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曰：

　　　　喚多情，憶多情，誰把多情喚我名？喚名人可憎。
　　　　為多情，轉(zhuǎn)多情，死向多情心不平。休教情重輕。

　　話說應(yīng)伯爵回家去了。西門慶就在藏春塢坐著，看泥水匠打地炕。墻外燒火，安放花草，庶不至煤煙熏觸。忽見平安拿進(jìn)帖兒，稟說：“帥府周爺差人送分資來了?！焙袃?nèi)封著五封分資：周守備、荊都監(jiān)、張團(tuán)練、劉薛二內(nèi)相，每人五星，粗帕二方，奉引賀敬。西門慶令左右收入后邊，拿回帖打發(fā)去了。

　　且說那日，楊姑娘與吳大妗子、潘姥姥坐轎子先來了，然后薛姑子、大師父、王姑子，并兩個小姑子妙趣、妙鳳，并郁大姐，都買了盒兒來，與玉樓做生日。月娘在上房擺茶，眾姊妹都在一處陪侍。須臾吃了茶，各人取便坐了。

　　潘金蓮想著要與西門慶做白綾帶兒，即便走到房里，拿過針線匣，揀一條白綾兒，將磁盒內(nèi)顫聲嬌藥末兒裝在里面，周圍用倒口針兒撩縫的甚是細(xì)法，預(yù)備晚夕要與西門慶云雨之歡。不想薛姑子驀地進(jìn)房來，送那安胎氣的衣胞符藥與他。這婦人連忙收過，一面陪他坐的。薛姑子見左右無人，便悄悄遞與他，說道：“你揀個壬子日空心服，到晚夕與官人在一處，管情一度就成胎氣。你看后邊大菩薩，也是貧僧替他安的胎，今已有了半肚子了。我還說個法兒與你：縫個錦香囊，我書道朱砂符兒安在里面，帶在身邊，管情就是男胎，好不準(zhǔn)驗?！边@婦人聽了，滿心歡喜，一面接了符藥，藏放在箱內(nèi)。拿過歷日來看，二十九日是壬子日。于是就稱了三錢銀子送與他，說：“這個不當(dāng)什么，拿到家買菜吃。等坐胎之時，我尋匹絹與你做衣穿?！毖米拥溃骸捌兴_快休計較，我不象王和尚那樣利心重。前者因過世那位菩薩念經(jīng)，他說我攙了他的主顧，好不和我嚷鬧，到處拿言語喪我。我的爺，隨他墮業(yè)，我不與他爭執(zhí)。我只替人家行好事，救人苦難。”婦人道：“薛爺，你只行你的事，各人心地不同。我這勾當(dāng)，你也休和他說?！毖米拥溃骸胺ú粋髁?，我肯和他說！去年為后邊大菩薩喜事，他還說我背地得多少錢，擗了一半與他才罷了。一個僧家，戒行也不知，利心又重，得了十方施主錢糧，不修功果，到明日死后，披毛戴角還不起?！闭f了回話，婦人教春梅：“看茶與薛爺吃?！蹦枪米映粤瞬?，又同他到李瓶兒那邊參了靈，方歸后邊來。

　　約后晌時分，月娘放桌兒炕屋里，請眾堂客并三個姑子坐的。又在明間內(nèi)放八仙桌兒，鋪著火盆擺下案酒，與孟玉樓上壽。不一時，瓊漿滿泛，玉斝高擎，孟玉樓打扮的粉妝玉琢，先與西門慶遞了酒，然后與眾姊妹敘禮，安席而坐。陳敬濟(jì)和大姐又與玉樓上壽，行畢禮，就在旁邊坐下。廚下壽面點心添換，一齊拿上來。眾人才吃酒，只見來安拿進(jìn)盒兒來說：“應(yīng)保送人情來了。”西門慶叫月娘收了，就教來安：“送應(yīng)二娘帖兒去，就請你應(yīng)二爹和大舅來坐坐。我曉的他娘子兒，明日也是不來，請你二爹來坐坐罷，改日回人情與他就是了?！眮戆材锰麅和瑧?yīng)保去了。西門慶坐在上面，不覺想起去年玉樓上壽還有李大姐，今日妻妾五個，只少了他，由不得心中痛酸，眼中落淚。

　　不一時，李銘和兩個小優(yōu)兒進(jìn)來了。月娘吩咐：“你會唱‘比翼成連理’不會？”韓佐道：“小的記得?！辈糯闷饦菲鱽韽棾?，被西門慶叫近前，吩咐：“你唱一套‘憶吹簫’我聽罷。”兩個小優(yōu)連忙改調(diào)唱《集賢賓》“憶吹簫，玉人何處也?！背艘换?，唱到“他為我褪湘裙杜鵑花上血”，潘金蓮見唱此詞，就知西門慶念思李瓶兒之意。及唱到此句，在席上故意把手放在臉兒上，這點兒那點兒羞他，說道：“孩兒，那里豬八戒走在冷鋪中坐著──你怎的丑的沒對兒！一個后婚老婆，又不是女兒，那里討‘杜鵑花上血’來？好個沒羞的行貨子！”西門慶道：“怪奴才，聽唱罷么，我那里曉得什么。單管胡枝扯葉的。”只見兩個小優(yōu)又唱到：“一個相府內(nèi)懷春女，忽剌八拋去也。我怎肯恁隨邪，又去把墻花亂折！”那西門慶只顧低著頭留心細(xì)聽。須臾唱畢，這潘金蓮就不憤他，兩個在席上只顧拌嘴起來。月娘有些看不上，便道：“六姐，你也耐煩，兩個只顧強(qiáng)什么？楊姑奶奶和他大妗子丟在屋里，冷清清的，沒個人兒陪他，你每著兩個進(jìn)去陪他坐坐兒，我就來?！碑?dāng)下金蓮和李嬌兒就往房里去了。

　　不一時，只見來安來說：“應(yīng)二娘帖兒送到了。二爹來了，大舅便來?！蔽鏖T慶道：“你對過請溫師父來坐坐?！币?qū)υ履镎f：“你吩咐廚下拿菜出來，我前邊陪他坐去?！庇纸欣钽懀骸澳阃斑叧T。”李銘即跟著西門慶出來，到西廂房內(nèi)陪伯爵坐的。又謝他人情：“明日請令正好歹來走走。”伯爵道：“他怕不得來，家下沒人?！绷季茫瑴匦悴诺?，作揖坐下。伯爵舉手道：“早晨多有累老先生。”溫秀才道：“豈敢?！眳谴缶艘驳搅耍嘁娮屛划?，一面琴童兒秉燭來，四人圍暖爐坐定。來安拿春盛案酒擺在桌上。伯爵燈下看見西門慶白綾襖子上，罩著青緞五彩飛魚蟒衣，張牙舞爪，頭角崢嶸，揚須鼓鬣，金碧掩映，蟠在身上，唬了一跳，問：“哥，這衣服是那里的？”西門慶便立起身來，笑道：“你每瞧瞧，猜是那里的？”伯爵道：“俺每如何猜得著。”西門慶道：“此是東京何太監(jiān)送我的。我在他家吃酒，因害冷，他拿出這件衣服與我披。這是飛魚，因朝廷另賜了他蟒龍玉帶，他不穿這件，就送我了。此是一個大分上?！辈魳O口夸道：“這花衣服，少說也值幾個錢兒。此是哥的先兆，到明日高轉(zhuǎn)做到都督上，愁沒玉帶蟒衣？何況飛魚！只怕穿過界兒去哩！”說著，琴童安放鐘箸，拿酒上來。李銘在面前彈唱。伯爵道：“也該進(jìn)去與三嫂遞杯酒兒才好，如何就吃酒？”西門慶道：“我兒，你既有孝順之心，往后邊與三嫂磕個頭兒就是了，說他怎的？”伯爵道：“磕頭到不打緊，只怕惹人議論我做大不尊，到不如你替我磕個兒罷。”被西門慶向他頭上打了一下，罵道：“你這狗才，單管恁沒大??！”伯爵道：“有大小到不教孩兒們打了。”兩個戲說了一回，琴童拿將壽面來，西門慶讓他三人吃。自己因在后邊吃了，就遞與李銘吃。那李銘吃了，又上來彈唱。伯爵叫吳大舅：“吩咐曲兒叫他唱。”大舅道：“不要索落他，隨他揀熟的唱罷?！蔽鏖T慶道：“大舅好聽《瓦盆兒》這一套?！币幻媪钋偻迳暇?，李銘于是箏排雁柱，款定冰弦，唱了一套“叫人對景無言，終日減芳容”，下邊去了。只見來安上來稟說：“廚子家去，請問爹，明日叫幾名答應(yīng)？”西門慶吩咐：“六名廚役、二名茶酒，酒筵共五桌，俱要齊備?！眮戆矐?yīng)諾去了。吳大舅便問：“姐夫明日請甚么人？”西門慶悉把安郎中作東請蔡九知府說了。吳大舅道：“既明日大巡在姐夫這里吃酒，又好了。”西門慶道：“怎的說？”吳大舅道：“還是我修倉的事，要在大巡手里題本，望姐夫明日說說，教他青目青目，到年終考滿之時保舉一二，就是姐夫情分?！蔽鏖T慶道：“這不打緊。大舅明日寫個履歷揭帖來，等我取便和他說?！贝缶诉B忙下來打恭。伯爵道：“老舅，你老人家放心，你是個都根主子，不替你老人家說，再替誰說？管情消不得吹噓之力，一箭就上垛?！鼻斑叧跃频蕉鼤r分散了，西門慶打發(fā)李銘等出門，就吩咐：“明日俱早來伺候。”李銘等應(yīng)諾去了。小廝收進(jìn)家伙，上房內(nèi)擠著一屋里人，聽見前邊散了，都往那房里去了。

　　卻說金蓮，只說往他屋里去，慌的往外走不迭。不想西門慶進(jìn)儀門來了，他便藏在影壁邊黑影兒里，看著西門慶進(jìn)入上房，悄悄走來窗下聽覷。只見玉簫站在堂屋門首，說道：“五娘怎的不進(jìn)去？”又問：“姥姥怎的不見？”金蓮道：“老行貨子，他害身上疼，往房里睡去了?！绷季?，只聽月娘問道：“你今日怎的叫恁兩個新小王八子？唱又不會唱，只一味‘三弄梅花’?！庇駱堑溃骸爸荒闩R了教他唱‘鴛鴦浦蓮開’，他才依了你唱。好兩個猾小王八子，不知叫什么名字，一日在這里只是頑?！蔽鏖T慶道：“一個叫韓佐，一個叫邵謙?！痹履锏溃骸罢l曉的他叫什么謙兒李兒！”不防金蓮躡足潛蹤進(jìn)去，立在暖炕兒背后，忽說道：“你問他？正經(jīng)姐姐吩咐的曲兒不叫他唱，平白胡枝扯葉的教他唱什么‘憶吹簫’，支使的小王八子亂騰騰的，不知依那個的是。”玉樓“噦”了一聲，扭回頭看見是金蓮，便道：“這個六丫頭，你在那里來？猛可說出話來，倒唬我一跳。單愛行鬼路兒。你從多咱走在我背后？”小玉道：“五娘在三娘背后，好少一回兒。”金蓮點著頭兒向西門慶道：“哥兒，你膿著些兒罷了。你那小見識兒，只說人不知道。他是甚‘相府中懷春女’？他和我都是一般的后婚老婆。什么他為你‘褪湘裙杜鵑花上血’，三個官唱兩個喏，誰見來？孫小官兒問朱吉，別的都罷了，這個我不敢許?？墒悄銓θ苏f的，自從他死了，好應(yīng)心的菜兒也沒一碟子兒。沒了王屠，連毛吃豬！你日逐只吃屎哩？俺們便不是上數(shù)的，可不著你那心罷了。一個大姐姐這般當(dāng)家立紀(jì)，也扶持不過你來，可可兒只是他好。他死，你怎的不拉住他？當(dāng)初沒他來時，你怎的過來？如今就是諸般兒稱不上你的心了。題起他來，就疼的你這心里格地地的！拿別人當(dāng)他，借汁兒下面，也喜歡的你要不的。只他那屋里水好吃么？”月娘道：“好六姐，常言道：好人不長壽，禍害一千年。自古鏇的不圓砍的圓。你我本等是遲貨，應(yīng)不上他的心，隨他說去罷了?！苯鹕彽溃骸安皇窃鄄徽f他，他說出來的話灰人的心。只說人憤不過他?！蹦俏鏖T慶只是笑，罵道：“怪小淫婦兒，胡說了你，我在那里說這個話來？”金蓮道：“還是請黃內(nèi)官那日，你沒對著應(yīng)二和溫蠻子說？怪不的你老婆都死絕了，就是當(dāng)初有他在，也不怎么的。到明日再扶一個起來，和他做對兒就是了。賊沒廉恥撒根基的貨！”說的西門慶急了，跳起來，趕著拿靴腳踢他，那婦人奪門一溜煙跑了。

　　這西門慶趕出去不見他，只見春梅站在上房門首，就一手搭伏春梅肩背往前邊來。月娘見他醉了，巴不的打發(fā)他前邊去睡，要聽三個姑子宣卷。于是教小玉打個燈籠，送他前邊去。金蓮和玉簫站在穿廊下黑影中，西門慶沒看見，逕走過去。玉簫向金蓮道：“我猜爹管情向娘屋里去了。”金蓮道：“他醉了，快發(fā)訕，由他先睡，等我慢慢進(jìn)去?！边@玉簫便道：“娘，你等等，我取些果子兒捎與姥姥吃去。”于是走到床房內(nèi)，拿些果子遞與婦人，婦人接的袖了，一直走到他前邊。只見小玉送了回來，說道：“五娘在那邊來？爹好不尋五娘?！?

　　金蓮到房門首，不進(jìn)去，悄悄向窗眼望里張覷，看見西門慶坐在床上，正摟著春梅做一處頑耍?？峙聰嚁_他，連忙走到那邊屋里，將果子交付秋菊。因問：“姥姥睡沒有？”秋菊道：“睡了一大回了?！苯鹕弴诟浪骸肮雍蒙赵趻y內(nèi)。”又復(fù)往后邊來。只見月娘、李嬌兒、孟玉樓、西門大姐、大妗子、楊姑娘，并三個姑子帶兩個小姑子，坐了一屋里人。薛姑子便盤膝坐在月娘炕上，當(dāng)中放著一張炕桌兒，炷了香，眾人都圍著他，聽他說佛法。只見金蓮笑掀簾子進(jìn)來，月娘道：“你惹下禍來，他往屋里尋你去了。你不打發(fā)他睡，如何又來了？我還愁他到屋里要打你?！苯鹕徯Φ溃骸澳銌査掖蛭也桓?？”月娘道：“你頭里話出來的忒緊了，他有酒的人，一時激得惱了，不打你打狗不成？俺每倒替你捏兩把汗，原來你到這等潑皮?！苯鹕彽溃骸八蛺溃乙膊慌滤?，看不上那三等兒九做的。正經(jīng)姐姐吩咐的曲兒不教唱，且東溝犁西溝耙，唱他的心事。就是今日孟三姐的好日子，也不該唱這離別之詞。人也不知死到那里去了，偏有那些佯慈悲假孝順，我是看不上?！贝箧∽拥溃骸澳憬忝妹縼y了這一回，我還不知因為什么來。姑夫好好的進(jìn)來坐著，怎的又出去了？”月娘道：“大妗子，你還不知道，那一個因想起李大姐來，說年時孟三姐生日還有他，今年就沒他，落了幾點眼淚，教小優(yōu)兒唱了一套‘憶吹簫，玉人兒何處也’。這一個就不憤他唱這詞，剛才搶白了他爹幾句。搶白的那個急了，趕著踢打，這賊就走了?！睏罟媚锏溃骸拔业慕憬?，你隨官人教他唱罷了，又搶白他怎的？想必每常見姐姐每都全全兒的，今日只不見了李家姐姐，漢子的心怎么不慘切個兒。”孟玉樓道：“好奶奶，若是我每，誰嗔他唱！俺這六姐姐平昔曉的曲子里滋味，見那個夸死了的李大姐，比古人那個不如他，又怎的兩個相交情厚，又怎么山盟海誓，你為我，我為你。這個牢成的又不服氣，只顧拿言語搶白他，整廝亂了這半日?！睏罟媚锏溃骸拔业慕憬?，原來這等聰明！”月娘道：“他什么曲兒不知道！但題起頭兒，就知尾兒。象我每叫唱老婆和小優(yōu)兒來，只曉的唱出來就罷了。偏他又說那一段兒唱的不是了，那一句兒唱的差了，又那一節(jié)兒稍了。但是他爹說出個曲兒來，就和他白搽白亂，必須搽惱了才罷?！泵嫌駱窃谂赃厬虻溃骸肮媚棠棠悴恢胰奶褐淮媪诉@個丫頭子，這般精靈古怪的?！苯鹕徯ο蛩蛄艘幌?，說道：“我到替你爭氣，你到?jīng)]規(guī)矩起來了?！睏罟媚锏溃骸敖憬?，你今后讓官人一句兒罷。常言：一夜夫妻百夜恩，相隨百步也有個徘徊之意。一個熱突突人兒，指頭兒似的少了一個，有個不想不疼不題念的？”金蓮道：“想怎不想，也有個常時兒。一般都是你的老婆，做什么抬一個滅一個？只嗔俺們不替他戴孝，他又不是婆婆，胡亂戴過斷七罷了，只顧戴幾時？”楊姑娘道：“姐姐每見一半不見一半兒罷?！贝箧∽拥溃骸昂每?！斷七過了，這一向又早百日來了。”楊姑娘問：“幾時是百日？”月娘道：“早哩，臘月二十六日?！蓖豕米拥溃骸吧俨坏哪顐€經(jīng)兒?！痹履锏溃骸鞍つ杲?jié)，念什么經(jīng)！他爹只好過年念罷了?！闭f著，只見小玉拿上一道茶來，每人一盞。

　　須臾吃畢。月娘洗手，向爐中炷了香，聽薛姑子講說佛法。薛姑子就先宣念偈言，講了一段五戒禪師破戒戲紅蓮女子，轉(zhuǎn)世為東坡佛印的佛法。講說了良久方罷。只見玉樓房中蘭香，拿了兩方盒細(xì)巧素菜果碟、茶食點心來，收了香爐，擺在桌上。又是一壺茶，與眾人陪三個師父吃了。然后又拿葷下飯來，打開一壇麻姑酒，眾人圍爐吃酒。月娘便與大妗子擲色搶紅。金蓮便與李嬌兒猜枚，玉簫在旁邊斟酒，便替金蓮打桌底下轉(zhuǎn)子兒。須臾把李嬌兒贏了數(shù)杯。玉樓道：“等我和你猜，你只顧贏他罷?！眳s要金蓮拿出手來，不許褪在袖子里，又不許玉簫近前。一連反贏了金蓮幾大鐘。

　　金蓮坐不住，去了。到前邊叫了半日，角門才開，只見秋菊揉眼。婦人罵道：“賊奴才，你睡來？”秋菊道：“我沒睡?！眿D人道：“見睡起來，你哄我。你到自在，就不說往后來接我接兒去?！币騿枺骸澳愕耍俊鼻锞盏溃骸暗诉@一日了。”婦人走到炕房里，摟起裙子來就在炕上烤火。婦人要茶吃，秋菊連忙傾了一盞茶來。婦人道：“賊奴才，好干凈手兒，我不吃這陳茶，熬的怪泛湯氣。你叫春梅來，叫他另拿小銚兒頓些好甜水茶兒，多著些茶葉，頓的苦艷艷我吃?！鼻锞盏溃骸八谀沁叴卜坷锼?，等我叫他來?！眿D人道：“你休叫他，且教他睡罷?！边@秋菊不依，走在那邊屋里，見春梅歪在西門慶腳頭睡得正好。被他搖推醒了，道：“娘來了，要吃茶，你還不起來哩?！边@春梅噦他一口，罵道：“見鬼的奴才，娘來了罷了，平白唬人剌剌的！”一面起來，慢條廝禮、撒腰拉褲走來見婦人，只顧倚著炕兒揉眼。婦人反罵秋菊：“恁奴才，你睡的甜甜兒的，把你叫醒了?！币蚪兴骸澳泐^上汗巾子跳上去了，還不往下扯扯哩?！庇謫枺骸澳愣渖蠅嬜釉醯闹淮髦恢唬俊边@春梅摸了摸，果然只有一只。便點燈往那邊床上尋去，尋不見。良久，不想落在那腳踏板上，拾起來。婦人問：“在那里來？”春梅道：“都是他失驚打怪叫我起來，吃帳鉤子抓下來了，才在踏板上拾起來。”婦人道：“我那等說著，他還只當(dāng)叫起你來?！贝好返溃骸八f娘要茶吃來。”婦人道：“我要吃口茶兒，嫌他那手不干凈?！边@春梅連忙舀了一小銚子水，坐在火上，使他撾了些炭在火內(nèi)，須臾就是茶湯。滌盞干凈，濃濃的點上去，遞與婦人。婦人問春梅：“你爹睡下多大回了？”春梅道：“我打發(fā)睡了這一日了。問娘來，我說娘在后邊還未來哩?！?

　　這婦人吃了茶，因問春梅：“我頭里袖了幾個果子和蜜餞，是玉簫與你姥姥吃的，交付這奴才接進(jìn)來，你收了？”春梅道：“我沒見，他知道放在那里？”婦人叫秋菊，問他果子在那里，秋菊道：“我放在揀妝內(nèi)哩?！弊呷ト?，婦人數(shù)了數(shù)兒，少了一個柑子，問他那里去了。秋菊道：“我拿進(jìn)來就放在揀妝內(nèi)，那個害饞癆、爛了口吃他不成！”婦人道：“賊奴才，還漲漒嘴！你不偷，那去了？我親手?jǐn)?shù)了交與你的，怎就少了一個？原來只孝順了你！”教春梅：“你與我把那奴才一邊臉上打與他十個嘴巴子。”春梅道：“那臜臉蛋子，倒沒的齷齪了我的手?！眿D人道：“你與我拉過他來?！贝好酚秒p手推顙到婦人跟前。婦人用手?jǐn)Q著他腮頰，罵道：“賊奴才，這個柑子是你偷吃了不是？你實實說了，我就不打你。不然，取馬鞭子來，我這一旋剝就打個不數(shù)。我難道醉了？你偷吃了，一徑里鬼混我?！币騿柎好罚骸拔易聿蛔恚俊蹦谴好返溃骸澳锴迨“仔?，那討酒來？娘不信只掏他袖子，怕不的還有柑子皮兒在袖子里哩?！眿D人于是扯過他袖子來，用手去掏，秋菊慌用手撇著不教掏。春梅一面拉起手來，果然掏出些柑子皮兒來。被婦人盡力臉上擰了兩把，打了兩下嘴巴，罵道：“賊奴才，你諸般兒不會，象這說舌偷嘴吃偏會。真贓實犯拿住，你還賴那個？我如今茶前酒后且不打你，到明日清省白醒，和你算帳?！贝好返溃骸澳锏矫魅?，休要與他行行忽忽的，好生旋剝了，叫個人把他實辣辣打與他幾十板子，叫他忍疼也懼怕些。甚么逗猴兒似湯那幾棍兒，他才不放在心上！”那秋菊被婦人擰得臉脹腫的，谷都著嘴往廚下去了。婦人把那一個柑子平分兩半，又拿了個蘋婆石榴，遞與春梅，說道：“這個與你吃，把那個留與姥姥吃?！边@春梅也不瞧，接過來似有如無，掠在抽屜內(nèi)。婦人把蜜餞也要分開，春梅道：“娘不要分，我懶得吃這甜行貨子，留與姥姥吃罷?！币源藡D人不分，都留下了。

　　婦人走到桶子上小解了，叫春梅掇進(jìn)坐桶來，澡了牝，又問春梅：“這咱天有多時分了？”春梅道：“睡了這半日，也有三更了?！眿D人摘了頭面，走來那邊床房里，見桌上銀燈已殘，從新剔了剔，向床上看西門慶正打鼾睡。于是解松羅帶，卸褪湘裙，上床鉆入被窩里，與西門慶并枕而臥。

　　睡下不多時，向他腰間摸他那話。弄了一回，白不起。原來西門慶與春梅才行房不久，那話綿軟，急切捏弄不起來。這婦人酒在腹中，欲情如火，蹲身在被底，把那話用口吮咂。挑弄蛙口，吞裹龜頭，只顧往來不絕。西門慶猛然醒了，便道：“怪小淫婦兒，如何這咱才來？”婦人道：“俺每在后邊吃酒，孟三兒又安排了兩大方盒酒菜，郁大姐唱著，俺每猜枚擲骰兒，又頑了這一日，被我把李嬌兒贏醉了。落后孟三兒和我五子三猜，俺到輸了好幾鐘酒。你到是便宜，睡這一覺兒來好熬我，你看我依你不依？”西門慶道：“你整治那帶子有了？”婦人道：“在褥子底下不是？”一面探手取出來，與西門慶看了，替他扎在麈柄根下，系在腰間，拴的緊緊的。又問：“你吃了不曾？”西門慶道：“我吃了。”須臾，那話吃婦人一壁廂弄起來，只見奢棱跳腦，挺身直舒，比尋常更舒半寸有余。婦人爬在身上，龜頭昂大，兩手扇著牝戶往里放。須臾突入牝中，婦人兩手摟定西門慶脖項，令西門慶亦扳抱其腰，在上只顧揉搓，那話漸沒至根。婦人叫西門慶：“達(dá)達(dá)，你取我的柱腰子墊在你腰底下?！边@西門慶便向床頭取過他大紅綾抹胸兒，四折疊起墊著腰，婦人在他身上馬伏著，那消幾揉，那話盡入。婦人道：“達(dá)達(dá)，你把手摸摸，都全放進(jìn)去了，撐的里頭滿滿兒的。你自在不自在？”西門慶用手摸摸，見盡沒至根，間不容發(fā)，止剩二卵在外，心中覺翕翕然暢美不可言。婦人道：“好急的慌，只是寒冷，咱不得拿燈兒照著干，趕不上夏天好?！币騿栁鏖T慶，說道：“這帶子比那銀托子好不好？又不格的陰門生痛的，又長出許多來。你不信，摸摸我小肚子，七八頂?shù)脚摹！庇值溃骸澳銚е遥任乙话l(fā)在你身上睡一覺?！蔽鏖T慶道：“我的兒，你睡，達(dá)達(dá)摟著?！蹦菋D人把舌頭放在他口里含著，一面朦朧星眼，款抱香肩。睡不多時，怎禁那欲火燒身，芳心撩亂，于是兩手按著他肩膊，一舉一坐，抽徹至首，復(fù)送至根，叫：“親心肝，罷了，六兒的心了?！蓖鶃沓榫?，又三百回。比及精泄，婦人口中只叫：“我的親達(dá)達(dá)，把腰扱緊了。”一面把奶頭教西門慶咂，不覺一陣昏迷，淫水溢下，婦人心頭小鹿突突的跳。登時四肢困軟，香云撩亂。那話拽出來猶剛勁如故，婦人用帕搽之，說道：“我的達(dá)達(dá)，你不過卻怎么的？”西門慶道：“等睡起一覺來再耍罷?！眿D人道：“我的身子已軟癱熱化的?！碑?dāng)下云收雨散，兩個并肩交股，相與枕籍于床上，不知東方之既白。正是：

　　　　等閑試把銀缸照，一對天生連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