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起義成功后,革命軍事實上迫切地需要一個統(tǒng)一的臨時中央政府,九月十九日黎元洪曾向獨立各省提出建議,請派代表到武昌開會??墒沁@個電報耽誤了八天才到上海,而九月廿一日蘇、浙、滬三地都督已邀請各省代表到上海開會,討論組織統(tǒng)一機構(gòu)的問題,同時建議在中央機構(gòu)未組成以前,先行推定伍廷芳和溫宗堯為革命軍的臨時外交代表。迨黎的電報到達上海后,各方面為了尊重黎的意見,決定以武昌為中央政府所在地,并推舉鄂軍都督代行中央職權(quán)。在上海的各省代表于十月初四日開會,決定每省派代表一人到武昌參加各省代表聯(lián)席會議,留代表一人在上海擔任聯(lián)絡工作。
各省代表到武昌后,于十月初十日在漢口英租界順昌洋行舉行革命軍各省區(qū)代表大會,公推譚人鳳為議長。這一次會議有一個幕后的,但卻是具有歷史性的決定,就是在十月十日通過一項決議:“虛臨時總統(tǒng)之席以待袁世凱反正來歸”。
原來十月初九日袁世凱派了朱其瑝到武昌,朱帶了一封汪兆銘的親筆函,這是汪寫給武昌首義的革命同志函,希望南北達成和議,聯(lián)合一致要求清帝遜位,并推舉袁世凱為臨時大總統(tǒng)。汪這封信恰巧在各省代表大會期中到達,于是大家便集中討論這個問題。在討論過程中,部分代表認為清政府已經(jīng)名存實亡了,今后“和平與戰(zhàn)爭”問題,不在于革命軍與清廷之間,而在于革命軍與袁世凱之間,倘如避免更多的流血,最好的方法是把袁拉到革命陣營來。袁的問題是要給他重大的酬報,他在清廷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所以要拉袁反清,則唯有許以比他在清廷更高的職位,因此如果袁真愿以舉手之勞推翻清朝,建立共和民國,則革命軍唯有享以民國臨時大總統(tǒng),才能引誘和打動得了袁。
袁世凱、汪兆銘的勾結(jié),是民國成立前后,政海中一大公案。廿個月以前汪謀刺攝政王事泄入獄,震動了海內(nèi)外,辛亥年袁再起組閣時過程哲學又稱“有機哲學”。英國哲學家懷特海的哲學理,汪已獲釋。袁入京后即曾多次單獨和汪談話,兩人所談何事則非外人所可獲知,不過汪既是同盟會重要巨頭之一,又坐過監(jiān),其革命功績已世人皆知,無人會疑心汪對革命不忠,所以袁汪往還并不損于汪的盛名。袁汪勾結(jié)的高潮是汪兆銘和袁的長子克定結(jié)為異姓兄弟一事。這是在南北和議期間,時間是辛亥年十月初七日,這天下午五時袁在內(nèi)閣總理官署見汪,密談一小時,又于當天晚上七時,在私邸設宴款汪。汪和克定先向袁四叩首,二人又相對叩首,然后世凱南面坐,汪和克定北向立。袁徐徐而言:“你們兩人今后是異姓兄弟,克定長,當以仲弟視兆銘;兆銘年幼,應以兄長待克定。我老了,望你們以異姓兄弟之親逾于骨肉?!蓖艉涂硕ㄒ詷O誠敬的口語說:“謹如大人命?!庇谑窃傧蛟倪凳祝荒弧傲x”結(jié)金蘭的禮儀告終。這父子三人由楊度等作陪,盡歡暢飲,汪雄于飲酒,袁父子也非弱者,這一晚真是杯盤狼藉,盡歡而散。
武昌和談曾有過兩次試探,都是由袁派蔡廷干(耀堂)、劉承恩(浩春)到武昌向黎接洽,這兩次都得不到要領(lǐng)。在袁出任內(nèi)閣總理大臣后,才正式地接洽談和,請北京英國公使朱爾典電令漢口的英國領(lǐng)事葛福出面,于十月初十日到武昌斡旋和平,先商雙方停戰(zhàn)。當時漢口方面清軍還是馮國璋統(tǒng)率,他所開的短期停戰(zhàn)條件,竟稱革命黨為“匪黨”,并有“匪黨”須退出武昌城十五里,“匪黨”軍艦之炮閂須卸下交與介紹人英領(lǐng)事收存等語,于是革命軍方面也有:“滿軍須退出漢口十五里以外,滿軍所有軍火應由介紹人英領(lǐng)事簽字封閉之”相答。
英領(lǐng)事葛福所提的局部正式停戰(zhàn)條件是:
一、范圍:武昌(革命軍)漢口(清軍)兩軍所占地不得變換;
二、日期:自十月十二日上午八時起至十五日上午八時止,停戰(zhàn)三日;
三、革命軍應守條款:甲、革命軍于停戰(zhàn)范圍日期內(nèi)按兵不動;乙、革命軍之兵艦于停戰(zhàn)范圍日期內(nèi),不得行駛,并將機器卸交駐英水師官收存,但須于十五日上午六時轉(zhuǎn)交該艦收回。
四、清軍應守條款:甲、清軍須于停戰(zhàn)范圍日期內(nèi),一律按兵不動;乙、清軍之火車,于停戰(zhàn)范圍日期內(nèi),不得往來作軍事上之行動,由駐漢英水師兵監(jiān)視。
在這三天的停戰(zhàn)期內(nèi),葛福領(lǐng)事曾和在漢口英租界開會的各省代表大會接洽和平,和平方案有兩個:一個是全國性的,由袁世凱內(nèi)閣代表清廷統(tǒng)治下的各省區(qū),希望和一個能代表全部革命省區(qū)的人進行和談;另一個是局部性的停戰(zhàn),由北洋軍在武漢的最高統(tǒng)帥馮國璋(這時馮還沒有離開漢口)與“黎軍門”進行以湖北地區(qū)為限的停戰(zhàn)談判。
十月十五日停戰(zhàn)期滿,雙方同意繼續(xù)停戰(zhàn)至十一月十二日下午六時。在停戰(zhàn)期內(nèi),十月十八日袁世凱派出了唐紹儀為總理內(nèi)閣大臣的全權(quán)代表,前往武漢與“黎軍門”或其代表人討論大局,而革命軍方面也派遣伍廷芳為全權(quán)代表。
當袁派唐為全權(quán)代表時,楊士琦向袁說:“少川(唐的號)是廣東人,廣東人最講鄉(xiāng)誼。革命領(lǐng)袖孫文也是廣東人,伍廷芳也是廣東人,廣東人和廣東人碰頭,幾句廣東話一說,倒不可不提防一下呢!”袁笑著說:“杏丞(楊的號)你放心,我就請你和貴本家晳子(楊度)隨著少川南下吧。晳子是湖南人,革命軍方面不少湖南人,讓湖南人和湖南人碰頭,說幾句湖南話吧?!睏疃仍跂|京時和孫中山先生很熟,又和黃興、宋教仁過從甚密,孫黃的認識還是楊的介紹,因此楊對和談是有影響力的。當時有一種理論,是說:革命事業(yè)非袁不易成功,袁不是曾國藩、胡林翼,革命黨人不要把他迫著走曾、胡這條路。今日大勢,不是革命黨和清廷的問題,而是革命黨和袁的問題,袁的問題一解決,革命就成功了,而袁的問題只是條件問題,不是原則問題。
袁世凱的親信,清廷的和談特使唐紹儀于辛亥年十月廿一日抵達漢口,在大智門火車站下車。這時清軍的統(tǒng)帥還是馮國璋,馮雖然奉到命令調(diào)返北方,可是接替他的段祺瑞還未到達,馮國璋及英國領(lǐng)事、英國艦長、英國民團長等均在車站歡迎。唐紹儀和楊士琦即以英租界英國民團為宿舍,隨同唐一塊來的,還有隨員數(shù)十人和倫敦《泰晤士報》駐北京特派員莫里遜等。
唐紹儀到漢口后,原希望和黎元洪在英租界內(nèi)會面,可是革命軍方面不同意,于是按照中國習慣,行客拜坐客,于廿二日正午唐紹儀由英國代理總領(lǐng)事和英國艦長陪同,渡江前往武昌織布局和黎會晤。雙方會談約半小時。由于革命軍方面的和談代表伍廷芳尚在上海,于是雙方同意和談地點改在上海進行。
廿三日上午十時,唐紹儀等一行遂搭乘洞庭號輪船由漢口前往上海,武昌革命軍方面也有和談代表胡瑛、王正廷同乘洞庭號前往。
廿四日清廷署理湖廣總督兼第一軍總統(tǒng)段祺瑞率領(lǐng)革職留任的布政使連甲、按察使祝書元等抵達漢口。第二天遂自馮國璋手中接替了第一軍的指揮權(quán)。
十月廿七日午后二時,南(革命軍)北(清廷)代表在上海南京路市政廳舉行第一次會議。南方首席代表是伍廷芳,參贊是溫宗堯、王寵惠、汪兆銘、鈕永建;北方首席代表是唐紹儀,參贊是歐賡祥、許鼎霖、趙椿年、馮懿同。會議桌是一個長條案,伍、唐并位上座,雙方參贊左右列,武昌軍政府外交司長王正廷亦列席于伍、唐的對面,但均無發(fā)言權(quán)。雙方坐定后,就互相查閱文件,同時宣布開會,首先由伍廷芳提議,自二十九日起停戰(zhàn),所有鄂、晉、陜、魯、皖、蘇、奉等省一律實行,待清內(nèi)閣回電同意,然后和談才能正式進行;在和議進行中,如有擅自調(diào)動軍隊的,彼此均當從嚴懲處。伍補充這一提議,認為和談就是要和和氣氣地談,不能打打談談,一邊打一邊談,因為這樣便不是真正的和談。唐紹儀繼伍起而發(fā)言,他表示立即把伍的建議電達袁內(nèi)閣,同時請伍亦立即電告武昌黎都督轉(zhuǎn)告各省查照。同時談到一段故事,就是汪兆銘在北京時曾電黃興談到促袁參加革命,黃復汪電告以倘袁果能參加革命,即可舉袁為第一任中華民國大總統(tǒng)。黃這封復電,汪曾交給楊度,楊度乃轉(zhuǎn)陳袁。袁表示:“大統(tǒng)領(lǐng)我不能做,應由黃興做?!币虼丝梢宰C明袁內(nèi)心傾向共和,不過身為清臣不能出口耳。于是唐作結(jié)論,認為當前和議所討論的,不是反對共和宗旨,而是先求如何達到和平。這第一次的會談就此結(jié)束。
和談開始后,南方代表(革命軍方面)提出一個和談的先決問題,就是北方代表(清廷方面)必須首先承認民主共和制的國體問題,這是革命的目的,如果不在這個基礎上談,則無和談的必要。唐紹儀把南方的“和談先決條件”打電報到北京,向袁內(nèi)閣請示,并提出唐自己的看法。唐的看法是革命軍方面對這個先決條件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因此如果拒絕便無法談下去,不如繞圈子談,就是把這個“國體”問題交給一個“臨時國會”去做表決,如此和談還可以談得下去。袁世凱接到唐的電報,乃向隆裕太后請示,隆裕則召集御前會議討論,最后終于接受了唐的意見。有人說唐的意見根本就是袁的授意,因為袁的手法就是要假手于革命軍來結(jié)束清朝的統(tǒng)治,同時為自己“取而代之”留下余地。
南方代表伍廷芳不滿意唐的答復,唐再三解釋說:“這不過是形式問題和程序問題,這樣做法是蛻變,對于達到革命目的,并無沖突?!蹦戏酱碚J為繞了一個彎路也勉強可以同意,因此乃進一步和北方代表討論如何召集“國民會議”以解決“國體問題”。雙方協(xié)議由革命軍所占領(lǐng)的十四省和清政府統(tǒng)治的八省,每省各派代表三人,參加國民會議。國民會議的地點南方代表提議在上海,北方代表則表示必須向袁總理請示后才能決定。
十一月十二日下午六時段祺瑞正式照會駐漢口各國領(lǐng)事,宣布自現(xiàn)在防區(qū)撤退一百里,以表示北洋軍對談和的誠意。撤軍時軍容整齊,秩序亦佳,所有撤退的隊伍,均整裝集合于所在地之原野,每一大隊分若干排,成縱列形,伏地臥下。第一排開動,第二排起立前轉(zhuǎn),第三排收拾槍彈、最后一排伏地,持槍實彈掩護,逐次如式退盡。中外人士圍觀的有數(shù)千人,均嘖嘖稱道。
清宣統(tǒng)三年(1912年)十一月十三日,就是中華民國元年元旦日、孫中山先生在南京就任臨時大總統(tǒng)。這一天正是南北雙方和談代表在滬討論國民會議的組織問題。這個議題有兩點要討論:一是出席代表的產(chǎn)生,由革命軍所占領(lǐng)的十四省和清政府所統(tǒng)治的八省,各派代表三人組織之,這個問題北方代表唐紹儀已經(jīng)接受;二是開會地點問題,南方代表伍廷芳提議在上海召開。北方代表唐紹儀表示要向袁內(nèi)閣請示后才能答復。唐請示的電報和孫大總統(tǒng)就職的電報同時到達袁的手上。袁聽說臨時政府已經(jīng)成立,很生氣地說:“既然已經(jīng)選了總統(tǒng),那么我坐在什么位子上呢?算了吧!不必談和了?!彼谝环N不愉快的心情下,給唐紹儀一個指令,認為唐未經(jīng)他許可就同意國民會議的代表權(quán)分配辦法,應視為無效。同時,這個辦法南方占14省對北方的八省,不待開會,北方已經(jīng)處于絕對的劣勢了,因此他發(fā)電上海聲明不同意,同時譴責唐的越權(quán)行動。唐紹儀在此情形下,只好引咎辭職。袁接受唐的辭職,同時電請伍廷芳北上直接談判。伍廷芳則請袁南下,雙方和談變成了電報往還,不得要領(lǐng)。
袁世凱在這時候使出了好幾種手法,他既向革命軍威脅,又向清政府要挾,他的手法是:
?。ㄒ唬┍毖筌娪山痤}、馮國璋等發(fā)表聯(lián)名通電:“擁護君主立憲,反對共和政體?!边@是對付革命軍的;
?。ǘ┣逭v外使節(jié),由出使俄國大臣陸徵祥領(lǐng)銜,電請清帝退位。這是對付清廷的;
?。ㄈ┟顝垊椎霓p子軍反攻南京,以試探革命的力量??墒寝p子軍太不中用,先被江浙聯(lián)軍和粵軍在固鎮(zhèn)擊敗,又被粵軍和淮軍在南宿州痛擊,張辮帥結(jié)果連徐州也守不住,乃逃到山東;
?。ㄋ模┰O法取得革命軍方面保證,如果清帝退位即推袁繼任總統(tǒng)。其實這一默契早已形成,不過袁還不太相信。在革命軍這方面由于妥協(xié)分子太多,大家認為基于民族主義觀念,只要清室讓國就已經(jīng)完成革命目的了,袁手上有北洋軍,不該逼他走曾國藩的路,所以只要袁參加革命,無妨推袁為大總統(tǒng)。
南北和談轉(zhuǎn)入幕后,楊度和汪兆銘變成了主要人物。汪已被袁收買,又曾在北京和楊度組織了“國事共濟會”,南方妥協(xié)分子又占多數(shù),因此,促孫大總統(tǒng)讓位于袁,由袁負責推翻滿清政府的交換條件便更加成熟了。
孫中山先生不是不知道袁的奸險,不過他是位“民主熱”的政治家,處處尊重多數(shù)人意見,虛懷若谷。當時革命陣營里流行一種:“利用袁可以事半功倍”的淺薄意見,孫中山先生遂通電宣布:“袁若表示贊成共和,當以總統(tǒng)相讓,但須南下就職?!?br/>
孫中山先生在上??吹揭话愀锩局蛔⒁膺x總統(tǒng)、組內(nèi)閣、制約法,和他所規(guī)定的革命方略:“三年軍法之治,六年約法之治,然后進入憲法之治”,完全背道而馳。加上獨立各省各自為政,散漫而無組織,革命軍力亦不夠強大,財政情況更無把握,要想在這種情況下組成一支強大有力的革命武力北伐,將袁世凱的北洋軍摧毀,是很不可能的,于是他也轉(zhuǎn)而求其次,便是“用袁以倒清”,使革命暫時告一段落。他看到自己被舉為臨時大總統(tǒng)后,袁焦躁不安,逼唐紹儀辭去和議代表,因此他為了促使袁能堅定地參加革命陣營,乃在自己被選為臨時大總統(tǒng)的第二天即主動地致袁世凱一電,電云:“北京袁總理鑒:前日抵滬,諸同志皆以組織臨時政府之責相屬,問其理由,蓋以東南諸省欠統(tǒng)一機關(guān),行動非常困難,故以組織臨時政府為生存之必要條件。文既審艱虞,義不容辭,只得暫時擔任。公方以旋乾轉(zhuǎn)坤自任,即知億兆屬望,而目前之地位,尚不能不引嫌自避。故文雖暫時承乏,而虛位以待之心,終可大白于將來。望早定大計,以慰四萬萬人之渴望?!痹@時對孫中山先生誠意還將信將疑,所以在孫中山先生就職的次日(元月二日)復電大打官腔,電曰:“孫逸仙君鑒:蒸電悉。君主共和問題,現(xiàn)方付之國民公決,所決如何?無從預揣。臨時政府之說,未敢與聞。謬承獎誘,慚悚至不敢當,惟希諒鑒為幸。”孫中山先生擔心袁仍搖擺不定,因再復一電,以釋誤會,電曰,“袁慰庭君鑒:鹽電悉。文不忍南北戰(zhàn)爭,生靈涂炭,故于議和之舉,并不反對。雖民主君主不待再計,而君之苦心,自有人諒之。倘由君之力,不勞戰(zhàn)爭,達國民之志愿,保民族之調(diào)和,清室亦得安樂,一舉數(shù)善,推功讓能,自有公論。文承各省推舉,誓詞具在,區(qū)區(qū)此心,天日鑒之,若以文為誘致之意,則誤會矣。”孫中山先生這個電報的誠懇,簡直是對袁指天誓日,只要袁能把清室推翻,他即以總統(tǒng)一席相讓。袁世凱認為最重要的一點已得結(jié)果,所以剩下來便是對清皇室如何處置了。
本來,早在獨立各省代表到漢口開會時,便已決定議和綱要四款:(一)廢除清朝政府;(二)建立共和政體;(三)清帝優(yōu)給歲費;(四)以人道主義待滿人。所以對于清皇室的優(yōu)待,是不成問題的。當袁對自己地位問題有了保障后,便就清皇帝和皇族優(yōu)待條件尋求協(xié)議,有了這個優(yōu)待條款,他便可以脅迫清室退位。
各省代表到武昌后,于十月初十日在漢口英租界順昌洋行舉行革命軍各省區(qū)代表大會,公推譚人鳳為議長。這一次會議有一個幕后的,但卻是具有歷史性的決定,就是在十月十日通過一項決議:“虛臨時總統(tǒng)之席以待袁世凱反正來歸”。
原來十月初九日袁世凱派了朱其瑝到武昌,朱帶了一封汪兆銘的親筆函,這是汪寫給武昌首義的革命同志函,希望南北達成和議,聯(lián)合一致要求清帝遜位,并推舉袁世凱為臨時大總統(tǒng)。汪這封信恰巧在各省代表大會期中到達,于是大家便集中討論這個問題。在討論過程中,部分代表認為清政府已經(jīng)名存實亡了,今后“和平與戰(zhàn)爭”問題,不在于革命軍與清廷之間,而在于革命軍與袁世凱之間,倘如避免更多的流血,最好的方法是把袁拉到革命陣營來。袁的問題是要給他重大的酬報,他在清廷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所以要拉袁反清,則唯有許以比他在清廷更高的職位,因此如果袁真愿以舉手之勞推翻清朝,建立共和民國,則革命軍唯有享以民國臨時大總統(tǒng),才能引誘和打動得了袁。
袁世凱、汪兆銘的勾結(jié),是民國成立前后,政海中一大公案。廿個月以前汪謀刺攝政王事泄入獄,震動了海內(nèi)外,辛亥年袁再起組閣時過程哲學又稱“有機哲學”。英國哲學家懷特海的哲學理,汪已獲釋。袁入京后即曾多次單獨和汪談話,兩人所談何事則非外人所可獲知,不過汪既是同盟會重要巨頭之一,又坐過監(jiān),其革命功績已世人皆知,無人會疑心汪對革命不忠,所以袁汪往還并不損于汪的盛名。袁汪勾結(jié)的高潮是汪兆銘和袁的長子克定結(jié)為異姓兄弟一事。這是在南北和議期間,時間是辛亥年十月初七日,這天下午五時袁在內(nèi)閣總理官署見汪,密談一小時,又于當天晚上七時,在私邸設宴款汪。汪和克定先向袁四叩首,二人又相對叩首,然后世凱南面坐,汪和克定北向立。袁徐徐而言:“你們兩人今后是異姓兄弟,克定長,當以仲弟視兆銘;兆銘年幼,應以兄長待克定。我老了,望你們以異姓兄弟之親逾于骨肉?!蓖艉涂硕ㄒ詷O誠敬的口語說:“謹如大人命?!庇谑窃傧蛟倪凳祝荒弧傲x”結(jié)金蘭的禮儀告終。這父子三人由楊度等作陪,盡歡暢飲,汪雄于飲酒,袁父子也非弱者,這一晚真是杯盤狼藉,盡歡而散。
武昌和談曾有過兩次試探,都是由袁派蔡廷干(耀堂)、劉承恩(浩春)到武昌向黎接洽,這兩次都得不到要領(lǐng)。在袁出任內(nèi)閣總理大臣后,才正式地接洽談和,請北京英國公使朱爾典電令漢口的英國領(lǐng)事葛福出面,于十月初十日到武昌斡旋和平,先商雙方停戰(zhàn)。當時漢口方面清軍還是馮國璋統(tǒng)率,他所開的短期停戰(zhàn)條件,竟稱革命黨為“匪黨”,并有“匪黨”須退出武昌城十五里,“匪黨”軍艦之炮閂須卸下交與介紹人英領(lǐng)事收存等語,于是革命軍方面也有:“滿軍須退出漢口十五里以外,滿軍所有軍火應由介紹人英領(lǐng)事簽字封閉之”相答。
英領(lǐng)事葛福所提的局部正式停戰(zhàn)條件是:
一、范圍:武昌(革命軍)漢口(清軍)兩軍所占地不得變換;
二、日期:自十月十二日上午八時起至十五日上午八時止,停戰(zhàn)三日;
三、革命軍應守條款:甲、革命軍于停戰(zhàn)范圍日期內(nèi)按兵不動;乙、革命軍之兵艦于停戰(zhàn)范圍日期內(nèi),不得行駛,并將機器卸交駐英水師官收存,但須于十五日上午六時轉(zhuǎn)交該艦收回。
四、清軍應守條款:甲、清軍須于停戰(zhàn)范圍日期內(nèi),一律按兵不動;乙、清軍之火車,于停戰(zhàn)范圍日期內(nèi),不得往來作軍事上之行動,由駐漢英水師兵監(jiān)視。
在這三天的停戰(zhàn)期內(nèi),葛福領(lǐng)事曾和在漢口英租界開會的各省代表大會接洽和平,和平方案有兩個:一個是全國性的,由袁世凱內(nèi)閣代表清廷統(tǒng)治下的各省區(qū),希望和一個能代表全部革命省區(qū)的人進行和談;另一個是局部性的停戰(zhàn),由北洋軍在武漢的最高統(tǒng)帥馮國璋(這時馮還沒有離開漢口)與“黎軍門”進行以湖北地區(qū)為限的停戰(zhàn)談判。
十月十五日停戰(zhàn)期滿,雙方同意繼續(xù)停戰(zhàn)至十一月十二日下午六時。在停戰(zhàn)期內(nèi),十月十八日袁世凱派出了唐紹儀為總理內(nèi)閣大臣的全權(quán)代表,前往武漢與“黎軍門”或其代表人討論大局,而革命軍方面也派遣伍廷芳為全權(quán)代表。
當袁派唐為全權(quán)代表時,楊士琦向袁說:“少川(唐的號)是廣東人,廣東人最講鄉(xiāng)誼。革命領(lǐng)袖孫文也是廣東人,伍廷芳也是廣東人,廣東人和廣東人碰頭,幾句廣東話一說,倒不可不提防一下呢!”袁笑著說:“杏丞(楊的號)你放心,我就請你和貴本家晳子(楊度)隨著少川南下吧。晳子是湖南人,革命軍方面不少湖南人,讓湖南人和湖南人碰頭,說幾句湖南話吧?!睏疃仍跂|京時和孫中山先生很熟,又和黃興、宋教仁過從甚密,孫黃的認識還是楊的介紹,因此楊對和談是有影響力的。當時有一種理論,是說:革命事業(yè)非袁不易成功,袁不是曾國藩、胡林翼,革命黨人不要把他迫著走曾、胡這條路。今日大勢,不是革命黨和清廷的問題,而是革命黨和袁的問題,袁的問題一解決,革命就成功了,而袁的問題只是條件問題,不是原則問題。
袁世凱的親信,清廷的和談特使唐紹儀于辛亥年十月廿一日抵達漢口,在大智門火車站下車。這時清軍的統(tǒng)帥還是馮國璋,馮雖然奉到命令調(diào)返北方,可是接替他的段祺瑞還未到達,馮國璋及英國領(lǐng)事、英國艦長、英國民團長等均在車站歡迎。唐紹儀和楊士琦即以英租界英國民團為宿舍,隨同唐一塊來的,還有隨員數(shù)十人和倫敦《泰晤士報》駐北京特派員莫里遜等。
唐紹儀到漢口后,原希望和黎元洪在英租界內(nèi)會面,可是革命軍方面不同意,于是按照中國習慣,行客拜坐客,于廿二日正午唐紹儀由英國代理總領(lǐng)事和英國艦長陪同,渡江前往武昌織布局和黎會晤。雙方會談約半小時。由于革命軍方面的和談代表伍廷芳尚在上海,于是雙方同意和談地點改在上海進行。
廿三日上午十時,唐紹儀等一行遂搭乘洞庭號輪船由漢口前往上海,武昌革命軍方面也有和談代表胡瑛、王正廷同乘洞庭號前往。
廿四日清廷署理湖廣總督兼第一軍總統(tǒng)段祺瑞率領(lǐng)革職留任的布政使連甲、按察使祝書元等抵達漢口。第二天遂自馮國璋手中接替了第一軍的指揮權(quán)。
十月廿七日午后二時,南(革命軍)北(清廷)代表在上海南京路市政廳舉行第一次會議。南方首席代表是伍廷芳,參贊是溫宗堯、王寵惠、汪兆銘、鈕永建;北方首席代表是唐紹儀,參贊是歐賡祥、許鼎霖、趙椿年、馮懿同。會議桌是一個長條案,伍、唐并位上座,雙方參贊左右列,武昌軍政府外交司長王正廷亦列席于伍、唐的對面,但均無發(fā)言權(quán)。雙方坐定后,就互相查閱文件,同時宣布開會,首先由伍廷芳提議,自二十九日起停戰(zhàn),所有鄂、晉、陜、魯、皖、蘇、奉等省一律實行,待清內(nèi)閣回電同意,然后和談才能正式進行;在和議進行中,如有擅自調(diào)動軍隊的,彼此均當從嚴懲處。伍補充這一提議,認為和談就是要和和氣氣地談,不能打打談談,一邊打一邊談,因為這樣便不是真正的和談。唐紹儀繼伍起而發(fā)言,他表示立即把伍的建議電達袁內(nèi)閣,同時請伍亦立即電告武昌黎都督轉(zhuǎn)告各省查照。同時談到一段故事,就是汪兆銘在北京時曾電黃興談到促袁參加革命,黃復汪電告以倘袁果能參加革命,即可舉袁為第一任中華民國大總統(tǒng)。黃這封復電,汪曾交給楊度,楊度乃轉(zhuǎn)陳袁。袁表示:“大統(tǒng)領(lǐng)我不能做,應由黃興做?!币虼丝梢宰C明袁內(nèi)心傾向共和,不過身為清臣不能出口耳。于是唐作結(jié)論,認為當前和議所討論的,不是反對共和宗旨,而是先求如何達到和平。這第一次的會談就此結(jié)束。
和談開始后,南方代表(革命軍方面)提出一個和談的先決問題,就是北方代表(清廷方面)必須首先承認民主共和制的國體問題,這是革命的目的,如果不在這個基礎上談,則無和談的必要。唐紹儀把南方的“和談先決條件”打電報到北京,向袁內(nèi)閣請示,并提出唐自己的看法。唐的看法是革命軍方面對這個先決條件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因此如果拒絕便無法談下去,不如繞圈子談,就是把這個“國體”問題交給一個“臨時國會”去做表決,如此和談還可以談得下去。袁世凱接到唐的電報,乃向隆裕太后請示,隆裕則召集御前會議討論,最后終于接受了唐的意見。有人說唐的意見根本就是袁的授意,因為袁的手法就是要假手于革命軍來結(jié)束清朝的統(tǒng)治,同時為自己“取而代之”留下余地。
南方代表伍廷芳不滿意唐的答復,唐再三解釋說:“這不過是形式問題和程序問題,這樣做法是蛻變,對于達到革命目的,并無沖突?!蹦戏酱碚J為繞了一個彎路也勉強可以同意,因此乃進一步和北方代表討論如何召集“國民會議”以解決“國體問題”。雙方協(xié)議由革命軍所占領(lǐng)的十四省和清政府統(tǒng)治的八省,每省各派代表三人,參加國民會議。國民會議的地點南方代表提議在上海,北方代表則表示必須向袁總理請示后才能決定。
十一月十二日下午六時段祺瑞正式照會駐漢口各國領(lǐng)事,宣布自現(xiàn)在防區(qū)撤退一百里,以表示北洋軍對談和的誠意。撤軍時軍容整齊,秩序亦佳,所有撤退的隊伍,均整裝集合于所在地之原野,每一大隊分若干排,成縱列形,伏地臥下。第一排開動,第二排起立前轉(zhuǎn),第三排收拾槍彈、最后一排伏地,持槍實彈掩護,逐次如式退盡。中外人士圍觀的有數(shù)千人,均嘖嘖稱道。
清宣統(tǒng)三年(1912年)十一月十三日,就是中華民國元年元旦日、孫中山先生在南京就任臨時大總統(tǒng)。這一天正是南北雙方和談代表在滬討論國民會議的組織問題。這個議題有兩點要討論:一是出席代表的產(chǎn)生,由革命軍所占領(lǐng)的十四省和清政府所統(tǒng)治的八省,各派代表三人組織之,這個問題北方代表唐紹儀已經(jīng)接受;二是開會地點問題,南方代表伍廷芳提議在上海召開。北方代表唐紹儀表示要向袁內(nèi)閣請示后才能答復。唐請示的電報和孫大總統(tǒng)就職的電報同時到達袁的手上。袁聽說臨時政府已經(jīng)成立,很生氣地說:“既然已經(jīng)選了總統(tǒng),那么我坐在什么位子上呢?算了吧!不必談和了?!彼谝环N不愉快的心情下,給唐紹儀一個指令,認為唐未經(jīng)他許可就同意國民會議的代表權(quán)分配辦法,應視為無效。同時,這個辦法南方占14省對北方的八省,不待開會,北方已經(jīng)處于絕對的劣勢了,因此他發(fā)電上海聲明不同意,同時譴責唐的越權(quán)行動。唐紹儀在此情形下,只好引咎辭職。袁接受唐的辭職,同時電請伍廷芳北上直接談判。伍廷芳則請袁南下,雙方和談變成了電報往還,不得要領(lǐng)。
袁世凱在這時候使出了好幾種手法,他既向革命軍威脅,又向清政府要挾,他的手法是:
?。ㄒ唬┍毖筌娪山痤}、馮國璋等發(fā)表聯(lián)名通電:“擁護君主立憲,反對共和政體?!边@是對付革命軍的;
?。ǘ┣逭v外使節(jié),由出使俄國大臣陸徵祥領(lǐng)銜,電請清帝退位。這是對付清廷的;
?。ㄈ┟顝垊椎霓p子軍反攻南京,以試探革命的力量??墒寝p子軍太不中用,先被江浙聯(lián)軍和粵軍在固鎮(zhèn)擊敗,又被粵軍和淮軍在南宿州痛擊,張辮帥結(jié)果連徐州也守不住,乃逃到山東;
?。ㄋ模┰O法取得革命軍方面保證,如果清帝退位即推袁繼任總統(tǒng)。其實這一默契早已形成,不過袁還不太相信。在革命軍這方面由于妥協(xié)分子太多,大家認為基于民族主義觀念,只要清室讓國就已經(jīng)完成革命目的了,袁手上有北洋軍,不該逼他走曾國藩的路,所以只要袁參加革命,無妨推袁為大總統(tǒng)。
南北和談轉(zhuǎn)入幕后,楊度和汪兆銘變成了主要人物。汪已被袁收買,又曾在北京和楊度組織了“國事共濟會”,南方妥協(xié)分子又占多數(shù),因此,促孫大總統(tǒng)讓位于袁,由袁負責推翻滿清政府的交換條件便更加成熟了。
孫中山先生不是不知道袁的奸險,不過他是位“民主熱”的政治家,處處尊重多數(shù)人意見,虛懷若谷。當時革命陣營里流行一種:“利用袁可以事半功倍”的淺薄意見,孫中山先生遂通電宣布:“袁若表示贊成共和,當以總統(tǒng)相讓,但須南下就職?!?br/>
孫中山先生在上??吹揭话愀锩局蛔⒁膺x總統(tǒng)、組內(nèi)閣、制約法,和他所規(guī)定的革命方略:“三年軍法之治,六年約法之治,然后進入憲法之治”,完全背道而馳。加上獨立各省各自為政,散漫而無組織,革命軍力亦不夠強大,財政情況更無把握,要想在這種情況下組成一支強大有力的革命武力北伐,將袁世凱的北洋軍摧毀,是很不可能的,于是他也轉(zhuǎn)而求其次,便是“用袁以倒清”,使革命暫時告一段落。他看到自己被舉為臨時大總統(tǒng)后,袁焦躁不安,逼唐紹儀辭去和議代表,因此他為了促使袁能堅定地參加革命陣營,乃在自己被選為臨時大總統(tǒng)的第二天即主動地致袁世凱一電,電云:“北京袁總理鑒:前日抵滬,諸同志皆以組織臨時政府之責相屬,問其理由,蓋以東南諸省欠統(tǒng)一機關(guān),行動非常困難,故以組織臨時政府為生存之必要條件。文既審艱虞,義不容辭,只得暫時擔任。公方以旋乾轉(zhuǎn)坤自任,即知億兆屬望,而目前之地位,尚不能不引嫌自避。故文雖暫時承乏,而虛位以待之心,終可大白于將來。望早定大計,以慰四萬萬人之渴望?!痹@時對孫中山先生誠意還將信將疑,所以在孫中山先生就職的次日(元月二日)復電大打官腔,電曰:“孫逸仙君鑒:蒸電悉。君主共和問題,現(xiàn)方付之國民公決,所決如何?無從預揣。臨時政府之說,未敢與聞。謬承獎誘,慚悚至不敢當,惟希諒鑒為幸。”孫中山先生擔心袁仍搖擺不定,因再復一電,以釋誤會,電曰,“袁慰庭君鑒:鹽電悉。文不忍南北戰(zhàn)爭,生靈涂炭,故于議和之舉,并不反對。雖民主君主不待再計,而君之苦心,自有人諒之。倘由君之力,不勞戰(zhàn)爭,達國民之志愿,保民族之調(diào)和,清室亦得安樂,一舉數(shù)善,推功讓能,自有公論。文承各省推舉,誓詞具在,區(qū)區(qū)此心,天日鑒之,若以文為誘致之意,則誤會矣。”孫中山先生這個電報的誠懇,簡直是對袁指天誓日,只要袁能把清室推翻,他即以總統(tǒng)一席相讓。袁世凱認為最重要的一點已得結(jié)果,所以剩下來便是對清皇室如何處置了。
本來,早在獨立各省代表到漢口開會時,便已決定議和綱要四款:(一)廢除清朝政府;(二)建立共和政體;(三)清帝優(yōu)給歲費;(四)以人道主義待滿人。所以對于清皇室的優(yōu)待,是不成問題的。當袁對自己地位問題有了保障后,便就清皇帝和皇族優(yōu)待條件尋求協(xié)議,有了這個優(yōu)待條款,他便可以脅迫清室退位。