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須盡歡：小生活中見大道理

本文摘自《人間須盡歡》，高軍 著，百花文藝出版社 ，2018年4月版

小公務(wù)員之死

我姐夫臨終前對我說，我要給他寫挽聯(lián)。他說“你字好，我這個人一輩子就好一個窮講究?！闭f完他看著天花板微笑著。我安慰他說“會好起來的，醫(yī)生不是說你這幾天情況有改善嗎？”他說“你看我現(xiàn)在像不像奧斯維辛集中營的猶太人？”說完他把胳膊抬起來給我看，然后拽著胳膊上的皮膚說“條紋病號服，皮包骨頭，都跟電影里一樣一樣的，還活得成嗎？”我無語地看著他。

我姐夫是個警察，原先很壯實的一個人。有一次跟我走到他家小區(qū)一個單杠前面，他走到我前面抓住單杠一騰身就撐了上去，連做二十幾個引體向上，然后示意我做。我搖搖頭說這個我拉不了，他很得意！但就在那一年秋天他們單位例行檢查中他被檢查出患了癌癥，而且是一種非常奇怪的癌癥，名字很長，叫什么網(wǎng)膜腫瘤，長在肚子上。他原先工作主要是做審訊，他在這方面做得很好，系統(tǒng)內(nèi)克難攻堅的時候就會請他去，所以他常年在外面出差。有一次我問他刑訊過沒有，他聽了嘴直撇，說“刑訊算屁本事？我就是跟他們聊。有一次我審一個貪官，足聊了兩三個月，聊他小時候放牛、打豬草的這些事情。后來他全招了，嗷嗷地哭，說對不起他媽，最后非要跟我交朋友，說是等放出來一定跟我好好喝一場?！?/P>

我姐夫這個人什么都好，就是有點官癮。他到死只混到一個正處，心里非常不服氣，經(jīng)常跟我姐說單位那誰誰，正處才幾年呀！現(xiàn)在人家要升副廳了，你說這個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吧。現(xiàn)在這個年頭會哭的孩子有奶吃?！蔽医憷溲墼谂赃吳浦?，等他自己都說到無味的時候，就直接說“那你為什么不哭啊？逢年過節(jié)讓你到領(lǐng)導(dǎo)家去比殺你還難?！逼鋵嵥皇遣幌肱芄伲抢婚_面子。聽我姐說有幾次把東西拎著，聽著下面車子響了半天，最后還是拎著東西上來了，然后把東西一扔說“愛怎么著就怎么著，不去了！”然后拉過一張報紙來看，實際他的心思完全不在報紙上。

等他查出病來了，官癮立刻就治好了，至少表面上如此。我到醫(yī)院看他，我問他“現(xiàn)在不想當官了吧？”他說“你到街上問一個要飯花子，他要愿意跟我調(diào)換，要飯我都干！”他盤著腿坐在床上，跟我說“你猜我遇到誰了？”我說猜不出來。他說“我遇到一個北京政法大學(xué)的同學(xué)，我們好些年沒見了。這個同學(xué)后來在下面市法院工作。他是肝癌，他老婆跟我說，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在外面喝，就上這個地方來了，有時候還偷偷到小店買二鍋頭過癮，痛起來跟殺豬似的，打過止痛針能睡一會兒。我看他這也是沒幾天活頭了?！?/P>

治療費很貴，雖說他們單位能報很大一部分，但自己掏錢比例也不小。我姐跟我說到了醫(yī)院錢不是錢，這不，前幾天交的五萬塊錢就沒有了，催款單又來了！她說“你姐夫他們這個屬于事業(yè)單位的還好一點，能延兩天交，社會上的立刻就給你停藥了?！备舯诜坑袀€開出租車的師傅，他治了一陣子，看看也沒有什么明顯好轉(zhuǎn)，就辦出院手續(xù)，說趁著沒死的時候到外面看看。原來他一天十幾個小時就坐在車上，用他自己的話說像長在車上似的，什么人都會累出病來的。

我姐夫起初還存著一點僥幸心理，老是要求做個“排他”，他懷疑自己不是癌癥。他說“我自己感覺自己挺好的，能吃能睡的?！彼南Ｍ谡`診！北京、上海都跑了一圈，證明單位體檢的結(jié)果是對的。我姐悄悄問這邊一個專家，說這個病這么治下去，最好的結(jié)果是什么？那個專家因為有熟人認識，他也不隱瞞，他說最好的結(jié)果是人治死，錢治光！他的建議是保守治療，能減少一點痛苦減少一點痛苦。他接著說“他這個病在肚子上，以后會吃不下去東西，吃什么吐什么，最后活活餓死掉了?，F(xiàn)在趁著他還能吃，他想吃什么就給他吃什么?！蔽覀兏t(yī)生所談的這一切我姐夫是不知道的，他還興興頭頭地搜集各種偏方。

內(nèi)容簡介

《人間須盡歡》，高軍 著，百花文藝出版社 ，2018年4月版

《人間須盡歡》精選作者四十余篇文章，均為近幾年被文友和讀者廣為推崇的口碑作品。高軍的文，簡潔酣暢，小生活中見大道理，犀利深刻卻幽默有趣，調(diào)侃間卻情致動人。他的作品給人的感受，似乎無論生活在何種年代何種環(huán)境，他總能發(fā)現(xiàn)與感受到生活的真美意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