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歡悅

　　長，是久遠(yuǎn)也。有時刻不忘之義。歡，是欣幸之極。悅，是自心喜極。蓋悅在自心，樂散于外。

　　得歲月，延歲月。得歡悅，且歡悅。萬事乘除總在天，何必愁腸千萬結(jié)。此邵子歌也。人能體貼此數(shù)語，則一生快樂有余。要知一切名利愿欲之事，總因各人前生積業(yè)而來。上天久已注定，人徒謀慮爭奪，有何益乎。所以田老者，自號靠天翁，識破造化之本源矣。

　　康熙初年，有個田老者，自號靠天翁。為人最長厚，少壯時曾做過一任縣丞。到任之后，上司之饋送，各項之料理，若點綴不到，非是委解錢糧，就是押送重犯，終日奔波不寧。凡民間訟事，或上司批詞，他立心循理。但有來囑情的，俱不肯依；但有來賄賂的，俱不肯收。若要他以曲為直，斷斷不能。時存天良冰心鐵面。因此鄉(xiāng)紳士宦，俱不喜歡田老。見來的事件，人半是壞心錢財。欲做清官，奈自己家不富余，微俸無幾；欲不做清官，自心不安，報應(yīng)可畏。因而未到半年，即告病回家。

　　城外一里多遠(yuǎn)，有一大竹園，每年四月間，發(fā)筍與人販賣，得資以供食用。園中有草房三間，安住妻子家眷。屋傍有小草軒一間，草花數(shù)種。他生有兩子，一子略知書文，即教訓(xùn)蒙餬口。一子壯實粗拙，即教耕種度日。田老者不喜入城，每日只在園中逍遙快樂。予友向我傳說，田老者今已九十余歲，須發(fā)尚未全白，形容少壯，此當(dāng)今之異人也，不可不去拜訪叨教。子固執(zhí)贄至翁竹園，只見萬竿綠竹參天，屋傍草軒自題曰：“嘯玕自樂”。書積盈架，柱有二聯(lián)云：隨時快樂隨時福，一日清閑一日仙。

　　竹里常怡無事福，花間熟讀快心書。

　　又見兩壁上黏格語四聯(lián)：一枕臥羲皇，睡起每因黃鳥喚。

　　數(shù)椽棲巢許，閑來惟笑白云忙。

　　人莫欺心，自有生成造化。

　　事皆由命，何須巧用機(jī)關(guān)。

　　機(jī)息時，即有月到風(fēng)來，不必苦海人世。

　　心遠(yuǎn)處，自無車塵馬跡，何須痼疾丘山。

　　得了便非貧，身外黃金何足羨。

　　能閑即是福，世間白發(fā)不相饒。

　　少時田老出來相會接待，極其謙和，語言極其渾厚，真是有道高人。因與交往。數(shù)月之后，我拜求田老如何得此高壽。田老曰：“我法最簡最易，但世人不旨信服。心之愿欲若要滿足，何能得遂。只須自己假設(shè)境界，則心中快樂不已。我自有假設(shè)三條云：今只無災(zāi)無病，得此康寧，即自以為天上神仙，快樂極矣。今只蔬飯布服，得此飽暖，即自以為玉食錦衣，快樂極矣。今只茅屋竹籬，得此安住，即自以為蓬萊閬苑，快樂極矣。”

　　田老又曰：“此三條之外，老漢向日曾受朝廷一命之榮。本是微員薄俸，我自以為高官厚爵。今雖辭官，尚多榮耀，豈不樂極。此一條不入前三條之內(nèi)，恐多有未曾為官者，豈不缺典，只須前三條，并不煩難，世人俱可自為，即是心滿意足，壽由此而延長，福由此而加添，病卻身安，得效最速。至于一切得失乘除，俱從各人前生修積所致，上天俱有主宰，今惟有靠天過活，所以我一生并不愁苦機(jī)謀。我因自號靠天翁者，此也。鄙見如此，不知高明以為何如?！庇枭钕簿捶蛴謶┣箝L壽捷法。田老又傳八句云：保養(yǎng)三般精氣神，少言少欲少勞心。

　　食惟半飽宜清淡，酒止三分莫過醺。

　　常把戲言多取笑，每懷樂意不生嗔。

　　炎涼變詐都休問，讓我逍遙過百春。

　　凡得其指點者，俱皆悅從。其后田老壽至一百一十七歲，無病而逝?？傄蛱锢险吡⑿拈L厚仁慈，已有根本。欲求快樂福壽者，未可只循其法，而置根本于不問也。昔紫陽真人有二句云：“黃芽白雪不難尋，達(dá)者須憑德行深?！蓖ù烁[矣。

　　快樂心法

　　人生在世，不論何等境界，惟以存心快樂，為第一事。但此快樂，非謂遂諸愿欲而然，須自假設(shè)樂境?？刻煳讨ㄒ严ひ?，不必再措一詞。惟予自立心法，只一句七字曰：“安寧飽暖即天仙?！币艘蝗找?，地獄眾生挫燒舂磨，刀山油鍋者，不知經(jīng)幾多慘苦。餓鬼眾生飲銅食鐵者，不知經(jīng)幾多慘苦。飛卵濕化諸畜生，銜鐵負(fù)鞍，生烹活剝，刀割斧剁者，又不知經(jīng)幾多慘苦，而我總無從知曉也。縱得為人，當(dāng)想世人，每多疾病呼嚎展轉(zhuǎn)牀榻、醫(yī)藥不效、痛楚難堪、望救無門者，又有癰疽疔毒、痛鉆心髓、濃血淋漓、求死不得者，不知其幾萬千。我今幸得身體強(qiáng)健，無病無痛，是安之一字，豈非享天仙之樂耶。至于苦難之事，更甚殷繁。要知世上人，每多自罹于名韁利鎖，離家別業(yè)，紅塵白浪，餐風(fēng)宿露，奔波勞苦而不息者，有貧窮卑賤、無奈無恥者，有官糧私債追逼無完者，有骨肉至好、事逼分離難割難舍者，有賣男鬻女剜肉醫(yī)瘡者，有含冤負(fù)屈控訴無門而莫伸者，有刑罰枷責(zé)囚鎖牢獄者，有賊盜劫殺水溺火焚、蛇螫虎咬死亡無救者，種種慘苦可憐可悲者，萬萬千千，筆難盡述。我今幸得平安自在，是寧之一字，真有天仙之樂矣。再看世之無衣無褐、寒侵肌膚、食不充口、饑餓難忍者，又不知其眾多無數(shù)；我今幸得布衣蔬食，免許多饑寒苦楚，是飽暖二字，不亦有天仙之樂乎。人當(dāng)時時刻刻想念此一句，則知感上天賜我甚厚，不可不力加德行，栽培以少補答，更須勤修道果，普救含靈脫離諸苦方，遂予心之大樂也。（予另著《快樂原》一部，分析詳細(xì)，此篇互看，福箴附后請政。）

　　心寬性怡快樂，就是福。無病無痛康健，就是福。

　　布衣蔬食飽暖，就是福。茅屋竹籬安穩(wěn)，就是福。

　　天倫家口團(tuán)聚，就是福。兵戈不擾太平，就是福。

　　家門清吉寧靜，就是福。書酒花月領(lǐng)略，就是福。

　　明窗凈幾閑逸，就是福。草榻繩牀鼾眠，就是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