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三回

八仙得道 作者:無垢道人


  卻說李玄見孩子自言楊仁,因不能救母自投清流。忙用手一指,湖水皆凝。楊仁跳入湖中,宛如履在平地,不但未遭沒頂,衣服鞋襪也毫不沾濡。楊仁大驚,四面一望,只見一道人立在前面向自己微笑不已。楊仁心知此道必非常人,但自己志在必死,亦不暇為禮,只高聲嚷道:“是你這位道長弄的玄虛么?可恨極了!我自不愿生此世上,才走到這條絕路上去,卻與你出家人何干!弄這頑意兒尋我苦人的開心?!闭f罷,號天啕地痛哭不休。李玄笑嘻嘻地走了過去,把楊仁衣服一扯。楊仁吃一大驚道:“你拉我則甚?”一語未畢,李玄笑道:“你再睜眼瞧瞧這是什么地方?!睏钊事犝f,不期睜大了眼,四處一望:“咦!說也奇怪,明明自己在湖邊尋死,怎么一霎眼間卻到了一個(gè)從未到過的地方?朱門碧瓦,明窗凈幾,宛然王者之居。四顧無人,只他和李玄兩人。李玄兀自朝著自己孜孜憨笑哩!”楊仁才知李玄果是真仙,疾忙拜了下去,大呼:“師父救命!師父救命!”李玄笑道:“你這人好胡鬧,大凡人生世上,自己總要有個(gè)主意,你方才拼命投湖,我貧道一念之慈,救了你的性命,你還怨我多事。怎么一下子又求我救命起來?這不成了自相矛盾么?”楊仁俯伏在地,苦苦哀泣道:“先時(shí)因不能救母,一時(shí)想不過來,迫不得自盡。雖蒙仙師指授,兀自想不明白。今見仙師實(shí)是上界真仙,一定能救我母。我母得救,小子亦可不死,所以變了念頭。懇求師父,萬望師父垂憐!”李玄笑道:“你真會纏,自己保了性命,還要救你的娘,我貧道哪里管得許多閑賬!”楊仁大哭道:“師父不救我母,卻救弟子則甚?還是讓弟子去死在湖中,去得干凈!”李玄大笑道:“你便死了,可能救得你母?”

  一句話倒問住了楊仁,一時(shí)回話不出。想了一回,方才下拜道:“弟子知道仙師必有救我母親本領(lǐng),但求大發(fā)慈悲,速施援手。弟子死生原不足惜,但求老母脫險(xiǎn),雖將弟子碎尸揚(yáng)灰卻也愿意。”李玄歡喜道:“你可真心么?”楊仁賭咒道:“若有些微虛假,愿受天地誅殛,萬劫不得為人!”李玄笑道:“這便是了!你要去救你娘,正少一味藥兒作個(gè)引子?!睏钊实溃骸罢垎枎熥?,家母并不患病,因甚要用藥物?如要引藥,卻須哪里去采?”李玄笑道:“不管是病非病,橫豎要我救命,這藥引是必不可少的。若說這藥要去市坊采辦,就花千兩黃金,未必有人肯賣。只憑你一點(diǎn)誠心,可就不費(fèi)分文而得!”那楊仁卻也聰明,想了一回,說道:“我說個(gè)啞謎兒給師父猜?!崩钚溃骸懊畹煤?!你卻說來?!睏钊实溃骸皫煾?,這藥引兒不能外求,卻是遠(yuǎn)在千里,近在目前!”李玄大笑道:“好聰明人兒,這話準(zhǔn)準(zhǔn)給你猜透了也。來來來!我倆就此動身救你母親去來!”楊仁愕然道:“師父已知弟子的家楹了么?”李玄笑道:“你再看看,這是什么所在?”楊仁抬頭一看,不覺嚇得目瞪口呆,拜倒于地,口中說道:“師父真天神也?!崩钚χ鴮⑺麛v了起來,說道:“且莫多禮!你既知我不是常人,也不請教我姓甚名誰?世上哪有你這等野人!請人幫忙,卻不知人家是什么來頭!”楊仁聽了,不覺舉起一對小小拳頭,在自己額上狠狠打了兩下,說道:“師父,你看我這東西不胡涂得要死么!幾次三番都要請教師父道號法名,卻總沒有說到,真?zhèn)€變成師父所說的野人了!”李玄笑道:“不必怨悔,如今很來得及。告訴了你罷,我姓李,俗名一個(gè)【玄】字,太上老君李耳,便是我的祖師。因見你有此孝心,立意要救你出險(xiǎn)。出險(xiǎn)之后,并要度你出世,你可愿意?”

  李玄說時(shí),探著楊仁面色。只見他先是喜悅,之后漸漸變?yōu)閼n容。李玄怒道:“我這樣成全于你,你還不知足么?難道還不及跳在湖中做個(gè)人不知鬼不識的溺水鬼么?”楊仁忙含淚稟道:“不瞞師尊,弟子家事,師尊諒必盡知。弟子幼讀經(jīng)書,頗識禮義,知人生百行,以孝為先,方才實(shí)因家母被劫,勢力不濟(jì),知道無可如何才出此自盡之途。但若家母得救,而弟子卻隨師尊出家,為弟子本身計(jì),正不知是哪世修來的福命!卻把個(gè)老母丟在鄉(xiāng)下,一則危險(xiǎn)可慮;二則缺少甘旨之養(yǎng),不為餓殍,也作凍鬼。此弟子更所以不敢自全而心有不足也。忤犯師尊,罪該萬死。還乞師尊大開鴻慈之路。俾弟子有以兩全,則萬分之幸也?!?br/>
  李玄大笑道:“人說【人心不足】,果然!果然!我卻問你,譬如你方才身死湖心,或真應(yīng)了你的誓言,非銼骨揚(yáng)灰不能救母,那么救出令堂之后,又有何人代你奉養(yǎng)呢?”楊仁見說,只呆呆的流淚,半晌說不上話來。李玄呸了一聲,笑道:“不用女孩子腔了,快跟我來,見你母親去!”楊仁才知道以前種種都是李玄試探他的說話,再拜而起,卻問:“師父現(xiàn)在到哪兒去?小子才見上面這塊橫匾,曉得此地就是中山王府,就是劫我家母的中山王府!那王府總管牛靜就住在王府后面,他便是強(qiáng)劫家母的人了!卻怪,師父怎能把我?guī)нM(jìn)里面來?既到此地,師父正好行事,又招弟子帶去哪里?”李玄喝道:“不必多問,你且把眼睛閉了,我自有妙用?!睏钊室姥?,閉住雙目。

  不一時(shí),李玄喝聲:“開!”楊仁把眼睛睜得大大的,四面一看,卻早換了一個(gè)地方。眼前捆著一個(gè)中年婦人,躺在地下,聲聲嘶喚,喚的是:“我那楊仁兒,怎知你娘在此受罪?。 睏钊室宦犨@話,不期五內(nèi)如焚,也顧不得李玄吩咐,大哭大喊的抱住他娘,母子倆都疑是夢中相見。楊仁定了定神,見李玄已不在了,不覺慌張起來,道:“咦!師父哪里去了?”他娘問道:“我兒怎得進(jìn)來?你幾時(shí)又有什么師父了?”楊仁才把上項(xiàng)說話訴說了一遍。他娘大喜道:“仙人不會弄人,他既允你搭救我們,自然不致失言。怪不得方才那班看守的人,一個(gè)個(gè)都像見鬼似的,跌出門去。原來都是仙師的法術(shù)哩!”因即舉手向空:“叩求仙師恩典!”楊仁也跪在地上,叩頭如搗蒜一般,只叫:“師父快來!師父快來!”一言甫出,李玄已在面前。笑道:“你們急什么?答應(yīng)救你們出去的,只是這個(gè)牛靜十分可惡,我要頑他一頑。令堂女流,不便久屈于此,可請先走一步。你卻在此,替我做個(gè)藥引兒,我命你怎樣,你就怎樣。不得違我法旨,你可辦得到嗎?”楊仁未答。

  他娘先叩頭道:“仙師垂恩救我母子,真是再造深恩。我兒你快答應(yīng)仙師,要你怎樣,你就怎樣去干。違了師命即是背我母命,算不得我的孝子!”楊仁苦著臉說道:“孩兒怎敢不遵師命,但不知師父救出我娘,卻把他安置在什么地方去?”李玄揮手道:“不必多言,立刻叫你母子團(tuán)圓不好么?”說罷,向他娘身上一拂,綁著的繩索紛紛而斷。又一拂,身上所受鞭傷,完完全全平復(fù),疤痕毫無。李玄召來黃巾力士:“速來把這位娘子送去西湖深處一個(gè)道觀內(nèi)安置,不得有誤!”黃巾力士躬身受命,馱起這娘子,一陣風(fēng)去得蹤影全無。李玄吩咐楊仁如此如此:“到危急時(shí),我自在你旁邊隱身保護(hù),決不教你吃虧!”楊仁見母親脫險(xiǎn),膽氣已壯,便一一允諾。李玄又舉手一指,把楊仁化成他娘一般,捆綁在地。

  一會兒,那班看守的人也都進(jìn)來,個(gè)個(gè)稱奇道異,宛如做夢一般。有說:“方才不曉是什么妖風(fēng),吹得我們昏頭脹腦?!庇姓f:“這地方死人多了,多分是冤鬼作祟。明兒稟明總管,須要請個(gè)羽士來收拾收拾?!逼咦彀松?,紛紛議論。楊仁聽在耳中,兀自好笑。一回兒,人說:“奶奶來了,又是來勸這位美人么?”不一時(shí),一個(gè)中年以上的婦人搖搖擺擺的進(jìn)來,問道:“新來的美人在哪里?總管爺十分多情,心中愛他得了不得。剛才雖是責(zé)罰了他一下,事后懊悔得了不得咧!你們瞧呀,這不是他要我送來止疼醫(yī)傷的丸藥,著我來伺候他吃哩!”說時(shí)已經(jīng)走到楊仁身邊。

  楊仁故意哼哼唧唧喊個(gè)不了。那奶奶見楊仁綁得和梭子一般,忙喝眾人:“怎么這等不明道理,這時(shí)候還把夫人捆著,不怕綁壞身子,明兒總管爺降罪下來,有誰擔(dān)當(dāng)?shù)孟?!”眾人諾諾連聲,慌忙七手八腳把楊仁的繩索解下。那奶奶裝出十分媚態(tài),敷衍楊仁,又把拿來的藥丸親自送給他吞了,才把總管爺如何相愛,如何有情,舌瓣蓮花的說得有聲有色。楊仁先自不語,后來便說:“要我依順,也須好好相勸,怎么一言不合就把我打成這個(gè)樣子?既然據(jù)你說總管現(xiàn)在悔悟,我也感他誠意,可以從順于他,但要對他說明,我雖是民間寡婦,亦是大家出身,他要娶我,須祭告天地,并請王爺主婚,將來他要中道捐棄,我可找王爺替我出頭?!蹦悄棠搪犃?,滿口應(yīng)允說:“這事一定可以辦到。王爺和總管爺雖有尊卑之分,卻如兄弟之親??偣軤斦f的話兒,王爺從來也不曾駁回半句。何況這等小事,王爺好意不給面子么?娘子放心,統(tǒng)交在我身上?!闭f罷欣然而去。回頭又大聲切囑眾人:“好生伺候夫人,他明兒便成了你我的主人了,誰敢輕慢了他,仔細(xì)總管爺?shù)弥l也沒有第二個(gè)腦袋兒。”說罷,高一步,低一步的去了。

  又過了餐飯時(shí)候,這奶奶再來復(fù)命說:“王爺那邊已由總管爺自己懇情,一定過來觀禮。今日正值黃道吉日,晚上就要成親?!睏钊室矝]說話。于是奶奶親自動手,率領(lǐng)一班婦女替楊仁插戴冠服,大家笑孜孜地,專等吉時(shí)一到,就把楊仁簇?fù)沓鋈ズ椭魅顺捎H。楊仁胸有成竹,心無所患,爽爽快快的由著他們抱著,腳不落地的一窩風(fēng)到了大廳之上。偷眼一瞧,只見鳳燭雙輝,燈紅彩綠,滿廳上人來人往,一個(gè)個(gè)喜氣洋洋,都準(zhǔn)備著花燭了,大家就要放開肚子吃那總管爺一杯喜酒。這時(shí)那位總管爺也由中山王爺和一群賓朋陪了出來,和楊仁并排兒立在那張紅毯上,宛如串什么把戲一般。但聽儐相高唱:“吉時(shí)已到。請新貴人新娘子交拜天地!”

  就在這一聲中,李玄隱在楊仁身邊,伸手在他頂上一拍,喝一聲:“時(shí)機(jī)已到,莫替你娘代頂一個(gè)惡名!還不快快動手!”楊仁經(jīng)他這一拍,頓覺膽氣大增,勇力十倍,伸開雙手向左右一攔,就把兩旁的賓客家人一古兒打了下去。一個(gè)個(gè)立足不住,直向后退。最可憐那位酒色掏虛的新郎和楊仁廝并立著,受這攔推之力亦最重,一著楊仁的手,覺得和泰山壓頂一般,向后一仰,跌了一個(gè)狗吃屎,口吐鮮血,動彈不得。一群家人見新人動蠻,大家發(fā)聲喊,一齊擁上。叉持棍擋的圍住新人,只喊:“莫放走了妖婦!”楊仁大喝一聲,現(xiàn)了原形,卻是一個(gè)十余歲的童子,赤手空拳抵抗眾人。無論什么兵器,著他的身體都沒個(gè)不損缺的。楊仁的拳頭碰著別人,卻個(gè)個(gè)受不了,不是著傷,便是跌跤。楊仁一眼望見那中山王還立在上首大叫:“怪事!怪事!反了!反了!”李玄暗暗吩咐如此如此可退眾賊。楊仁一躍而上,把中山王當(dāng)胸一把捉小雞似的拿來向地上一摜,摜得他發(fā)了一百二十個(gè)昏章。中山王大叫:“不干我事!不干我事!”楊仁重把他提了起來,數(shù)說道:“你為一國之主,縱容家奴強(qiáng)搶民間守貞孀婦,還敢替他主婚,還不算大罪么?”中山王忙道:“這事原委孤并不曾知道,只曉得他納一女子為妾,可不曾曉得他作此犯法之事。如今請壯士釋手,容孤親來鞫問,辦他一名大罪好嗎?”楊仁笑道:“既如此,卻費(fèi)你的心了?!崩钚F(xiàn)出身來,把袍袖一拂,滿廳上一陣金光,四面不能相見,他倆即趁此駕起云頭,高呼:“中山王聽了,我乃上界真仙,專在凡間察訪善惡,你既知過,恕你無罪。牛靜那廝定不能饒!你可從重處治!將他的家產(chǎn)查明,被他禍害的人家分別予以恤賜,也是你一樁功德。如敢隱庇,莫怪無情。我在空中三天內(nèi)等候回信?!闭f畢駕云而去。中山王慌忙率領(lǐng)大眾俯伏恭送,都道:“原來是真仙下降責(zé)罰牛靜,這廝斷不能寬恕,寬恕了他,連孤也要受天罰了?!碑?dāng)時(shí)召來校尉把牛靜送入獄中,訊明罪惡,斬首市曹,并出布告,有那受禍之人準(zhǔn)其前來說明事由,將牛靜作惡聚斂之財(cái)一律分給別人,了結(jié)這重公案。

  這邊李玄帶了楊仁同至楊母所在的道觀中。母子相見,楊母宛如死別重逢,淚如雨下。楊仁究是孩子心腸,想起方才處分牛靜情事,不覺拍足打掌歡呼大笑。楊母怒道:“畜生恁般無禮,我們仰仗仙力,幸脫虎口。如今痛定思痛,傷心還來不及,我在這里垂淚,你偏如此歡笑,這是什么規(guī)矩!況且?guī)熥鹪诖?,也不隨我拜謝,盡顧自己胡鬧,不該活活打死么?”楊仁受責(zé),慌忙伏地謝罪,說:“孩兒怎敢胡鬧,因思恩師處分那班小人,實(shí)在有趣,回想起來越覺好笑?!睏钅概溃骸坝猩鹾眯?!還不隨我叩謝仙師去來!”楊仁慌又爬起,跟在他娘身后,向李玄一齊跪?qū)⑾氯?。李玄慌忙回身避開。楊母泣道:“我母子若非仙師相救,這時(shí)敢則都到了鬼門關(guān)了!還能在世為人么?光這一拜怎能報(bào)得萬一。我們回去必定供起仙師神位,早夕叩拜,才表得母子一點(diǎn)誠心?!崩钚犃嗣婕t過耳,支支吾吾的說道:“夫人千萬不要如此。出家之人,遇難必救,有善必施。今日之事總是令郎一點(diǎn)孝心所為,我貧道萬萬不敢居功。只有一言奉告,方才已對令郎說過,貧道因見他年紀(jì)輕輕具此孝心,根基本已不壞,再見他一身仙骨,全不著半點(diǎn)塵濁,此等人為官作吏大不相宜。最好跟我貧道作個(gè)徒弟,不出廿年,成就必有可觀。那時(shí)夫人無論見得到見不到,總之都有好處。方才令郎口雖允諾,心中卻以夫人為念。但仙家以忠孝為本,決無阻人斷絕母子之理。就是夫人日常生活,貧道也有法子接濟(jì),總不令夫人半點(diǎn)吃苦。夫人,此乃貧道一點(diǎn)婆心,不知夫人可肯放心,暫時(shí)和令郎分手?”夫人聽了,沉吟多時(shí),說出一番話來。未知如何說法,卻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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