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四回

三寶太監(jiān)西洋記 作者:羅懋登


  詩曰:樓船金鼓宿都蠻,魚麗群舟夜上灘。

  月繞旌旗千障靜,風(fēng)傳鈴柝九溪寒。

  荒夷未必先聲服,神武由來不殺難。

  想見虞廷新氣象,兩階干羽五云端。

  卻說國師老爺一手摸出一個銀錢來,遞與尊者,說道:“我這個銀錢布施于你,若是你真心化緣,你拿我這個銀錢,一生受用不盡;你若是假意化緣,我這個銀錢,卻不輕放于你?!辟⒘_尊者接過錢來,心里想道:“這個和尚也有些傷簡哩!只這等一個銀錢,怎么有這些說話?我便是假意化緣,諒他不為大害?!苯恿算y錢,打個問訊,說道:“多謝布施了。”扭轉(zhuǎn)身子來,一篷風(fēng),早已到了飛龍寺,坐在方丈里面。只見總兵官云幕口車來了,進(jìn)門就問:“連日打探的事體何如?”尊者道:“還是那個牛鼻子道土,有些厲害。若論那個和尚,站著一千,只當(dāng)?shù)梦灏匐p,哪里放他在心上?!痹颇豢谲嚨溃骸霸趺淳筒环潘谛纳??”尊者道:“我看他滿面慈悲,一團(tuán)方便。他看見我去化緣之時,只說我們真正是個化緣的,拿出一個銀錢來送我,又說上許多的嘮叨。似這等的和尚,放他在心上,我怎么又做得個護(hù)國真人?”云幕口車道:“他說些甚么嘮叨來?”尊者道:“他說是我若真心化緣,這個銀錢,一生受用他不盡;我若假意化緣,這個銀錢,半刻兒不肯輕放于我。跳起來只是一個銀錢,怎說得不肯輕放于我的話?”云幕口車道:“那銀錢在哪里?”尊者道:“在我缽盂里的?!痹颇豢谲嚨溃骸澳憬鑱砦铱匆豢磧骸!弊鹫咭皇秩∵^缽盂,一手拿著銀錢,遞與云幕口車手里。云幕口車接過來,左看右看,看之不盡,說道:“你不可輕看了這個銀錢。你看它光芒閃閃,瑞氣氤氤,這一定是個甚么寶貝?!弊鹫叩溃骸梆埶莻€甚么寶貝,落在我手里,也得憑我來發(fā)遣它?!?br/>
  道猶未了,只見那個銀錢劃喇一聲響,一跳跳起來,竟套在尊者的頸顙脖子上,就像一塊白玉石做成的一道枷。套在頸顙脖之上還不至緊,一會兒重有三五百斤,怎么帶得起?壓得尊者撲冬的一跤,跌翻在地下,要起來起不得,要轉(zhuǎn)身轉(zhuǎn)不得。沒奈何,只得滿口吆喝道:“佛爺爺救命哩!佛爺爺救命哩!”云幕口車站在一邊,嚇得魂不附體,口里也在念佛,心里想道:“原來南朝人,事事俱能如此。喜得我還是個知進(jìn)知退,不曾觸犯于他。”尊者道:“總兵官,你救我救兒?!痹颇豢谲嚨溃骸拔以趺淳鹊媚懔??你只是自家虔誠懺悔一番就是了。”尊者果真發(fā)起虔心懺悔,說道:“佛爺爺,弟子今后再不敢裝神做鬼,妄生是非。乞求赦除已往之愆,解脫這個枷紐之罪罷?!弊鹫咦约铱诶飸曰?,云幕口車也又站在一邊替他懺悔。一連懺悔了五七遍,只見那個玉石枷又是劃喇一聲響,早已掉將下來,依然還是一個銀錢。

  尊者看見,心里又好笑,嗄嗄的大笑了三聲,說道:“天下有這等的異事!”剛說得“異事”兩個字,還不曾住口,只見那個銀錢又是劃喇一聲響,又是一道枷枷在尊者的頸顙脖子上,又是重有三五百斤。起來起不得,轉(zhuǎn)身轉(zhuǎn)不得,又是跌在地上,吆喝了半邊天。云幕口車道:“國師,本然是你的不是。為人在世上樂然后笑,你有要沒緊的笑些甚么?這如今還只自家懺悔就是?!弊鹫邲]奈何,只得口口聲聲懺悔自家罪惡。云幕口車也又替他懺悔一番。這一遭懺悔比不得先前,也論不得遍數(shù),一直有兩個多時辰。尊者念得沒了氣,只在喘息之間,卻才聽見劃喇一聲響,還是一個銀錢,掉在地上。

  云幕口車又沒紇纟達(dá)起來,走近前去,看著個銀錢,把個頭來點上兩點,心里想道:“你也只是這等一個銀錢,怎么有這許大的神通?”又點兩點頭。這個云幕口車,莫非是個搖頭不語?哪曉得那銀錢就是個明人,點頭即知,一聲響,早已一個玉石枷枷在云幕口車的頸顙脖子上。云幕啐慌了事,滿口吆喝道:“佛爺爺!與弟子何干,加罪在弟子身上?望乞恕饒這一遭罷!”連吆喝,遞吆喝,這個枷再不見松。只見越加重得來,漸漸的站不住的樣子。沒奈何,叫聲道:“國師,國師!你也替我懺悔一懺悔。”叫一聲不見答應(yīng),叫兩聲不見答應(yīng)。叫上三五聲,只見方丈里走出一個閣黎來,看見是個總兵官帶著一個枷在這里,連忙問道:“總兵老爺,你為何在這里?帶著的是個甚么東西?”云幕口車道:“我這個事,一言難盡。你只替我叫過住持來?!遍w黎道:“卻不見個住持在這里?!痹颇豢谲嚨溃骸胺讲旁谶@里,怎么就不見他?”閣黎道:“老爺,你豈可不知,這如今人都是些趨炎附勢的,他看見你帶了這個東西,生怕要貽累到他身上,卻不先自溜了邊?!痹颇豢谲嚨溃骸凹热绱?,且不要講他。你去取過香燭紙馬之類來?!遍w黎道:“要它何用?”云幕口車道:“這個枷是我孽障所致。你去取過香燭紙馬,到佛爺爺位下,和我懺悔一番,我自然得脫?!?br/>
  閣黎看見他是個總兵官,不敢怠慢。實時會集大小和尚,實時取過香燭紙馬,一邊職事,一邊樂器,細(xì)細(xì)的和他懺悔一周。懺悔已畢,輕輕的一聲響,又是一個銀錢,掉在地上。眾和尚都來請問這個緣故,云幕口車道:“你們有所不知,不消問他。只尋出你的住持來,我與他講話?!眱?nèi)中有一個和尚,口快嘴快,說道:“住持老爺不在禪堂上打坐么?”云幕口車謝了眾和尚,拿了個銀錢,一徑走到禪堂上,只見佗羅尊者合掌,閉著眼,公然在那里打座哩!云幕口車叫聲道:“好國師,你便打得好座,叫我替你帶枷?!弊鹫邠伍_個眼來,說道:“是你自取之也,與我何干!我如今只是修心煉性,再不管人間的是與非?!痹颇豢谲嚨溃骸斑@個銀錢放在哪里?”尊者道:“昨日那位老禪師已經(jīng)說過了,我若真心化緣,一生受用它不盡;我若假意化緣,半刻兒它不輕放于我。我如今甚么要緊,不去受用它,反去受它的氣惱?你把銀錢來,交付與我就是。”云幕口車沒奈何,只得交付了銀錢,回到朝里。

  只見滿朝大小番官,都會集在那里。番王接著就問道:“你們連日出去,打探事體何如?”云幕口車先把自家打探的始末,細(xì)說了一遍。落后又把佗羅尊者打探的始末,細(xì)說了一遍。番王道:“有這等異事?這銀錢如今在哪里?”云幕口車道:“如今在國師身上。”番王道:“你還去請過國師來才好?!痹颇豢谲嚨溃骸八缃裥扌臒捫裕还苋碎g是與非?!狈醯溃骸八彝屏瞬?,他卻修心煉性!明日南船上歸罪于我,我如之何?”云幕口車道:“果是那個銀錢難得脫哩!”番王道:“我這如今是個羝羊觸藩,進(jìn)退兩難,國師怎么去得手?”云幕口車道:“若要國師,除非還是我自己到南船上,鬼推一番,得他收了銀錢去才好?!狈醯溃骸岸荚谀闵砩?,再莫推辭?!痹颇豢谲嚊]奈何,只得找到國師行臺的船上,來求見金碧峰老爺。老爺聽知道是個番總兵求見,卻先曉得是那銀錢的事發(fā)了。叫他進(jìn)來,問他道:“你是個甚么人?”云幕口車道:“小的叫做個云幕口車?!崩蠣?shù)溃骸澳愕竭@里做甚么?”云幕口車道:“小的奉國王差遣,特來問候老爺。”老爺?shù)溃骸耙膊皇亲詠韱柡蛴谖?,決有個緣故?!痹颇豢谲嚲褪钩鲆粋€就里奸詐來,說道:“實不相瞞,只為昨日化緣的和尚,是小的本國的護(hù)國真人。蒙老爺賞他一個銀錢,那銀錢卻有些發(fā)圣。真人埋怨道:【只因國王臥病,有慢老爺,致使貽害于彼?!繃醯溃骸疚也⒉恢趺唇凶鲑O害?!恳蚨舜耸Ш汀9蚀藝跆夭钚〉?,稟過老爺。望乞大發(fā)慈悲,赦除罪過!收回了銀錢,照舊君臣和睦,庶幾便于投降?!?br/>
  原來老爺是個慈悲方寸,來者不拒,去者不追。聽知道他們君臣失和,心腸就軟將來了,說道:“阿彌陀佛!有個甚么失和?我收他回來就是。”道猶未了,撲的一聲響,一個銀錢,早已掉在老爺面前。老爺?shù)溃骸翱墒沁@個銀錢么?”云幕口車近前去看一看,看得真,卻說道:“正是它了。”老爺叫云谷拾起來,穿到串上去。哪里是個銀錢,原來就是一個瑩白的數(shù)珠兒,就是向日借與天師拿王神姑的。云幕口車看見又是個數(shù)珠兒,越發(fā)曉得這個變化不測,心上著實害怕。磕上兩個頭,謝了老爺,回到飛龍寺里。

  只見佗羅尊者正在那里打座,還不曾曉得收去了銀錢。云幕口車耍他耍兒,問說道:“主上特著我來相請,望真人千萬莫吝此行?!弊鹫叩溃骸拔艺f了不管人間是與非,你又來歪事纏做甚的?”云幕口車道:“不是我們歪事纏,只因主上取出你的銀錢去了,故此特來相請?!弊鹫哌€不準(zhǔn)信,說道:“我只是個不管是和非?!痹颇豢谲嚨溃骸拔倾y錢去了,我怎么又來吊謊?”尊者卻把手摩一摩,摩得不見個銀錢,卻才睜開個眼來看一看,看不見個銀錢。你看他解脫了這場冤孽,就是開籠放鵲,脫纜行船,一轂碌跳將起來,高叫道:“我佗羅尊者,豈可就是這等失志于他!他今日也纏不著我了?!币粓F(tuán)大話,滿面英風(fēng),哪里曉得是個云幕口車替他擺脫的?

  竟到國王殿上,相見國王。國王道:“連日不見國師,如失左右手。”尊者道:“我連日間為國勤勞,有失侍衛(wèi)?!狈醯溃骸斑@樁事卻怎么處?”尊者道:“據(jù)總兵官所言,南朝那些將官,天上有,地下無。據(jù)貧僧所見,南朝那個和尚、道士,地下有,天上無?!狈醯溃骸斑@是怎么說?”尊者道:“沒有甚么說??倎砦覀儾皇撬膶︻^?!狈醯溃骸霸缰绱耍叭粘醯街畷r,就該遞上一封降書降表,萬事皆休。捱到如今,進(jìn)退兩無所據(jù)?!?br/>
  尊者道:“主上不必憂心,我如今有了一個殺退南兵之策?”番王道:“是個甚么良策?”尊者道:“貧僧有一個師父,住在齊云山碧天洞,獨(dú)超三界,不累五行。非貧僧夸口所言,我這師父能駕霧騰云,又能通天達(dá)地;能降魔伏怪,又能出幽入冥;也能驅(qū)天神,遣天將,也能罵菩薩,打閻羅;又能使一件兵器,使得有些古怪。你說是個甚么兵器?就是隨身的兩扇鐃鈸,一雌一雄。憑他撇起那一扇來,一變十,十變百,百變千,千變?nèi)f。莫說只是一萬,若是他使起神通來,就連天上地下,萬國九州島,盡都是些鐃鈸塞滿了。只怕他不肯下山來。他若是肯下山來之時,砍那和尚的頭,只當(dāng)切瓜;斷那道士的頸,只當(dāng)撩蔥。憑他甚么雄兵百萬,戰(zhàn)將千員,撞著他的就要去個頭,黏著他的就要丟個腦蓋骨。有一千,殺一千;有一萬,殺一萬;有十萬,損十萬;就有一百萬,也要送了這一百萬。且莫說一百萬,假饒他天兵百萬,神將千員,也只好叫上一聲苦罷了?!狈醯溃骸敖猩趺疵??”尊者道:“因他這一對饒鈸,人人號他做個鐃鈸長老。又因他鐃鈸會飛,人人又號他個飛鈸禪師。”番王道:“他住的齊云山在哪里?”尊者道:“在西天極樂國界上?!狈醯溃骸坝卸嗌俾烦??”尊者道:“有十萬里之遠(yuǎn)?!狈醯溃骸八h(yuǎn)山遙,怎么走得到哩?”尊者道:“但憑貧僧的本領(lǐng)么,不愁他水遠(yuǎn)山遙。”番王道:“怎么的禮物去請他?”尊者道:“不須禮物,只要一封國書足矣!”番王道:“還要幾個官員同去么?”尊者道:“只消總兵官一個,再加兩三個小番便夠了。”番王道:“事在燃眉,不可遲誤?!睂崟r修下國書一封,交付總兵官云幕口車。又差下了三個小番,跟隨佗羅尊者一同前去。

  尊者帶了這些人,辭了番王,實時起馬,行了一日,約有百里之外,云幕口車道:“此去有多少路程?”尊者道:“實不相瞞,大約有十萬里之遠(yuǎn)?!痹颇豢谲嚨溃骸笆f里卻不走上幾時得你師父下來,救得國家這個燃眉之急?”尊者道:“你不消愁得,我心上有個主意?!痹颇豢谲嚨溃骸笆莻€甚么主意?”尊者道:“我?guī)煾冈諅魇谖乙患氊?,名字叫做風(fēng)火二輪?;疠喴黄?,滿空中烈火燒天;風(fēng)輪一起,滿腳下順風(fēng)相送?!痹颇豢谲嚨溃骸敖袢罩挥蔑L(fēng)輪便自夠了,不消火輪罷?!弊鹫叩溃骸耙惨鼰饋?,路上惡神惡鬼,卻才回避我們。”云幕啐道:“此言有理。但憑國師就是?!弊鹫卟换挪幻?,袖兒里取出那件寶貝來。團(tuán)團(tuán)圓圓,就象鐃鈸兒的樣子,兩面一合相連。碾一下就開,開便是兩扇;收一下就合,合便是一扇。尊者拿在手里碾一下開,喝聲道:“變!”只見那兩扇鐃鈸兒,就變成一合車輪。上面車箱、車柜、車帷,色色齊備,就是一輛騾車,尊者叫過總兵官和那三個小番,一同坐在車上。尊者拿出個如意來,照著左邊輪上一敲,喝聲道:“火!此時不發(fā),更待何時!”喝聲未絕,只見煙飛焰烈,紅通通的一塊火,從腳跟底下燒將上來。尊者又拿起個如意來,照著右邊輪上一敲,喝聲道:“風(fēng)!此時不到,更待何時!”喝聲未絕,只見云騰霧障,呼呼的響,一陣風(fēng)從腳跟底下發(fā)將起來。一面火燒得紅,一面風(fēng)吹得緊,就像坐在個火車上,火趁風(fēng)威,風(fēng)隨火勢,只聽得呼呼的響,好不厲害哩!尊者一個便不在心上,總兵官和這個小番耽了許多驚,受了許多怕。幸喜得一會兒到了一個山頭上。尊者喝聲道:“??!”只見風(fēng)平火熄,依舊是一輛騾車。又喝聲道:“變!”只見車埋輪轉(zhuǎn),依舊是一合鐃鈸兒。尊者收起個寶貝。

  總兵官抬頭一望,只見層巒岌巖,虛壑谷含谷牙,高與天齊,下臨無際,果好一個名山也!問說道:“這山叫甚么名字?”尊者道:“這山叫做齊云山?!痹颇豢谲嚨溃骸懊纸凶鳊R云山,名下無虛?!庇性姙樽C。詩曰:齊云標(biāo)福地,縹緲?biāo)婆顗亍?br/>
  閭闔天門迥,勾陳復(fù)道紆。

  鸞旗迎輦輅,龍蓋擁香爐。

  石壁苔為篆,簾泉水作珠。

  真人來五老,帝女下三姑。

  禮殿凌霄漢,齋壇鎮(zhèn)斗樞。

  云端雙闕峻,洞口一松孤。

  庭舞千年鶴,池生九節(jié)蒲。

  丹房余上藥,玉笥秘靈符。

  別岫諧前出,飛梁樹抄迂。

  愿言依勝托,長口覽真圖。

  云幕口車道:“山便是個齊云山,令師不知還在哪里?”尊者道:“家?guī)煵贿h(yuǎn)。前面的碧天洞,就是家?guī)?。”大家行了一會,果然到了碧天洞門口,只見:洞門無鎖月娟娟,流水桃花去杳然。

  低渺湖峰煙數(shù)點,高攢蓬島界三千。

  云中雞犬飛丹宅,天上龜蛇護(hù)法筵。

  奇勝紛紛吟不盡,一聲猿嘯晚風(fēng)前。

  到了洞門口,尊者道:“你們且站在門外,待我先進(jìn)去通報一聲,卻來相請你們廝見?!痹颇豢谲嚨溃骸皣鴰熣埿校冊诖怂藕?。尊者曳開步來,望洞里直跑。見了飛鈸禪師,行了禮。禪師道:“徒弟,你從哪里來?”尊者道:“小徒住在西洋之中木骨都束國飛龍寺里,做一個住持。蒙國王十分敬重,拜我為護(hù)國真人。仗老師父的佛力,一向風(fēng)調(diào)雨順,國泰民安,沒有一些事故。近日平白地到了寶船千號,戰(zhàn)將千員,雄兵百萬,口稱是南朝大明國朱皇帝駕下欽差來的。”禪師道:“差來做甚么勾當(dāng)?”尊者道:“差來撫夷取寶。本國沒有他的寶,他又逼勒著要甚么降書降表。國王心下不肯,他那船上就起出個不良之意,統(tǒng)領(lǐng)人馬,要抄沒他這一國人民??偙僖c他廝殺一場,爭奈那船上人馬強(qiáng)橫,勢大如山,做不得他的對手。小徒要與他對敵一場,爭奈他船上有一個道士,號為甚么引化真人;又有一個和尚,叫做甚么金碧峰,兩家子都會術(shù)法,都會變化,徒弟們一籌不展。”禪師道:“你國王就遞上一封降書降表,便自解了這個災(zāi)難也罷?!?br/>
  尊者就扯個謊,打動師父的慈悲,說道:“這個降書降表,初然間是國王不肯;到其后之間遞上去,他又不接。盡著他的蠻勢,一味只是要抄沒這一國的人民。不分貴賤,不分首從,不分大小,指日間盡為齏粉矣!”禪師聽得“抄沒”兩個字,就有幾分慈悲,說道:“阿彌陀佛!怎么一個國,就要抄沒了?你如今到我這里來,有何話說?”尊者道:“是我國王久聞老師父大名,今日不幸遭了這個天翻地覆的變故,特來求救于老師。現(xiàn)有一封國書,現(xiàn)差下有一個總兵官,還有三個跟隨的小廝,都在洞門外。徒弟未敢擅便,先來稟知老師?!倍U師道:“既有來人來書,可叫他進(jìn)來?!弊鹫邔崟r叫進(jìn)總兵官,跟隨的三個,一齊見了禪師,各行了一個禮,遞上國書。禪師拆書讀之,書曰:西洋國木骨都束國國王麻里思謹(jǐn)再拜奉書于飛鈸禪師仙仗下:仙風(fēng)宣暢,遐邇被聞;更得盛徒尊者,朝夕左右,益深仰止之渴。頃緣敝國不幸,變墜白天。舉國黎元,指日盡為齏粉,殊為惻焉!懇乞老師大舍慈悲,俯垂救拔。倘全蟻命,無量功果!臨楮不任激切屏營之至!

  禪師看了書,說道:“我們久沉巖洞,哪曉得你人間的甚么是與非。多多拜上你的國王,再求別一個去罷。”尊者道:“本國國王也曾說來,本不當(dāng)驚煩師父。只說是人命關(guān)天,螻蟻也曉得貪生怕死。莫說是這個一國之中,豈沒有個善男子?豈沒有個信女人?玉古俱焚,潑天大變。況且這如今天上地下,只有師父一個人。除了師父以后,再沒有個人做得他的對手。故此不遠(yuǎn)而來,求救于師父。望師父只念人命分上,不惜一行,也是師父的無量功德?!憋w鈸禪師吃佗羅尊者這一席言話,抑揚(yáng)褒貶,就說動了心,說道:“也罷。既是你國王來意殷懃,我為他救了這一場苦難罷!”尊者道:“師父請行?!倍U師道:“你們先行,我隨后就到?!弊鹫甙蒉o師父,說道:“再三不用親囑咐?!倍U師道:“想應(yīng)木骨國中人?!?br/>
  尊者出了洞門,駕起風(fēng)火輪來,頃刻之間,又到了木骨都束國。國王接著,說道:“好來得快也!”尊者道:“我駕起著風(fēng)火兩輪,一去一來,共是三日,拿了主上一封書,請動了我的師父。這正叫做:風(fēng)火連三日,官書抵萬金?!眹醯溃骸澳銕煾缚煽舷骂櫭矗俊弊鹫叩溃骸柏毶偃脘嘉?guī)煾?,我?guī)煾冈S了就來,實時就好到也?!?br/>
  道猶未了,把門官報道:“有一個遠(yuǎn)方來的禪師在門外,口里說道:“要來見朝?!弊鹫叩溃骸笆俏?guī)煾竵砹?。”國王道:“你快去迎接他進(jìn)來。”佗羅尊者接住師父,引進(jìn)朝來。番王請上金殿,連忙的下拜磕頭,說道:“寡人有何德能,敢勞活佛下降?”飛鈸禪師道:“小徒蒙主上洪恩,未能補(bǔ)報。今日有難,貧僧當(dāng)?shù)们皝硇?。況且又承尊使御札,何以克當(dāng)!”番王道:“敝國不幸,禍從天降。沒奈何,故此遠(yuǎn)來驚動?!倍U師道:“自古以來,兵對兵,將對將。你們總兵官到哪里去了?”番王道:“總兵官也曾去打探來,爭奈南船上的將勇兵強(qiáng),殺人不見傷?!倍U師道:“怎么殺人不見傷?”番王道:“不論刀槍劍戟,殺在人身上,并不曾見半點傷痕。”禪師道:“趁他殺不傷人,正好和他廝殺?!狈醯溃骸八魅找u弄他的手段,見得這等高強(qiáng)。終不然是不會殺人,只會殺得狠些!”禪師道:“小徒也有三分本領(lǐng),怎么不拿出來?”尊者道:“我做徒弟的也曾去打探一番,做出一個化虎不成反類狗,故此也不奈他何!”禪師道:“怎么就會化虎不成反類狗?”尊者道:“徒弟昨日已曾稟過師父來,那船上有個道士,號為天師,又有個和尚,號為國師。他兩個人有十分的本領(lǐng),卻就狠似兩個老虎,故此徒弟狗也不如?!敝贿@兩句話說得低了些,就激得個禪師一時發(fā)怒,暴跳如雷,喝聲道:“唗!胡說!甚么人是老虎?甚么人是狗?”番王看見禪師發(fā)怒,連忙的賠上個小心,說道:“佛爺爺恕罪!佛爺爺恕罪!”禪師道:“不干我發(fā)怒生嗔,只我的徒弟看得別人這等的大,看得自己這等小。不是貧僧夸口所言,貧僧看那船上的兵將,如同螻蟻一般,看那兩個道士和尚,如同草芥一般,哪里在我心上!貧僧今日相見之初,無以自通,待貧僧取過南船上十個人頭來,獻(xiàn)與主上,權(quán)當(dāng)一個贄見之禮?!狈醮笙?,說道:“禪師有些神通,寡人社稷之福也!”道猶未了,禪師取出一扇鐃鈸來,望空一撇,口里喝聲道:“變!”一會兒,一就變十。只見十扇鐃鈸,旋旋轉(zhuǎn)轉(zhuǎn),飛舞在半空之中,齁齁的響,竟照著南船上吊下來。

  卻不知這一下來還是喜還是兇?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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