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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回 歸故里揚名顯姓 訪舊美云散風(fēng)流

青樓夢 作者:俞達(dá)


  話說挹香自從張飛鴻家回來,十分抑郁,念及父母雖白日升天,然總必須要營筑墳?zāi)?,日后好使子孫等不忘。到了營筑墳基之日,諸親朋又至墳前祭奠,府縣各官也都來趨奉。又因割股一事傳出,城鄉(xiāng)中個個都稱贊挹香克全孝道。挹香將父母平日所愛什物與著著作,打了兩口小銀棺殉葬,墓上立了碑記,記碌了半月,方才舒徐。

  那日心念雪琴,便往相訪。到得雪琴家,見其門墻如昨,挹香稍稍安慰了些,才入門,恰迎著雪琴轎子出來,挹香看見,便喚道:“雪琴姐姐,我金挹香回來了,你到那里去?”雪琴在轎中聽見“金挹香”三字,又驚又喜,連忙吩吩停轎。自己出來,見了挹香,說道:“金挹香!你真?zhèn)€回來了么?”挹香笑道:“姐姐,又來了。若不真?zhèn)€回來,此刻如何身在這里?”雪琴聽了,便挽了挹香的手道:“里面來說。”于是挹香隨之入,雪琴命侍兒獻(xiàn)茶畢,乃道:“自別君顏,迄今五載。前接手書,方知升任武林,妾心稍慰。如今聞得你們二老白日升天,你為丁憂而返,我卻十分不信,所以今日欲到麗仙姐姐處問一確信,恰巧你來,真令人喜出望外。你一向身子可好?愛姐姐與四位妹妹諒來都好?”挹香接口道:“吳門一別,寒暑五更,時時念及你們姐妹,幾于寢食難安。如今因嚴(yán)慈飛升之后,遵例丁憂而返。前幾天守制葬親,十分忙碌,今日稍稍閑暇,所以特來一會。蒙詢微躬,卻叨安適。就是愛姐們,倒也無恙。姐姐,你自己素來可好?”說著對雪琴細(xì)細(xì)一看,見他瘦減腰肢,花容憔悴,秋娘已老,非復(fù)從前,心中十分不樂。

  雪琴便道:“愚姐邇來十分不濟(jì),時時有肝胃不平之癥,飲食已不比從前了。”挹香道:“姐姐為何有此疾???怪不得五年不見,精神覺減得多了。請問方才所說麗仙姐,如今可仍在憩橋巷否?”雪琴道:“如今不在了,難道你沒有去過么?他如今住在干將里言橋堍矣。”挹香道:“待我來寫個柬兒,去邀他來敘敘可好?”雪琴道:“如此甚好?!鞭谙愕溃骸罢垎柣矍?、雪貞可曾遷于別處?”雪琴道:“仍在舊處?!鞭谙愕溃骸叭绱艘煌垇??!鼻敢凰?,還有梅愛春、何月娟、何雅仙三人,挹香便一齊邀請在內(nèi)。寫畢,命侍兒各處去邀不提。

  挹香說道:“王湘云、汪秀娟、錢月仙、馮珠卿四人,皆已從良而去矣?!毖┣俚溃骸斑@也怪他們不得,終身大事,不可不為預(yù)謀。就是愚姐,因定了一個主意,所以未曾棄君而去,不然,亦不能與君再晤矣!”挹香道:“姐姐定的什么主意,倒要請教。”雪琴道:“我想風(fēng)塵淪落,命薄可知。然既命薄,即使超脫風(fēng)塵,未必就可如愿。若云抱衾與■,斷非愚姐所肯從。假令勉強(qiáng)從良,而作小星三五,依舊受人節(jié)制,何不就在風(fēng)塵中閉門謝客。如云日后無依,愚姐早蓄余金在此,雖田舍子亦可偕老。人謂青樓為孽地,我謂青樓豈盡孽地哉?”挹香聽了,拍手道:“姐姐達(dá)人,真超出眾人之上?!?br/>
  正說間,忽報陸麗仙至,挹香與雪琴連忙出接。麗仙見了挹香,不勝之喜,便道:“香弟弟,久不會了。”正說著,慧卿、雪貞俱至,一同進(jìn)內(nèi)。茶畢,慧卿、雪貞也陳說了一番別離之況,又問愛卿等五人安好。挹香一一具答。不一時,侍兒歸來說道:“梅愛春小姐已經(jīng)從了無錫湯氏。何月娟、何雅仙二人俱不知著落,大都也是從良去了?!鞭谙懵犃?,跌足大嘆道:“我金挹香上任之時,還蒙你們十幾位姐妹餞別長亭,十分熱鬧。如今一隔五年,誰知僅剩你們四位姐姐了。繁華盡易,真?zhèn)€一覺十年。曾記得重集鬧紅會的時節(jié),持柬相邀,蒙你姐妹們個個曲從,三十六個人燈舫尋歡,酒酣拍乇,何等熱鬧,何等開懷!如今東去訪問,已成黃鶴,西去相親,又言鳳去,欲思邀幾人到來敘首,誰知皆作陶淵明《歸去來辭》。你想思昔撫今,能無腸斷!”說著流淚不住,拜在麗仙懷內(nèi),弄得四人也添出無限悲傷之念。雪琴道:“這叫做無可奈何花濺淚,不如歸去鳥催人。事已若斯,徒增悲感。我們且來飲酒罷?!闭f著,即命侍兒治酒相款。

  俄而酒席已成,五人入席。麗仙道:“如今吟梅公子、亦香公子都長成了,可在書館中讀書否?”挹香道:“都在讀書。幸得吟梅倒也不甚質(zhì)鈍,今年九歲,現(xiàn)在習(xí)學(xué)文章?!丙愊傻溃骸熬艢q已能作文,日后定然跨灶?!鞭谙愕溃骸斑@話我倒也許過他的?!毖┣俚溃骸安恢鍪驴稍嫠鈱??”挹香道:“這倒還未。我欲與拜林哥哥做個親戚。他的今愛佩蘭小姐今年八歲了,我欲寫信去求庚貼,諒他無有不允的。我的小蘭,意欲對他第二位令郎,你想可好?”雪琴道:“好朋友聯(lián)姻,有何不成?”挹香笑道:“如今我要替他們早些定親完姻,以盡兒大須婚,女大須嫁之禮,不讓他們知識漸開,也要同我一般訪尋美麗,自惹出許多悲傷惆悵的了?!毖┣傩Φ溃骸澳闶沁^來人,男大須婚,女大須嫁,這句話說得不錯的?!?br/>
  挹香又謂慧卿道:“慧姊姊,可知小素妹妹會做詩了?!被矍涞溃骸斑@也奇怪,還是幾時做起的?”挹香道:“有六七年了?!被矍涞溃骸斑@也真?zhèn)€難得?!毖┣傩Φ溃骸靶∷孛帽緛砺斆?,加以挹香一番課訓(xùn),自然要會做了。挹香,可是你枕上傳授的么?”挹香笑道:“做詩只要知道法則,何必如此。若說做詩要枕上傳授,倒要請教姊姊的詩是那個在枕上傳授的?”雪琴聽了,一把扯了挹香道:“你說我!伸手來擰挹香。挹香道:“不是,不是。你自己說著我,我故與你分辨?!毖┣俚溃骸澳阍僬f?”挹香道:“不說了。”大家聽了,笑個不住,來勸雪琴,雪琴方才放手。挹香見雪琴放了手,便道:“姊姊不要動氣,方才我倒忘懷,妹妹的詩不是別人,乃是我在枕上傳授姊姊的?!毖┣俚溃骸澳氵€要說么?”便呼了一口酒,向挹香噴來,噴得挹香一面酒痕,引得眾人大笑起來。笑了一回,挹香已飲得大醉,倒在榻上,竟昏昏的睡去。

  慧卿等三人見挹香醉了,各自辭歸。雪琴便命侍兒端整了些醒酒的水果,輕輕的喚醒挹香。其時卻是隆冬天氣,雪琴怕他受寒,便去取了自己的一件銀紅狐皮一口鐘,替挹香披了,又剝了兩只福橘,剔去皮絡(luò),然后遞與挹香。挹香吃了些,覺得酸冷,便道:“冷得很,不用吃了?!毖┣俚溃骸拔襾戆涯愠?。”便在自己口內(nèi)取了橘中的漿兒,口對口喂與挹香。挹香吃了,便說道:“好姊姊,我吃嫌冷,你喂我吃也是一樣冷的,叫我那里過意得去?不要吃了,我們?nèi)ニT?!庇谑嵌耸滞焓值膩碇羶?nèi)房,挹香替雪琴卸了晚妝,一同入幃安睡。

  明日用了早膳,挹香始?xì)w。從此終日間懷抱不開,常無愉色,弄得心如槁木,壯志齊灰。有時節(jié)舉杯棖觸,有時節(jié)感詠興悲,雖有愛卿等頻頻勸慰,怎能夠一霎時解去愁腸百結(jié)。正是:

  淚珠洗面將毫染,詩句焚灰和酒吞。

  一腔說不盡的牢騷,暗中郁勃,到外難舒。離恨有天,歡娛天地矣!

  要知以后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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