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回

漢代宮廷艷史 作者:徐哲身


  第十二回白水盟心虞姬自刎烏江絕命項氏云亡卻說項王又聞漢兵大至,正思迎距,只見糧臺官報告,兵食已盡,僅有一日可吃了。項王聽了,方始著急起來。不得已連夜退兵,急向彭城回去。正防漢兵追擊,用了步步為營的法子,依次退走。好容易到了垓下,遙聽得后面一帶,彭聲、馬聲、吶喊聲,一齊而起。獨自登高向西一望,只見漢兵已如排山而至,養(yǎng)不多與螞蟻相似,地上已無隙縫。不禁發(fā)狠跺腳道:“好多的漢兵!我悔前日不殺劉邦,養(yǎng)成他今日的氣焰!”

  項王雖然有此懊悔,還仗著自己的勇力,蓋世無雙,手下的兵將,也還有十多萬之眾,遂就垓下扎營,準備對敵。此時漢王早已會齊了三路兵馬,共計人數(shù),不下三四十萬。復用韓信為三軍統(tǒng)帥,主持軍事。韓信因知項王驍勇,無人可以對敵。

  特將各路軍馬分作十隊,各派大將帶領,分頭埋伏,回環(huán)接應。

  韓信自引一軍,上前來引誘項王。項王全靠勇力,不重機謀。

  一聞韓信自來挑戰(zhàn),一馬沖出營來,正與韓信打了一個照面。

  項王一見仇人,分外眼紅,飛起一戟,便向韓信當胸刺去。韓信本沒武藝,又是專來誘敵,頓時把身子一偏,回馬就走。項王哪里肯放,大喝一聲道:“你這乳臭小兒,你往哪兒逃?你的老子前來取你性命來了!”說完,撥馬便追。追了幾里,已入漢兵的埋伏之中。韓信急放信炮,通知伏兵,陡然殺出兩路兵來,便與項王交戰(zhàn)。項王見了,冷笑一聲,哪在他的心上,愈殺愈覺起勁。正在向前殺去,韓信又命二次的伏兵,截住項王。項王全不懼怯,復向漢軍沖來,于是漢兵中的信炮迭響,伏兵迭起。項王殺了一重又是一重,直殺到第七八重的時候,看看的手下的兵士,雖是七零八落,他卻仍是有進無退,帶了殘軍,更是飛快地沖殺過去。哪知韓信的十面埋伏之兵,一齊聚集,只向項王一人的馬頭,圍裹攏來。項王隨帶的楚兵,已是紛紛四竄,惟靠項王的一枝畫戟,向敵人左來左擋,右來右擋。刺死一排,又來一排,殺散一群,又來一群。無奈一雙手,究竟難敵百般兵器。此時項王也悔不該自恃勇力,深入敵軍。

  急令鐘離昧、季布等人,拼死斷后,自己殺開一條血路,敗回垓下。項王自從起兵以來,像這樣的敗法,尚是破題兒第一遭呢!項王一看自己的人馬,十分之中,已少掉了八成,他老人家到了此時,也會憂懼起來。

  他有一位寵姬虞氏,秀外慧中,知書識字,與項王十分恩愛,形影不離。有時項王出去打仗,她也會著了蠻靴,披上繡甲,騎馬跟著,只因項王有萬夫不擋之勇,她在其后,毫沒危險。此次卻在營中,守候項王回來。項王入營,當下由虞姬迎入內(nèi)帳,見他形容委頓,神色倉皇,不像從前得勝回來的氣概,也覺花容失色,娟臉生驚。等得項王坐定,喘息略平的時候,才問戰(zhàn)陣之中的情事。項王欷歔道:“大敗!大??!”虞姬忙勸慰道:“勝敗乃兵家常事。大王蓋世英名,誰人不懼!偶然小挫,何必煩惱?”項王聽了搖頭道:“今日之敗,不比往常。

  連我也不曾遇此惡戰(zhàn),難怪你們女流,罔知利害呢?“虞姬聽了,雖然是芳心亂跳,粉靨緋紅,可臉上還不敢現(xiàn)出驚慌之色,恐怕惹起項王的煩惱。幸而早已整備酒肴,忙命擺上,意欲借此美釀,好替項王解悶消愁。項王此時已無心飲酒,因見他的這位愛姬,如此殷勤,一時難卻她的情意,只得坐到席間,使她旁坐相陪。

  剛飲了三四杯,就見帳下軍士報稱漢軍圍營。項王聽了,也無他法,僅把他手朝軍士一揮道:”去了罷,俺知道?!斑@個軍士尚未退出,又來一個軍士報道:”漢軍把本營圍得水泄不通,請示大王的號令,怎么辦?“項王道:”可令各將士小心堅守,不準輕動。且待明日,俺與他們再決一場死戰(zhàn)罷!“此時虞姬在旁,一聽得項王說出一個不祥的死字,傷心得幾乎要將她的珠淚,從眼眶之中迸出來了。眼看那兩個軍士退出,因為此時已經(jīng)天黑,便命點起銀燭,將房內(nèi)照得如同白日一般。復去情致纏綿地斟上兩杯,雙手呈與項王。項王接來一飲而荊飲畢,方對她說道:”

  孤今夜心緒不寧,愛卿可也陪孤同飲幾杯?“說完,即斟一杯,送與虞姬。虞姬接到手中,慢慢喝干。此時,她心中只想掙出幾句話來勸慰項王,誰知腹內(nèi)似有多少話,及到喉管之上,不知怎的,竟會一句說不出來。項王呢,平日是膽大包天,從無一件可懼的事情,此刻也會銳氣全消,愁眉不展起來。見了這般的酒綠燈紅,鬟青眉黛,仿佛有無限凄涼情景,含在其中。二人默默無言地喝了一會兒,項王越飲越愁,越愁越倦,不覺睡眼模糊,呵欠欲寐。

  虞姬本是一位十分聰明,十分伶俐,十分知情,十分識趣的美人。當下便將項王輕輕兒扶入錦帳,讓他安臥,自己哪敢再睡,就在榻邊坐守。誰知一寸芳心,只似小鹿兒在攪,萬分不得寧靜。同時耳邊,又聽得一陣陣的凄風颯颯,觱篥嗚嗚,俄而車弛馬叫,俄而鬼哭神號。種種聲音,益增煩悶。旋又陡起一片歌音,隨風吹著進來,其聲如怨如慕,如泣如訴,忽爾一聲高,忽爾一聲低;忽爾一聲長,忽爾一聲短,仿佛九霄鶴唳,仿佛四野鴻哀,一齊入到耳內(nèi),一齊迸上心頭。虞姬原是一位解人,禁不住悲懷邑邑,淚眼盈盈。回顧項王,只是鼻息如雷,不知不聞,急得虞姬有口難言,凄其欲絕。這種引起凄涼、引起悲慘的歌聲,究竟是從何而來的呢?乃是漢營中的張子房,費了幾天心思,編出一曲《楚歌》。教軍士們夜至楚營外面,四面唱和。真是無句不哀,無字不慘。激動一班楚兵,懷念鄉(xiāng)關,陸續(xù)偷偷散去。連那種鐘離昧、季布,隨從項王幾年,無戰(zhàn)不與,無役不隨,共死同生,永無異志的人,也會情不自禁變起卦來,背地走了。甚至項王季父項伯,亦悄悄地溜出楚營,往報張良,求庇終身而去。單剩得項王的子弟兵八百人,兀守營門,尚未離叛。正想入報,項王已自醒來,那時酒意已消,心中自是清爽。忽聞《楚歌》之聲,不禁驚疑起來。

  出帳細聽,那種歌聲,反是從漢營傳出,不覺詫異道:“難道漢已盡得楚地了么?為何漢營中有許多楚人呢?”正在思忖,已見軍士進來稟說道:“將士兵卒,全行逃散,只剩得隨身的八百人了?!表椡醮篑?shù)溃骸白兂龇浅?,天亡我也!”疾忙返身入帳。突見虞姬直挺挺地癡立一旁,早變成一個淚人兒了。

  項王見了這種情景,也不由得迸出幾點英雄眼淚,長嘆一聲,寂無一語。及睹席上殘肴,尚水撤去,壺中未盡之酒猶存。一面合廚人燙熱,一面輕輕地一把拉過虞姬,再與對飲。飲盡數(shù)觥,便信口作歌道: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

  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項王生平所愛之物,第一是烏騅馬,第二是虞美人。此次被圍垓下,已知死在目前,惟他心中實不忍割舍美人駿馬,因此慷慨悲歌,欷歔嗚咽。虞姬在旁聽得,已知項王歌意,也即口占詩句一首道:漢兵已略地,四面《楚歌》聲,大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

  虞姬吟罷,泣不成聲。項王也免未陪了許多眼淚。就是未曾散去的親信侍臣,在旁見了,個個情不自禁,悲泣失聲。項王凄愴了一會兒,陡聽得營中更鼓,已敲五下,乃顧虞姬道:“天將明了,孤當冒死沖出重圍,卿將奈何!”虞姬泫然道:“妾與大王形影不離的已是數(shù)年,既然相隨而來,自當相隨而去。縱有危難,怎忍任大王單身而行,惟有生死相依。倘能邀天之幸,歸葬故土,死也瞑目!”項王搖首道:“如卿這般弱質,怎能沖出重圍。卿可自尋生路,孤與卿就此長別了。”說罷,以袖掩面,良久無聲。虞姬突然立起,豎起雙眉,喘聲對項王道:“賤妾生隨大王,死亦隨大王,愿大王前途保重!”

  說到重字,陡從項王腰間,拔出佩劍,急向已項上一橫。說時遲,那時快,早已血濺珠喉,香銷殘壘了。項王急欲相救,已是不及,扶尸大哭一場,急命左右掘地成坑,就此埋香葬墳。

  至今安徽省遠縣南六十里,留有一座香冢,傳為佳話。后來一班詩人,欽佩虞姬節(jié)烈可嘉,譜入詞曲,就以虞美人三字,作為曲名,留芳千古。比較那位漢朝第一代皇后呂雉呂娥姁,一入楚營,便就失節(jié),真正不可同日而語的了。

  那時項王眼看葬了他的那位節(jié)烈愛姬之后,勉強熬住傷心,大踏步出得帳去,躍上烏騅。趁著天色未明的時候,率領八百子弟兵,銜枚疾走,偷出楚營,向南逃去。及至漢兵得知,飛報韓信,已是雞聲報曉,天色黎明了。韓信一聞項王潰圍逃走,急令灌嬰率輕騎五千,往追項王。項王也防漢兵追來,匆匆逃至淮水之濱,覓舟東渡。所部八百人,又失散大半,僅剩得一二百騎了。行至陰陵,見路有兩歧,未識何路可往彭城,不免躊躇,適有鄉(xiāng)農(nóng)已在田間,因問路徑。誰知鄉(xiāng)農(nóng)卻認識他是項王,恨其平日暴虐,用手西指,可憐竟將這位叱咤風云的西楚霸王,輕輕送入死地。也是項王命中該絕,天意興漢。便信以為真,還向那個鄉(xiāng)農(nóng)拱手一謝,策馬西奔。

  約行幾里,忽見前面一條大湖,攔住去路。至此方知受了那個鄉(xiāng)農(nóng)欺騙,趕快折回原處,重向東行。因為這番周折,竟被灌嬰追著,一陣沖擊,又喪失了百余騎。

  還虧項王所騎烏騅,不是凡馬,首先逃脫,到了東城。項王回頭一看,緊緊相隨的僅有二十八騎,四面的人喊馬叫之聲,漸已逼近。項王自知難以脫逃,引騎至一山前,走上崗去,擺成陣圖,慨然謂兵士道:“俺自起兵以來,倏已八年,大小七十余戰(zhàn),所當必靡,所攻必破,未嘗一次敗北,因得稱霸至今。今日被困此間,想是天意亡俺,并非俺不能與天下戰(zhàn)也。俺已自決一死,愿為諸君再決一戰(zhàn),定要三戰(zhàn)三勝,為諸君突圍,斬將奪旗,使諸君知俺善戰(zhàn),乃是老天所亡,與俺無涉,免得歸罪于俺?!眲倓傉f罷,漢兵早已四面圍了攏來,把這座山頭,圍得水泄不通。項王便分二十八騎,作為四隊,與漢兵相向。東首有一員漢將,不知利害,貿(mào)然驅兵登崗,要想上來活捉項王,以去報功。項王語騎士道:“君等且看俺刺殺來將?!?br/>
  說著,縱轡欲走,又回頭復說道:“諸君可四面弛下,至東山之下取齊,再分三處駐札。”于是奮聲大呼,挺戟弛下,剛遇那員漢將,一戟戳去。

  漢將不及射閃,早已被他倒栽蔥地刺落馬下,跟頭轱轆地滾下山去了,立刻畢命。漢兵見了,皆趕忙退下。項王回馬上山。

  山下漢將,仗著人眾勢盛,團團圍繞,多至數(shù)匝,竟被項王殺散不少。漢騎將楊喜,復上山來追趕。也被項王大聲一喝,人馬辟易,倒退了一兩里。那時項王部下二十八騎,先與項王打過照面,然后三處分開。漢兵趕至,未知項王究在哪一隊內(nèi),也分兵三路,圍了攏來。誰知項王左手持戟,右手仗劍,來往馳驅,忽劈忽刺。

  一連斬了漢都尉十余員,刺斃漢兵數(shù)百名,還能殺出重圍,救回兩處部騎,重聚一處,檢點人數(shù),僅少了兩個騎兵,便笑問部騎道:“我打仗如何?”部騎皆拜伏道:“真如大王所言,大王實天神也?!苯y(tǒng)計項王自那山上殺下,一連九戰(zhàn)。漢兵每逢項王沖下一次,必死數(shù)百,并退散一次。

  所以至今人稱那山名為九頭山,又號四潰山,都是這個出典。

  那時項王既得脫圍而出,走至烏江地方,卻值烏江亭長泊船岸旁,請項王渡江過去,并且進言道:“江東雖小,地方千里,亦足自王。臣有一船,愿大王急渡?!?br/>
  項王聽了,笑對亭長說道:“天意亡我,方至敗剩孑然一身,俺又何必再渡?且俺與江東子弟八千人,渡江西行,如今一無生還。即使江東父老,憐俺助俺,再愿王俺,然俺還有什么面目去見他們呢?”

  說著,后面塵頭大起,料知漢兵復又追到,亭長又數(shù)數(shù)催促。

  項王喟然道:“俺知公為忠厚長者,厚情可感,無以為報。惟座下烏騅馬,隨俺五年,日行千里,臨陣無敵。今俺不忍殺此馬,特把它賜公,后日見馬猶如見俺,也罷!”一面說,一面跳下馬來。正在令部卒將馬牽付亭長的時候,說也奇怪,那馬竟會掉下幾滴悲淚,低首長鳴起來。項王不忍心去看它,只命部騎皆下馬步行,各持短刀,轉身等候漢兵。那時漢兵已經(jīng)一齊趕至,項王又鼓勇再戰(zhàn),亂刺蠻劈,復斃漢營兵將數(shù)百十人,自身也受了十幾處傷創(chuàng)。陡見有數(shù)騎將弛至,識得一人是呂馬童,凄聲向他道:“爾非俺的舊友么?”呂馬童一見項王在和他說話,不敢正視,既把身子縮退后面,旁顧僚將王翳道:“這位就是項王?!表椡鯀s已聽得,復對呂馬童道:“俺聞漢王懸有賞金,得俺首級者,賜千金,封邑萬戶。俺今日就賞一個人情給爾罷!”就畢復朝了烏騅馬,把他的頭接連點了幾點之后,便用劍自刎。

  哀哉!年僅三十有了。

  項王既已自刎,所余有二十六騎,亦皆逃散。漢營兵將,卻來奪項王尸體,竟至自相殘殺,死了無數(shù)。后來是王翳得了頭顱,呂馬童、楊喜、呂勝、楊武等四將,各得一體,持向漢王報功。漢王見了,命將項王五體湊合,果然相符,便封呂馬童為中水侯,王翳為杜衍侯,楊喜為赤泉侯,楊武為吳防侯,呂勝為涅陽侯。附楚諸城一聽項王已歿,自然望風請降。獨有魯城堅守不下,漢王大怒,正想踏平魯城。

  不料到了城下,一片弦誦之聲,不絕于耳。復又轉念道:“魯為知禮之邦,為主守節(jié),并不為錯,何妨設法招降,藉服人心?!北銓㈨椡跏准壛顚⑹刻粼诟蜕?,舉示城上守兵道:“降者免死,抗者屠其三族!”魯城官吏,私相商議道:“漢王先禮后兵,我們只好出降,保全民命?!北娭\僉同,開城迎降。漢王因為從前楚懷王曾封項羽為魯公,魯雖后降,足表對于魯公的忠心,即以魯公禮,收葬項王尸身。且就榖城西隅,告窆筑墳,親為發(fā)喪,泣吊盡禮,將士動容,祭畢方還?,F(xiàn)在河南省河陽縣有項羽之墓,就是他當日自刎的地方。今日的烏浦,在安徽省和縣東北,置有祠宇,號為西楚霸王廟。這些不必說它。單說那時漢王因見對頭已死,天下惟其獨尊,心中一喜,便將項氏宗族,一律赦死。又感項伯相救之情,封為射陽侯,賜姓劉氏。其外的項襄、單佗等人,也都賜姓封爵。此時各路諸侯,無不附勢輸誠,惟臨江王共敖子尉,嗣爵為主,懷羽舊恩,不肯臣服,經(jīng)漢王派劉賈往討,旬日平定。漢王見大事楚楚,即日還至定陶,又與張良、陳平二人,密議一事,諸將概不知道。正是:危時不慮生他志,事后惟防有貳心。

  不知漢王與張陳二人所議何事,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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