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十一章

李自成 作者:姚雪垠著


  因為房子欠缺,劉芳亮帶著一部分將士駐扎在二里外的灣子里,本村里只駐一部分眷屬和老營的衛(wèi)隊,還有一部分眷屬同孩兒兵駐在另一個小村里。慧英出去傳達了她的命令之后,不過一刻多工夫,劉芳亮就騎馬來了。高夫人把潼關的消息對他說了之后,問道:“明遠,目前商洛山中的局勢很緊急。我想闖王他們在商洛山中的人馬一定很少,零零星星,一切都未就緒,說不定多數(shù)人身掛重彩,如何能對抗賀人龍的兩三千人馬?倘若他們被攆得無處立腳,那就糟了。你看怎么辦?”

  劉芳亮想了一下,問:“咱們是不是可以迅速沖過蘭草關,去到商洛山中同闖王會合,免得他們?nèi)藬?shù)過于單薄,沒法對抗官軍?”

  “不行。你說的是下策!你再想想,難道沒有一個好的討策?”

  “我一時想不起來,恐怕別無善策?!?br/>
  “我們?nèi)缃襁B孩兒兵和輕傷的將士算在一起,能夠騎馬打仗的不足三百人,還有眷屬和重傷號拖累,如何能沖過蘭草關到商洛一帶?縱然沖得過去,豈不又要損兵折將?別說要損兵折將,即令全數(shù)到達商洛山中也不過三百個能夠作戰(zhàn)的人,何濟于事!”

  “夫人,你有何妙計?”

  “我有一個妙計,必須立刻動身?!?br/>
  “你說出來,我立刻照計而行。”

  “我們立刻樹起‘闖’字大旗奔到潼關城下,虛晃一槍,使賀人龍認為真闖王是在我們這里,不在商洛山中,把潼關的官軍和賀瘋子引誘過來?!?br/>
  劉芳亮在闖王的手下平素以勇猛善戰(zhàn)出名,聽了這個計策卻沉默不語,從地上拾起一個柴火棒,在手中慢慢地一節(jié)一節(jié)地掐斷。

  “明遠,你為什么不說話?”

  劉芳亮抬起頭來,笑一笑,搖搖頭,說:“我剛才在心中也閃過這個念頭,可是一想,覺得這辦法使不得,所以沒敢說出來。”

  “為什么使不得?”

  “潼關原來就駐有一千多官軍,加上賀人龍的,就有三千五百上下。潼關以東各州縣都有官軍,少者數(shù)百,多者一千多。咱們倘若樹起‘闖’字大旗,潼關官軍勢必傾巢來追,各州縣官軍再分頭堵截,我們?nèi)绾文苷屑艿米。俊?br/>
  高夫人說:“潼關是朝廷的軍事重地,必然要留下軍隊駐守。既然謠傳商洛山中有闖王人馬,加上咱們一次奇襲,賀人龍不但不敢傾巢追咱,還得多留下一些人馬。追不上咱們,他不過受朝廷責備,萬一失陷潼關他就要失去腦袋。據(jù)我看來,他頂多率領一千五百人馬出關,留下五百人馬協(xié)助原駐部隊守關。”

  劉芳亮不禁連連點頭,但依然緊皺雙眉。

  高夫人又說:“至于附近各州縣雖都有一些官軍,但人數(shù)不多。一聞闖王在此,他們心驚膽戰(zhàn),各自守城不暇,誰還肯派軍隊遠離城池?倘若他們出兵追趕,咱們有辦法叫他們非守城不可。打了十來年仗,難道這一點小辦法也沒有?”

  “夫人,你說的全對。可是不管怎么說,這是一著險棋,能不走就不走。請你三思而行?!?br/>
  高夫人拿話激他:“唉,明遠,你十九歲就跟著自成起義,南征北戰(zhàn),立下了數(shù)不清的汗馬功勞,由小校升為大將。別說咱們義軍中人人敬佩你的英勇,就是官軍看見你的白旗和一桿紅纓槍,也紛紛退避。我萬萬沒有想到,經(jīng)過潼關一戰(zhàn),你竟會變得如此膽怯!”

  劉芳亮的白凈面皮刷地變得通紅,苦笑一下,忘記按照近兩年的習慣稱“夫人”,忽然沖口叫道:“嫂子!你把我劉某人太看扁了!”

  高夫人含笑問:“兄弟,難道嫂子說的不是么?”

  劉芳亮忽地站起,激動地說:“嫂子,潼關突圍之時,闖王命我保護老營,老營失散了,一功和老袁不知死活,捷軒同補之等許多朋友的眷屬下落不明,你也中了箭傷。為著這件事,我常常愧得要死,現(xiàn)在我把實話告訴你:前年我哥哥陣亡,我只哭過一次,可是為著這件事,我暗中流過多少眼淚!倘若再走一著險棋,成功了自然很好,倘有差池,我一時回不來,老營在此落入官軍毒手,叫我日后有何面目去見闖王???”

  mpanel(1);“此地盡是崇山峻嶺,方圓兩百里以內(nèi)沒有鄉(xiāng)勇,更沒官軍,附近老百姓又同咱們相處很好,愿意幫忙。倘若官軍遠道找來,老營在此消息靈通,隨時可以移動,官軍有何辦法?你放心。倘有一絲差錯,嫂子我一人承擔,決不會有人抱怨你半個字兒?!?br/>
  劉芳亮想了一下,問:“夫人,你覺得老營在這里會萬無一失么?”

  “我敢保萬無一失。官軍來到這幾百里大山中是聾子。瞎子,可是咱們處處派有探子,又有老百姓通風報信,別說來少數(shù)官軍,即令賀瘋子的人馬全來,也只會望著大山嘆口氣,找不到咱們老營的影子!”

  “好,既然如此,我就挑選二百個弟兄隨我前去玩弄官軍,把輕傷的將士和孩兒兵留下來守護老營。倘若我不能像牽瞎驢一樣把賀瘋子牽到崤山中打轉(zhuǎn)轉(zhuǎn),從此不再姓劉!”

  “你打算何時動身?”

  “請夫人趕快叫幾位眷屬來縫制大旗。一有大旗,我就出發(fā)。”

  “大旗現(xiàn)成。”

  “大旗現(xiàn)成?突圍的時候,大旗不是由闖王自己帶去了么?”

  “我近日沒事,已經(jīng)繡了一面?!?br/>
  “嗨,夫人,你真是一位有心人!”

  高夫人抿嘴一笑:“嫂子跟著你們打了這么多年仗,并沒有吃白飯?!?br/>
  “既然大旗現(xiàn)成,我隨時可以出發(fā),請夫人下令?!?br/>
  “你現(xiàn)在就去挑選人馬,提前吃午飯,飯后立即整隊出發(fā),老營的事,由我安排。我們必須日夜行軍,盡快地奔到潼關,免得賀瘋子往商洛山去?!?br/>
  “你同老營留在這里,你身邊并無多的兵將保護,叫我很難放心?!?br/>
  “我自己有辦法,不用你替我擔心。”

  “你自己?……”

  “我同你一道去?!?br/>
  “嫂子,用不著你親自出馬!”

  “不,我一定得去。俗話說,一人不過二人智。這是一步險棋,困難很多,我同你一道,緩急之間可以幫你出個主息?!?br/>
  “正因為是一步險棋,我決不讓你親自出馬?!?br/>
  “我非去不可。不說論公;論私,我是嫂子,你是老弟,你現(xiàn)在得聽嫂子的話?!?br/>
  “可是你的箭傷還沒有痊愈?!?br/>
  “我剛才已經(jīng)試過,并不妨礙騎馬。”

  劉芳亮頓腳說:“嫂子!潼關自古稱為天險,又有朝廷重兵鎮(zhèn)守。我們只有二百騎兵前去,還得越過靈寶和閿鄉(xiāng)兩座縣城,這事情不是玩的,即令賀人龍只帶兩千人馬出關,也是我們的十倍之眾。我劉芳亮為解救商洛山中之危,縱然粉身碎骨,連眼皮也不眨一下,萬一夫人你有好歹,叫我,叫我今生永遠無面目再見闖王!”

  “明遠!我們此去誘敵,要對付的可能不是十倍之眾,大概還要多一些。正因為這件事不是玩的,我必須同你前去。我沖鋒陷陣不如你,可是臨機應變你不如我。

  咱們二人同去,方能走好這著險棋?!?br/>
  “唉,相隨八年,我從沒有見過你像今日這樣固執(zhí)!”

  “明遠!你就讓嫂子固執(zhí)這一次吧!”

  劉芳亮無可奈何地嘆口氣,搖搖頭,告辭走了。

  高夫人吩咐慧英和慧梅趕快準備。過了片刻,她又吩咐慧英出去把親兵頭目張材叫來,準備動身;吩咐慧梅把老營總管叫來,把后方留守的責任交代給他。然后她親自出去到高一功的妻子那里,把照料各家眷屬的事情托付給她。為著不走露消息,她只對高一功的妻子說她同劉芳亮率領一部分弟兄出去打糧,順便看看官軍動靜。從高一功妻子那里回來以后,她把蘭芝拉到懷里,坐在她膝上,替她把一個沒扣住的扣子扣上,又替她把辮梢上松開的紅絨頭繩扎好。蘭芝含著淚說:“媽,你帶我一道去吧?”

  高夫人忍著淚回答說:“這一回不能帶你去,你同舅母住在一起,等著我回來。

  每天一早一晚,好生用功讀書寫字,白天愿意玩就玩,愿意練武就練武,隨你。雖然常言道‘女子無才便是德’,讀書和習武都不是女子的本行,可是咱們的情形不同,咱們是造反的人!你能多學會一些本領,幾年后就是你爸爸的幫手!”

  她一面丁寧,一面心中陣陣酸痛。為著趕快解救闖王和劉宗敏等在商洛山中的危急,她不得不帶著箭傷,在冰天雪地中親自去擾亂天險潼關,同強大的官軍周旋。

  可是哪是自家的兵和將?一共才只有二百個人!起義以來她沒有遭遇過這樣的艱難,也沒有獨擔過如此重擔,打仗不是兒戲,縱然次次都打勝仗,也難免有人陣亡,此一去,說不定就是母女永訣了……

  從明朝中葉以來,全國到處都有關帝廟,差不多家家戶戶都有關帝神像或牌位。

  農(nóng)民軍受了當時歷史風氣的影響,崇信關公,高夫人用清水凈了手,在關公神像前焚了香表,跪下去磕了三個頭,暗暗祝愿三件事:第一愿,闖王和幾位大將,雙喜和小張鼐全都在商洛山中,平安無事。第二愿,她此去旗開得勝,不要損兵折將。

  第三愿,她同闖王能夠早日會師,骨肉團圓。她起來之后,慧英和慧梅跟著跪下磕頭,也都有自己的祝愿。除掉祝愿此去旗開得勝,高夫人平安無恙之外,另外不盡相同,事屬未節(jié),就不提了吧。

  提前吃畢午飯,人馬在川里排好隊伍,劉芳亮派小校來請高夫人。高夫人率領男女親兵騎馬下山,老營男女和村中百姓都站在崖上送行。奔到隊伍前邊,高夫人用親切的眼光從排頭看到排尾,然后從親兵頭目的手中取過“闖”字大旗,嚴肅地叫道:“劉芳亮接旗!”

  劉芳亮勒馬近前,雙手接住大旗。高夫人字字響亮他說:“保大旗如保闖王。你人在旗在,不得有誤!”

  劉芳亮大聲說:“夫人放心!只要我劉芳亮在,大旗有失,提頭見你!”隨即轉(zhuǎn)過身去,說:“掌旗官,接旗!”

  掌旗官接住大旗,還沒有來得及舉起,高夫人說:“一路之上,偃旗息鼓,務求秘密。等到潼關附近,聽我號令,再將大旗打出?!?br/>
  “遵令!”掌旗官在馬上回答,把大旗卷了起來。

  高夫人又把全隊從排頭看到排尾,又特別看看那些隨在隊尾的十幾匹騾馱子,轉(zhuǎn)向劉芳亮低聲說:“明遠,你下令起①吧?!?br/>
  ──────────────①起——出發(fā),起身。

  ──────────────劉芳亮把鞭子一揮,大聲說:“起!”于是這一小隊人馬精神奮發(fā)地在萬山叢中出發(fā)了,他們專走偏僻小路,神出鬼沒,晝伏夜行,第四天黎明時候便到了閿鄉(xiāng)縣西南鄉(xiāng)的大山里邊,潼關城隱隱在望。

  潼關城居高臨下,地勢險峻,自古作戰(zhàn)很少從東門仰攻,高夫人因為兩次隨闖王從潼關附近經(jīng)過,早已對潼關城的地理形勢有所了解,在到了閿鄉(xiāng)縣境之后,她讓人馬在山中隱藏起來,一面休息,一面派人打探潼關的官軍動靜。經(jīng)過打探,她知道官軍已經(jīng)把糧草和馱運糧草的騾子。驢子準備齊全,定于十一月某日黃道吉日拔旗出發(fā)。潼關城南貫通河南、陜西兩省的幾條峪和崎嶇小路,如今因潼關解嚴,四野無警,官府認為李闖王的余眾都逃到兩百里外的商洛叢山中,所以這些峪路的防守不再像一月前那樣嚴密,而潼關南門和水門的守軍也很單薄。

  賀人龍在高夫人來到閿鄉(xiāng)西南的第三天,也就是他所選定的吉日,率領著本部人馬和潼關原有守軍的大半人馬,浩浩蕩蕩地向商州迸發(fā)了,隊伍開拔后,他也騎馬出城,卻故意不出南門,而從水門出去。因為他認為自己的名字上有個“龍”字,龍得水可以騰云致雨,從水門出取個吉利,便可以旗開得勝,馬到成功。闔城官紳送他從水門出城,在通洛川為他餞行,預祝他一鼓掃清“余孽”,使朝廷無西顧之憂。賀人龍認為李自成和劉宗敏大概都己陣亡,縱令未死,身邊剩下的人馬也很有限,茍延旦夕,已成驚弓之鳥,只要他用心搜剿,不難斬盡殺絕。他連喝幾大杯酒,意氣風發(fā),與送行的眾官紳拱手相別,飛身上馬,揮鞭追趕大隊。送行的人們望著他的大旗和前后簇擁的親兵、幕僚們轉(zhuǎn)過一個山腳,于是或騎馬,或坐轎,散亂地各自回城。

  到了下午,大約申尾西初,高夫人和劉芳亮就率領隊伍向潼關出動。一氣奔了五十多里,黃昏后來到了潼關城外七八里遠的一個村莊里。人馬即刻把村莊包圍,不使走漏消息。事前高夫人就從向?qū)У淖炖锱宄@個村子里有一個勾結(jié)官府、魚肉鄉(xiāng)里的土豪劣紳,家中廣有錢財,騾馬成群,農(nóng)民軍出其不意進到莊里,將他捉住,當眾亂刀砍死,又殺了他一家二十多口,然后開倉放賑。劉芳亮把全村百姓叫到場①里,對大家說他們闖王親自率領的人馬,來此向潼關官軍挑戰(zhàn),還有大隊人馬在圍攻閿鄉(xiāng)縣城。老百姓看見他們殺了惡霸,開倉放賑,行事已自不凡,又看見“闖”字大旗和隊伍整齊,一色高頭大馬,就對劉芳亮的話完全相信。高夫人還怕騙不住官軍,事前從親兵中挑了一個人扮做闖王模樣,在場里出現(xiàn)一次,對劉芳亮低聲說了幾句話,仿佛有所指示,然后同他匆匆地在村中各處巡視。于是老百姓對李闖王的來到村中,更加堅信不疑。

  ──────────────①場——河南人對打麥場的簡稱,陽平聲,讀cháng。

  ──────────────劉芳亮散了賑之后,只叫大家?guī)兔ψ鲆患?,就是在挑?zhàn)時候全村百姓去到潼關城下邊吶喊助威。百姓們久已震于李闖王的威名,今晚又得到好處,且料就官軍夜間不敢出關,紛紛答應照辦,一些貧苦青年平日吃沒吃的,穿沒穿的,還受有錢有勢的人們欺壓,這時都懇求收留他們,可是農(nóng)民軍因為缺少馬匹,不能多收留,只挑選了五個年輕力壯、家中沒什么掛牽的小伙子留下,把在土豪家里得到的三匹好馬和兩匹騾子給他們騎。

  三更時候,劉芳亮親率三十名將士拿著沿途收集的鳥槍、火銃,到了潼關城下,站在滾木、壘石、箭和抬槍所不及的地方,向守城官軍高聲謾罵,挑戰(zhàn)。站在后邊一箭之外的將士和老百姓吶喊助威。關上駐軍從夢中驚醒,齊奔上城,火炮、弓、弩亂發(fā),滾木、壘石齊下。劉芳亮下令向城上施放鳥槍、火銃。官軍剛把大部分人集合東門,正準備派一支人馬出戰(zhàn),忽然南門和水門外炮聲又起,火光沖天,吶喊挑戰(zhàn),并見樹林中火把甚多,來往不絕,摸不清農(nóng)民軍的虛實,只好龜縮在潼關城內(nèi),等待天明,農(nóng)民軍在城外鬧騰到四更時候,突然撤走,不知去向。

  當農(nóng)民軍在城外挑戰(zhàn)時候,丁啟睿惟恐關城有失,倉皇奔上南城,督率將士嚴守,同時派人潛出潼關西門,飛馬追趕賀人龍,叫他火速回師。等到農(nóng)民軍退走以后,他派人出城察看,見一通石碑上貼著李自成給賀人龍的挑戰(zhàn)書,約他于十日之內(nèi)到陜州以東的張茅鎮(zhèn)附近會戰(zhàn);如賀人龍不去會戰(zhàn),闖王就要重回來攻進潼關,詢問城外百姓,都說確實是李自成的人馬,親眼看見“闖”字大旗,并看見李自成本人穿著青布箭衣,戴著白色小氈帽,騎在一匹高大的灰青馬上指揮挑戰(zhàn),丁啟睿立刻一面火速奏報皇上,一面檄告河南巡撫李仙風,有一個幕僚對此事有點懷疑,趁他的奏疏尚未發(fā)出,走到他的面前說:“大人,河南府①系藩封重地,不可有失,不論這股流賊是否有闖逆在內(nèi),給河南李撫臺的文書均應火速發(fā)出。只是給朝廷的這封急奏以及與兵部的緊急塘報,是否可以稍緩發(fā)出?”

  ──────────────①河南府——洛陽。崇禎帝的叔父朱常洵封在洛陽,稱為福王。

  ──────────────“老先生有何高見?”丁啟睿問,輕輕地晃著腦袋。

  “以卑職看來,昨夜這股流賊,未必有闖逆在內(nèi)。請大人再為斟酌?!?br/>
  “何以知未必有闖逆在內(nèi)?”

  “當日流賊突圍逃竄之時,分作二股,精兵悍將多向商洛山去。倘闖逆未死于亂軍之中,必隨這一股逃人商洛山中,何能到崤函山中?卑職對此不能無疑,恐墜入流賊狡計。”

  丁啟睿哈哈大笑,隨即用指頭輕敲桌子,說:“老先生仍不知李自成為何許人!

  此賊最善用兵,不能以常理度之。以學生愚見,當日李逆欺騙官軍,分作兩路,他自己潛攜老弱,向豫西逃命。馬科與孫撫臺都上了他的大當,以為他必以精騎自衛(wèi),故誤向西南一路追殺,倘若當時孫撫臺一直向東追殺,則闖賊豈能逃脫?不幸孫撫臺見不及此,致使功虧一簣,上貽君父之憂,下留地方之患?!?br/>
  這位幕僚仍然不敢同意,又說:“大人明察賊情,所見自甚有理。只是卑職仍不明白:當時大軍云集,圍得鐵桶相似,闖賊為自身計,離開精銳,而隨老弱突圍,豈不甚危?”

  丁啟睿又笑了笑,說:“這幾年學生留心考察,李自成用兵往往與兵法暗合。

  即以他這次隨老弱突圍一事來說,也正是所謂虛虛實實,變化無端。兵法云:‘故兵無常勢,水無常形;能因敵變化而取勝者,謂之神?!尜\李自成之所以能流竄數(shù)省,屢挫官軍,迄今未能斬除者,蓋彼用兵往往與孫子暗合,出鬼入神耳。”停一停,他又說:“當夜有不少人親見女賊高氏在此一股。按常理說,也斷無夫妻分開逃命之事,縱然闖賊想拋棄高氏,高氏豈肯離開丈夫?人言高氏尚有本領,但不論如何,終是女流之輩,不要把她看得太非凡了?!?br/>
  “大人剖析透徹,卑職實不應再有疑心。但卑職今日聽說,昨夜襲擾潼關的流賊人馬不多。闖賊新敗之后,既然人數(shù)甚少,何以敢如此猖獗?難道不怕大軍追剿么?”

  丁啟睿拈著胡須說:“此李自成之所以為李自成也!”

  這位幕僚不再說話,其余的幕僚們同聲稱頌:“大人明智,所見極是。”兩份送往北京的火急文書就這樣發(fā)出了。

  卻說高夫人和劉芳亮進擾潼關后過了兩天,突然在夜間攻進靈寶,占領了城東北角一里多遠的娘娘山,進入東關,焚燒了幾間房子,火光沖天,知縣和駐軍都驚慌失措地奔上城墻,在火光中只見“闖”字大旗招展,騎兵來往如穿梭一般。高夫人派她的親兵頭目張材一直騎馬到吊橋附近,向城上射了一封書于,以闖王的名義告訴城中父老不必驚慌,他只是要逼賀人龍出關作戰(zhàn),并不攻城。一個守城兵探頭往下問:“喂,你們到底是誰的人馬?”

  “我們是闖王的人馬。”

  “李闖王不是在潼關南原完事了么?”

  “放狗屁!我們闖王的人馬永遠不會完!”

  “你是誰呀?”

  “你問爺爺么?好,你聽!”

  張材清一下喉嚨,用一套韻語向城上回答,聲音中帶著自豪和對敵人的輕蔑:

  你爺爺?shù)募易≡诒鄙侥侠铮仙奖崩?,有樹的村兒,狗咬的營兒。

  《百家姓》上有姓兒,朝廷的告示上題著名兒。

  十五歲跟了闖王,放羊娃兒的鞭子換成了刀槍。

  你爺爺走過平陽,會過滎陽,打過鳳陽,攻過南陽,圍過鄖陽。

  破過徑陽。

  這一年你爺爺闖得遠啦:進過四川,逛過甘南,去過西番,長城外打過轉(zhuǎn)轉(zhuǎn),逍逍遙遙地來到河南。

  三天前攻過潼關,如今來靈寶隨便玩玩。

  唱完這一段之后,張材撥馬便走。等城頭上一陣亂箭射下,他已經(jīng)走到強弩的射程之外了。

  農(nóng)民軍在這里沒有殺人,只把糧店里的糧食裝滿馱子,把一部分糧食拋到大街上任窮人自己去拾。鬧騰了更把大,整隊撤走。這時城上發(fā)現(xiàn)了這一股農(nóng)民軍的人數(shù)似乎不多,但因為是夜間,不敢出城追趕,只在城頭大罵。高夫人怕完全漏了底,不許弟兄們回罵,卻對慧梅笑著說:“慧梅,吹一陣笛子讓城上聽聽。”

  城上的人們聽不見農(nóng)民軍回罵,只聽見在雜沓的馬蹄聲中忽然出現(xiàn)了美妙的笛聲,登時不再罵了,農(nóng)民軍漸漸去遠了,馬蹄聲聽不見了,卻聽見那一管笛子繼續(xù)在吹。過了一陣,那歡快而悠揚的笛聲變得隱隱約約,在遠遠的崗嶺間,在蒼茫的月色中,不絕如縷。城頭上有些人在談論,有些人仍在側(cè)著頭,屏息靜聽,直到什么聲音都聽不見時還仿佛覺得有遙遠而細微的笛聲飄人耳中。

  高夫人和劉芳亮率領著人馬拉到熊耳山①下,又進入永寧縣境。一天下午,人馬剛剛走出一個山口,聽見山下邊一片吶喊之聲,同時看見二十幾個人,男女老幼都有,挑著擔子,手執(zhí)武器,從一座寨門里奔逃出來。一位女的騎著一匹小馬同三個執(zhí)刀步行的男人斷后。有一百多條漢子手執(zhí)刀、劍、紅纓槍和棍棒等各色武器在后邊吶喊追趕,那個女的逃了一段路忽然停止,身上帶有弓箭不用,卻用彈弓連著打傷兩個追在前邊的漢子,然后又走。走了不遠,又回頭打傷了一個追近的人。盡管她彈無虛發(fā),但畢竟寡不敵眾,又被行李所累,眼看著她的二十幾個人就要被包圍起來。高夫人用鞭子指著,向劉芳亮問:──────────────①熊耳山——我國有幾處熊耳山,都是因雙峰對峙,勢如熊耳而得名。本書第一卷中的熊耳山是在河南洛寧縣東南,為伏牛山脈的主峰之一。此處的熊耳山是在商洛山中,不很著名。

  ──────────────“你看,這是什么事?”

  劉芳亮仔細凝視片刻,說:“那一群逃跑的人分明是跑馬賣解的。你看,走在前邊的那個老頭子還牽著一只猴子?!?br/>
  “啊,我明白了,那后邊穿紅袍指揮追趕的中年人準是本地的惡霸。咱們快去救一救,不然他們就要吃大虧了。”

  劉芳亮沒有說第二句話,一馬當先,率領著人馬飛奔前去。從寨中追出來的人們突然看見這一隊騎兵和“闖”字大旗從山腳下奔來,大驚失色,怔了片刻,一哄逃回寨中,關上寨門。寨里響起一片鑼聲,寨墻上立刻站滿了人。那一小群賣藝的人們看出來這一支突然沖出的人馬是來救他們的,在一個土地廟前停了下來。高夫人和劉芳亮率領人馬一到,他們都跪下去感謝救命之恩,高夫人看那個會使彈弓的婦女約摸有二十歲,模樣兒生得不錯,跳下馬來,親手拉她起來,問道:“你們是賣藝的,怎么同他們打起架來?”

  劉芳亮在一旁說:“你不要害怕,我們是李闖王的人馬,她是李闖王的夫人,對你們在江湖上吃飯的朋友最憐念不過?!?br/>
  年輕婦女趕快重新行禮,說道:“啊,我們久聞夫人大名,沒想到在這里遇見夫人,永遠感不盡夫人的大恩!”

  “別這么多禮啦??煺f吧,他們?yōu)槭裁醋汾s你們?”

  年輕婦女的眼睛紅了,恨恨他說:“什么也不為,只為我是個跑馬賣解的,別人以為好欺負,不把我們當人看待。夫人,我們雖然是窮人,拋頭露面混江湖,可是我們靠自己本事吃飯,賣藝不賣身,哪能受人們隨便欺負!這村里有一個惡霸,聽說是替永寧萬安王府管莊子的,硬想欺負我。我們起初忍氣吞聲向他講好話,誰知反而惹他動了怒,一聲呼喝,上來一百多狐群狗黨就打我們。我們當場打倒他們幾個人,挑起行李往寨外逃……”她用袖頭揩揩眼淚,又說:“唉!夫人,你看,我們吃碗飯多不容易!”

  高夫人把她上下仔細打量,覺得她雖系女流,眉宇間卻英氣勃勃,又親眼看見她的彈弓百發(fā)百中,心中十分喜歡和同情她,拉著她的手問:“你今年幾歲了?”

  “二十歲,屬羊的?!?br/>
  “你的男人跟你一道賣藝么?”

  青年婦女刷地滿臉通紅,搖搖頭,低下頭去。

  牽猴子的老漢代她回答說:“她還沒有出閣哩。家鄉(xiāng)災情大,婆家一家人前年逃荒出外,如今還沒有回去,所以她也沒法出閣?!?br/>
  “她是你的女兒?”劉芳亮問。

  “不是。她父母早死了。我同她的師傅是一個村子的?!?br/>
  “你們是哪兒人?”

  “小地方是大名府長垣縣,在我們那里,打拳賣藝的。玩猴的很多。她起小就跟著師傅學會幾套武藝,弓、馬、刀、劍樣樣都通,走繩子是她的拿手本領。自從前年她師傅亡故,她就領著我們這個班子闖南跑北,給大家掙碗飯吃??墒沁@年頭,姑娘大了,又生得有個模樣,這碗飯實在難吃!”老頭子深深地嘆口氣,連連搖頭。

  停了停,老頭子接著說:“今年春天,我們在祀縣圍鎮(zhèn)賣藝,也是受當?shù)貝喊云圬?,幸而出來一位李公子打抱不平,救了我們。可是不吃這碗飯,散了班子,難道讓大伙回到家里餓死不成?唉!唉!一言難盡!”

  高夫人聽到圍鎮(zhèn),想起來崇禎八年從鳳陽退回時曾打那里走過,便問:“是杞縣南鄉(xiāng)的那個圉鎮(zhèn)么?那兒的年景怎樣?”

  “就是杞縣南鄉(xiāng)的國鎮(zhèn),年景也是很壞?!?br/>
  賣藝的姑娘忽然接著說:“那個李公子可真仁義!年景壞,他除自家拿出來一百多石糧食賑濟窮人,還作了個勸賑歌,勸富豪大戶施舍糧食。全縣窮人,沒一個不說李公子好!”

  高夫人沉吟說:“我們那年從圍鎮(zhèn)附近過,聽說有一家大戶姓李,老子是魏忠賢的一黨,原是山東巡撫,在大啟未年掛過兵部尚書銜。當時也有人主張攻破李家的寨,忘記為什么高闖王不同意,就從寨邊附近,直奔開封。后來見開封有防備,我們的人馬從未仙鎮(zhèn)往西來了。你說的李公子可就是這位兵部尚書的兒子么?”

  “就是,就是。雖說他家死去的老太爺與魏忠賢有瓜葛,可是這李公子卻是難得的仁義君子,也喜歡結(jié)交些江湖朋友。去年開封以東的白蓮教造反,攻打祀縣城,破了許多寨,可是大隊人馬幾次打李公子的寨邊過,秋毫不犯?!?br/>
  “這個李公子叫什么名字?”

  “他名叫李信,表字伯言。”

  牽猴子的老漢在旁補充說:“聽說他有一個堂弟名叫李德齊,也很不錯?!?br/>
  姑娘糾正說:“德齊是二公子的字,他的官名叫李佯?!?br/>
  高夫人因見天色不早,急于趕路,沒有工夫談下去,對賣藝的姑娘和老頭子問:

  “你們的人不少一個吧?”

  姑娘說:“不少,不少。我用彈弓打的那一伙狗東西不敢靠近,前邊也有幾個武藝好的伙計開路,把大家都帶出來啦。”

  高夫人贊嘆說:“你們打得好,打得好,要是在這群惡狗面前軟弱一點兒,就糟啦?!?br/>
  姑娘笑著說:“冬天他們穿的衣裳很厚,我們專打他們不穿衣服的地方。”

  牽猴子的老頭接著說:“那一群惡狗原不信我們的班主厲害,硬往前撲。領頭的是本寨的教師爺,拿一把明晃晃的大刀,一邊追趕一邊罵著難聽的丑話。我們班主說:‘混賬東西,給我老實點兒,放下你的大刀!’他罵得更丑了。我們班主一彈打在他的右手上,那把舉著的大刀當啷啷落在地上,嚇得他握著手退了回去。又一個惡狗更壞,掂著紅纓槍,擠眼歪嘴,十分下流,我們的班主說:‘我先打瞎你的左眼!’話剛出口,那家伙左眼中彈,叫聲‘不好!’登時捂住左眼蹲了下去。

  追的人們一齊大驚,不敢走近??墒菒喊缘泥l(xiāng)勇頭目大叫著‘追呀!追呀!’驅(qū)趕眾人向前。我們的班主說:‘小心鼻子!’那家伙躲閃不及,鼻子中彈,滿臉開花。

  我們跑到寨門洞時,鄉(xiāng)勇們正在關閉寨門,我們的伙計一繩鞭打倒一個,其余的兩個鄉(xiāng)勇趕快逃命。我們出寨之后,他們?nèi)圆涣T休,只是我們害怕吃官司,不敢放手打,傷害人命。要不,夫人呀,打死他們幾條狗命實在不難,我們班主在箭法上也是百發(fā)百中。他們穿的棉衣不論多厚,也不會擋住利箭。我們班主一直忍住,不肯用箭射死他們的人!這一次,我們雖然不肯傷害他們的性命,也叫他們嘗點兒厲害?!?br/>
  姑娘說:“他們是地頭蛇,一方之霸。我們的人太少,又有老弱拖累,要不是得到夫人相救,終究會吃大虧?!?br/>
  高夫人說:“可惜,你們連老弱在內(nèi)只有二十幾個人!”

  姑娘說:“俺們的這個班子本來有四五十人,因為掙錢糊口不易,分出一二十個人到城里去了?!?br/>
  老人接著說:“我們這位班主,別看是女流之輩,行事卻十分公正義氣。掙來的錢,她從不獨吞,總是按份子分給大家。有的吃三份,有的吃兩份,有的吃一份,該吃多少是多少。因為她做事大公無私,所以伙計們都愿意赤心耿耿地跟著她走江湖,她師傅在日我們只有二十八個人,現(xiàn)下快有五十個人啦?!?br/>
  高夫人笑著將姑娘上下打量一眼,隨即說:“你們快走吧。趁我們在此休息,寨里的人們不敢出來追你們。等你們走遠了,我們再走?!?br/>
  老頭子和姑娘又說了幾句謝恩的話,趕快拜別高夫人和劉芳亮,率領眾人起程。

  但是他們剛走幾步,高夫人叫住走在最后的老頭子,笑著問:“日后咱們說不定還有相遇的時候,你們班主貴姓?”

  老頭子連忙回答說:“不敢,不敢,小人的班主姓邢,閨名紅娘,藝名紅娘子。

  在豫東、豫北、畿南和魯西一帶,你倘若遇到江湖賣藝的,間到走繩子的紅娘子,無人不知?!?br/>
  高夫人笑著點點頭,目送著這一群跑馬賣解的向北而去。她自言自語說:“紅娘子,紅娘子,這個姑娘的藝名兒倒很別致?!彪S即她也上了馬,帶著人馬趕路。

  走了一陣,她仍然忘不了那個跑馬賣解的姑娘,在馬上對劉芳亮笑著說:“明遠,剛才這個姑娘,別的武藝不知怎樣,我看她的彈弓倒是百發(fā)百中。”

  劉芳亮笑一笑,但沒做聲。

  高夫人又贊嘆說:“一個女子會幾手武藝不難,難的是她是一個尚未出閣的大姑娘,能夠帶領一班人在江湖上闖南走北,得到自己手下人齊心擁戴,江湖上也都敬服。少見,少見!”

  賀人龍趕回潼關以后,因為欠餉,并對李自成有些畏懼,借口他是陜西部隊,不負擔去河南的“剿賊”任務,逗留在潼關不動。直到半月以后,經(jīng)河南巡撫李仙風與新任陜西巡撫丁啟睿公文協(xié)商,以洛陽藩封重地,不可有失,才調(diào)他出關去“追剿闖賊”。但高夫人決定不同他交戰(zhàn),只在幾百里大山中神出鬼沒地同他兜圈子,當時從陜州到鄭州,黃河以南各縣,一股一股大大小小的桿子和白蓮教起義,遍地皆是。這情形很有利于高夫人的活動。

  高夫人率領著人馬在洛寧境的大山中停留了十天,邊休息邊收集糧草,后來聽說賀人龍率大軍到了靈寶,她為要引官軍繼續(xù)東來,突然從洛寧向北,攻克了陜州東邊的茅鎮(zhèn),然后向東,穿過渦池城西北的仰韶村,穿過許多大山,到了一個叫做馬蹄窩的黃河渡口。從進擾潼關到現(xiàn)在不過一個月的時間,人馬擴充了一倍。

  這是一個萬里無云的下午,人馬都在馬蹄窩的小街里宿了營。高夫人帶著十來個男女親兵,登上一座山頭,立馬在夕陽中,遙望對面山西平陸縣境內(nèi)的中條山脈,童山禿禿,重重疊疊,雪峰上接青天,向著夕陽處,銀光與金光互相閃爍,真是奇景。俯視黃河,夾在兩邊高山中間,像曲曲折折的帶子一般,河水已經(jīng)封凍,冰上有雪。時有行人在冰上來往,踏成一條大路。河身,向陽處銀光耀眼,背陰處暗森森的,已經(jīng)被暮色籠罩。馬蹄窩雖有幾家茅屋,卻斷絕裊裊炊煙。一群從野地歸來的寒鴉在暮色中盤旋,紛紛地落下樹梢,“闖”字大旗豎在黃河岸邊,在西風中卷著夕陽。高夫人望望大旗,仿佛能夠聽見大旗在呼啦啦地響。對著雄偉的自然風光,玉花驄昂首揚尾,蕭蕭長嘶,隨后不住地用蹄子蹬著巖石。高夫人也在心中喚起來一串回憶。崇禎七年十一月間,她隨著叔父高迎祥領導的起義大軍就從這里踏冰過河,進人河南。到次年正月間,十三家七十二營大會于滎陽,從此使戰(zhàn)爭的局面來個大變……

  她繼續(xù)立馬高山,把眼光轉(zhuǎn)向東北。幾天來她不斷得到消息,說清兵繼續(xù)深入,快到畿南,如果不是怕崤山中的老營有失,她真想從這里渡過黃河,往北去看看情形!

  “唉,韃子兵要迸到什么地方為止呢?”

  她向東北凝望很久,滿心疑團,直到山頭上煙嵐浮動,暮色漸濃,才率領親兵們下山回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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