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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東方蝃蝀”李君維先生的交往

“東方”是李君維先生用得最多的筆名,確實如他所愿,起到了抓住讀者眼球的奇效。

“東方蝃蝀”是李君維先生用得最多的筆名,確實如他所愿,起到了抓住讀者眼球的奇效。不但今天的讀者詫異,連大名鼎鼎的蘇青也說:“東方蝃蝀先生之筆名雖怪誕,其文章實至合情理,上期曾有炎櫻小姐談過女裝,今東方先生以男人立場來談?wù)摯┮?,自另有一番見解也。”?945年6月《天地》第廿一期《編輯后記》)

謝其章:我與“東方蝃蝀”李君維先生的交往

我從私藏舊刊物中拍攝幾幅“東方蝃蝀”書影,以懷念才華橫溢的李君維先生。大家注意到“東方蝃蝀文”旁邊的“李顰卿圖”了吧,李老告訴我,“李顰卿”是他妹妹,這要算舊文壇的小掌故吧。李顰卿除了給自己的哥哥畫插圖,還給“令狐慧”(董鼎山)畫過。

謝其章:我與“東方蝃蝀”李君維先生的交往

"李顰卿圖”


謝其章:我與“東方蝃蝀”李君維先生的交往

"李顰卿圖”

2015年8月3日,被稱為“張邊人物”“張派作家”的李君維先生病逝,享年九十三歲。李君維自具不同凡俗的文學(xué)成就,卻被指派為張愛玲傳人,幸與不幸,難說得很。忽然想到我與李君維先生的一點兒交往,卻怎么也想不起是如何開始的,好像不是我主動的。倒不是自己有多么清高,實在是性格使然,打小就怕見生人和長輩。張愛玲《天才夢》里說的幾條似乎也在說我呢,——“怕見客”,“在現(xiàn)實的社會里,我等于一個廢物”,“在待人接物的常識方面,我顯露驚人的愚笨”,“在沒有人與人交接的場合,我充滿了生命的歡悅”。

幾件往事或許有助于回想與李君維先生的初識。手里存著的老雜志,有時會起到一點兒意料不到的作用。這作用均屬“碰巧了”,沒有迎合的意思。最早的一回是趙龍江拉我去拜訪梅娘,時間是1997年12月31日。我?guī)杀緶S陷時期北平所出《藝文雜志》,上面有梅娘的舊作。梅娘在一本上題字“謝謝你替我們這一代保存舊作”,在另一本上題的是“我們歷經(jīng)坎坷,渴望理解”。很久之后,我才理解后一題字的深意。

另一回是參加“我讀老舍”頒獎會,事先知道舒乙與會,便帶上《宇宙風(fēng)》雜志去了,《宇宙風(fēng)》連載了老舍名著《駱駝祥子》。舒乙在雜志上寫道:“謝其章先生有收藏老舍著作原發(fā)刊之愛好,收藏頗豐,有文記載,榮獲《我讀老舍》征文獎。見《駱駝祥子》首發(fā)刊,如見親人,頗激動,特記之。舒乙,1999年3月5日。”舒乙題字之前,將翻開的雜志使勁兒壓平,這是為了寫字順手,哪里知道我的心疼。

還有一回2005年10月14日“第三屆民間讀書刊物研討會”,也是事先知道袁鷹與會,帶去了《莘莘》和《飚》兩冊上海淪陷時期雜志,上面有袁鷹的作品。

與李君維先生的來往,不是上述那種一面之交,也沒有走老雜志一途,查來查去,竟是止庵的中介。具體日期待查舊日記。翻舊日記居然也成了累活,邊翻查邊感嘆歲月如流物是人非,這樣翻查了好幾個晚上,終于在2005年3月28日找到源頭:“上午與止庵通電話,他說東方蝃蝀(李君維)夸我文章好,有自己的觀點”,5月26日“因核對李君維的筆名與止庵通電話”。

6月8日:“上午接李君維電話,買了我的新書《夢影集》,對當(dāng)年電影界很熟,電影刊物解放后捐了出去。說現(xiàn)在沒人理睬他這樣的過氣人物。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將出版他的舊作《紳士淑女圖》。他對我《創(chuàng)刊號剪影》里涉及上海的部分有興趣。勸我要耐得住寂寞?!边@是李君維先生與我的第一次電話。那一年我的破文章滿天飛,可能是這么個緣故,李先生才說出這番話。

6月21日:“11點,李君維來電話,要《家》的劇照,說那兩個青年導(dǎo)演,陳,葉是他的好朋友,手里沒有他們的照片。另外《天倫》漫畫他也要一張。中午即給李老寄去這三張照片。李老稱他還用過‘枚屋’這個筆名。李老還說給《創(chuàng)刊號剪影》寫個書評,我當(dāng)然很高興?!?/p>

這則日記須加個注釋,所謂《家》的劇照,乃拙作《夢影集》里的一張書影(1956年上影廠拍攝電影《家》的工作劇照),照片前排坐著張瑞芳、巴金和孫道臨,后排站著的兩位青年導(dǎo)演是李君維的好朋友。書評一事,于李君維而言實乃屈尊就卑,于我而言,受寵若驚之外另有一份感動。

接下來的兩則日記,6月24日:“李君維電話,照片收到”,6月27日:“給王燕來打電話,聊15分鐘,他去過李君維家?!蓖跹鄟硎亲咀鳌秳?chuàng)刊號風(fēng)景》《創(chuàng)刊號剪影》《夢影集》的編輯,對我?guī)椭芏嗪芏唷?/p>

見面的日子終于到了!9月25日:“晚李君維兩度來電話,邀下周二去他家吃個便飯。問我《創(chuàng)刊號風(fēng)景》還有存書么。他給《開卷》寫《創(chuàng)刊號剪影》的稿子,丟了,董寧文這回來又拿去一份復(fù)印件?!倍瓕幬氖恰堕_卷》創(chuàng)辦人和主編。

9月27日:“與徐峙立止庵一同拜訪李君維?!弊罱鲜敲俺銎嫫婀止值母静怀闪⒌哪铑^,比如說谷林見過周作人,那么我見過谷林是否相當(dāng)于見過周作人?李君維見過張愛玲,那么我見過李君維是否相當(dāng)于見過張愛玲?這些看似無厘頭的念頭,實非無源之水?;恼Q十年初期,我親眼見過,高年級學(xué)生代表與領(lǐng)袖握手后回到學(xué)校,興奮得難以自制,沒有握到手的同學(xué)們爭先恐后與他握手。

李君維的家在德勝門外,很普通的樓房里很小的三間,光線也不明亮,這是我保存到現(xiàn)在的印象。書柜是那種七八十年代的老樣式,止庵的書擺了一排。李君維與我父親一樣,是1922年生人,又相差不多的時間從上海遷居北京。也許是這么個原因,我才敢問李君維,當(dāng)年是不是灌過迷魂湯?李老坦率極了,灌過灌過,近乎癡迷,心甘情愿。晚上李老一家三口在樓下的川菜館請我們仨吃飯,點了六個菜,消費一百八十七元,李老女兒付賬。

2005年余下的日記里,與李君維有過電話的是:10月24日、10月27日、11月3日、11月12日、11月14日、12月12日、12月24日、12月26日和12月29日。值得一說的是這么幾件。一、李君維講,徐淦解放后畫連環(huán)畫,已去世。徐淦在《新民晚報》以筆名“齊甘”寫文章,徐淦的文章有老向風(fēng)格。二、香港《大公報》刊載《夢影集》書評,李君維復(fù)印一份寄給我。三、李君維看到了《光影百年》中涉及我的十秒鐘,懷疑八頻道的老片子有人看么。三、《開卷》刊出李君維書評,稱我“爬梳剔抉,慘淡經(jīng)營”,我很喜歡這個評語。

通查2006年日記,只有這幾天1月10日、3月26日、3月29日、5月20日、5月22日、5月23日、7月26日與李君維有過電話,其中5月23日是止庵請吃飯,約在李家樓下上回吃過的那家酒樓。那天,晚春初夏,惠風(fēng)和暢,酒樓外的藤椅,李君維平靜地坐著,在等我們。人生,三萬六千天,這樣的午日,這樣的街景,不正合“日午畫船橋下過,衣香人影太匆匆”么。

2007年只有1月22日、1月23日、1月30日、2月12日、 12月17日五次電話聯(lián)系。主要內(nèi)容有:李君維對民國漫畫也有興趣,我趕忙寄去拙作《漫畫漫話》;上海老字號“王開照相館”發(fā)現(xiàn)一箱子三十年代照片,有阮玲玉等大明星,李君維講報道這個新聞時,年輕記者鬧了很多“張冠李戴”的笑話;得李君維賀卡;聊電影《色,戒》;核對我舊藏民國刊物《天地》《文章》《生活》《宇宙》《少女》里李君維的舊作及細(xì)節(jié)。

2008年7月13日,《開卷》創(chuàng)刊一百期座談會,來了許多文化名人,李君維也來了。會后全體合影,我站在李君維后面,這是我與李君維先生最后一面。


謝其章:我與“東方蝃蝀”李君維先生的交往

(文/謝其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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