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回

蜃樓志 作者:愚山老人


  仕途何用苦排擠,自有凌空照夜犀。

  百折性存猶桂辣,九重天近豈云迷。

  新遷官職唐觀察,舊著山川越會稽。

  老我封疆慣傳舍,一琴一鶴過江西。

  恩怨由來刻骨深,百年身世要捫心。

  桃蟲有力飛難制,蜂蠆無情毒不禁。

  苞竹已教從楚炬,洞房那復擁香衾。

  可憐枉死陶朱子,碧海茫茫自古今。

  話說蘇笑官自與小喬分別回去,心頭那里放得下,奈父親嚴厲,不許他進城,只得叫家人暗暗打聽。后來曉得已經送去,自然流淚傷心,幸得海關未曾試出破綻,卻還自己寬慰。因端節(jié)著人進城中去各家送禮,回來說:“學里老爺于十三日合學月課,務必請相公走走?!毙俜A過父親,萬魁道:“這個極該前去。這十八日不是廣糧申公的生日么,你須備禮進去拜賀,并問你先生有無音信寄來,一直至十九日回來罷。只是不要又去叨擾親友,就住在自己宅里也好。拐柑蘇興經手的賬目,你也不小了,來年替你娶親,這家中便是你的事,我也勞碌不來?!毙俅饝恕?br/>
  十三日清早進城,月課已畢,便到溫家探望,宿過一宴。

  史氏提起施家的話,笑官覺得同病相憐,就有個替他填補的意思,卻未曾說出口。明日飯后,坐轎回豪賢街舊宅而來,到門前下轎,聽得對門哭聲徨慘,便問門上道:“這對面向來無人居住,如何有此哭聲?”那門上小子名喚阿旺,稟道:“是新搬來的施家,向來是當海關口書的。因這施口書被海關逼勒自盡,家中沒有棺木,要賣女兒,一時又無主顧,母子哭了好半天了。大相公做些好事罷?!毙俚溃骸澳悴粫缘茫c我們有親,快過去說,我去探望。”那小子去了,笑官也便踱將過去。

  見有一間門面,里頭大約不過三間,甚不成模樣。早施延年接將出來,笑官執(zhí)手慰問,便請他母親相見。笑官敘了一番親情,他母子訴了一番苦楚。笑官便分付阿青去問蘇興要三百花錢,并著他尋一口好些的棺木,即刻就來。這史氏便拽了兒子、女兒,一同拜謝,笑官一一扶起,也不覺的淌下淚來。又見小霞雖則淚容憔悴,卻是哀艷動人,笑官因觸著心事,惑痛之余,不大畝意。須臾,銀子取到,交與延年。延年謝了,即央蘇邦置辦一切。笑官說道:“昨晚在敝岳處,他家還未知兇問,也須送一信去?!奔唇刑K邦撥幾個人過來伺候,自己卻告辭回去。

  想起海關怨毒,未免又傷感一回。

  不多時,只見春才走到,因他母親得信之后,叫他同家人過來探問,又送了兩擔米、十兩銀子過來。兩人相見,春才道:“那邊不是人住的地方,可惜我那霞妹妹,臟死了,叫他搬到這里來住罷?!毙俚溃骸叭思矣辛藛适?,不是頑意兒的時候?!贝翰诺溃骸拔矣幸痪湓拞柲悖阌质峭?,又是妹丈,須要教導我纔好?!毙俚溃骸笆裁词拢俊贝翰诺溃骸拔衣牭梦覌屨f,明年替我娶媳婦。我想,一個陌生人有什么好頑,我心上很不愿意,他們已經說妥了。這第一天怎么一個法兒?”笑官道:“這也沒甚法兒,只要同他睡覺就是了?!贝翰诺溃骸澳悴豢辖涛伊T了,怎說混話?我見人家生男子、生女兒是怎樣的?”笑官道:“你同他睡了,他自然會教給你,不要別人教的。”春才道:“原來奔子又是一個先生!只是我家馨姐姐,嫁了兩個多月了,還沒有生出什么來,難道他就不會做先生的么?”

  笑官笑道:“這個連我也不曉得了?!边@里正在閑話,蘇邦稟道:“那邊一切都辦妥了,施相公說,沒有寄放靈柩之處,還求大相公指點一個地方?!毙俚溃骸俺峭庵冈骡质俏覀兊募意?,叫人先去說一聲,就寄放那邊罷?!庇謫咎K興分付道:“十八日是申大老爺壽誕,你曉得,申大老爺是不要十分豐盛的,須要酌量備一份賀禮。”蘇興答應了。

  笑官畝春才住了一夜,明日又到施家。早已成殮停妥,一家子都穿著孝衣孝巾。笑官同春才備了吊禮,拜奠一番??尚δ鞘┎?,非無許多朋友交情,這日開喪,剛剛只得兩人吊奠,其余都是幫吃飯的鄰居,草草的出城安頓?;丶抑?,春才已經回去,笑官又過去安慰一番,因見房子窄小,請房東進來,叫他再騰出兩間,房錢問蘇興支取,又拿二百銀子為他們日用之費,這三人的感激自不必說。

  到了十七晚上,延年備了酒席,請笑官過去申謝。先是史氏拜倒,延年、小霞也都跪著,慌得笑官也忙跪倒,平磕了頭,然后入席。史氏請笑官上坐,延年主位相陪,自已關席,小霞執(zhí)壺勸飲。酒過三巡,史氏說道:“先夫在日,相交的朋友頗多,不料禍到臨頭,并無一人照應,只有溫姐夫借了二百銀子。

  先夫自經之后,殯殮無計,只得欲將此女賣了,葬他父親。承大相公格外施仁,歿存均感。愿將此女奉為婢妾以報厚恩,望相公俯納。”笑官道:“姨母這話,只怕太重了。不要說你我親情,理該照應;就是陌路旁人,見了此等傷心之事,也要幫補些。只是小侄進城遲了幾天,送了姨丈的性命,已經抱愧,何敢言恩?表姐閥閱名媛,豈可軔為妾媵?這事斷不敢領命!”

  史氏道:“此是老身肺腑之言。小女雖然丑陋,也還認得幾字,相公若使喚他,未必至于倒捧筆硯。”延年道:“小弟向來游蕩,因受了此番景況,纔見人心。妹子得進蘇門,自然終身有靠,倘若執(zhí)意不收,我母子三人豈不原是活活餓死?”笑官道:“但且放心,雖則小弟未知日后如何,目下自當照應,只是親事斷難從命?!闭f畢,即起身告別。母子再三挽畝,小霞紅著臉,執(zhí)壺斟酒遞上,笑官只得立飲三杯而去。又叫人送了許多米炭吃用之物過來。

  看官聽說,笑官風流年少,難道不愛著小霞?只因此番周濟,出于一片惻隱之心,并無私念,不忍收他,況他與小喬的一段情腸還未割斷,這都是笑官的好處。只是施家母子放不下笑官,那小霞素曉蕙若的性情,也十分情愿。

  笑官到了次日,進廣糧廳祝壽,申公因他是兒子的同窗、匠山的親戚,而且笑官又非惹厭之人,所以十分優(yōu)待,他的禮全數(shù)收了,回敬了十匣湖筆、百幅松箋、十匣徽墨、一部詩稿,又說:“匠山一路平安,在南昌有信寄來,順候令尊,刻下想已到家了。世兄得便不時進來走走。近得京中來信,我大約不能久任于此,以后就會少離多了?!毙賾Z,稟辭回去。

  因無甚事,即日出城回家。將申公所送之物呈上父親,稟明申公說話,又告訴施家之事,”因見他同我們一樣受累,所以幫助他些,他要將女兒送與孩兒,是孩兒已經回絕的了?!?br/>
  萬魁大悅,道:“我只說你年小,還懂不得事,這幾件卻辦得很是,將來守了李先生之訓,成我之志,便是你一生受用?!?br/>
  正是:失足回頭晚益難,人情滄海任君看。

  榮枯得失何須計,自有天公算一盤。

  再說申別駕原是翰林外補,觀察降調,內里與他不合的宰臣姓沖名抑,本是微員,一言契合,二年中升至中極殿大學士之職。他受這等恩遇,就該竭力報效才是,不料大權在手,黜陟自由,睚皆必報,婪臟舞弊,軸負圣朝,擢發(fā)難數(shù)。各大臣箝口不言,還賴皇上圣明,赫然震怒,抄籍賜死,奄子戍邊。

  依在下的村見,那沖抑一生干沒,半刻消亡,落得個財命兩失,就算是天理國法昭彰,分毫不爽的了。可笑那班科道,平時不見風力,到了沖抑賜死之后,拿著一張綿紙搓就的弓、燈心做好的箭,左手如抱嬰兒,右手似托泰山,對著那死虎亂射,說有什么依附的小妖,又說有什么伏戎的余莽,乞亟賜誅殛,以彰公道。幸圣恩寬大,將所抄一切趨奉乞憐、送禮饋銀的書稟付之祝融,教這些內外大小臣僚,慚于心而不必慚于面,無非要他改過自新,勉圖報稱的意思。內有一個湖廣道監(jiān)察御史,姓高名鳳,從前也曾參過老沖,此時他偏不肯亂道,上了一疏,卻與眾不同:湘廣道監(jiān)察御史臣高鳳為奏聞事:臣聞,刑賞明而天下勸,善惡別而公道彰,此五刑、五用、五服、五章,所以并著于《虞書》也。伏見皇上干綱獨運,一怒安民,罷沖抑而賜之死,籍其家而戌其孥。從惡之尤者,并賜斥革;附惡之次者,豚令自新。圣謨獨斷,刑期無刑,臣職忝諫臺,不勝欣躍,特是沖抑既已伏軻,而從前觸其怒而革職、違其指而降調者,未蒙恩復,臣竊傷之。夫一夫不獲,恐傷仁圣之明,況眾譽攸歸,宜錫褒崇之典。伏乞詔部拐核,奏請施行。

  奉旨,這御史所奏是,該部核實具奏。已故者賜銜賜謚,其現(xiàn)在革職降調者,以原官擢用。

  此旨一下,這廣糧通判申晉,放了浙江金衢嚴兵備道。朝報到了廣東,各官都至糧廳道喜。

  此時八月初旬,那蘇吉士進城伺候鄉(xiāng)試,得了此信,連忙進署恭賀。申公待茶送出,又告訴他道:“這里還有經手事件,大約十月纔可起身,爾時還要到府一敘。”吉士謝了出來。

  轉瞬三場已畢,那溫家備酒接場,延年又請晚敘。原來,他母親因受恩深重,必欲以小霞送他。與延年商議,廷年道:“我見他屢次偷看我家霞妹,心上未必不愿依,只是礙了親情,怕干物議。如今趁他在此,畝他飲醉,叫妹子去打動他,但不知妹子肯否?”史氏對小霞道:“這是你終身大事,你須自己拿定主意;不是我叫你無恥,不過要你報恩,而且我母子將來有傍?!毙∠嫉溃骸芭杭倚呷舜鸫鸬?,教我怎樣?他不收我,我只永世不嫁人就是了?!笔肥系溃骸安皇沁@等說,我原不要你怎樣,不過叫你伏侍他?!毙∠嫉溃骸斑@伏侍原是應分的?!敝饕庖讯?,即沽了上好的紹興酒,整備精潔肴饌,待他晚上回來。

  這笑官在岳家飲酒,巳是半酣的光景。傍晚辭回,廷年母子早已恭候多時,擁了進去,就在這后邊兩間,小霞臥房外,點了燭,熏了香,恭恭敬敬的請笑官坐下。史氏道:“大相公曉得,我們小人家備不出什么酒菜,先到那好的人家去了。只是這里所有,雖然都是大相公的,難為我們一片誠心?!毙俚溃骸耙棠冈跽f此話,自當盡量痛飲。姐姐呢?”史氏道:“這里只有一個小丫頭,沒有動得手的人,我叫他自己上灶,雖沒甚萊,也還干凈些?!毙俚溃骸斑@個越發(fā)不當了,停一日,我叫人尋一個會動手的老媽子來?!笔肥现x了。母子二人殷勤遞酒,史氏又替笑官寬了衣服。

  一會兒菜已上齊,那小霞穿著一身素服,越顯得粉面油頭。

  來至席前,吉士即忙立起,史氏捺住了說道:“大相公正在這里贊你手段,你來勸相公飲一杯?!毙∠嫉溃骸芭龅牟四悄芸煽?,相公不要笑話,只是這里同家中一樣,相公須要暢飲幾杯?!毙俚溃骸霸趺唇憬氵@樣稱呼?”小霞道:“這叫做各言其志?!奔凑鍧M一大杯,雙手遞上。笑官道:“這酒我不敢飲,須要改了稱呼纔好領命?!毙∠家阅苛髋?,低低的叫了一聲”哥哥”。笑官欣然飲了,即回敬一杯。小霞道:“妹子量淺,小杯奉陪罷。”此時延年已經躲過,史氏只說照應廚房,也自去了。笑官已有八分酒意,拿著大杯強勸小霞。小霞只得干了,夾著一箸蒸透的春鴨送過去,又斟上一杯酒,接膝挨肩,殷勤相勸。這笑官又不是本來的道學,見了這花兒一般的人,怎么不愛?一面的握他纖腕,躡他蓮鉤,漸漸的接唇偎臉,摩乳捫膚,竟丟了酒杯,進房安寢。這一宴歡愛,不過是笑官得些甜頭,小霞吃些痛苦。

  次早起來,謝了史氏,說道:“承姨母厚情,當圖報效,只是妹妹還須暫居于此,俟明春娶了溫氏,再稟過父母,然后來迎?!笔肥显柿?。笑官又叫人買了兩個丫頭、一個老媽伺候。一連住了四五夜,方纔回鄉(xiāng)。到發(fā)榜之期,又進城歇宿。

  那榜發(fā)無名,也算是意中之事,不過多吃了幾席解悶酒而已。

  直至十月初旬,申公已定行期,萬魁在家拱候,叫笑官進城拜送、敦請,伺候了兩日,方纔起身。那碼頭上官員鹽商等類,都各設公帳餞行;總督巡撫供差,家人持帖候送;關部更獨設一帳,親自餞行。申公各處領情言謝,又與老赫執(zhí)手叮嚀了一會,直到挨晚,方纔點鼓開船。

  笑官一同在船,到花田上岸。這里燈籠火把轎馬之類,齊齊的擺了一岸。申公同笑官來到蘇家,那萬魁早已穿了公服,在門首迎進,廳中燈彩照耀輝煌。申公請萬魁換了公服,安席坐定。申公道:“屢叨盛賜,渴欲到府申謝,奈為職守所羈。如今不是這里的官,就可以往來任意,無奈欽限甚迫,有負厚情。”萬魁道:“職荷大人覆載之恩,未能報答于萬一,自分永當結草于來生,再命職子芳銜環(huán)于畢世?!鄙旯溃骸般藐P親誼,這話不無已甚了。令郎天姿誠篤,溫厚和平,可卜將來大器。令婿已掇高魁了,可喜可賀。只是匠山落落不遇,又落孫山,深為扼腕?!比f魁道:“便是李親家一去,音問杳然,職時時掛念,未知可有書信來否?”申公道:“尚未接到。昨閱制臺轅門小彔,知令婿已中十二名經魁,折桂童年,將來正未可量?!睆N役上了三湯四割,申公起身告辭,又囑笑官將來便道枉顧,萬魁父子送出大門,人役簇擁而去。

  萬魁知道女婿中了,暗暗的喜歡,又定了來年正月替笑官娶親,先行請期禮。到了年底,果然接著江蘇來信,說:“小兒既中之后,定于冬月跟我進京,俟會試之后,再當赴廣行騁完婚?!边@合家的歡慰,更不必說。

  萬魁打點各家的年禮,命笑官進城,各處算帳、辭年。

  笑官依舊施家居住。久離乍會,態(tài)有余妍,小霞囑他:“乘間告訴父親,娶奴回去。你明年娶了蕙妹,奴自然做妾,但不可戀新棄舊,使奴白首無歸?!毙侔参恳环V鹑盏礁骷胰マo年、算賬,收下利銀都交蘇興承管。

  這日在洋行算賬回來,偶從海關經過,觸著心事,想道:“我聽得延年說,靖海門內天妃宮新來一個異憎,未知怎樣,今日順便去訪他一訪?!北憬修I夫住下,自己同阿青步至天妃廟前,只見圍繞著許多人,觀看那盤膝而坐的和尚:發(fā)垂蓋耳,宛然菩薩低眉;鼻聳遮唇,還像金剛怒目。合著一雙空手,硬骨橫生;赤著兩只毛腿,紫筋暴露。提籃內,攤幾個不倫不類的丹方;葫蘆中,藏數(shù)顆無據(jù)無憑的丸藥。雖似西方佛子,還同海島強梁。

  笑官分開眾人,高聲喝道:“和尚,你坐在這里,還是參禪,還是化齋?”那和尚開眼一看,答道:“禪雖不參,卻參透無邊的心事;齋雖不化,也化些有眼的英雄?!毙僖娝鸬渺`異,便道:“弟子雖然肉眼,未知可能借方丈一談否?”

  那僧籃中取出一紙,暗暗寫了幾字,付與笑官回去拆看,他依舊坐好。笑官只得回來,在轎中拆看,上寫著:“蘇居土可于今晚至五層樓下候談心事?!毙俅篌@,想道:“他如何曉得我姓蘇?這僧有些異樣,不可錯過?!被丶业搅它S昏,帶了阿青上街,家人只道他對門過夜,再不阻他誰料他到了施家,分付眾人:“不必守候,我還有事耽擱。”便同阿青出了倉邊街,望北而行。阿青不知原故,提著燈跟著。走出了街口,笑官叫阿青住了:“我去去就來。”阿青道:“相公,使不得,此刻夜靜更深,一個人到那里去?還是小的跟去好。相公要訪什么情人,橫豎小的再不敢學舌的?!毙俚溃骸昂f!你懂得什么!只要你在此等候,多只二更,少則一更,我就來的。”阿青拗他不過,只得由他。

  這笑官走到五層樓邊,那和尚已席地坐候。笑官忙拜倒在地,說道:“弟子不知活佛臨凡,有失回避。”那和尚扶起道:“老僧西藏人氏,來此結一善緣,那里是什么活佛?!毙俚溃骸皫煾溉舴腔罘穑我詴缘玫茏有仗K,又知弟子有心事?”和尚道:“這是偶然游戲,但居士有何疑難,老僧或能解脫?!?br/>
  吉士道:“真人面前怎說假話!弟子父親無軻被豚,恨之一也;弟子年幼,不善于御女,失去一奄,恨之二也;貞妾被豪強奪去,恨之三也。師父果能設法搭救,弟子定當頂禮終身。”和尚道:“第二事不難,傾刻可以見效。第三事的對頭,卻是何人?”

  笑官道:“師父慈惑為本,諒來不肯害人,弟子切齒之人,關部赫廣大便是?!焙蜕械溃骸霸瓉砭褪谴斯?,我還要化他一分大大的齋糧。要趁汝心,須依我計?!?br/>
  笑官道:“齋糧弟子盡能措辦,只是計將安出?”和尚道:“也不用什么大計,居士回去,只要四布謠言,說新到番僧善能祈子,傾刻間傳入關部之耳,就可報命了?!毙僖涝省:蜕屑从谀抑腥〕鐾杷幦?,說道:“服之不但為閨房良將,并可卻病駐顏。尊壞姓名須要說明,此后不必再會?!毙侔菔芰?,又告訴他小喬姓名,和尚揮之使去。

  笑官轉來,已是三更時候。街坊寂靜無人,阿青在街口哀哀的哭。笑官喝住了,跟著同行。到了施家,敲門而入,那小霞還挑燈坐守。笑官要叫丫頭出來燙酒,小霞道:“不必支使他們,這里有現(xiàn)成的,原是我預備著候你的。你到那里去了這好一會?”笑官道:“不過算賬罷了?!毙∠及岢鰩讉€碟子,兩人接膝飲酒。笑官暗暗將先天丸噙化入口,覺得氣爽神清,那一股熱氣從喉間降至丹田,直透尾閭,覺腿間岸然自異,即摟住小霞,叫他以手捫弄,小霞以手摸去早吃了一驚,解開看時,較前加倍。小霞細細盤問,笑官一一告訴,囑他不可泄漏機關。又吃了幾杯急酒,解衣就枕。太阿出匣,其鋒可知,慢慢的挨了一回,方覺兩情酣暢。從此,笑官已成偉男,小霞視為尤物,落得夜夜受用。

  各處賬目俱已算明,大約洋行、銀店、鹽商的總欠三十萬余,民間莊戶、佃戶及在城零星押欠共二十余萬。笑官收了五六萬利銀,交蘇興收貯,又支一千銀子與小霞過年,自己急急回去,將城中買回之物,分派與母親、妹子、姨娘等,家人、丫頭、仆婦俱有賞賜。萬魁見他辦事清楚,十分放心。

  臘盡春回,吉期已到,萬魁分付將笑官所住的內書房改為新房,將花氏搬出另居。這院子改做外房,添了六個丫頭、四個仆婦伺候,一切鋪墊都已停妥。這溫家的嫁資十分豐厚,爭光耀日,擺有數(shù)里之遙。蘇家叫了幾班戲子、數(shù)十名鼓吹,家人一個個新衣新帽,婦女一個個艷抹濃妝,各廳都張著燈彩,鋪著地毯,真是花團錦簇。到了吉日,這迎娶的彩燈花轎,更格外的艷麗輝煌。晚上,新人進門,親友喧鬧,笙歌繚繞,把一個笑官好像抬在云霧里一般,接寶迎龍,催妝卻扇。酒闌客散,婿入新房,分付眾人退出,親手替蕙若卸去濃妝,笑道:“妹妹久不會面,越發(fā)嬌艷了。”一面調笑,一面寬衣就寢,羅襕甫解,貫革維艱,蕙若則丐君徐徐,笑官則憐卿款款,但小行者的金箍棒,終敵不過不老婆婆的玉火鉗,那點點猩紅,早換去霏霏玉屑。日上三竿,新人睡起,那新來的丫頭仆婦,進來磕頭,笑官一一賞過。三朝之后,見過公姑。萬魁因兒子新婚,不忍叫他出門,但新年并未至各家賀節(jié),只得自己進城一走。從來說,謾藏誨盜。這萬魁的豪富久已著名,前日迎親,又不該招搖耳目,那鄉(xiāng)間地方,眼孔小的多,何曾見過這樣嫁娶?就有一班從前欠租欠債、吃過萬魁虧的小人,糾合著與盜為伙的汛兵、沿塘的漁戶,伺著萬魁不在,四十余人明火執(zhí)仗前來。到了門首,幾個上屋,幾個放火,幾個劈門,吶聲喊擁將進來。家人們睡夢里醒來,正不知有多少人殺進,各各尋頭躲避。眾盜卻不知庫房系家人經營,在中門外邊,一直擁至上房,殺死了兩個丫頭。這毛氏躲在床后。眾盜擄掠一空,各處尋新人房子。

  這笑官正與蕙若取樂一番,交頸睡去。忽聽喊聲大起,情知有變,急起身下床,至天井中一望,火光沖天,喊聲震地,便欲開門出去。蕙若赤著身,一把拖住道:“強盜放火,不過掠取財物,并不想殺人,你這一出去,不是碰到刀頭上去么?

  快些躲避為是?!毙俚溃骸澳沁厪捅谥校梢远愕?;只是他若放起一把火來,不是我們活活的燒死?”蕙若道:“他在外邊放火,不過是唬嚇人,到了里頭,他要照顧自己性命,再不放火的?!闭谏套h,聽得門外人聲聒耳,慌得兩人穿衣不及,笑官忙扯一件自己的皮套,替他披上,好好的躲在壁中,也照應不來丫頭仆婦。不一時,那班強盜劈門擁進,倒籠翻箱,直到五更纔去。這夫奄兩口,抖做一塊,天明還不敢出來。

  那些躲過的家人,天明進來看視,先到上房亂喊,毛氏纔從床底下鉆出,所有房中之物已都拿去。忙擁到笑官房中,只見箱籠也是一空,丫頭們房內卻分毫未動。一個個爬將出來,只不見了少爺少奶奶,翻床倒架,那里尋得出來。笑官已明知是自已家人,但蕙若身上只披著一件大褂,下體赤條條的,自己也未嘗穿褲,所以不敢做聲。嚇得家人喊道:“不好了,少爺少奶奶都被強盜搶去了!”收拾的收拾,進城報信的報信,忙個不了。

  再說萬魁進城,住在舊宅,清早起來洗面,只見蘇興氣喘吁吁的跑進來說道:“老爺,不好了,花田院子被強盜打劫了,大門大廳都燒了!”萬魁這一驚不小,忙問道:“可曾傷人么?”

  蘇興道:“殺了一個蘇伯伯、兩個丫頭,還沒有拐出名字。”

  萬魁正在徨痛,又見家人董茂跑來說道:“不好了,家中各房搶劫一空,少爺少奶奶都搶去了!”萬魁一聞此言,霎時昏倒在地。家人們連忙扶到床上,灌進姜湯,萬魁微微蘇醒,只叫得兩聲”罷了”,已是嗚呼哀哉。

  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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