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你老去：關(guān)于“愛情”和“孤獨”的一聲嗚咽

本文摘自《當(dāng)你老去》，[意]伊塔洛·斯韋沃 著，張智中 譯，天地出版社 ，2018年6月版

雖然天色已晚，但一走進馬爾茲廣場，艾米利奧就認出了安吉麗娜?，F(xiàn)在，只要看見那獨屬于她的輕快而穩(wěn)健的步伐，他就知道一定是她。他匆忙跑過去，一看見她那容光煥發(fā)、朝氣蓬勃、神采奕奕又完美無瑕的臉龐，他就高興得簡直心都快要蹦出來了。她朝他走過來，當(dāng)她靠在他胳膊上時，他覺得她把自己整個人都交給他了。

大路上仍不時有人經(jīng)過，他帶她走向海邊，遠離大路。到了海灘，便是兩人世界了。他恨不得馬上吻她，但又不敢。雖然一言不發(fā)，她臉上的微笑卻仿佛在鼓勵著他。如果他再大膽點，就可以用嘴唇去觸碰她的眼睛和嘴唇。光這么想想，他就已經(jīng)激動得快無法呼吸了。

“哎，你怎么來這么晚？我還以為你不來了?！痹掚m這么說，但他心里早就一絲怨氣也沒有了。像所有戀愛中的動物一樣，他只是覺得應(yīng)該抱怨一下。過了一會兒，他開心地說：“難以相信，此刻我真的會擁有你?！蹦且凰查g，他感到自己所有的不滿都釋懷了。這個想法讓他對自己的幸福有了更完整的認識?！吧现芪覀兌冗^的夜晚，太美好了?！彼_心極了——就好像他已經(jīng)得到了自己的戰(zhàn)利品一樣。

他們迫不及待地接吻了。如果一開始他就直接把她抱到懷里，他會滿足于深情凝視她，然后幻想。然而，她并不理解艾米利奧的感受，艾米利奧對她的了解倒是多一點。他小心翼翼地撫摸她的頭發(fā)，覺得她的頭發(fā)簡直像金子一樣閃閃發(fā)光，她的皮膚也像金子一樣好看。他說，她整個人都是金子做的。對他而言，動作已經(jīng)代替了語言。但安吉麗娜卻不這么認為。她沉思了一會兒，然后抱怨牙疼?！熬褪沁@顆?！彼f，她張開那張小巧的嘴，給他看那紅色的牙床和潔白而堅固的牙齒——仿佛那是由“健康”這個技藝精湛的巧匠精心挑選并擺放的奇珍異寶。他沒有笑，而是深深地吻上了她張開的嘴。

他一點兒也不為她的輕浮擔(dān)心——他可以因此而占點兒便宜。其實，他幾乎沒有意識到這點。和所有那些沒有在生活中碰壁的人一樣，他自信比那些廣受頌揚的人更加強大，比徹底的悲觀主義者更加超脫世事。他環(huán)顧四周，看著那些親歷這個如此重要夜晚的事物。

月亮還沒升起，遠處的海面閃著彩色的光。似乎是因為太陽剛剛落下，海水還反射著它的光線。海灣的兩側(cè)，遠處藍色的海岬藏在最深處的暗影里。天海相連，無邊無際。浩渺的孤獨里，似乎只剩下了大海的顏色。那一刻，在整個宇宙里，他感到他是唯一被激活的力量，唯有他陷入愛河。

他告訴她索尼阿尼講的那些事，并質(zhì)問她的過去。她立馬嚴肅起來，激動地講起了她和梅里吉的那段往事。她被甩了嗎？話也不能這么說，畢竟是她最后說出了那兩個意味深長的字，才讓梅里吉一家得以從對她的義務(wù)中解脫出來。的確，他們曾經(jīng)擔(dān)心她的生活——換句話說，他們把她看成家里的負擔(dān)。梅里吉的母親像一只愛抱怨、好嫉妒、遭人嫌的老貓，說話向來不客氣。她毫不客氣地對安吉麗娜說：“你簡直是一場瘟疫?！彼€說：“要不是你，我兒子完全可以找個有錢人家的姑娘。”就是因為這句話，她毫不猶豫地離開了他家，回到了自己母親那里（說到“母親”兩個字，她的語氣頓時變得柔和）。她情緒低落，不久便生病了。說起來，她的病也是一種解脫——高燒會讓人忘掉所有的煩惱。

然后她問是誰告訴他這些事的。

“索尼阿尼?！?/P>

剛開始她似乎不太記得這個名字，突然間她冷笑了幾聲，然后大喊：“哦，就是那個可恨又丑陋的東西！總和萊亞爾迪一起的那個！”

這么說，她也認識萊亞爾迪，那個雖然乳臭未干，卻因放蕩不羈而在鎮(zhèn)上臭名昭著的毛頭小子。很多年前，梅里吉把他介紹給她，那時候他們仨還是孩子，經(jīng)常在一起玩?！拔液芟矚g他?！彼拥卣f，臉上真摯的表情，讓人愿意相信她說的每句話。艾米利奧一聽到萊亞爾迪這個可恨的名字，就氣得渾身發(fā)抖，他做夢也沒想到，他居然是自己的競爭對手。但是，聽到她的最后一句話時，他所有的疑慮都消除了。傻孩子?。≌媸菈蛘\實，夠公正。

告訴她別這么誠實、多點兒心眼是不是更好？然而他馬上想到自己應(yīng)該親自指導(dǎo)這個姑娘。他期待從她那兒獲得愛，而作為回報，他只能給她一樣?xùn)|西——關(guān)于人生的道理以及如何對其進行充分的運用。這對她也是無價的禮物——像她這樣美麗、優(yōu)雅的姑娘，一旦得到他這樣經(jīng)驗豐富的人的教導(dǎo)，一定會從殘酷的生存競爭中脫穎而出。接著，在他的幫助下，她會為自己贏得他所不能給予的財富。他恨不得立馬把心里的想法告訴她。他不再親吻她，不再奉承她，而是擺出一副最嚴肅的道德教授的面孔，打算好好談?wù)勊娜秉c。

他用那種自我打趣般的嘲諷語調(diào)，充滿同情地說，她怎么會愛上他那樣的人——那種既沒錢，又沒勇氣和能力的人。如果他有勇氣，在他第一次聲音顫抖著正式向她表白時，他就會把她拉過來，緊緊抱在懷里，這輩子再也不讓她離開。然而，他不是那么有勇氣。獨身而沒錢，已經(jīng)很糟了，兩個人一起受窮，就太可怕了，這簡直是最殘酷的奴役。他替自己感到害怕。然而，他更擔(dān)心她。

她突然插話說：“我不害怕。我很樂意和我愛的人一起生活，不管他多窮?！彼X得她像是要抓住他的脖子，然后把他拋入他最害怕的那種境況。

“但我不行，”他過了一會兒才說，中間的停頓似乎說明了他做這個決定的猶豫，“我太了解自己了?！彼滞Ａ艘粫?，然后用嚴肅而深沉的語調(diào)，說出了兩個字：“從不！”她把下巴靠在太陽傘的傘柄上，一臉嚴肅地看著他。

話都說清楚以后，他覺得現(xiàn)在有必要好好給她上一課，告訴她，如果那天和她搭訕的，是另外五六個年輕人中的某一個——他們和他一樣仰慕她的美貌，情況會對她更有利。比如理查德·卡利尼，或是輕率的巴爾迪——總是不惜犧牲自己的青春和財富來自我打趣，或是那個日進斗金的金融家奈力。

他們每個人，在很多方面都比他值得交往。

內(nèi)容簡介

《當(dāng)你老去》，[意]伊塔洛·斯韋沃 著，張智中 譯，天地出版社 ，2018年6月版

艾米利奧和妹妹艾米莉亞過著相依為命的貧苦生活，他們的生活黯淡無光。安吉麗娜的出現(xiàn)，像一道光照亮了艾米利奧，30多歲的艾米利奧墜入了愛河。但安吉麗娜本質(zhì)上卻是個放蕩薄情的女人，她一次次地欺騙艾米利奧，辜負他的感情。艾米利奧卻深陷其中，在這段感情中心力交瘁，無暇顧及自己的妹妹，妹妹最后因病去世，安吉麗娜與別人私奔，艾米利奧同時失去了妹妹和情人……

這是文學(xué)史上關(guān)于“愛情”和“孤獨”的一聲嗚咽。

也許我們每個人，都是艾米利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