死地。

  當時同樣是宰相的崔祐甫,作為冷眼旁觀的第三方,還勸唐德宗“此事曖昧,陛下以廓然大赦,不當究尋虛語”??上频伦诓宦牎?/p>

  建中元年(780)七月,劉晏被唐德宗以“謀反”的罪名賜死于忠州,家屬被流放嶺南。劉晏死后,楊炎還派人去抄他的家,只有雜書兩車、米麥數(shù)斛,可見其清廉。楊炎整死了“天下稱冤”的劉晏,讓群臣“為之側(cè)目”。他把人整死了,又開始推卸責任,“恐天下以殺劉晏之罪歸己,推過于上耳”。唐德宗是老大啊,豈是代人受過的人?從此“有意誅炎矣,待事而發(fā)”。

  先貶官,再流放,最后殺掉。這是楊炎整死劉晏的三部曲。此時春風得意的楊炎,絕不會想到,整人者的下場,一般都是被人整。僅僅在他整死劉晏一年零三個月之后,就有人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同樣用這三部曲,整死了他。這個人叫盧杞,唐朝著名的奸相、整人小能手。

  這樣,楊炎才來到了他筆下的鬼門關(guā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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