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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其章:我與《邪不壓正》的“一毛錢”關(guān)系

前年夏天我的朋友史航在微信上問:“你知道七七事變前北平電影院上映什么美國電影么?”跟著他打來電話解釋,為什么單挑七七前的美國電影。他很興奮地說,姜文正在拍一部電影,講的是1936年到七七事變前北平發(fā)生

前年夏天我的朋友史航在微信上問:“你知道七七事變前北平電影院上映什么美國電影么?”跟著他打來電話解釋,為什么單挑七七前的美國電影。他很興奮地說,姜文正在拍一部電影,講的是1936年到七七事變前北平發(fā)生的一個復(fù)仇的故事,他在電影里有個小角色,戲份是撰寫評論美國電影的文章,也就是今天所謂的影評。

我聽出來了也早就看出來了,姜文是王朔之外史航最傾倒的大腕兒,其他的腕兒史航則傾而不倒或倒向反面。史航的忙不能不幫,我說我雖然出過一本老電影的書《夢影集》,可是那個時段的電影雜志全部出自上海,北平連一本也沒有,怎么知道北平演什么美國電影呢?

過了幾天,我忽然想到,自己不是存有幾千份北平報紙么,果然,隨便一翻,便用手機拍了十來張電影院的廣告和影訊,發(fā)給史航,說,忙只能幫這么點兒。這就是我與《邪不壓正》的“一毛錢”關(guān)系,一毛錢都多說了,一分錢吧。

 

電影《邪不壓正》中,史航飾演影評人潘悅?cè)唬ㄓ乙唬?/p>

今年7月13日,姜文電影《邪不壓正》上映。聽說史航包了一場《邪不壓正》請朋友看,我沒有被請,史航是一個粗中沒細的人,我一點兒也不怪他,看過片花、讀過幾篇影評之后,我反倒要感謝史航了。為什么呢,《邪不壓正》改編自張北海小說《俠隱》,是先看電影好呢,還是先看原著好呢?兩邊我都擔心“先入為主”。

這一回我站對了邊,如果史航先請我看了電影,我也許不會一字一句地讀《俠隱》,甚至非常舍不得讀完。寫老北京的作家多如過江之鯽,《俠隱》堪比《駱駝祥子》第二,《我這一輩子》排三,老舍張北海老舍。獲此殊榮,張北海配得上。

 

張北海

姜文電影《讓子彈飛》改編自馬識途小說《盜官記》,我看了電影一點兒也不想找補馬識途。為什么呢,因為《俠隱》里所有北平胡同街巷,我都一清二楚,甚至如數(shù)家珍。

張北海將“前拐棒胡同”少寫一個字,成了“前拐胡同”,有人看出來了么?李天然去西單西二條胡同暗訪羽田據(jù)點,要過了西二條到哈爾飛戲院下車往回走,有人能說說原因么?石駙馬大街有“大陸飯店”么?查《北平旅行指南》《北京案內(nèi)記》均無,只有個“亞洲公寓”位于“石駙馬溝沿”。藍青峰給李天然安了一座電話“東局——六三二六”,“六”字起頭的是私宅電話么?我沒在上面兩本書里找到六字頭的電話號碼。

某影評所云《邪不壓正》還原了老北京舊貌,我想說,李安電影《色,戒》還原了老上海了么,?;D贻p人還成。田壯壯翻拍費穆電影《小城之春》,真是不自量力,白受累不討好,也不想想破城墻頭上哪兒找去。如果懷念老北京,去看電影《青春之歌》和《地下尖兵》吧,里面的城墻和四合院不是贗品,也用不著高科技合成。

張北海1936年生于北平,七七事變后隨父母逃到重慶,勝利后在北平天津各待了一段,1949年隨父母去了臺灣,1962年去美國念大學,后定居紐約至今。

滿打滿算,張北海在北平待了不到四年,而且只是個十來歲的孩子,美國才是他寫作的主題。寫厭了美國,像所有老年作家一樣,退休后的張北海懷舊感陡升,起念為出生地北平寫部小說。為寫《俠隱》,張北海搜羅了許多與北平相關(guān)的書籍報紙雜志,最為關(guān)鍵的北平城區(qū)街巷地圖,張北海沒忘掉,真聰明。我核對了《俠隱》前二十八章所有胡同街巷名稱,全對,除了那個“前拐胡同”。

 

三十年代北平市街道圖之東城部分?!秱b隱》主要人物故事發(fā)生地如干面胡同、內(nèi)務(wù)部街、煙袋胡同、前拐棒胡同,朝陽門集中于此。

北京胡同名字有個要訣,有“前”必有“后”,有“大”必有“小”,有“東”必有“西”,有“南”必有“北”。如“前拐棒胡同”和“后拐棒胡同”,“大沙果胡同”和“小沙果胡同”,“東總布胡同”和“西總布胡同”,“南鑼鼓巷”和“北鑼鼓巷”。前向赴《大雅寶舊事》作者張郎郎席,與張先生很有的聊,得益于我對張仃漫畫史的熟悉,對北京老胡同的熟悉,對作者那段傳奇經(jīng)歷的熟悉?!按笱艑殹辈幌窈拿?,是從“大啞叭胡同”轉(zhuǎn)來的。許多胡同的名字由俗轉(zhuǎn)雅,是文明的進步,像錢稻孫舊居“受璧胡同”原稱“熟皮胡同”、“臭皮胡同”?!按笱艑毢苯彙靶⊙艑毢薄埨衫杉艺T門牌“大雅寶胡同甲2號”,后門門牌“小雅寶胡同66號”。

扯這么遠,還是要回到主題上。大小雅寶胡同的西邊便是《俠隱》里李天然救命恩人馬凱醫(yī)生的居住地——干面胡同,馬醫(yī)生敏思慎行,李天然身懷絕技,復(fù)仇故事在這一片胡同遞次推進。干面胡同北面是史家胡同(章士釗故居在此),再往北是內(nèi)務(wù)部街胡同,胡同11號是姜文小時候住過的大院。姜文多鬼呀,拍電影從來肥水不流外人田,回回姜夫人周韻擔綱女主角,這回楞是把《俠隱》里干面胡同的重頭戲統(tǒng)統(tǒng)改在內(nèi)務(wù)部街胡同11號。

話到嘴邊了,周韻飾演李天然的情人關(guān)巧紅,擰巴。張北海給關(guān)巧紅安的職業(yè)是裁縫,擰巴。許晴飾演唐鳳儀和許晴演的“話匣子”一樣,擰巴。我是帶著找茬的心思讀《俠隱》的,感覺張北海寫老北京總有那么一點兒隔膜,只不過張北海超一流的才華足以擺平整個故事。

 

《邪不壓正》海報

張北海手握北平街巷地圖,李天然在北平四九城里躥房越脊的細節(jié)便出不了硬傷。比方說,你李天然本事再大,也只能從內(nèi)務(wù)部街街南的房頂躥到南面史家胡同房頂,而不可能從街北的11號房頂一猛子矮身躍到史家胡同的房頂。北平核心地段歷史悠久的大胡同,胡同的寬度少說八米到十米多,想想吧,跳遠世界紀錄是鮑維爾的八點九五米。我不知道張北海手里有沒有這本1953年北京市人民政府公安局編的《北京市街巷名稱冊》(書前寫著“內(nèi)部有關(guān)單位掌握使用,非公開東西,切勿遺失和外借”),從冊子里胡同街巷的門牌號,大致可以推斷出干面胡同16號在路北(共96號),內(nèi)務(wù)部街11號在路北(共47號)。一般而言,路北多為大宅子好房子。張北海說:“小說里幾個主要人物的家世,大部分屬于中上階層?!彼詮埍焙]有忽略這個細節(jié),將他們均安置在路北的深宅大院。老北京素有“東貴西富北貧南賤”之說,張北海將小說的中心放在北平東城,也是一步妙棋。

 

電影《邪不壓正》中,李天然(彭于晏飾)在北平躥房越脊的場景

 

北京市公安局內(nèi)部使用的《街巷名稱冊》,標有詳盡的門牌號,尤為珍罕。

至于那些很窄的或連成片的小胡同,則任由李天然如履平地,不必躡足潛蹤般小心。值得李天然飛檐走壁的均為高墻深院,情人關(guān)巧紅是一例外——“進了條很窄,還不夠兩個人并排走的煙袋胡同”,“反正你會上房,不用給你等門”,“他天沒亮翻墻回的家”。小時候我也喜歡上房,上房是為了偷棗,有一年暑假,剛下完雨,我上房偷棗把人家房頂踩漏了,嚇得我連躥帶爬,越過兩個院子順著電線桿出溜到地上,跑到學校直躲到天黑,才敢溜回家吃晚飯。

《俠隱》有兩個好處。一是每章有個小題目,在章回體滅絕之后,給我這樣閱讀能力低下的讀者提供了便利。二是極少寫打斗,真對我胃口。我從來不看武俠小說和科幻小說(含電影),武俠電影只看李小龍。張北海好像知道世上有我這類品位的讀者。有人問起:“如果要給這本書找缺點,就是打斗場面太少,對武功的描寫簡直就是沒有?!彼苯亓水敚骸皶写蚨穲雒嫣伲抑?,主觀因素(或偏見)是我中年以后重看舊武俠,發(fā)現(xiàn)很難忍受當年令我著迷的那些又玄又長的武打描述。我更不愿意在一部寫實作品中摻雜一套虛無縹緲,玄乎其玄的武功。”給張北海這番話鼓個掌,也給我自己叫聲好,壓根兒就反感玄乎其玄的玩意兒,用不著拖到“中年以后”才醒悟。

藍青峰拽著李天然“長城試槍”這一章,不由聯(lián)想起我寫過的《劉景桂手刃滕爽案》。那是發(fā)生在1935年春天北平的“桃色槍擊案”,轟動朝野。兇手劉景桂(女)于志成中學校園內(nèi)連開七槍,打死情敵女教員滕爽。警局審訊劉景桂手槍哪兒搞來的,劉稱是從一個三輪車夫那兒花八十四塊錢買的,在東直門外一拐角交的貨(另有“八粒子彈槍內(nèi)裝七粒外邊還有一粒”)。搞笑的是。警局最終也沒找到賣槍者。獨一無二的案子呀,劇本現(xiàn)成,用不著費勁八拉地虛構(gòu),一介女流不試槍,照樣彈無虛發(fā)。很想通過史航推薦劉景桂給姜導(dǎo),沒開口,準碰一鼻子灰。在導(dǎo)演說這屆觀眾不行之前,還是我先說這屆導(dǎo)演不行罷。

很好奇張北海搜集的老北京書報雜志具體是什么名字什么年代的版本。馬凱醫(yī)生給李天然介紹了在《燕京畫報》當編輯這么個差事,“我想你總得找件事做”, 省得李天然整天打油飛出個閃失誤了大事。張北海虛構(gòu)出這么一份畫報,他知道“燕京”是北京的老名字,古已有之。張北海精明透頂,虛虛實實,“他(李天然)抽出一個大本,是市政府剛出版的《舊都文物略》”。這個書名是真實的,但是“剛出版”有點兒疑問,書是1935年12月出版的,李天然是1936年9月從美國來北平尋仇,中間差著九個月呢。

張北海將當年最暢銷的《北洋畫報》的版式和內(nèi)容移花栽木到《燕京畫報》,不失為一個妙招。《北洋畫報》第一版的中心位置永遠是“封面女郎”,交際花和名媛輪換作莊;《燕京畫報》照貓畫虎——“北平之花唐鳳儀小姐近影”,稍嫌擰巴的稱呼“北平之花”只能說是為小說角色服務(wù)吧。

 

《北洋畫報》

在電影《邪不壓正》里,《舊都文物略》和《燕京畫報》若出現(xiàn),也就是個無人較真的道具。張北海說:“這是一部寫實小說,能越多給讀者一點真實感,作品就越有意義。當然,我也大可捏造一個朝代和一座城鎮(zhèn),作為小說背景,何況又省去了許多考據(jù)功夫?!薄秱b隱》對我而言,其魅力也許就是張北海給我留了一點兒考據(jù)的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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